第十六章
之後他讓小闕緊緊靠在他懷裡,踏著平穩的步伐,將小闕從一屋子的大紅色中,帶走了。
他的心肝、他的命。
他怎麼會這麼糊塗,為了一時的妒忌,險些與這孩子陰陽相隔。
小闕仍不停抖著。
然而,在抱著小闕回去的路上,柳長月則是不停說著:「噓,不要怕……沒事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第七章】
柳長月抱著小闕回到他們的小院里,他把小闕放到床上后,去點燃了油燈。
原本黑暗的廂房燃起了光,也帶來了些許溫暖。
「匡當」的一聲,小闕一直緊握著的赤焰劍由手中鬆脫,掉到了地上。
床上原本合著眼的小闕突然又睜開雙眼,然後慢慢地蜷曲起身子,渾身抖得不像話。
柳長月來到小闕身旁問道:「冷嗎?」
小闕沒有回答,只是在聽見熟悉的聲音后將腦袋轉了過來,一雙眼睛直直瞪著柳長月瞧。
柳長月從懷裡拿出了個瓷瓶,倒出了一顆通體碧綠香味四溢的藥丸,遞到小闕嘴邊,對他說道:「張開嘴,吃了它。」
可小闕卻還是發著抖,一雙大眼睛定定地望著柳長月,不說話,也不開口。
柳長月皺眉,聲音略重地道:「聽不懂我說的話嗎?嘴巴張開,吃了它!你這次走火入魔竟劇烈到失去理智,想知體內真氣也反噬甚深。快吃了葯,否則不將真氣梳理開來,傷勢加重,你這身武功就等於廢了!」
小闕像彷佛聽不懂人話似地,沒做任何反應。
柳長月一氣之下只好用力握緊小闕的下顎,把他的嘴撬開,然後將藥丸塞入小闕嘴裡,一手再順著小闕咽喉滑下,讓小闕順利將藥丸吞下。
原本小闕吞下藥丸后柳長月該放下懸著的心的,但哪知這時小闕嘴角又滲出了些血,讓柳長月皺緊了眉頭。
小闕身上還有在婚宴上被許凌手下圍攻時落下的傷,可是血和那身的大紅色喜服融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受的傷嚴不嚴重。
柳長月開始解小闕的喜服,這時小闕沒有反抗,而當他將里一層外一層的紅色衣衫脫去時,那手臂上、胸前、腰際、後背、腿上仍流著血的劍痕狠狠地刺痛了柳長月的雙眼。
信了卯星是最大一個錯誤,她根本護不了小闕,還放任他人傷害小闕。
說得好聽是小闕的義姊,但卻讓小闕受了這麼重的傷。
柳長月對小闕說道:「閉上眼睛休息,別一直看著我。」
之後當他轉身要向外去打水為小闕擦拭傷口時,突然間,小闕竟然衝破了穴道,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衫。
柳長月走得急,這一扯拉力極大,小闕又死死不放,竟然就從床上重重跌了下來。出血的傷口血流得更多了,加上小闕又嘔出了幾口血,地上都被他一身鮮血染紅了。
柳長月被嚇得心驚膽顫:「你這是做什麼?知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是不想活了嗎?」
小闕臉上的火焰紋路沒有消去,仍可怖地延伸在他半邊臉上。他雙目漸漸帶起怒氣,緊盯著柳長月不放,原本一直不開口的他到了這時張開了嘴,用沙啞的聲音撕裂喊道:
「你不是不要我了嗎……不是叫我滾……再見到我就要殺了我嗎?為什麼還要管我,為什麼還要帶我回來?我死了就好了,我死了你就不用生氣了啊!」
柳長月連忙點住小闕的穴道,阻止真氣逆流。隨後怒道:「你胡說些什麼!」
小闕圓睜的眼中有一層霧氣。他說:「我記得很清楚,你要我死、你要我死……」
柳長月連忙捂住小闕的嘴,他能感覺到手心碰到了小闕的嘴唇,而那兩片柔軟的嘴唇正顫顫地抖著。
柳長月定睛望了小闕許久,見著小闕蒼白的面容,濕潤的眼眶,心中一嘆,發覺自己還沒開口說明白一切,只稍見著這孩子傷心欲絕的眼神,就落了下風。
柳長月無法責怪小闕的不懂世事,只能反諷自己實在太過於心急。
柳長月把小闕抱回床上,嘆了一聲,放軟態度道:「我現下要去打水回來清理你的傷口再為你上藥,你靜一下,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你要我死……」小闕凝視著柳長月,雙唇微微顫抖著。
「你和卯星成親便是挖空了我的心、掏走我的全部。」柳長月轉身出去,聲音遙遙傳來:「既然我活不了,又怎甘願放你在世上活著,把應該是我的東西給了他人。」
柳長月很快打了一盆熱水回來。
回來后他面對小闕直視的目光也不回應,只是用水將小闕身上的傷口處理乾淨,而後敷上最上等的金創葯,再以乾淨的白布將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紮好。
一切都弄妥以後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
柳長月停下手后靜了半晌,這才回應了小闕的目光。
他注視著小闕,伸出手撫著小闕臉上的紋路,問道:「真不知道這陣子我為何刻意冷落你?」
小闕沒答話,反正他就是被冷落、被討厭了。
柳長月道:「因為我也是人,我也會嫉妒。你總不會以為我心胸寬大到聽見你要與一個女子成親,卻不會有任何錶示吧?」
小闕眼裡浮現一點疑惑。
「我這一輩子,想要什麼,便會弄到手,玩膩了以後就會拋開。但也許是報應,最終遇上了一個無法拋下的人。你就是我的報應。」柳長月又說:
「如果你不懂,就當我已經將你視為自己的一部分。你是我的骨、我的肉,要將你從我生命中剔除,那完全不可能。」他彷佛是講的是別人的事情一般,聲音有些淡,甚至有些冷。
柳長月再道:「你生性俠義,見不平必管之,這樣的人向來招人,所以你的身邊總是圍繞許多人。但是我無法見你這樣,我柳長月的人,一輩子心裡眼裡只能有我,不能再有他人。你把應該屬於我的東西分了出去,於是當你的目光停留在別人身上,和那些人一起笑、一起喝酒、一起稱兄道弟,我就無法忍受。
你可以說我偏執。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我照顧你,疼愛你,而你卻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於是當這次你要到卯星那裡去,我讓你去;你喜歡她,我讓你喜歡;你想成親,我也讓你成親。但我同時也要你明白,當我把給你的一切收回來,你將會如何。
我和你不一樣,沒有所謂的慈悲心腸。當你我陌路,你的生死我再不管,當你礙著了我的眼,我必讓你從我生命中消失。我的確會毀了你,你無需意外……」
「……你是認真的。」小闕從柳長月眼裡看不見絲毫的謊言。「可是我還是不懂為什麼我和姊姊成親,你就要我死?」
小闕按著胸口屈著身體,眼神痛苦地看著坐在他身旁的柳長月。「所以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嗎?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成親,就會再有另一個人來殺他?」
小闕又說:「你一個字一個字分開來講我好像懂,但把它們串起來之後我就又聽不懂了。」
柳長月嘆道:「我果真是造孽太多,這才攤上你這個小笨蛋。如果我不講得更直白點,你小子恐怕一輩子也不理解我這麼做的原因。」
小闕靜靜地看著柳長月,而後說道:「那就講直白點,這樣我才會懂。我不想你再不理我、掐我脖子、咬我舌頭了。疼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你不理我以後,我怕得慌!」
柳長月摸摸小闕的臉頰,說道:「卯星愛著許凌你知道吧?」
「咦?」這是太過震驚,小闕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但隨即被柳長月壓下去躺好。
「許凌也愛著卯星,但許凌自己並不知道。」柳長月說。
小闕皺眉,覺得一切好詭異。
柳長月繼續說:「許凌在生死關頭能替卯星擋劍,為她不顧性命,你捫心自問,遇上一樣的情景,你會為我擋劍嗎?」
「會啊!」小闕回答得理所當然。
柳長月再說:「許凌因為你和卯星親密無間,甚至要成親而發狂,進而在婚宴上鬧事;若是我離開你,和別人一起過,眼裡只有別人不再有你,你會開心嗎?」
小闕覺得這問題有些困難,他試著想了一下,最後回答道:「應該是會傷心、也會難過。」
柳長月要的是個確定的答案,於是道:「我這幾日這麼對你,你卻回答『應該是』會傷心難過?」他在「應該是」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小闕又想了想,突然記起那日竹林中,柳長月狠絕的眼神,心頭狠狠地揪了一下,眉頭也皺了起來,癟著嘴說道:「好吧,我很傷心也很難過,而且從來沒這麼傷心難受過。你咬我那次,我還哭了。因為你說要殺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哭得好厲害,連姊姊也被我嚇著了,沒辦法讓我不哭。」
柳長月溫柔地道:「所以,那是因為你愛上了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當小闕詫異地看向柳長月,柳長月淡笑,就像之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一樣,他還是露出那般疼愛小闕的眼神。
見小闕會意不過來,只是驚訝地看著他,柳長月反而不急了。他道:「我本來認為只要對你狠一點,你就會知道自己錯在哪裡。誰知你就是個榆木腦袋,木魚敲敲還會響,但你是敲了也不知被敲,開不了竅的人。」
「……嗯嗯……」小闕竟然還點點頭,說道:「好像真是這樣。」
柳長月接著臉色一變,說道:「這次你與卯星的婚宴我本不想去,是後來心下覺得有些不安才到當場。那時我見你走火入魔無法控制自己,當下就後悔了。你不開竅,可我不該也和你一樣不開竅。到現在我只要想起倘若稍晚片刻趕到,你那手就往天靈蓋拍去,我就膽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