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闕卻是直接彈起了左手上的赤焰劍,一招揮去,削鐵如泥的寶劍在瞬間直接就斷了許凌手中的那把劍。
一旁的長老都驚呆了,喊著:「哪個人快來啊,快阻止那小子,別讓他傷了許長老!」
另一頭又有人喊道:「外來的傢伙野蠻、不知進退,今日若不好好教訓你,日後倘若你傷了主子,我們哪有顏面去見先武陵王!」
幾名青年男子朝著小闕圍攻了過來,加上許凌繼續用不堪的詞語辱罵小闕,小闕整顆頭像是要炸開一樣,耳邊嗡嗡作響的聲音越來越大,胸口也越揪越緊,接下來的一瞬間經脈中的真氣像是脫韁野馬炸了開來,可怕的力道衝撞到令他幾乎神智恍惚,更使得他執劍的手不停發抖。
青年們亳不留情地朝著小闕揮劍,對於這個外人來說,自幼與他們一起長大的許凌才是他們的領頭人。而許凌的敵人,就是他們的敵人。
加上之前許多人都因這新郎官一上岸便被押入牢里,出來時又被他們群起而攻之,因而令他們被主子罵得很重。
這些人找到了機會,沒有一個不想在小闕身上將這筆帳討回來,所以原本只有五、六個人執劍與小闕打殺,許凌換了一把劍加進其中后,更是攻勢凌厲,劍法一致排開,完全不顧卯星就在當場,只想在這一刻,將這人的性命留在婚宴中,讓他永遠沒辦法再有機會蠱惑主子,讓他永遠再無法如此囂張。
十多個人、十多把兵器、亳不猶豫的殺招,讓小闕身上染滿解血,但卻沒有人出面為他說一句話。
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隨著許凌的辱罵聲全浮了上來,肌膚上雖然流著血,但完全感覺不到痛,只有身體內的經脈被極陽真氣猛烈地衝擊著,令他疼得直想縮成一團。
小闕覺得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一人而已,再沒人關心他、再沒人在他受傷時心疼他,偏偏他又不能不回撃。可如果不打掉那些劍,如果不打傷那些人,那他的性命就得留在此處,沒有出去的機會。
體內的騷動隨著煩亂痛苦的思緒更加沸騰,漸漸地小闕變得無法思考,只能對迎面而來的劍式予以還擊。
慢慢的小闕再也看不見眼前究竟為何人,只要舉著劍向著他的,他就自然朝對方奮力斬去。
痛苦越來越令小闕無法承擔,鋪天蓋地的疼,像有人拿著千支萬支的針扎他。扎著他的心、扎著他的眼、扎著他的五臟六腑、扎著他他每個會痛的地方。
堂中,唯有卯星不停喊著:「小闕、小闕、小闕……」
但小闕聽不見,更不知道身上那道曾經令清明閣所有殺手見之為之色變的血紅火焰紋路開始從他的頸子向上漸漸蔓延,如藤蔓一般的詭譎圖案布滿了他半張臉,而持劍的右手也燃起了妖冶的紅色火焰。
赤焰劍受到極陽真氣驅動,劍身由白轉紅如若熾鐵,劍鋒抖動鳴叫震人耳膜,小闕雙眼空洞揮起赤焰劍,大喝一聲,忽地使出他所學中最令人懼怕的赤霄訣第五式——「鳳雨驚濤」。
頓時大廳內氤氳繚繞,蒸出了水氣,而後水氣猛地化做熾熱的熱氣,幾乎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雙眼視野所及儘是一片扭曲。當下所有人如同身處阿鼻地獄受烈火之刑,痛苦得連想吸一口氣也沒有辦法。
而當小闕將許凌踢倒在地,一腳踏上他的胸膛,劍尖輕輕抵住他的咽喉,尖銳的劍端刺破許凌的皮膚,落下一滴血珠時,卯星尖叫出聲,因恐懼而失態地大喊道:
「小闕不要,別殺他,不要!」
突然好像能聽見聲音了,小闕緩緩回頭,詭異可怕的火焰紋路佔滿了他右邊的臉與頸項,鮮紅色的眸子如同修羅一般,空洞渾濁而無半點清明。
「小闕,聽姊姊的話,把劍放下……」卯星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小闕緩緩搖了頭。
他有些獃滯,開口的聲音失去高低起伏。「沒有人要我,我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姊姊騙我,說成了親柳大哥就會來找我,我照做了,拜天地了,可是柳大哥卻沒來……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
小闕將抵在許凌咽喉上的劍移開,而後轉了個方向,直指卯星。「我相信你……相信你……很相信你……可是……你卻騙我……」
小闕的劍很快。當他想除去一個人時,那個人絕對躲不過他的劍。
當他一劍朝卯星劈去時,堂上受驚過度的眾人早發不出聲音,只能想著武陵王血脈從此絕了。
可就是這電光石火的剎那,許凌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繞過小闕,從旁邊撲了出來,就在眨眼的瞬間,替卯星擋下了小闕這致命的一劍。
「許凌!」卯星尖叫失聲,從輪椅上趺坐到地上,而許凌則倒在她身上。
許凌胸口到腰際被劃了深深的一劍,當卯星看見鮮紅色的血液從許凌的傷口慢慢滲開,隨即爭先恐後地流出時,她嚇壞了,連忙想按住他的傷口。
看著這樣的卯星,那一瞬間許凌忘了眼前的是自己的主子,從來遵守主僕之律、不曾逾矩的他抓住了卯星的手,輕輕地將其握住,宛若那是自己摰愛的人一般。
「許凌……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為我擋劍?」卯星眼裡泛起淚光,不敢相信這一切。
許凌咳了一聲,濺出血沫。他淡淡地說:「主子息怒,這是許凌惹出來的事,只要你能沒事,許凌一條命不算什麼。」
卯星落下了淚,她緊緊握住許凌的手。這輩子,她是第一次握住這男人的手,是她從懂事起就一直喜歡著的人的手,然而這一握,或許也將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了。
許凌緩緩閉上了眼,躺在卯星懷裡。彷佛他的主子就是他永遠的歸宿一般,從來冷酷剛硬的面容上,竟漾起了淡淡的笑。
小闕看著許凌身上的血流到了地面上,那刺晃晃的顏色令他一下子失神。
卯星握著許凌的手,抬頭一直喊著小闕的名字,一聲大過一聲,撕心裂肺地喊。
她太過自以為是,才造就這一切災難。她得將小闕喊醒過來,倘若不這麼做,也許連這孩子也會被她所害,因為走火入魔而無法恢復神智,從此行屍走肉,再不會哭也不會笑,永遠醒不過來。
小闕獃滯地拿著仍滴著血的赤焰劍,廳堂上早已無人能阻擋得了他,但他卻緩緩地歪著頭,看著眼前嘴巴開開合合的女子,和她懷裡像是已經死去的男人。
「小闕——」卯星哭著大喊。
突然間小闕像是從夢中醒了過來,整個人震了一下。
他看著卯星與許凌,倒退了一步。
卯星原以為小闕恢復了神智,怎知小闕卻深吸了一口氣,沒握劍的那隻手緊緊地揪住自己的胸口,走火入魔、經脈亂竄的疼使得他的臉幾乎扭曲起來。
小闕抖著將右手握著的劍向外一扔,然而劍才離開他的右手,卻又叫左手給接了回來。
他的腦袋依舊一片混亂。
有個聲音說道:『殺了這些人、殺了這些人你就舒服了。』
但又有個聲音說道:『清醒、清醒,看你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無辜卻受到牽連的人!』
小闕搖著頭,渾身剩下的只有痛苦。他什麼聲音也不想聽,他只想著該怎麼辦,再這樣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了自己了!
小闕渾身發抖,臉色一片慘白,但卻因為這樣的白,顯得臉上那些妖異的紋路更加可怖。
當卯星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抬頭看著卯星與他懷裡那個被他所傷的人時,一陣悲傷由胸口涌了出來。他喊道:「姊姊,怎麼辦,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我現在胸口好疼、頭好疼,全身沒有一處不疼。我想殺人,我想結束這一切,可是我真的不想殺人,你別再讓我傷人了……」
小闕無法遏抑地哭喊著:「你殺了我吧!這裡只有你的武功與我一樣。我努力站著不動,你殺了我、快殺了我吧!我快要撐不住了!」
卯星搖著頭,眼淚也跟著落下來。
她說:「小闕你別慌,你以前走火入魔時都可以清醒撐過來,這次也可以。聽姊姊的話,閉上眼睛,將體內真氣儘力收回氣海。別想任何人、別想任何事,你是好孩子,是姊姊錯了,姊姊不會讓你有事的!」
小闕痛苦地凝視了卯星一眼,然後緩緩閉起了眼睛。他怎麼會不知道要如何做,但就是已經無法剋制自己,才會對卯星說出那些絕望的話來。
就在卯星以為小闕會照著她的話做時,她卻見小闕緩緩伸出了右手,而後奮力欲往自己的天靈蓋上一拍!
「小闕不要!」卯星慌亂地大喊。
血紅的婚宴、刺目的血跡,都在昭告著他的罪行。
小闕是篤定了不會再讓自己傷害任何一個人的,只有如此做,才得保這錯不會再繼續下去。然而就在他心想一切都可以結束了的時候,屋外卻有一陣風吹了進來,那熟悉的香味讓閉上眼睛的小闕恍惚了一下,即將要拍在天靈蓋上的手也遲緩了片刻。
片刻即剎那,但是有這剎那就足夠了。
身後有人點了他的穴道,令他不得動彈,來人又環住他的腰,將自己往他身上攬,接著再將他要撃碎天靈蓋的那隻手慢慢拉了下來。
小闕顫顫地抬起頭,對上了一雙深情的眼睛。
他軟軟地開口說:「……柳……大……哥……」而後嘔了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
「欸……」柳長月嘆了一口氣。他攤開小闕右手的手掌心,在小闕的蝴蝶烙印上輕輕落下一吻,之後又摸著小闕臉上的火焰紋路。
柳長月的眼裡不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而是恢復以前那般溫柔的模樣,凝視著小闕。
小闕的眼裡有淚珠子不停滑落,但他一直抬頭看著柳長月,眼睛連眨也不敢眨一下。似乎怕只那麼一眨眼,這個人就會又從自己眼前消失,而後此生再也不相見。
「沒事了。」柳長月將小闕抱起,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