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恨流星
那是一個十分晴朗的夜晚。
光是凝視著這一片星空,就好象會被眼前的滿天星斗吸進去一樣深邃。
深夜。
這座建在高嶺上的城鎮寂靜無聲,雖然僅有數千名居民,不過位於城鎮最北端的教會規模還算不小。
歌詠全能之神的白色徽章,猶如黑暗中的燈塔般熠熠生輝,既然擁有如此程度的神威加持,相信洗禮用的各種設施應該也很完備才對。
無論如何,她都希望這名嬰孩能夠接受洗禮。
「願你永遠健康,也願你在察覺自身命運的那一天,能夠毫不動搖的堅強面對。」
她一邊用古老的夏蘭語念誦著祈願祝福的禱文,一邊脫下身上的長袍,用它裹住嬰孩嬌小的軀體,隨後溫柔地將他橫放教會大門前的徽章下。
被乳白色光輝灑滿全身的嬰孩宛若獲得了神之加護。
神並沒有拒絕這個孩子……她心中總算萌生出一股安心的情感。
在即將離開時,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嬰孩一眼。眼神流露出母親看著即將遠行的孩子般的憂心神情。
然而――
「!」
她的臉在一瞬間定格出一個驚愕的表情,整個人甚至都楞了幾秒。
令她感到驚異的原因,就在於嬰孩那雙即便置身於黑暗中,亦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的亮的嚇人的雙瞳。
明明已經被拋棄了,小嬰孩卻並沒有像個正常嬰孩那樣嚎啕大哭,只是目不轉睛地回瞪著她。
那是一道完全不符合零歲嬰孩身份,彷彿在鬧彆扭、卻又無可奈何般的複雜眼神。
就像是在十八歲**禮上被女朋友甩掉的可悲男人才會展露出來的,看破人生般的神情。
「或許……不,強加與人的所謂命運終究毫無意義……請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勇敢的活下去……」
女子就像為了消除不安似的自言自語一番后,身影很快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中。
而那個被遺棄在教會門口,咬著手指一臉無奈的小嬰孩,則有如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似的,靜靜地仰望著星光點點的夜空。
一道小小的光芒快掠過天際。
然後是更多。
每一顆光點都各自拖著又長又粗的尾巴,並且以凌駕於星星在夜空中移動的度橫越天際。
彷彿是一幅只在幻想中才會出現的景色。
「偶恨樓僧!」
眨巴眨巴眼睛,嬰孩用含糊不清的捲舌音小聲嘀咕了一句。
一個人被流星砸到的幾率是多少?
砸到后還沒死呢?
你一定欠上帝錢。
……
十二年光陰彈指一揮。
當年仰望星空的小嬰孩,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名早在三歲時就已經了解自己的精神成熟度達到頂點,並對此看得很開的少年。
漫長陰鬱的冬季結束之後,萬物恢復活力充滿朝氣的迎接春季的到來,對於薩林鎮的孩子們而言又是充滿夢想與希望、全新開始的季節。
殘留在陰暗處的積雪已經完全融化了,原本凍結的河面再度響起令人身心舒暢的流水叮咚,冬季期間宛如失去生命力而枯萎黃的野草,也重新萌芽為充滿活力的綠色。
嚴冬過後的丹莫洛高地,已經可以確實感受到久違春天的來臨。
天邊漸漸顯出一抹黛青,深藍色的山脈覆蓋著一層淺色的天空,邊緣點飾著些許粉紅色的雲彩,那是朝陽即將升起的預兆。
薩林鎮西邊三裡外,翻過一條又陡又狹窄山道后,景色豁然開朗。
從這個八尺見方、斷崖圍成的的青石平台往遠處眺望,腳下猶如怒濤般展開的林木沿著視線所及之處一路延伸彷彿與天相連。
對於兩個年僅12歲的少年來說,因為需要徒手攀爬一段峭壁,能來到這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雙手握刀的那位,有著普通12歲少年應有的體貌。腳步沿著某種弧線緩慢移動的他,個子中等、身材削瘦、眉毛濃密、目光堅定,抿得緊緊的嘴唇微微上翹,給人一種倔強不屈的感覺。
最引人矚目的,是他那不同於絕大多數薩林人的黑黑瞳,在薩林鎮的年輕女孩眼中,這份充滿神秘感的異域風情,無疑為這位相貌並不算出眾的男孩平添了幾分青澀的魅力。
而手持劍盾的另一位,則擁有幾乎能媲美成年戰士的身高體魄。有如鋼針般根根豎起的寸許短扎在頭頂上,簡陋的亞麻布衣衫下,古銅色的皮膚比他的同伴更深些,結實的肌肉勾勒出一條條健美的線條,蘊含著不容小瞧的力量。
他圓睜著雙眼死死盯住對手的動作,持劍的手臂震動著大條肌腱,嘴裡出猶帶稚氣的呼喝。
「喂!薩默爾,打算一直當縮頭烏龜嗎?」持刀少年用語言挑釁著持劍盾的少年。
完全不同於那副粗獷的外表,叫做薩默爾的手持劍盾的少年並沒有為對手的言語所動搖。
「只能耍嘴皮子功夫嗎?夏嵐。」
他的聲音低沉似鼓,悶悶地有種震顫人心的力量。
「這可是你說的唷!」
話音剛落,夏嵐腳下有如趟泥般搓著地面朝對手急逼近。
麻皮鞋底摩擦青石出的沙沙聲接連不斷地向薩默爾湧來,夏嵐的步伐在距離對手還差三步時驟然又快了三分!
「喝!」
配合著步伐的沖勢,吐氣開聲的夏嵐迎面劈出迅如疾風的一刀,被刀勢碾過的空氣猛然收縮,瞬間出極冽的尖嘯。
早有準備的薩默爾立刻撐起盾牌抵擋,激烈的震蕩傳至手臂,產生的反作用力立刻被他用來拉開距離,他的大劍由原本自上而下的斬擊瞬間化為從下段挑刺的劍勢。
原本打算順著刀勢掄出一記攔腰斬的夏嵐的長刀與薩默爾的大劍碰撞響起尖銳的金屬聲響,火花也在兩人之間迸。
臂力上的巨大差距讓夏嵐選擇了后躍消除衝力。明明是雙手對單手,面對這傢伙連鎮子里的成年戰士都心悸的怪力,他真有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倉促揮劍的薩默爾看來也好不了多少,左手盾牌上有著一道深達半寸的刀痕,持盾的手依然在微微的顫動著,剛才夏嵐劈頭一刀的力道之強不難想象。
雙方又恢復到之前互相對峙的情形。
他們各自調整著呼吸與步伐,隨時準備動或抵擋下一波的攻勢。
……
雖然季節才剛進入春天,清冷空氣中仍然沁著深深的涼意,但將全副精神都投入戰鬥中的兩人的身上都已經開始浮出汗珠。
不知過了多久,看來一直旗鼓相當的戰鬥,已經逐漸快要分出勝負。
就在此時,戰場中央突然響起一聲高亢的金屬撞擊聲,體力下降的夏嵐在一次後撤中沒能頂住薩默爾弓步突刺造成的衝擊,長刀脫手而出。
「切!」恨恨地看著斜插在不遠的草地上,仍因為震力而顫抖不定的長刀,夏嵐後退一步舉起雙手,閉上眼睛大聲喊道:「我輸了。」
每七天一次的實戰對練是必不可少的,對夏嵐和薩默爾來說,用對方的眼睛來找出不足,體會進步,是最正確、也是有效的做法。
「最多半年,你那個『迎面大劈破鋒刀』我就不能硬接了。」用隨身帶著的棉布細細擦拭著大劍的鋒刃,薩默爾低沉的聲音就像在自語。
「下次別讓我先手不就得了。」做著各種伸展動作的夏嵐隨口回應。
薩默爾搖搖頭:「我正在做得是『盾衛者』的修行,先手攻擊是違背戰神道義的行為。」
雖然明白這傢伙的性格有多彆扭,但夏嵐仍不死心地向他說教道:「死板的傢伙!如果這是在戰場上,敵人可不會跟你講什麼『戰神道義』,到時候你該怎麼辦?站著讓他砍嗎!」
薩默爾沉默了一會兒,「我會盡我應盡的義務。」他平靜地回答。
夏嵐停下動作,雙手掐腰,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隨便你!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因為腦子壞掉,死在某個混蛋手裡罷了。最後衷告你一句,榮耀與歡呼是唯有勝利者才能享用的美餐,如果你是輸家,不論你的行為有多崇高,多符合道義的準繩,都只配蹲在角落裡吃屎。」
將保養過的大劍送回背後手工鞣製的尖頭鱷皮鞘里,迴避了夏嵐這番話的薩默爾直起壯碩的身軀:「我要回去了,盾得好好修修,還得幫老爹幹活。你呢?」
「我再練會兒,今天的功課還差三十六個循環。」
「好吧,注意身體。」
薩默爾點點頭,轉身走向平台峭壁的邊緣,順著綁的結結實實的粗麻繩,幾個起落就回到下面的山路上。
默默注視著薩默爾的身影消失在霧靄的蒼茫中。迎著出生的朝陽,夏嵐弓步站馬,重新擺出刀勢。
4歲用木刀練,7歲用單刀練,9歲開始用長刀練。
整整八年時光,竟然連僅憑那怪物般的天賦,其他走得完全是他老爹那套野路子的薩默爾都擺不平,有時夏嵐還真覺得自己可能不是練刀那塊料。
但這已經是他所能留住的對那個世界唯一的牽絆,哪怕僅僅是懷念也好,無論如何都得堅持下去。
因為他還記得爺爺說過的一句話。
人生在世不過數十載春秋,到臨死那天,如果悔恨的事能少一件,就已經是一種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