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想到這裡,乾隆不由得笑了,「這宮內外的情形,朕都明白,但你還不知道朕想將哪個格格指給你吧?」
「臣不想成親。」東方紫臉一板,拒絕得很乾脆。
「可是筠兒她……」乾隆蹙眉,思吟一會兒道:「朕就再說得明白一點吧,筠兒回到宮中后,身邊儘是些咄咄逼人、工於心計、趾高氣揚的皇阿哥、皇格格,言談間也都對她帶有一股輕視的味道,至於宮裡的繁文縟節,她亦不適應,雖然她本身不是粗野之人,但仍難應付錯綜複雜又爾虞我詐的皇宮生活,是不是?」
說了這麼多,聽也聽明白了,東方紫的神色仍然鎮定,「臣相信絕對有比臣適合的人選。」
這頭驢子!乾隆都快要嘆大氣了。「娶妻娶德,納妾納色,難得筠兒德貌皆備。」
「皇上……」東方紫的聲音緊繃,就快冒火了。
「你不知道,在你眼裡或他人眼裡,她也許只是只跟著你的小鶵鳥,但只要她跟朕難得父女小聚時,說的大多是你。她總覺得我這個當皇帝的人虧欠最多的不是她或她娘,而是替我做了許許多多事情的你。」乾隆感慨的說了。
「格格是個善良的人。」東方紫聞言,憋在胸口的怒火盡熄,神情也變得複雜。
「對,尤其對你。你是她生命中的貴人,讓她有了爹、有了匪夷所思的境遇,還救過她的命……」乾隆撫須沉吟一會兒,微笑輕道:「罷了,這本該是朕跟她之間的秘密,但朕知道朕要決定的事,你可能沒那麼容易被說服──」
「皇上究竟想說什麼?」
「筠兒說,朕身為皇上,可以弄權、玩權,但請不要操控你的人生,你是結業障,但朕的業障會更深,而且……」乾隆長聲一嘆,「她覺得你很孤單,所以她想報恩,想當你的伴,能在一旁伴著你、給予你關心。」
東方紫喉頭一緊,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是他終究太過理智。「我不會是個好良人。」
「朕也說了,可筠兒說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這是正確的事,因此,她請求朕指婚。」
東方紫一怔,「她主動?」
「是,鎧斳的福晉小喬跟她說了指婚的事,讓她心中有了這樣的念頭,那孩子說,宮裡還有許多的格格、阿哥,她雖然無法在朕身邊盡孝,但會為朕祈福。」乾隆拍拍他的肩膀,「老天將這麼善良的人帶到你身邊,是你的福氣,朕就依她所希望的將她指給你了,分善待。」
他抿緊了唇,「皇上是鐵了心一定要這麼做?即使要她當寡婦?」
乾隆知道他妥協了,笑道:「你捨不得她當寡婦的,朕一點都不擔心。」
「我捨得,但皇上既然不在乎,那臣就照辦!」帶著略微賭氣的口吻,東方紫咬牙接受了。
指婚的聖旨一下,婚期也定了,一些相關的婚事籌備更緊鑼密鼓的進行。
筠兒不敢主動去找東方紫,因為這樁婚事是她主動求來的,她想以最明白直接的方式來報恩,只不過他也許會認為她是恩將仇報,自私的定奪了他的一生。
她不敢去,他就也不來,婚事在準備,她的心卻隨著大婚日子的接近而益發忐忑不安。
其實,東方紫在生悶氣,認真說來,他是生自己的氣。
雖是皇上賜婚,可他很清楚,他並沒有如自己想像的排斥。更糟的是,皇上跟他說的一席話,打亂了他一向平靜的心湖──他想要她了,這真的半點道理都沒有!
沒錯,他是南方霸主,有萬貫家產、備受皇上讚賞,要三妻四妾也絕不是問題,但當他的身份愈來愈敏感,在沒有完全掌握反皇黨的名單、將杜王爺的異心謀略做一個了結前,成家之事,他絕不考慮。
無奈,眼下計劃似乎比不上變化。
即使君無戲言,一旦筠兒改變主意,事情仍有轉圜餘地,只是他不願當個言而無信的人。
帶著這樣的心思,他獨自來到筠兒住的寢宮,宮女們一見到他,請安后一一退下。
東方紫一入廳,筠兒早已臉兒紅紅的在等著他了。
「東方爺。」他終於來見她了,她好緊張。
「我們的婚事已近,你沒有任何想法嗎?」他的語氣仍是淡淡的。
她咬著下唇,搖搖頭。
他黑眸倏地一眯,「我不想有子嗣,我以為你知道的。」
「我、我知道。」她吶吶的道。
「那代表我極有可能不會碰你,就算讓你守一生活寡,你也嫁?」
「我嫁,只要能待在你身邊都行。」她將頭垂得低低的,實在不敢看他。
他火冒三丈的走到她面前,「你是笨蛋嗎?!有更好選擇為什麼要想不開?」
感覺到他沸騰的火氣,筠兒不得不抬起頭來,乍見那張氣得鐵青的俊臉,她的心跳咚地漏跳一拍,卜通加速起來,身子不著痕迹的小小往後退了一步。
「沒、沒為什麼,我就是想在你身邊,我的心就是這麼跟我說的。」雖然聲音顫抖,但她終於勇敢的看向他。
他抿緊了唇,咬牙道:「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但你很清楚我處在什麼狀況,我不想製造孤兒寡母,所以,你至少有後悔的機會。」
她一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
沒錯,東方紫不會碰她,他寧願她怨他,也不願意讓她過著沒有依靠的餘生。
於是,在一個萬里無雲的冬日午後,東方紫與筠格格舉行了成親大典,當日還有儀仗馬隊,一匹又一匹套上紅纓馬鞍的駿馬昂首從容地在京城繞了一圈,讓城中百姓也分享皇室大婚的喜悅。
賀客登門,大夥莫不熱熱鬧鬧的道喜敬酒,但筠兒只是傻愣愣的讓人扶著,進行著人生大事。在拜堂成親后,她又被帶入喜氣洋洋的新房,戴著紅蓋頭靜靜坐在喜床上,透過一對龍鳳蠟燭的燭光,看著東方紫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
她忍不住做了一個深呼吸,雙手揪著綉有雲霞花紋的嫁衣,心跳如擂鼓,臉頰也轉熱。
昨晚,幾口娘娘妃子好心的將她找了去,教導她男女合歡之事,還附了幾幅春宮圖給她看,讓她的粉臉羞紅到差點沒冒煙。
現在,真槍實彈來真的了,怎麼辦?她滿腦子都是不該有的畫面啊……
不行不行,色字頭上一把刀……
不對,不對,食色性也──
天啊,她在想什麼?額際冒汗了,十指交扣著也冒汗……好熱啊!
靜謐的空氣中,有股緊張的氣息,她從紅蓋頭下看見一雙黑靴映入眼帘,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口水。
東方紫拿去喜秤,慢慢挑起了蓋頭。
筠兒暗暗吐了口氣,緊張到看都不敢抬頭看他一眼,頭低低的喝了交杯酒,看著霞帔上的流蘇。視線再往下,她看見那雙黑靴再度去而復返,然後呢?她準備要成為真正的女人了嗎?
「我們得走了。」他突然開口。
「咦?這……可這不洞房花燭夜?」她愣愣的抬頭看著他,這一瞧,才注意到他身上早不新郎袍服,而是平時穿的窄襟袍服。
東方紫只是點頭,「是,不過我們有必須先離開的原因。皇阿瑪那裡我已經知會過了,他要我們早早上路。」
鎧斳得知消息,說他返回江南的一路上,可能會有很多「驚奇」等著他們。他是無所謂,但筠兒畢竟是金枝玉葉,而且還是阿彌陀佛的擁戴者,屆時一旦有打打殺殺的情況發生,她大概受不了。
沒有多加解釋,見兩名宮女進來,他便出了房門。
筠兒怔怔看著他步出房后,兩名宮女立即手腳俐落的摘了她頭上的鳳冠霞帔,替她換上旗服,卸洗臉上過多的脂粉。
不一會兒,一臉素凈的筠兒跟著東方紫乘上馬車,離開皇宮。
意外的,她沒有再追問原因,只是表示──
「出嫁從夫,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面對她全然的信任及堅毅的眼神,他反而不知該做何反應。
但她的確很能隨遇而安,此刻他們坐在外表樸拙、內里絕對精緻舒適的馬轎中,她跟著搖啊晃的,微微側身不自覺靠在他肩上,就這麼呼呼的睡著了。
即使處於黑暗中,他的眼仍能清楚地看到她粉雕玉琢的容顏,調皮的幾綹烏絲落在粉嫩的臉頰上,她紅唇微張,發出細微的呼吸聲。
他抿抿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了她的丈夫,這實在是他在為皇帝尋找遺珠時始料未及的。
「呼……呼……」
看著她像個孩子般的熟睡,那粉艷紅唇好似在勾引著他一親芳澤,可他蹙起眉,猝然的轉開臉──
他並非柳下惠,她也非無鹽女,男人的本能慾望會令他不由自主的渴望她,只可惜,他不夠自私。
黑眸閃動著複雜的光芒,誰教他的目標太大了。祁晏在北方,有軍事戰爭得處理,鎧斳外在京城,天子腳下,那些反清餘黨至少會節制點,而他在最繁華的江南,襲擊事件卻一波接著一波──
依杜王爺有仇必報的個性,一旦筠兒成為他的弱點,她就將深陷在一個又一個未知的危險中,為此他便無法冒險。
所以,忍受慾火的煎熬,極可能變成日後兩人獨處時他最大的考驗了。
這一段返口江南的路程不算短,他們搭乘馬車,前後有十八名帶刀侍衛保護隨行,一行人一連趕了幾天的路,兩人卻一直沒有圓房。
與上回進京一樣,他們有時趕夜路、有時住客棧、有時住民房,兩人沒有同住一間,她也不好過問,但他還算體貼,每日在離開房間時,總會要她放心睡覺。
「爺不睡嗎?」
「我也會睡。」
只是不會在同一間房。她明白了,靜靜的看著他走出房門,再將房門關上。
看來他是認真的,他不要子嗣,也不想跟她洞房,最好是能將她完璧歸還給她皇阿瑪,這就是他所說的,還有後悔的機會。
他如此用心良苦,怎麼不教她心疼?
犧牲自我的人生,為的是成就她的皇阿瑪,這等恩情,無論如何她也要替皇阿瑪扛下。
她決定了,她人生的最大功課就是當他的賢妻良母,當然,賢妻沒問題,良母可得等到他肯成全才有機會。
這一日,馬車行經一處官道,東方紫從車窗望出去,官道兩旁是蓊鬱林蔭,接著將進入愈見狹長的坡道,再趕個三、五天的路,就能抵達江南了。慶幸的是,一路上大致都風平浪靜。
東方紫將目光移到同馬車的筠兒身上,只見她在車上打坐、念心經,不會打擾他,要下車時她便下車,要上車了她便上車,一路上行程的變化,她都是笑吟吟的答,「好。」
看來她當真要做個百依百順的妻子,然而他不懂,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要執著於他?
看著她,他不禁凝望出神。
沒預警的,她張開雙眸,迎上他那雙深深凝望的黑眸,難得嫣然一笑。
東方紫為此莫名的臉發燙。該死的,他又不是娘兒們!
驀地,他臉色陡然一變,下一瞬馬轎便緊急煞車,馬兒還發出抗議的嘶鳴聲。
筠兒的心突然一揪,感覺周逼氣氛變得緊繃,空氣中有股危險的氣味。而東方紫突然一把扣住她的纖腰,更令她倏地瞪大了眼。
「不……不會又來了吧?」
同一時間,外面的侍衛發出警示聲,「爺小心,有刺客!」
話語乍歇,東方紫已抱著她從門帘飛掠而出,幾乎只差一瞬,幾把凌厲的刀就迎面砍來,她嚇得眼睛一閉,更往他懷裡縮。
「鏘──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