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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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劉志平來到圖書館,坐在溫小雅的臨座。同學們都在靜靜地讀書,溫小雅作著筆記。劉志平什麼話也沒說,寫了一張字條遞過去。很快,一張紙遞過來。寫著:
「不要謝,不要在意,也不要急著還。同學之間,幫個小忙應該。我看過你的助學申請,你家裡的情況我了解。我不理解的是為什麼花那麼多錢請同學吃飯?要知道,你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
溫小雅是班長兼院團委副書記。每學期的助學申請,都由班裡收起來交給院里。全年級六十三名同學,每學期有二十多人提交申請,要求減免學費。溫小雅對貧窮深刻的認識,就是從讀同學們的助學申請開始的。同學們為了博得院領導同情,獲得減免學費的機會,都拿出自己中學練就的作文本領,極力描述自己家庭的貧困。這些同學多數來自農村,也有一部分來自城鎮,是因父母下崗或患病諸種原由申請助學。對於城裡的下崗職工,小雅並不陌生。中學時她有好幾個同學的父母失業。其中她要好的一位同學,自行車丟了后怎麼也買不起,每天一早一晚跑十幾里路來回趕,中午飯從家裡帶點對付一下。老師安排她住校,她沒同意,跟溫小雅說,每月80元的住宿費拿不出來。住宿還要在學校吃飯,太費。
對農村,溫小雅比較陌生,了解的渠道主要是家裡的報紙。報紙上報道很多農民搞特色種植養殖致富的消息,說是年收入十幾萬甚或上百萬。直到上了大學,接觸到農村同學,特別是看了同學們的助學申請,才知道農村的貧困是一個什麼樣子。原來種菜的並不是都發財。劉志平家也種菜,家境卻是那種狀況。她真切地體味到農家孩子讀大學心裡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和痛楚。而且讓她認識到這種狀況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的團的工作。她最近組織了兩次聯歡活動,讓大家唱唱歌跳跳舞,沒想到有那麼多同學不參加,現在她細想想,那些不參加的多是貧困生。他們不是不想與同學同樂,他們是沒有那個樂起來的心境啊。
劉志平看了溫小雅的字,一股熱流從胸間沖向腦門,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強忍著沒讓淚水流下來。他想再寫點什麼,卻無從下筆。溫小雅又在埋頭看書,但第六感官告訴劉志平,她顯然希望筆談繼續下去。
「出去聊聊好嗎」劉志平寫下這句話遞過去。見溫小雅開始收拾書本,知道沒有拒絕他。為躲避同學們的目光,他先行一步來到圖書樓前等她。
幾分鐘后,兩人默默地走進樓前樹林里。
岳北大學樓園之美就美在圖書樓前這一大片樹林上。樹林分兩部分,一是西邊的毛白楊林,幾百棵挺拔的樹連手頂起幾十畝地大的綠蔭,夏秋時節走進去,立即給人一種陰森森的但並不恐懼的靜謐感,裡邊擺設了好多排椅和石凳石桌,成為同學們閑談讀書的好去處。但談戀愛的一般是不來這裡的,因為這種樹林透明度還是高了些,要有也只是一些淺戀者。白楊林東邊是一片花園式園林,樹種多為塔松、櫻花、玉蘭之類,這些樹的枝葉要密實的多,樹下是絨毯樣的草坪,因此一些高年級的深戀者常到裡邊品嘗愛的漿果。
劉志平沒有在夜間進入過這片樹林。當和溫小雅沿卵石鋪就的小徑步入后,他有些尷尬了。他們看到一對學兄學姐在熱烈地擁吻著,那學姐嗚嗚地發出像貓剛抓住老鼠的聲音。他倆加快腳步走過去。但這裡沒有他們落足的地方,不用說所有的石凳都佔滿了,連稍空闊一點的草皮也沒有了。劉志平本想約溫小雅出來更深入地表示一下感謝,以免顯得自己太不懂事,同時也想刺探一下她為什麼對自己施以援手。但處於這樣的環境,他希望溫小雅不要誤會。
溫小雅的心情不錯,看見一對戀者甚至爬到樹上,笑出聲來,牽牽劉志平的胳膊說:「你看,都上樹了,這是遠古時期的愛情吧!」
「這兩人是要在樹上築愛巢吧!人類無法改變對樹木的依戀,到現在都喜歡往樹林里鑽。」劉志平說。
「我倆不是也鑽進來了嗎?真想不到裡面這麼熱鬧。」
劉志平道:「這可不是一般的熱鬧,是一種鬼鬼崇崇悉悉嗦嗦纏纏綿綿的熱鬧。」心想,要是猛然放上一炮,不定要飛出多少鳥人來。
「你詞這麼多!就你光明正大?你約我卻怕同學看見,膽這麼小!」
聽溫小雅用一種怪怪的語氣說這話,劉志平心旌一動。但他不敢把這話當作是一種鼓勵,權當溫小雅說著玩的。
「不要打擾人家了,咱到那邊去吧。」劉志平扶著溫小雅邁過路邊的冬青叢。
找張排椅落座,劉志平彎著腰低著頭,做一個「思想者」的樣子,鄭重其事地說:
「小雅,謝謝你!」
溫小雅道:「約我出來還是為了說這兩個字?你絮叨不絮叨。我是班幹部,關心一下同學不是應該的嗎!我同情你的處境,當初看你的助學申請,想不到你家裡這麼難,我當時都掉眼淚了。」
「我爸爸要不是得了結核病,情況還好一點。以前他給建築公司打打小工,一月也有個幾百塊錢的收入,現在體力不行,只能種種菜,種菜能換幾個錢?交了一學年的學費已經把家底挖透把親戚借遍了。」
「我掉眼淚是為你妹妹。你申請里寫你妹妹的一段。你妹妹那麼懂事,人才十四歲,心卻那麼大。她為了你上學,賣了一夏天的冰棒,把自己折騰得又瘦又黑,她把一塑料袋錢,不過二百多元交給你說,哥,上大學別捨不得吃,這些錢你不要干別的,多買些有肉的菜吃,要是放假回來瘦了,媽和俺會心痛的!你眼圈紅著,撫著妹妹的頭說,看你自己又黑又瘦的,醜死了,還管我幹什麼。她說,只要哥哥不缺營養長得帥帥的,她比什麼都高興。」
溫小雅說到這裡,又有些動情,鼻子抽了一下說:「說實在的,我願意幫你是沖你妹妹的。就憑這一小段,我想學校領導會考慮給你減免學費的。」
「溫小雅,你不知道,有件事情我並沒有寫進去,為了給我籌措這個學期的學費,爸媽竟然想到要早給妹妹定親,好找個人家幫我的忙。我一想到才十四歲的妹妹就要成了人家的人,我受得了嗎!我還上什麼大學,我死去吧!」
劉志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圈一紅,禁不住抽泣起來。溫小雅也掏出紙巾擦眼。
已近中秋,不時有落葉飄零,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過了好幾分鐘,劉志平才平靜下來。
「對不起,小雅,耽誤你學習,還敗壞了你的情緒。你這麼關心我,讓我不知怎樣報答你。」
「再背我過河吧!」溫小雅沖劉志平璨然一笑。劉志平笑笑,沒說什麼,心裡想:我想背你一生,能行嗎?」
借著林邊路燈柔和的光,他大膽地定睛看了溫小雅幾秒鐘的時間,暗暗發誓:天使一般的女孩啊,只要你一聲召喚,志平願為你付出一切。
劉志平不知道,真正使溫小雅對他牽挂的就是那次背她過河。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一個男人的背,它是那麼寬厚,那麼穩重,那麼妥貼。當她把胸腹緊緊地貼上去時,她感受到一股子通透全身的暖意。心內漾起一種對父親對大哥般的依戀。她有意嗅著劉志平脖項間發出的汗味,她差點沒控制住要把臉貼上去。她真想這河寬到沒有邊,讓劉志平背著她永遠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