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嗜血的男人
?莫道人究是如何對待生命,有道是天賜命理,人有權活著。然且,人又為何而活?答案不止一個,確切的說來,沒有真正絕對的答案。付有成,這個三十六歲的男人,蠻力十足,帶動鎮上的農戶開墾了一處又一處的不可能荒地,落水鎮也因此而逐漸從一無名小鎮搖身一變成了米糧大鎮。
曾經幾時,付有成說過一句話:活在世上,我為的是全鎮人的生活。
這樣一種慷慨的精神,讓付有成成為了落水鎮上最有人氣最有權力的人。但是他不想做落水鎮最大的人,因此他的身份一直都是一普通農戶,按規矩辦事。然而,付有成有一個怪異的事情,人所共知,那就是他從來不喝水。為什麼?不知道,沒人知道這是為何,大家一致肯定,付有成絕不可能一滴都不喝,也許他在沒人知道的時候,自己偷偷的喝了。於是乎,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會再去質疑他的這個問題了。
但是雖說這般,還是有人會好奇心泛濫,想要去一探究竟。
夜未眠安豈有人擾神?遂若真相破,只怪人心之好奇,隱去那皮膏換來的只是一個假象,如若善者,那又為何要一探究竟?所謂「好奇心殺死貓」。
「牛四,你說這樣能知道付大哥的秘密嗎?」夜幕下,黑暗之中兩個人影交頭接耳,壓低了聲線說著。
「肯定行的。」被叫做牛四的男人,看了看四周,一臉的自信,「之前我來探過路,這會正好是付大哥他們一家睡得正香的時候,而且付大哥好像每天都在這個時間離開房間的。」
另外那人很是驚訝:「牛四,行啊!這都打探著了?」
「我也是偶然現的。前段時間一直躲在那邊牆後面看,連著幾天都是一樣的情況。」牛四指了指對面的一堵牆說道。
「神了喂!」那個人拍拍他肩。
「走,我們從那裡繞過去。」牛四說話間,領頭朝另一邊的暗處小跑而去。
月色之下,房門開啟,白色的人影一晃而過,消失在夜幕下。牛四二人貓著腰來到了付有成家的後院里,翻過了矮牆,兩人躲藏在一口古井後面。
「看,來了。」牛四小聲的說道。
兩人一轉頭,便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匆匆的掠過他們的視線,消失在房門裡。牛四二人也不多加考慮,貓著腰悄悄地來到了窗戶下面,用手指在窗戶上戳了兩個小洞,閉起一隻眼往裡面看。
黑暗之中,隱約的從屋檐縫裡透露進來的月光,曲折交叉的將屋內照亮了一絲一毫,足以讓窗外的人看見屋裡的一些動靜。一個人影晃悠著走到了桌子面前,彎著腰鑽到了桌子下面,沒一會,就有一陣喝水般的聲響傳了出來。
看不見桌子下面情形的牛四二人,張望了四周,決定換一扇窗戶,他們摸著腰戳開了另一扇窗戶紙,這回他們看到了一些他們想知道的但是又是後悔知道的情景。
啪嗒——啪嗒——啪嗒!
一滴、兩滴、三四滴……泛著月亮那冷僻的光輝,無言的貼著那同樣冰冷的地面,鮮血也許比主人還要清楚自己此刻的處境。沿著那近乎於瘋狂吞噬的嘴角一路滑下,那讓人不由起疙瘩的撕咬聲不絕於耳,此刻,唯一能夠判斷出有生命跡象的便是牛四二人那瞪大了的雙眼間透析的那份恐懼,以及那正在如饑似渴瘋狂吞噬的血盆大口。
喉嚨間滾起的微吼,告訴那正在吞噬的主人,有人正在窗戶外緊閉著氣息看著屋裡的一切。黑暗之中一雙彷彿來自冥界一般的綠眸朝著那窗口閃過,一陣翅膀撲扇的聲音劃過天際,隨著風消失。
朝陽升起,落水鎮卻沒有看到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牛四的妻子帶著孩子一大早的便來到了付有成的家裡,很是擔憂,手裡緊緊的拽著自己的衣袖。
「小嫂子,別急別急。」付有成親自從自己妻子手裡接過茶杯,遞給正忐忑不安坐著的牛嫂,「也許牛四他一大早就先去誰那裡了呢?沒準現在回家了。」
「是啊是啊,牛嫂,沒準牛大哥已經回家了。」付有成的妻子秦氏說道。
「不可能啊,牛四這人從來就不會比我們早起床,每次都要我叫他好幾遍才肯起來的,從來都沒有例外過。」牛嫂的眼睛里寫滿了擔心。
「有成!有成大哥!」張三跑了進來,大喘著氣,「我大哥不見了!」
「什麼?!」
「你慢點說。」
「今天早上,我跟往常一樣拿了鋤頭去叫我大哥一塊下地,可誰知道我敲了半天的門沒人應,我就進去看了,大哥並不在房間里,而且那床根本沒人睡過的樣子。」張三急急地快說道。
「你大哥半夜出門了嗎?」付有成接著問道。
「沒有啊。我大哥從來不會自己半夜跑出門都不跟我們說一聲的。」張三說道。
這麼說來,張大和牛四看樣子似乎應該是一起不見的了。付有成的內心這麼肯定著。他覺得這回連著兩人一塊不見,比起一年前不見的一人來說更為可疑,他有必要去查查實情了,但是他去了兩家人家裡,卻看不到一絲馬跡。
安撫大家的話只能承諾在幾天之內把兩人給找回來,但是似乎全都是徒勞無功。正當付有成感覺萬般無助的時候,正在耕種的農戶們倒是給他來了一個提示。
「喂喂,你們說,牛四和張大去哪裡了啊?」
「沒準啊,說不定兩人溜去大城鎮玩了。」
「哎,可能嗎?」
「不是啊不是啊,我聽牛嫂說啊,牛四在失蹤前幾天就老是半夜不在家呢。」
「怎會?他去哪裡啊?」
「不知道。」
「不過我娘子從牛嫂那裡聽來了一件事。」
「什麼事?」
「好像牛四和張大對有成大哥不在人前喝水的事很在意。」
「哎!」
「不是吧?還想著吶?」
「就是啊,人前不喝,人後還是會喝,是吧?這有何好奇怪的嗎。」
難道是這樣……?付有成在沒有讓他們現他的時候便悄悄地離開了。付有成推開了一間房屋的門,門內很暗,亂七八糟堆放的東西顯示這是一間堆積雜物用的房室。付有成躋身坐進了一堆稻穀裡面,蜷縮在那裡,一動不動。
夕陽映照在河面上,餘輝告訴人們該休息了。
秦氏站在門口很久,夕陽已經從半張臉變成了一個腦殼,秦氏終於抬手敲了敲門:「相公?該吃飯了。」
良久,屋裡傳來了付有成的聲音:「啊,我知道了,你們先吃吧,給我留點就好了。」
「好的,相公。」秦氏轉身離開,但是她的臉上卻露出了擔憂以及悲傷的神色。
如夜,那般孤寂,那般冷漠,卻又是那般的溫暖,宛若朝陽。
「只剩下三個月了。」女童的聲音響起在屋內。
付有成卻毫無被嚇到的樣子,平靜的笑了笑:「啊,是啊,還有三個月了。」付有成從那堆稻穀里站了起來:「二十年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啊。」付有成邊說著邊轉身朝著門走去,平靜的拉開了門,站在月光之下,他的整個人似乎泛起了紅光一般。
二十年前,落水鎮,原名是無水村。此處,常年受到乾旱的影響,滴水未下,唯一能夠維持所有人生命的只有鎮中那口古井。乾旱讓土地乾裂得不到好的收成,百姓們只有吃樹根的份。
正處於飢餓中的一個男子步履蹣跚的跌倒在樹邊,烈日當空,他已感覺到人之將盡。「喂,你渴了?」一個聲音響起,眼前出現了一隻破碗,盛著水。甘霖的出現讓原本毫無希望的生靈又獲得了生命的綻放。
「慢點喝,別嗆著。」聲音很慈愛,喝水的人也有感覺。
「你是外鄉來的吧?怎麼弄得這麼狼狽?」樹蔭之下,救人的和被救的靠著樹榦坐著。
「我……只是想來投靠親戚,但是親戚已經找不著了,輾轉之下,就變成了這副模樣。」那人落魄的自嘲著。
「既然這樣,你不找個地方落腳?」
「找了,但是……幹活卻惹來了一場官司,被搶走了我所有的東西,最後淪落街頭。想著還是離開那裡再說,誰知道一路走來,便到了這裡。」
「這樣啊。我們這裡也呆不下人了呢,大家不是離鄉就是等死。」
「為什麼呢?我看這裡有很多的土地可以用啊。」
「不,你錯了,」那人搖了搖頭,「這裡的土地根本就種不出任何的古糧來,而且常年滴雨未下。好了,看你現在也沒事了,撐一撐的話應該能到下一個城鎮,從這裡往東走就有別的村鎮了,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到了。」那人說完就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看上去那麼的恍惚,讓人抓不到他的身影。
「陶大叔……」付有成緊握著自己的雙拳,硬是將那眼底的淚珠塞回了眼眶內。當年的付有成並沒有按照陶大叔說的,往下一個城鎮走去,而是跟在陶大叔後面,一路到了他們的村子里,他看到的景象,是他長那麼大來第一次看到,也是畢生難忘的景象。
莫不說村子有多麼的落魄,光是在那走的路上就能感覺到一種近乎於死亡一般的氣息。飛揚跋扈的塵土肆虐著整個村子的每一個角落,莫不是注意到那些坐在屋檐下、棚屋旁絕望般的人,這裡便是一座死城。
付有成不敢相信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他呼吸凝重的一步步走著。來到了陶大叔的家門口,站在開著的窗戶邊,付有成看著屋裡的一切。床榻之上似乎躺著什麼人,看不清,但是朝陶大叔伸出的那隻瘦的乾柴一般的手卻告訴付有成,那是一個小男孩。
「兒啊,已經沒水了……」陶大叔背對著窗戶,付有成看不清陶大叔此刻的表情,他的背影卻在晃動。
「爹……爹爹……」那孩子像是在用最後的力氣說著話,因為在那兩個字之後,孩子的手跌在了床沿之上。付有成呆立在窗邊,眼眶之中是那已然忍不住的淚水,原來那碗水是要來給這孩子喝的……
付有成不知道陶大叔還能撐多久,他悄悄的看著陶大叔抱著那孩子出了門,一路跟著來到了一片墳地,那裡的墓碑毫無章法,可以說都是隨意的掩埋而已。
陶大叔用他那干扁的手堆起了一個小小的墳墓,他看來並不識字,在那當做是墓碑的木塊上什麼字也沒有寫,只是在木塊上用石頭壓著一塊布條而已。
陶大叔在那墳墓前坐了好久好久,久到讓付有成以為陶大叔已經離去。「你……?」陶大叔回過身來看到了正因為擔心而準備走過來的付有成,陶大叔看了他一會,笑了起來:「啊,原來你還沒有走啊,再不走天就黑了,快走吧。」
「大叔……」付有成突然間跪了下來,對著陶大叔跪了下來,「大叔!讓我代替您的兒子做您的兒子吧!」
陶大叔一時間被他嚇到了愣在原地半天,終於看了看他,笑了:「我知道了,你都看到了啊。起來吧,不礙事的。」陶大叔走過去拉起了他,笑著,讓人覺得他一點兒都沒有悲傷的影子,但是又讓人覺得他是將那份悲傷深深的掩埋在心的最深處,看不到,摸不到,更加感覺不到。
「你沒必要這麼執著的,走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離開這裡吧。」陶大叔拍拍他身上的塵土,說道。
「不。」付有成的眼神里堅定的寫出了一種肯定,「就算你不接受,我也要留在這裡。我的命是你給的,所以我要把債還清。」
陶大叔不再勸他,也不再說話,依舊只是笑了笑,轉身抬腳走著,雙手背在身後,但是人影卻讓付有成覺得並不恍惚那麼厲害了。
開墾土地,播種,並不像付有成想象的那麼簡單,更別說是讓這村子的人都動起來去努力活下去。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失敗,一次又一次的嘲笑、嗤鼻,並沒有讓付有成忘記當初留在這裡的那份決心和毅力,他和所有人一樣吃的是樹根,但是唯一不同的是他心中有著那份念想,讓他可以支撐著自己少水的身軀。
最後,付有成跪倒在那片再一次開墾失敗的土地上,雙手抓著那無法開墾的土壤。「為什麼還是不行!為什麼!」
當然能行的。
一個聲音響起在付有成的內心,他的雙眼掛著兩行淚水。他平穩的呼吸著,繼續聽著那個聲音。
世間萬物皆有自己的一條路要走,是好是壞最終的結果只有自己知道。五行之間有因有果,因生果,果生因,因果循環,因亦果,果亦因。萬物間由五行相連接,也會因五行相絕緣。土由水生,亦能因水而瀎,而水亦能因土而生,由土而瀎。
土……生水……?
付有成的腦海中不斷地重複著最後的那句話。
「吶。跟我做個交易,我就讓你獲得水的力量,怎樣?」安凝就如同妖孽一般的出現在他的面前,身旁卻並沒有漂浮著那盞青色的燈。
付有成完全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女孩給嚇到了,維持著一個姿勢好久好久。久到安凝不得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喂?沒被嚇死吧?」
反應過來的付有成一個愣神,連連向後跌去:「你……你是誰!」
「呼呼,還好沒被嚇死。」安凝笑了笑,繼而說道,「安凝,滿足你心愿的人。」
「滿足我……心愿……」付有成詫異於面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孩子說的話,更詫異於此時緩緩出現在小女孩身邊的一盞泛著青光的燈,那盞燈似乎有一種讓人的魂魄無法逃脫的能力。
「是。滿足你的心愿。」安凝還是笑著說,「只要你願意跟我做一筆交易,我就讓這片不可能墾種的土地恢復生機。」
「……生機……」付有成不斷地在重複著安凝話語間的字眼,類似消化一般,不過看來這回是消化完了:「你能……讓這裡墾種食糧?!」
「吶,沒錯,是那樣。」安凝笑得更歡了,看來她的目的又進了一步,「吶。」她蹲了下來伸出手去,只是輕輕的碰觸了一下腳邊的土壤,在她的手離開土壤的霎那間,那塊土壤竟在瞬息間恢復了盎然的生機。
付有成盯著眼前生的一切,在看到那塊小小的生機的時候,他已然嘴角帶笑了,是的,他看到了希望,他……答應了安凝所說的交易。
讓這片土地能夠耕種,讓無水村變成有水,讓那些村民能夠活下去,這就是付有成期望的事,而付有成二十年之後命終之時將自己的魂魄交給安凝便是他完成心愿的條件。
付有成面對著那面皎潔的月鏡,笑容裡帶著坦誠,還有解脫。
「二十年了,我帶著大家開墾了一處又一處的田地,靠著食糧,讓大家都能溫飽。挖掘水井,大家都有水喝。二十年了,我用這雙手沾滿了多少的鮮血,沒人知道。」付有成像是在懺悔一般的說道,「與冥界做交易,用靈魂換取力量,這到底是對還是錯。」
「亦對亦錯,就像因果一般。」安凝從屋裡走了出來,淡淡地說道。
「是啊,因是我種,果是我結。」付有成哭了,但卻嘴角笑著。
「付有成,交易內容,以嗜血為輔助獲取水的力量,在得到水的力量之後,決不可飲水,不然必將引火**,灰飛煙滅。」安凝冷漠的說著話。
三個月後,很意外的,付有成溺水而亡了。落水鎮的人們為了祭奠他,為他建造了一座墳墓,將他葬在陶大叔父子墳墓的旁邊。
山崗之上,安凝看著那些人給付有成舉行著葬禮。她笑了笑,棺絲燈閃爍著出現在她的身邊,它帶來了一些魂魄。
「人的價值往往會在死了之後有所表現。這句話說對了一半而已。」安凝咯咯咯的笑著說道,「吶,我們走吧?」
她回過頭去,付有成的魂魄笑得很釋懷,在他的身後,那些魂魄也一樣笑得很釋懷。也許真的是因果相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