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與驚芸這幾天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來,曲翊益發覺得他實是很像——洋蔥!

「什麼?你居然說我很像洋蔥?我哪裡像了?」驚芸扭曲著一張俏臉,怪聲地對著曲翊叫道。

某位天字第一號老實人發自內心地點了點頭。

從來沒有在與人爭辯上敗過陣的驚堂木,這一次,終於有了頭一回戰敗的記錄了。

約莫半晌之後,好不容易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驚芸,掙扎地起身逼問那位天字第一號老實人原因。

曲翊頓了下,繼續道:「初到昌州,聽聞別人對你的評語,認識了第一層的你;而親自接觸過公堂上的你,此乃第二層;在瑞豐酒樓共進早膳,以及見你在大街上稚氣的模樣,則是第三層的你;現在的你突然一改往昔作風,這又是另一層的你……每次與你相遇,總會發現你不同的樣貌。」

就只是因為如此,曲翊就用洋蔥來比喻他?

驚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困難地咽咽口水,問道:「所以,你認為我像——洋、蔥?」

曲翊溫和地對著他笑了笑,說道:「一層復一層,相似卻不同,這不就是洋蔥嗎?」

驚芸一聽,當場脖子一仰,向後倒栽在地上。

夜裡,曲翊習慣地練上一回足以強身的拳法。

而站在一旁的驚芸則睜大了眼睛瞧著,「怪不得你的功夫雖然很差勁,卻還挺耐打的。」

曲翊收了勢,接過驚芸遞來的布巾,問道:「你沒提我還忘了要問你怎麼功夫會那麼好啊?」

驚芸扁著嘴,不屑地回答:「被揍多了,自然就會了,而且我還有一個老愛亂收徒弟的爛師父。」

「那當天在公堂上,你怎麼會被揍得倒在地上?」

「裝的啦!要不這麼做,你怎麼可能會相信我呢?你又要翻舊帳,又要說我騙人對不對?」

可惡,他竟然又被驚芸給騙了!曲翊不禁有些生氣。

驚芸端秀的臉上漾著媚惑人心的笑容,「像你這麼死板個性的人,怎麼在官場上混啊?」

曲翊橫眼瞪視著驚芸。

「我行事向來只要求上不愧天、下不怍地,凡事但求不違情理;倒是你,為了區區的身外之物,弄得別人要追殺你,像你這般生活,難道不累嗎?」

「什麼身外之物?你知不知道錢爺爺有多重要啊?」驚芸不禁提高了嗓音大聲叫道。

曲翊竟然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他有沒有搞錯啊?

「錢財生不帶來,死亦不帶去,只要能求得溫飽,要那麼多做什麼?況且,不義之財必有兇險,勸你還是不要這麼貪心才好!」曲翊好心地勸著驚芸。

驚芸漲紅了一張俏臉,氣得直指著曲翊的鼻尖罵道:「你窮過嗎?你餓過嗎?你不知道窮的可怕嗎?況且訟師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行業,人人罵、人人怨,你是官家子弟,是堂堂的狀元郎,就可以頂著自以為清高的烏紗帽罵人,用鄙夷的眼神瞧人嗎?」

曲翊不解驚芸突如其來的怒火從何而來,只是淡淡地對他說:「你要是不喜歡我的作風,那就請自便!」

曲翊比了一個送客的手勢,當他抬起頭時,卻瞧見驚芸一副泫然欲泣、貝齒緊咬著下唇、握緊雙拳的模樣,接著他紅著眼眶,足尖一蹬,凌空躍上牆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自從那一夜驚芸莫名其妙的負氣離去之後,日復一日,至今已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昌州的大小事務不斷,忙得曲翊焦頭爛額,完全沒有空閑可以去顧及打聽驚芸的消息。

曲翊在幾回巡視昌州縣城下來之後,他發現地主商賈從佃農身上剝削的陋習甚是嚴重,以至於雖有官定的佃額與貨價,但實際到了老百姓身上,卻又不是那麼回事。」。

曲翊不是沒想過要改革政令下達的實效,卻因耿直的個性反遭地主商家的群起反對,甚至連佃農百姓也對他怨聲載道。

一思及此,曲翊不禁感到萬分的挫敗。

想想他讀了多年的聖賢書,不就是為了將無權無勢的老百姓於水火之中解放出來嗎?

怎麼他的一番好意卻遭反抗?

他想造福群眾的福利之心卻被曲解成擾民的動作,難道百姓都甘於被層層剝削嗎?

他發現自己真的不懂大家究竟在想什麼!

忽然,曲翊想起被自己冷眼鄙夷的驚芸,雖然他玩弄律法,罔顧情理,即使逼走數位官員卻未曾有人上表彈劾,連當初忿忿不平的張寶與張咸兩兄弟,他都能收攏其心;甚至全衙門的所有衙役,雖然對他有不認同者,但多數人都與之交好,更別提全城的地主與商賈,即使曾經吃過他的虧的人,也在他高明的交際手腕之下,維持一定的聯繫。

曲翊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卻也了解絕非僅是因為驚芸有著一身好功夫所致。

驚府內,傳出了一聲又一聲的痛哭聲。

小進不知啜泣了幾回,她再次認命地將手邊的銀子往前一推,眼睜睜地望著白花花的銀子又落入惡魔的手上。

驚芸面無表情地喊:「再來!」

「少爺,不要啦!我這個月的薪俸已經全輸給您了啦!」小進一雙大眼都快湧出淚水地向驚芸求饒。

小進委屈萬分地瞧著最近不知在發什麼神經的自家少爺。

她實在不懂她家少爺怎麼會說什麼不再承辦案子的話,整天躲在府里,不見來客,這倒也就算了,反正這幾年來所攢存的積蓄,夠大伙兒活上十輩子了。

況且她家少爺雖然愛財,卻從不以財欺人,這也是為什麼家中僕役不像是幫傭,倒似自家人般地相處和樂。

可是……她家少爺人雖閑賦在家當米蟲,但歷久的習性卻改不了,只不過這回把那些剝削地主商賈的伎倆全使到自家人身上。

不率是下棋、吟詩、作對子、比功夫……每天必找一個倒楣鬼用當月薪俸為賭注比試。

嗚……不公平啦!

誰都知道她家的少爺要不是因為「那件事」才沒辦法去應考功名,只得屈就當個小小的訟師,要不然的話,就算沒考上一個狀元,也好歹會是個榜眼、探花之類的。

再說憑他那奸詐………哦,不對,是能幹的手段,要當幾品的官,就有幾品的官可當,根本不會被人鄙視來唾棄去的!

而他那身好功夫更不用說,有個武功高強的師父,他的功夫能爛到哪兒去?

反正,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他怎麼能攢自家人的銀子嘛!

那可是她一個月來辛辛苦苦所賺的,就這麼莫名其妙跑進別人口袋裡,說有多嘔就有多嘔啊!

她小進也想拒絕繳納自己的血汗錢,但不知少爺受了什麼挫折,鎮日一臉鬱鬱寡歡的模樣,她怎麼狠得下心拒絕他呢?

她真的很想拒絕哪!

可小財與小寶每天躲得遠遠,小招又成天忙得不見人影,門口那群死傢伙一個個全成了啞巴,她真的也想不理會近來行徑非常怪異的少爺哪!

如果自己有輕功能躲、有腦袋會閃,順便記住一下老祖宗那一句「沉默是金」的古訓,也不會慢了那一步、笨了那一著、忘了閉上嘴,反而成了自家少爺的活祭品!

頭一、二天,她就勉強當作陪陪驚大少爺解悶。

接下來的三、四天呢,她就看在少爺心情不佳的份上,當個稱職的婢女,讓他開心一下。

到了第五天之後,她只得咬著牙在心裡不斷重複叮嚀自己他是付薪俸給她的主子,她要忍耐、忍耐、再忍耐……

可是,她再也無法忍耐了!

管他是主子還是老子,她決定不要再委屈自己,如果他還是堅決要拿走她這個月薪俸的最後一兩銀子,她就要閃人不幹了!

「嗚!我真的沒錢了啦!」小進再也忍不住地哭叫了起來,「冤有頭債有主,少爺您心情不好也別找我出氣……啊!」

瞥見驚芸的利眼往她的身上掃了過來,小進不禁尖叫出聲。

憑著多日來陪伴在驚芸身旁所頓悟的道理,小進知道自己把他惹火了,趕忙閉上嘴巴,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小進不疾不徐地收拾著棋盤上散落的黑白子,而驚芸僅是冷哼一聲,衣袖一揮,捲起桌上燦亮得過火的銀子。

「什麼嘛!被人拋棄了,大不了就換一個人嘛!憑少爺您這張臉還怕沒人要嗎?真是的!」

小進邊收拾棋子邊低聲地喃喃自語著,可是她卻忘了一項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

功夫好的人,耳力也絕不差!

原本已經離開的驚芸旋即轉個身,走回到小進的面前,對著她甜甜微笑道:「小進,你說誰被拋棄了?」

「沒、有……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少爺您一定聽錯了啦!」小進緊張地趕忙搖著頭解釋。

驚芸摳摳耳朵,漫不經心地道:「是嗎?」

「對對對對……」小進趕緊點頭。

天上的爹娘啊,請原諒不肖女兒如此沒骨氣,實在是因為少爺他太……太恐怖了啦!

「小進,佛祖是不說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句話啊?」忽地,驚芸問著小進。

小進點著頭,「是啊!」

奇怪了,少爺為什麼要這麼問她?

驚芸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那好,我也覺得這幾天老是攢自家人的錢,總是對大家有些過意不去。」

「少爺您終於想開了!真是謝天謝地!」

小進興奮地抓著驚芸的衣角,心中不禁高興她終於可以脫難苦海,保住她這一個月的薪俸了。

「所以我決定了,從今天起,就只攢你一人,怎樣?我夠仁慈了吧?」驚芸在說完話之後,踏著輕快的步伐離去。

在驚芸離開之後,四周傳來相互道賀與一聲悲嘆的聲音。

在聽完驚芸的話,小進的神情不禁一愣,完全無法理解方才她家的少爺對她說的話。

剛才她家的少爺……有說了什麼話嗎?

約莫半炷香過後,有個僵硬許久的人,終於受不了過度的刺激,眼前一黑地暈倒在地上。

再過了一會兒之後,先前隱伏在驚府四處的家僕們紛紛走上前,用著感激與同情的眼神瞅著早已昏厥多時的小進。

太好了!

他們終於解脫了!

爹娘、兒女、爺爺奶奶、姑姑嫂嫂、表姐表弟,咱們大伙兒這個月的薪俸保住了!

這全多虧小進啊!

誰教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這全都要感謝小進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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訟師的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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