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年後,幽州城。
安靜的小城中忽然自遠方響起了激烈的馬蹄之聲,踩踏著青石板的小路,引得周圍剛剛開門的商戶伸頭觀看。
「是漠塵郡主吧?」一家絲綢鋪的老闆娘笑著問門口的夥計。
「是──」夥計拉長了聲音,眼睛直直地看著從遠而近、那匹白色的駿馬。
馬背上那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像是一團看不清的霧,依稀可見的側面如桃花般艷麗,清冷的目光卻似桃花枝頭飄落的冬雪,美艷不可方物。
夥計看得出神,手中剛剛卸下的門板「啪答」一下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
「漠塵郡主最近總喜歡清晨跑馬。」另一家店鋪中正在吃早點的客人好奇地打聽著,「是有什麼事情嗎?」
「漠塵郡主向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樣不是挺好嗎?」店裡的掌柜笑道:「以前要想看到她都要等到逢年過節的時候。」掌柜的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該請郡主留下來喝杯早茶的,或是請她給福雅王爺捎句感謝的話。」
「謝什麼?」客人又問。
「聽說前不久朝廷本來要向我們這些小商戶徵稅,是福雅王爺替我們上繳了,免了我們的賦稅之苦。福雅王爺這麼好的人,我們應該好好地報答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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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雕刻的拴馬碑立在福雅王府的大門口。漠塵從馬上一躍而下,將韁繩隨手一抖,韁繩便已套在石碑之上了。
早有婢女手捧托盤等在門口。托盤上放著乾淨的毛巾和水盆。
她走上前用毛巾擦了擦汗,又胡亂地洗了把臉,然後逕自走進大門。
「郡主,要更衣嗎?」另一個婢女捧著衣服跟在她身後。
「不。」她簡練地回答,腳下的步子不停。
「郡主,王爺還沒有起身呢。」福雅寢室門口的管家尷尬地對她鞠躬,「王爺說如果您來了請您稍等一下,過半個時辰他再陪您練劍。」
「我就要現在見他。」她執拗地皺眉,「走開!」
「可是郡主,王爺……」
管家還想再勸,重重的一鞭子倏然從她手中抽出,雖然沒有打中管家的皮肉,卻將他的衣角抽裂了一條。
管家嚇一跳,不知道是否該讓開。
這時候屋內傳來福雅懶洋洋的聲音,「平北,讓郡主進來吧,你是攔不住她的。」
漠塵大步走進他的房間,在紗簾之後依稀可以看到兩個人影剛剛分開,緊接著,一個身姿曼妙、衣衫不整的女子從帳簾後面鑽出來,對她微笑著欠身,「郡主早。」
「滾!」她不動聲色的一聲低喝讓那位佳人變了臉色。
佳人求救似的回頭看帳簾后的福雅,福雅卻噗哧一聲笑出來。
「漠塵總是急脾氣,你先走吧,她的脾氣上來后我都攔不住她的。」
佳人的衣服還沒有穿好,手忙腳亂地隨便遮掩了幾下就跑出房間。
福雅的手挑開紗簾,看著正前方一臉陰沉的漠塵,「怎麼這麼急?有事嗎?」
「你為什麼寧可要她們陪你睡也不肯陪我?」她這些日子一直都很氣這件事。「以前你不是這樣對我的。」
「漠塵,要我說多少次?你已經長大了,是個大姑娘,該和我分開睡了。而我是個男人,晚上需要女人陪也很正常。」
「我也是女人。」她咬著牙說,「我和她們有什麼不一樣?我比她們丑嗎?」
「我的漠塵是世上最美的姑娘,怎麼會丑?但是你與她們不同,你是我的義女,她們連我姬妾都不算。」
「你的手抱了我,就不該抱她們。」她怒氣沖沖地說:「你答應過我的!你為了我什麼都肯做,但是現在你卻連這點小事都不能答應我!」
「漠塵,這不一樣。」他輕嘆著。
「我不明白哪裡不一樣。」她撲進他懷裡,揚起那張讓人怦然心動的美顏,眉宇間都是驕傲受了傷。「你以前可以抱我,現在為什麼不可以?」
她特有的氣息更深地纏繞著他,那玲瓏有致的身材緊貼著他的胸膛,他必須強壓自己剛剛熄滅的慾火,將她推開,柔聲道:「漠塵,不要太任性了,這件事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你老說我任性!如果我任性,那就是你縱容的結果!不要拿這個說詞來阻撓我!」她煩躁地頓足,「我會明白的!我一定會明白的,但是我不要你告訴我了,我自己會去弄明白!」
她衝出門,看到燕生站在那裡,原本憤怒的眼神多了一分怨恨,死死地盯著他,冷笑道:「你什麼時候從他的護衛變成了幫他找女人的探子?昨晚那個女人又是你找來的吧?是哪個青樓的頭牌呢?」
燕生也不懼怕她的眼神,古怪地笑笑,「是城西張鐵匠的獨生女兒,今年十七歲。」
「上一次是城南食坊老闆的女兒,再上一次是郊外什麼漁夫的女兒……你找的這些女孩子出身都不算高嘛,難道你的主子就不配找那些出身大富大貴的人家的好女孩兒嗎?」
燕生恭恭敬敬地回答,「並非屬下不願意去找,而是王爺不想我去找。」
「為什麼?」
福雅披著一件外衣,一邊盤著頭髮一邊懶懶地開口道:「因為那些女孩兒如果我招惹了,就要娶入門,我暫時還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你也知道自己是在找麻煩?」漠塵回身冷笑,「難道這些女孩子你招惹了就不必負責任了嗎?她們難道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她們難道就沒有尊嚴,該像青樓女子一樣任你召喚?」
「漠塵,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福雅習慣性的伸出手想撫摸她的唇瓣,但是她甩頭躲開了。「你想讓我把她們留下來,然後給她們一個名分,豢養在王府中,就像是皇上豢養三宮六院一樣?」
「只要你想,有什麼不可以?」
她的話像在挑釁,氣氛緊張起來,因為福雅的臉色也沉下來了。
「漠塵,不要因為我太寵你就越來越過分,想干預我的事情,也許我是疼你疼得太過分了。」他慢慢說道:「你看你這些天每天早上都去騎馬,驚得左鄰右舍不安,我可曾責備過你一字半句?」
「你故意轉移話題。」她冷笑之意又添幾分,「現在不是說我,而是說你。」
「漠塵最近越來越伶牙俐齒,我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呢?」他幽幽道。
此時門口的侍衛進到小院躬身稟報,「王爺,有客來訪。」
「是什麼人?」福雅的目光還停駐在她的臉上。
「是……好像是太子殿下。」
福雅和燕生聞言都是一驚,漠塵卻根本沒留意他的話,哼了一聲,憤而轉身離開。
「王爺,太子怎麼會來?」燕生低聲說:「要屬下先去看看情況嗎?」
「不必。」福雅的食指在唇上咬了一下,「聽說太子最近和皇上有些不和,也許是來我這裡尋求幫助吧?既然他來了……」
「可是現在的郡主不適合見他。」
「現在的漠塵才是最適合的。」福雅幽然笑著,「走,我們去迎接一下這位遠方而來的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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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塵回到自己的別院,這座無塵別院是福雅在七年前為她而建造的。小院緊挨著王府的瀟湘閣,那裡住著許多福雅買回來的女孩。
這些女孩雖然和她出身相同,但境遇不同,她們要學習琴棋書畫,學習歌藝舞技,而她們見到福雅只會叫他王爺,不可叫他的名字,更不像她擁有「郡主」和他的「義女」雙重尊貴身分。
即使如此,她們之中有些人還是和漠塵結成了難得的友情。
墨荷,這個臉頰有點胖胖的女孩子,永遠笑聲爽朗,與漠塵的性格形成鮮明的對比,卻是漠塵最能坦誠面對的人。
今天漠塵怒氣沖沖地回來,在瀟湘閣上正在和別的女孩說笑的墨荷一眼看到,便從樓上下來,一路追到無塵別院里。
「郡主,和王爺吵架了?」墨荷笑嘻嘻地問:「王爺是不是又找了什麼女孩子陪宿?」
漠塵用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樹上的枝葉,怒道:「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找那些女孩子不可?」
墨荷有點曖昧地說:「這是當然,王爺是個很正常的男人嘛。」
「男人怎麼了?我們女人難道也要找男人來陪嗎?」
「男人女人是不一樣的。」墨荷不僅僅要學習琴棋書畫,還有一些漠塵所不知道的男女之事,雖然墨荷大大咧咧,但是提到這種事情還是不免臉紅。「女人沒有男人可以活,男人沒了女人可就不行了。」
「沒了女人會死嗎?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麼不可以選我?」
漠塵全然不懂人事的回答讓墨荷更加尷尬。
「因為你是他的義女啊,父女怎麼可以做那種事情。」
「那種事情?」漠塵不解地蹙眉,「什麼事情?」
「那種……哎呀,就是男女在一起會做的事情啦。」墨荷快說不下去了,「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漠塵嘆口氣,「為什麼你們都認為有些事情是我不該知道的?當初綠裳走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綠裳也是和墨荷在一起學習的女孩,她們和漠塵是同一年來到王府的,去年綠裳忽然出府,她到底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漠塵並不知道,但是臨走之前,綠裳也對漠塵說過類似的話。
「墨荷,你怎麼還站在這裡?」瀟湘閣的教習跑過來焦急地說:「快點,王爺叫傳呢。」
「王爺叫傳?」墨荷疑問道:「王爺是就叫我一個,還是叫我們所有人?」
「你們都去,王爺說前廳來了貴客,叫你們去演練幾支曲子。郡主,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教習對著漠塵連連鞠躬。
「什麼貴客?」漠塵也覺得奇怪,這幽州城裡數得上名號的貴客真的沒有幾個,而墨荷她們更是很少為外客表演。
說到這位貴客,教習的神情很緊張,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擔心。「是太子殿下呢!墨荷,可千萬不要丟王爺的臉。」
「哎呀,糟糕,我要趕快回去梳個頭、換身衣服才可以見人啊。郡主,我告退了。」墨荷匆匆跟教習回去。
太子?漠塵在記憶中搜尋著有關這個人的訊息。當初只是匆匆入宮了一下,似乎並沒有遇到過他。當年福雅打過的那個人叫正雄,另一個男孩子叫瓊名,而太子她記得是叫彌清。
讓福雅如此興師動眾招呼的人……她好奇了。
暫時按捺下胸口對福雅的不悅,她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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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彌清不僅來得匆忙,而且帶的人也很少,只有兩個隨從。他和福雅向來沒有深交,所以這樣的突然到訪實在讓向來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福雅都出乎意料。
彌清已經十八歲了,他青春莽撞的俊容飛揚著難以掩飾的驕傲和一絲落寞。
「王叔,我多希望能像你一樣。」彌清嘆息道:「宮裡那些老傢伙快把我逼瘋了,天天和我說要我這樣或那樣,但我根本不是他們擺弄的牽線布偶,憑什麼聽他們的?」
「你今後是一國之君,他們都是棟樑之臣,是你所要倚仗的左膀右臂。」福雅慢悠悠地勸慰,親自為他倒了一杯酒。「不過既然你來我這裡散心,我也不必和你講那些啰啰唆唆又煩人的大道理。」
他拍拍手,「我為你準備了一點讓你開心的小玩意兒,但願能為你分憂。」
彌清張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魚貫而入的妙齡女子,她們抱著竹管笙簫,穿著最華麗的服裝,氣質典雅端莊,身姿如柳似風。
「聽說張先生最近教了她們一首東坡居士的新曲子,就請太子殿下指點一下吧。」福雅說道。
那些女孩們坐下,音樂隨之響起,那旖旎而艷麗的曲目自她們柔嫩的歌喉中婉轉唱出──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綉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攲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彌清聽得意動神搖,喃喃自語道:「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佳人嗎?」
「太子將來坐擁天下,何愁佳人難求呢?」福雅戲謔道。
彌清側過身,「佳人易得,只是絕色難求啊。」他話音未落,突然梗在咽喉,如中了魔一般眼睛怔怔地看著門口。
漠塵一身雪衣,冷艷孤傲地站在那裡,雖然未發一言,但她的風采奪魂攝魄,讓彌清意亂神迷了。
她走進來,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福雅,仍舊沒有說話,就坐在福雅身邊那張椅子上。
「這位姑娘是……」彌清的聲音有些輕顫。
「她啊,是我的義女,漠塵,今年你父皇給她賜了郡主的封號,或許你可以叫一聲堂妹。」福雅向漠塵伸過手去,「漠塵,這是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行禮,總要問聲好吧?」
「哼。」漠塵只哼出這一個字,然後冷嘲道:「我以為你要見的是什麼大人物,太子殿下罷了,就讓你這麼巴巴地跑來討好。」
她的話讓彌清大為吃驚,不僅僅因為她這個「女兒」對福雅這個「義父」的不恭敬,還因為她言語中居然對他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如此輕視。
本來按照他平時的脾氣是應該勃然大怒的,但是望著她的臉,那如剛才歌詞中所說的「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的肌膚,在充滿光線的屋中似乎熠熠生輝,美得耀眼。
福雅冷眼旁觀,他很想笑,因為這一幕他期待了許多年,終於在眼前真切地看到,他真沒想到計劃會順利地進展到這樣的地步。
顯然,彌清對漠塵一見鍾情,然而漠塵對他卻不屑一顧。
此刻,不該是他們進一步接觸的時候。福雅忽然站起身,說了句,「太子請稍坐,我還有事要辦。」
他走出去,廳內絲竹之聲還在幽幽作響,但是身後已經傳來他意料之中的急促腳步聲。
「廳內還有客人,你不該這樣無禮地追出來。」他頭也不回地說。
漠塵猛地殺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一怔,站住,「什麼意思?」
「我猜不透你的心,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想做什麼。綠裳似乎知道你的心,她走了,但她不告訴我答案。你有什麼在瞞著我?或者,和那些被你在晚上召喚而來的女孩子有關?」
他幽幽笑著,伸出手,這一次她沒有躲開,他的手指碰到她的唇瓣,那裡冰涼一片。
「漠塵,不要胡思亂想了,你是我最疼愛的人,我怎麼可能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呢?綠裳與你不同,她有她的事情要辦,有些事,我隱瞞著你正是為了保護你。」
「是嗎?」她充滿懷疑地看著他,「我說過,我會自己弄明白的,我一定會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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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紅燭高照,該是多美的夜色啊。福雅站在窗前,抬頭仰望著夜幕,但是那裡被烏雲遮蔽,看不到一絲月光。
「王爺,人來了。」門口是燕生的聲音。
「進來吧。」
寢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妙齡女孩子怯生生的站在那裡,想看又不敢看地面對著他,顯得手足無措。
他伸手拉過那女孩子的肩膀,手指下意識地觸碰到她的唇瓣。她的唇很暖,還帶著些微的顫抖,和漠塵的不一樣。
「你知道來我這裡意味著什麼嗎?」他柔聲問。
「知道。」那女孩子的臉很紅,一直紅到耳根子後面。「我願意。」
「你願意?你為何會願意呢?」他勾著唇角,「做了我的情人,我不曾答允過要給你名分。」
「但是我從很久之前就……就喜歡王爺了。」女孩的頭越來越低。
「是嗎?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在哪裡你見過我呢?」
福雅將那女孩兒橫抱起來,放到床榻之上,她的身體也是這麼的柔軟馴服,不像漠塵,就是睡覺也會在他的懷抱里翻來覆去,害得他夜夜幾乎都是腰酸背痛。
「我……民女曾經在去年的除夕之夜,在街上見過王爺。」
「哦。」那一夜漠塵非要鬧著出去看花燈,因為每年花燈最多的時候是元宵節,而那個時候她多半正被病痛折磨,根本不能行走半步。後來他穿了便裝陪她去逛街,沒想到還是被人認出來了,那些傾慕他的人群將小街圍得水泄不通,差點走不出來。
想到這裡,他的唇角又勾起一抹悠遠的笑意。
那女孩兒瞥到他的笑容,以為他是在笑她的痴情,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一些。
福雅的手指解開她衣裙上的帶子,他的熱唇貼上那裸露的肩膀,感覺到身下瑟瑟發抖的身軀,他恍然間以為那是漠塵。
漠塵、漠塵!他近日一想到她就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燕生看透了他的變化,所以為他提議找來其他的女子幫他緩解這些壓抑的苦痛。可是萬事從不讓他皺眉,惟獨這件事,他卻總是在最後一刻失去興趣,只因為身下的那個人不是她。
她不再是他買回來的那個小女孩兒了,她越來越大,蛻變成一個真正的少女,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嬌憨迷人的少女風韻。即使是她的體息,都在原本甜美的味道中多了一抹能撩撥人心弦的神秘力量。
就彷彿,她為他下了蠱一樣。
不,怎麼能被她操控?今夜他必須突破自己的關卡,徹底將這個心結打破!
他咬緊牙,聽到身下女孩子低微的呻吟,那是期待歡悅的聲音,最是刺激男人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必須把握這個時機佔有這女孩,這樣才能最有效地說服自己,相信漠塵對他而言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強烈的影響。
突然間,他床邊的紗簾被人從外面狠狠地拽下,接著他感覺到原本放在桌上的燭火猛地搖曳了幾下,照亮了他的床榻。
「原來這就是你不願意讓我看到的秘密!」她咬著牙,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床榻邊。
漠塵,那竟然是漠塵!
「這就是男女在一起真實的樣子嗎?」她冷笑著,笑容里有說不出來的古怪,「不穿衣服地抱在一起?這是父女不可以做的事情?這是你突然對我改變態度的全部答案?」
「是的。」福雅匆匆平息心中翻起的詫異和不安,反手拉起零亂的外衫,直視著她,「漠塵,你出去,這時候你不該來。」
「我出去?你讓我出去?」她的雙手都在顫抖,大大的眼中充滿了淚水。「我對你來說已經那麼討厭了嗎?我不再是你口口聲聲說的那個值得你疼愛的『你的漠塵』了?好,我會出去!我出去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她反身飛一般地衝出去,突然間一股強烈的不安情緒充滿福雅心頭。
他跳起來,胡亂地將衣衫穿好,追出大門,此時一束清輝透過黑雲打在小院中,他抬起頭──該死!今天是月圓之夜!他怎麼會忘了?
他追到無塵別院去,一直追到她的寢室中,她已經變成了那個老樣子,顫抖著縮成一團,躲在屋子的黑暗角落裡,瑟瑟發抖。
「你、你來做什麼?」她努力抵抗著病痛襲來帶給她的巨大折磨。「你讓我走,我已經走了!我不會再去煩你!」
「漠塵,你要發病了,來,我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免得你傷到自己。」他柔聲說。
曾經有一次她發病的時候使勁撞上牆壁,將額頭撞破一個洞,兩年之後額頭上的那道傷疤才完全消失。
從那之後他都吩咐人在月圓之夜前將她送到一個特製的房間中,那裡沒有任何堅硬的東西可以讓她傷到自己。
但是最近因為忙於公事,以及自己錯綜複雜的心緒,他竟然忘記計算月圓的時間了。
「不,我不出去!你又要帶我到那間黑屋子去,我知道!」
她的眼神開始變了,這熟悉的、如狼一樣兇狠的模樣,讓福雅不得不開始想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擊倒她。
牆上懸挂著的那柄寶劍無疑是眼前惟一能用的,但是他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早已練成武功的她,被瘋病操縱的她現在一旦發病是福雅一人無法控制得住的。
她搶在他前面搶下那柄劍,抽劍出鞘,她喊道:「你討厭我,你討厭我!」
「沒有,我怎麼可能討厭漠塵呢?」福雅開始心驚,因為他發現劍尖竟對著她自己的胸口。
「你不該救我的,你不該救我……你該讓我死在那個青樓里,讓我死!」她迷亂地喊,眼淚橫流,雖然她全身顫抖,但是她握劍的手卻那麼用力,似乎隨時都會狠狠地扎進自己的胸膛。
「漠塵,放下劍,不要傷了你自己,否則我會心痛的。」
福雅還想再用言語拖延,但是她「啊」地一聲長嘯,這凄厲的聲音猶如深夜的狼嗥,接著她舞動起手中的劍,瘋狂地或砍或刺,砸爛了屋中一切能破壞的東西。
「漠塵!」他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伸手奪劍,因為再讓她這樣砍下去,接下來她要傷的就是她自己了。
但是她的眼中已經辨認不清來的人是他,狠狠地、疾速地用手肘一撞,撞在他的肋下。
他負痛向後倒退幾步,眼看她又在砍床頭的一個花架子,而那個高高的花架子上擺著一盆巨大的盆栽,一旦倒下,有可能砸中她的頭。
他忍著痛,再度衝過去,突然之間,一股劇痛撕裂了他的身體,他看到血光飛濺,他的左臂就像是驟然背離了他一樣從他的眼前飛掠而過,掉在了旁邊的地上。
他先是呆住,不明白髮生什麼事,然後那股劇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白色的外衫和襯衣都已變成鮮紅色。而這時趕到門口的燕生及其他家丁都用驚駭恐懼的眼神瞪著他,彷彿他變成了什麼可怕的怪物似的。
他狐疑地想思索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劇痛感開始變得模糊,而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跌倒,神智在一瞬間被某種力量奪去,眼前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