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通判
天氣驟然的變化讓錢小琪變得沉默了起來。死門內的景象讓她領悟到生命的延續是一種多麽自然,多麽平凡的一件事情。鬼魂的存在不過是靈與肉分離的必然結果,也許死去的靈魂在人前顯露出的模樣有些恐怖,但他們無心擾亂另一個世界的秩序。
繼續前行,荒野的盡頭,一座小小的城出現在了她們的面前。透明的城牆裡人頭攢動,聶音音看不清裡面的人在做著些什麼,走近些再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城中的房屋或殘或倒,沒有一處是可以住的,裡面的冤魂因為擺脫不了臨死前的痛苦,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那私心裂肺的時刻。
錢小琪嚇得蒙上了眼睛,聶音音只得放開她,獨自走了進去。
一個滿頭銀的老人被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死死的按在大水缸里,他揮舞著雙手求救,每張開一次嘴,都會狠狠的嗆進一大口水。老人的指甲深深嵌入青年的手背里,他恨,他恨為什麼不在這個孩子出生時就掐死他,他悔,他後悔怎麼不在災荒之年把他賣掉換兩個窩頭!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此時正用他給予的力量把自己按向水缸里,按向世界的那一頭!
聶音音看的兩眼冒火,撲上去就要救那個老人,可她卻撲了個空,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上。惡魔還在屠殺自己的父親,可她卻不能阻止,她明白,自己是人,活著的人,縱然有多少的力氣,也不能在鬼域里改變他們的生活。
她哭了,哭的肝腸寸斷。從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沒有辦法去改變任何的人和事情,老天爺像是故意和自己做對一樣,每次獲得勝利的都不會是她聶音音。哪怕是想要一塊糖,哪怕是想做一個小組長,哪怕,是想給父親一個幸福的晚年……
是自己不夠努力嗎?她一次又一次的反省,她每天比別人起的更早,做的比別人更多,但機會卻比別人更少。現在,她誤入這片不一樣的世界,可她依然什麼都做不到,哪怕是阻止一場無恥的殺戮。
哭累了,哭厭了,聶音音想起還在城外的錢小琪,她徑直走去,竟然忘了前面還有一堵城牆,眼看一頭就要撞上去,已經是收不住了,聶音音索性把頭轉向一邊,至少不要碰個鼻青臉腫的。
奇怪,聶音音臉上一陣冰涼,身子並沒有受到什麼碰撞,她再看,自己站在城牆之中,對面站著的正是焦急等待的錢小琪。
「琪琪!」聶音音在城牆之中大聲的叫,把錢小琪嚇了一跳。
「你怎麼跑進牆裡去了,快出來!」錢小琪說著就要來拉她,沒防備,手碰在城牆上,骨節「喀吧」一響,疼的她眼淚都出來了。
聶音音不敢再開玩笑,忙跑了出來。
「怎麼回事啊?你能感覺到的我感覺不到,你能進去的地方我又進不去,難道你和我不一樣?」
難道我和她不一樣?聽了錢小琪的話聶音音也納悶起來。從前生的不尋常的事情錢小琪沒有和她在一起,沒有看到也情有可原了,可是這次兩個人一起到了這裡,時間地點沒有任何的不同,為什麼她比錢小琪多了這些能力呢?難道自己已經不是人了?
聶音音連忙回頭看自己的身後,還是有影子的,雖然淡淡的,但它也足以證明自己還是人,活生生的人。
她嘆了口氣,「大概是我比你大幾歲,經歷的也多一點兒吧。」
錢小琪不相信的看了她幾眼,這個理由,連聶音音也覺得實在是說不過去。
城裡的一切聶音音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錢小琪,雖然還是很害怕,很不願意那些場面,但錢小琪還是決定和聶音音一起穿過這座城,到更遠的地方去。
這裡的種種死法讓聶音音和錢小琪不寒而慄,,被迫死去的,自願死去的,痛苦的,安逸的。有強盜殺人越貨的,有爭風吃醋殺死情敵的,有兒女殺父母,也有父母殺兒女的。
血在腳下流淌成河,哭叫聲哀怨聲不絕於耳。斷手斷腳,心肝脾肺腎,眼耳鼻舌,錢小琪幾乎要把胃都吐出來了。腥臭的味道在這裡已經不是她們最不能接受的,時不時有血淋淋的肉塊頭顱從天而降,聶音音還可全身而退,但錢小琪卻只能用尖叫來抗議了。
幾步遠的路下來,錢小琪學就會了安靜,因為就在剛剛,一節還在活動的斷指飛進了她張大的嘴巴!
橫飛的血肉在聶音音的身體里穿來穿去,任它是鮮血淋漓還是血肉模糊,絲毫也不會沾染到她的身體,聶音音想要擋住砸在錢小琪身上的肉塊,卻只能眼看著它穿自己而過,準確的命中錢小琪的某一個部位。
兩個人加快腳步,飛一般的穿過這座血腥的小城,錢小琪狼狽的彎下腰,乾嘔不止。
聶音音心疼的拍著她的後背,走了這麼久沒有吃東西,連水也吐不出來了。錢小琪大口大口的吸氣,臉色慘白難看,哪裡還有一點兒平日里光鮮亮麗的美女樣?
「我們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啊?」錢小琪第一次不愛惜自己的衣服,一屁股坐在滿是泥土的地上,現在的她滿身都是鮮血碎肉,還有什麼比這些更噁心的呢?
聶音音也不知道到底走到哪裡才是個頭,她望著前方的小路,只能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繼續走下去。
耳邊一聲尖叫,她們愕然的看著一座房子從前方勻速飛來,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望著錢小琪歇斯底里的尖叫著,她顯然是被錢小琪滿身血污的樣子嚇壞了。
「呸,叫什麼叫,姑奶奶很難看嘛!」錢小琪雖然知道自己的樣子很可怕,但還是忍不住滿臉怒火的沖那女人大吼,那女人再沒有出聲響,暈了過去。房子已經移出了錢小琪的視線,她不依不饒的沖著那個方向大喊大叫。
「琪琪!我明白了!」聶音音突然兩眼光,興奮的沖她說道,「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們從前見鬼不過是運行的軌道和這裡重合了,就像剛才一樣,那個女人和咱們相遇重合,她就看到了你!」
「什麼?」錢小琪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說,她剛才把你當成鬼了!」聶音音忙捂住嘴巴,可錢小琪還是變了臉色。
「什麼!我是鬼,她才是鬼呢!」錢小琪氣的滿臉通紅,倒比剛才的樣子好看了。
「你別生氣嘛,她既然可以和這裡生交叉,別人一定也可以,說不定我們可以在兩邊相遇的時候找到機會逃出去!」
聽了這話錢小琪頓時來了精神,不等聶音音催促,立刻往前走去。聶音音這次跟在她的後面,幾番驚險下來,她覺得好累,有幾次甚至想著還不如就立刻死了,不要受這樣的折磨。想到死,她突然很想知道當自己的壽命消耗殆盡的時候會是怎樣的一種死法,最好是睡著睡著就死掉,她最怕疼,不會上吊割脈,她怕喘不過來起,也不會去跳海,她更不想自己孤獨終老,死了都沒人知道,最好是在人生頂峰的時候死去。
正在胡思亂想,地層下面呼隆呼隆的有了動靜,她們清楚的感覺到腳底的震動,聶音音不敢再往前走,停了下來。
聲響越來越大,震動也越來越激烈,聶音音和錢小琪互相攙扶著才勉強站的住。兩個人都沒有驚慌,安靜的看著前方究竟會生什麼,沒防備腳下一空,掉進了一道深深的裂縫裡!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突然襲來,好在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沒有鬆開,聶音音揉了揉撞了一個大包的腦門兒,捂著錢小琪的嘴摸索著移動。
四周只有一處亮著星星點點的光,聶音音拉著錢小琪朝那個方向走去。這裡似乎是個山洞,陰暗潮濕,卻沒有上面的腐臭氣味。錢小琪聯想到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十九層空間什麼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塊大石後面有了叮叮噹噹的響動,聶音音躲在大石背後,偷偷的向里看。
裡面的「人」拍成一隊,圍成一個大大圓,每個「人」都搬著重重的石頭或是雜物,在一個手持布帆的「人」的指揮下,有順序的將搬運的東西拋進一扇門裡。
錢小琪站在聶音音的背後,什麼也看不到,她著急的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向里看著,一個沒站穩,重重的壓在了聶音音的身上,兩個人「哎呦」一聲跌了進去。
裡面的「人」比她們還要慌亂,一齊跑向最裡面的角落裡,強大的恐懼傳達到聶音音的面前,手持布帆的「人」突然開口說話——
「你們是什麼人?」
聶音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高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他哈哈大笑,一躍到聶音音的面前,說:「我是鬼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