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02
「我想去廁所。」亞當回答說。
「從那裡過去。」那人用拇指指了一下廚房中的那扇側門。
兩扇門之間的距離很長。
亞當打開廁所的門,接著砰的一聲關上,但他並沒有過去。他不想上廁所。他不想再等羅廷迪恩夫人了,即使有她這個人。他只想趁自己兩隻手還健全,儘快離開這座房子,駛進濃霧之中。他以前在什麼地方看過一場電影,較勁的遊戲往往與玩刀子密不可分。
一條樓梯在黑暗中從地下室通向樓上。亞當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向上爬,直到雙手碰到一扇門。他一轉門把手,門就開了。亞當走進一個鋪著地毯的門廳,他立即輕輕把門帶上。門上貼著一個紙條,上面寫著:「請隨手關門」。亞當非常樂意這樣做。鑰匙就插在鎖中。無疑他剛才在廚房看到的那個女孩回去時忘了把門鎖上。對她的健忘,他深表感謝。
他背對著門站了幾分鐘,審視周圍的情況。門廳里很黑,而且有點兒通遏。有一個高大、笨重的衣架,及一個帶一個笨重、寂寞的鐘擺的落地式大擺鐘。牆上掛著一些痛苦百態的殉教者的大幅畫像。他認出了亂箭穿身的聖塞巴斯蒂安、不動聲色地在烤架上忍受煎熬的聖勞倫斯。儘管那些病態的圖像與他所知道的羅廷迪恩夫人的宗教背景相吻合,他仍然感到非常不舒服。他從畫像旁邊躲避開來,就像躲避某種殘酷與險惡的東西。這將教會你如何去追尋未出版的手稿,,他對自己說道。難道你不覺得呆在大英博物館中數一個長句有多少個單詞或者在家中把三個孩子放在腿上逗著玩很舒服嗎?
除了大擺鐘鐘擺的響聲之外,整個房子似乎非常安靜,空無一人。他毫無阻攔地走過細長條的破!日地毯,打開前門,疾步走下台階,向自己的摩托車走去。使他有所顧忌的只有他右側的樓梯一一一一xr下門廳時有可能將自己的後背暴露在外,以及左側的三扇門——當他經過時,其中任何一扇都有可能突然打開。
突然他聽到一陣音樂聲,那是流行音樂。聲音很弱,很悠遠,他弄不清是從房子中某個偏僻角落傳來的還是從外面傳來的。但是音樂聲中透露出的喜悅與平靜堅定了他的信心。於是他鼓起勇氣向門廳下面走去。他從左側的幾扇門旁邊經過,一扇,兩扇,三扇,沒出任何意外。他回頭看了一眼,樓梯上沒有人。他急忙伸手,抓住笨重的前門門檢,將它拉開。
一位胖大的中年婦女站在門檻旁,正拿著一件東西對準他的胸口。亞當舉起雙手,但當看清那無非是一把耶魯牌鑰匙后,便放下了雙手。
「你是誰戶那位婦女問道。
「埃普比一亞當·埃普比。」他急促地回答道。
那位婦女眯起雙眼,打量了他一下。「這名字聽起來很好聽。」
「你一定是羅廷迪恩夫人了……」
「對」「我給您寫過一封信,您也回過一封。是關於埃格伯特·梅里馬什的事情。」
「噢,對了。」羅廷迪恩夫人說道,「我可以進去嗎?」
亞當向旁邊一閃身,讓她過去。「你一定在納悶我在你的房子中幹什麼……」
「我想是我的女兒讓你進來的吧?」
「不是,是樓下那些男人——」
「她太不聽話了。我告訴過我外出時,如果有人敲門,不要開門。」
「不,她真得沒有開門。是那些男人——」
「好了,不管怎樣,你現在已經進來了。」羅廷迪恩夫人說道,她似乎耳朵有些背,「難道你不想來點兒聖水嗎?」
「我不渴,謝謝。」
「我覺得你不是一位教友,埃普比先生。」羅廷迪恩夫人說著把手伸進一個安裝在牆上的聖水缽中,在胸前圓了一個十字。、「噢,不,我是您的教友,」亞當說道,「我只是不明白…·」「請坐,」羅廷迪恩夫人說著把起居室的門一下推開,「我去沏茶。」
起居室的裝飾與門廳非常相似,裡面放著一些笨重古樸的傢具,牆壁上掛著許多昏暗的宗教油畫。所有傢具上面都放著許多與宗教有關的小裝飾品。亞當在一把硬硬的直背椅上就座。他隱約聽到有人從羅廷迪恩夫人剛才關閉的那扇門旁邊走過,一會兒之後,又聽到從房子後面依稀傳來充滿怒氣的說話聲。可能是羅廷迪恩夫人和她的女兒在爭吵。
他站起身,在房間中忐忑不安地走來走去。壁爐架上的一個玻璃箱底上放著一塊人的手指骨,這把他嚇了一跳:他想那東西可能是樓下幾個穴居人中的一位捐獻給她的。但是玻璃箱上鐫刻的銘文是:「幸福的奧利弗·普蘭克特,為我們祈禱吧」。他走到窗前,把網路窗帘拉開。外面很黑,街燈閃著暗淡的光,每盞街燈周圍都為霧氣環繞,形成一個個光環。借著這微光,他剛能看清停放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車。一切還算正常。他轉過身,開始觀看一個帶玻璃隔層的書架。書架上了鎖,但他能看清梅里馬什幾本書的書名,還有其它一些昔日的天主教著作:切斯特頓的《諾廷希爾區的拿破崙》、貝洛克的《通向羅馬之路人亨利·哈蘭德的《主教的鼻煙盒火羅伯特·休·本森的《回來吧!趕快回來吧!》、約翰·格雷的《詩集》。看上去,這些書很像首版,上面也許有作者的簽名。強烈的好奇與激動竟使他的身體發起抖來。書架最底層的一個黑色文件盒尤其引起了他的興趣。在那模糊不清的標籤上,他剛好可以辨認出這幾個字:「埃格伯特·梅里馬什——未發表的手稿」。也許他今天來這裡還是來對了。他決定給羅廷迪恩夫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聽到門廳里傳來瓷器的撞擊聲,我們的朋友以對他而言不同尋常的速度跑到門口,向即將進來的人獻殷勤。
「我一直都非常羨慕您的『那些東西』,」他說著伸手去幫她推茶具車。
「那些書主要是我叔叔的,」她說道,「但是人都會儘力而為的。」她言辭含糊地用手指了指一個柜子,裡面的隔板上放著許多聖物箱、聖像與盛有法國朝聖中心盧爾德鎮聖水的小瓶子。這些東西色調暗淡、落滿了塵土,但充滿了虔誠。
她用一種古老而悠閑的方式沏茶,將水從一個冒著絲絲熱氣的銅罐中倒進茶碗里。
「放一塊方糖還是……」她問道。
他一邊斟酌著自己的答話,一邊抽出時間審視自己的新朋友,儘管在這種場合下他非常膽小。她穿一件用黑色軟布料做的普通長袍,腳穿一雙他覺得非常不合時宜的鞋子,胸部掛著一個極為普通的金十字架,那是她推一的飾物。她神情天真無邪,一本正經、極為平常、安詳而充滿了正義感——這種臉色他在灰暗的天主教堂的附屬小禮堂中見過許多——臉色蒼白,手捧念珠。看到亞當憂懼的樣子,她感覺就如同放在手心中的一本裝訂質量很好的舊彌撒用書:翻得很舊但仍很乾凈,由於用的時間較長,封皮都變軟了,但是書脊仍很挺直、結實。
「兩塊。」他大膽地說道。
「你的牙齒很好。」她改變了話題。
他努力纏著她不放。「您的洞察力很強。」
「埃格伯特叔叔的牙齒也很好。」她接著說道,「他有一個嗜好,即在禮拜天做完感恩禱告之後吃巧克力泡夫。」
「那麼,你以前和你的叔叔生活過了?」
不知什麼原因,這一問題似乎讓她感到非常不安,她開始胡亂擺弄茶匙。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說道。
關於梅里馬什的記憶顯然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看來提出有關手稿的問題時一定得小心翼翼。他努力改變話題,但是他所想到的各種辦法都不可行或者可能給她帶來傷害。
「把你的女兒叫來和我們一起說話好嗎?」他最後冒險說道。
那雙精明的灰色眼睛看懂了他的意思。「她有點頭疼。我希望你以後會有機會與她相識的。」
「我也這樣想。」他立即回答說。
「也許你可以向我解釋一下她的情況,埃普比先生。我得承認,我不了解現代的年輕人。」
好了,他終於找准了一個機會。
「我相信,您自己的母親以前也一定說過同樣的話。」他微笑著試探道。
羅廷迪恩夫人把茶杯放下。「在一位信仰天主教的母親與女兒之間應該不存在任何信任問題。」她似乎想通過這句話讓他做好思想準備,然後再發出致命一擊:「你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嗎,埃普比先生?」
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他又不會掩飾自己。她耷拉下眼皮,然後低聲說道,「我道歉。我不應該問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