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日在溪頭山上,千雪曾說過的話,一字一句流過他腦海。
他的計畫已經開始啟動,再也無法停止了,然而他一點都感覺不到任何準備收割的快意。
一道急怒湧上,他霍地跳下床,拉開窗子,將手上的香水瓶拋擲夜空中。
只是這樣還不夠,他胸口的激動依然無法平復。
倏地推開僅是掩上的浴門,砰然聲響將才剛衝掉身上泡沫的千雪嚇了一大跳。
「為什麼?」他怒喊著衝上前來。
千雪吃驚的望著他,下意識往後退,直到背脊貼上冰冷的牆。
巨掌握住纖肩搖晃,他怒問:「為什麼?」
為什麼她不是表裡一致?
為什麼她會是害死母親的間接兇手?
為什麼她的笑容如此甜美純真,心卻如蛇蠍狠毒?
為什麼他跟她在一起這麼久了,還是看不出她的真實?
每當午夜夢回自惡夢中醒來時,他流著冷汗瞪著身邊酣睡的女人,愛與恨折磨得他恨不得扣住纖頸,親手殺了她!
把你壞的一面展露出來,讓我能更堅定的去折磨你啊!充血的黑眸發狂怒吼。
明明不喜歡小朋友卻表現得那麼溫柔;明明自私殘暴卻表現得那麼體貼細心!如此虛偽的一個人卻能繪出比冬陽還溫暖的畫作!
她是怎麼辦到的?
「陌嘯……」遲疑的指尖撫上暴怒的頰,關心與擔憂勝過心中的恐慌,詢問的語氣溫柔似水,「怎麼了?是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
他未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重重吻上她的唇。
他吻得好用力,沒兩下,兩片嫩唇就因為他激情的嚼咬而紅腫,甚至被他咬下了一道小小的血口子。
「陌嘯……」覺得疼的她想推開他,龐大的身軀卻未動分毫。
他甚至吸吮著她唇上的血,直接將她體內的一部分吞入了喉口之中。
「不!」好痛!
千雪費盡吃奶力氣,別開小臉,逃避他的肆虐。
他瞪著她,目光如野獸般讓人害怕。
她驚恐的不敢直視他的眸。
扣住她肩膀的手終於離開。
逼人的壓力消失在她眼前,她這才發現她的腳竟然虛軟得幾乎站不直。
轉頭看著纖弱的肩,上頭十指的血痕鮮明,可見他剛才握得多用力。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他不會這麼反常的!
擔心多過於害怕,她隨意擦乾身上的水珠,裹了浴巾就衝出去,但是丈夫已經不在房裡,甚至離開了家,去向不明。
他去了哪了?千雪站在空蕩蕩的房子裡頭征徵發愣。
在那刻,她忽然發現,她其實一點都不懂他,就連他突然出了門,她都不知道該上哪找人。
「陌嘯……」她低聲念著丈夫的名字,一滴清淚自眼眶跌落。
「江小姐,這是您訂購的ChateauMoutonRothschild1998。」
千雪自店員手中接過市價兩萬元的頂級葡萄酒,心想著,今晚她準備了樓陌嘯最愛的羊小排,配上這瓶已到適飲年份的紅酒,應可讓丈夫因為美食而感到心情愉快,進而與她談心,了解這段時間來,他心境上的變化。
暗嘆了口氣,雖然一直很不想直接面對,但是她已受不住丈夫的冷淡與不尋常的舉止,還有那不時在屋內出現的低俗香水味,都讓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恐慌,害怕她以為絕不可能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其實早就發生了。
是她做錯了什麼嗎?否則為何丈夫的心會這麼快速的與她疏離?
他們結婚才不過兩個多月,還在新婚期啊!
等待店員刷卡結帳時,她無意識的望著玻璃窗上倒映的身影,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身形似乎比印象中還要來得消瘦了,豐潤的雙頰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腰帶即使扣到最後一個孔仍略松,昔日的窈窕玲瓏,現在竟只看得出平板的線條。
她吃不下,也睡不好。
心情的鬱悶總是最快反應在體重上。
結完帳,她走出洋酒專賣店,拿出手機才想聯絡樓陌嘯晚上別忘了早點回家共進晚餐時,電話才撥通,她就聽見不遠處同時響起了手機鈴聲。
真是巧。
才想著,電話通了,而那鈴聲也停了。
壓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轉過頭去,赫然瞧見丈夫就在鈴聲傳來的方向,背對著她,旁邊站著一位妙齡女郎,而她的手,是挽在樓陌嘯的臂彎中。
霎時,心中的猜疑有了形體,心臟激烈的鼓噪,呼吸頓時困難。
「喂?喂喂?」
樓陌嘯不太耐煩的聲音不斷的傳入她耳中。
千雪定了定心神,舔了下乾澀的唇,才開口,「陌嘯,是我。」
「什麼事?」
「還記得早上我跟你說過的嗎?我準備了你最喜歡的羊小排,還買了瓶ChateauMoutonRothschild,記得回家吃晚飯喔!」
「我知道,我會早點回去的。還有其他的事嗎?」
看著他偏過頭去對著身邊穿著火辣的女郎溫柔的笑,但與她說話的嗓音卻是冷淡得如陌生人,左胸下的心臟彷彿被繩子緊緊纏住,越勒越緊了。
「沒事了。」她盡其可能不讓聲音透出端倪,「我在家等你。」
掛掉電話,她毅然決然轉身往反方向走,不再多看那親昵的背影一眼。
她今晚會問清楚,他跟那個女郎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們之間的感情生變與那位女郎有沒有關係?
她不會潑婦罵街,更不會在這時衝上前去質問,她從小教養良好,這種在大街上丟臉的事,她不會做!
望著身邊女郎的黑眸以眼角餘光觀察著千雪的一舉一動,直到她轉過身去,才直接光明正大的注視。
「誰打的電話?」女郎嬌聲問。
「跟你沒關係。」平淡的語調聽不出情緒。
「你在看什麼?」女郎的好奇心旺盛。
他未回答,深沉的眸定定鎖凝在妻子過於纖瘦的背影上。
她瘦了,過於纖瘦的身軀已經撐不起身上的衣服了。
她的變化他全都看在眼裡,這就是他要的成果,但是……
「好痛!」女郎痛呼,「你捏得我好痛啊!」
她死命的想自他手中將手抽出來,卻動也不能動。
樓陌嘯見狀鬆手,女郎急忙撫著被握疼的手,細白的皮膚上浮現紅腫的掌印。
「我要呼呼……」還沒說完,高大的身影已往前邁步,女郎連忙追上,「等等我呀……」
時鐘的時針緩緩的滑向「9」的位置,千雪對面的位子一片空蕩,軟嫩的羊小排早就變得干硬,帶紅的醬汁如乾涸的血。
再次拿起手機,拇指在鍵盤上猶豫了好一會,終究頹然放棄。
打自她在路上瞧見他之後,他的電話就再也打不通了。
他跟那個女生去哪裡了?
夜店?酒家?還是……旅館?
再也剋制不住內心的衝擊,她尖叫了聲,將桌上的食物,連帶她特地買來的高檔紅酒一起掃下地去。瓷盤與酒瓶在地上碎裂,紅色的酒液潑灑開來,濺上白色洋裝。
「到底是為什麼?」她握著拳,弓著身在屋內大吼,「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樓陌嘯,給我回來,讓我問個明白啊!」
對空吼了好一會,在沒有人回應她的屋子裡,她蹲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他們的婚姻,還有救嗎?
還有救嗎?
樓陌嘯一整晚沒回來。
隔天早上起床,望著身邊冷冷的枕頭與被褥,淚水滴滴答答的滑落千雪的頰。
她睡不好,醒來無數次,每次都搜尋過全屋,確定他真的還沒回家后,才凄然走回房間,然後在哭泣中昏沉的睡著。發了好一會愣,她突然聽到開門的聲音。
她急急跳下床,衝出房間,就見樓陌嘯一臉倦意的進屋。
「你昨晚去哪了,怎麼沒回家?」千雪急問。
睨了千雪眼袋上的大大黑眼圈一眼,樓陌嘯垂眼,刻意不去注視那讓他心疼的消瘦身影。
這是她應該承受的!他咬著牙想。
當年母親因心情抑鬱而消瘦、生病,短短時間內就掉了十幾公斤,江千雪目前承受的還不及母親的一半!
他不該感到心痛,更不該有心軟的想法,這本來就是她該受到的懲罰!
「我跟朋友去喝酒了。」他拉開領帶,脫掉西裝,直接丟在千雪的手上。
「朋友?」那個女郎是他朋友?「誰?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龐大的個子直接倒卧床上,「我困死了,八點叫我。」
「你沒有要回家吃飯,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千雪推了推他,「陌嘯,我昨天一直在等你……」
「吵死了!」樓陌嘯頭也不抬的低吼,「我都說我很困了,你還在旁邊羅哩叭唆的吵什麼?」
「對不起。」千雪咬了咬唇,「你先睡吧!我會叫你的。」
明明是他失約在先,明明是他一整晚無消無息,但她卻連詢問的權利都沒有,她真的是他的老婆嗎?他是否還如以往的愛她呢?
瞥了似乎已睡沉的樓陌嘯一眼,她默默將房門關上,走到廚房準備早餐。
教室內的學生都已經離開,千雪站在門口凝望著街道的盡頭,直到眼睛都已酸澀,才黯然退回屋內。
他也已經很久不曾來接她下課了,而安妧的興趣已經轉向,改學鋼琴去了,她不知已有多久不曾在繪畫教室內看到他出現。
他不是早出晚歸,就是不給她夫妻相處與談話的時間,一直到現在,他們還未曾好好的、平心靜氣的溝通過!
明知他不會來,她還是痴痴的再等了好一會,才拿起包包,離開教室。
一出門,十二月後的利骨寒風迎面襲上,冷得她連忙自包包內拿出圍巾,圍上裸露的纖頸。
已經是冬天了,而她的心也跟冬天的氣溫一樣好冷好冷……
回到了家,開鎖,推門而入,男女的嬉笑聲立刻如潮水般湧入她的耳中。
「不要這樣,會癢啦……」是一個陌生的女聲。
「有什麼關係?讓我抱抱嘛!」
這是……丈夫的聲音?她面色僵凝。
不可能!她一定是聽錯了!丈夫怎麼可能對其他的女生調情,而且就在兩人共有的家中!
「你只抱她不抱我喔?」另外一個嗲聲嗲氣的不滿傳來。
還有第二個女生?
千雪的心臟登時停止了跳動。
她白著一張小臉,艱困的移動腳步,走出了玄關,客廳裡頭的景象瞬間讓她的瞳眸緊縮,血液逆向奔流。
她看見她的丈夫衣衫不整的與兩個幾乎只著內衣的女孩抱在一起嬉鬧調笑,他的臉還埋在其中一名女生飽滿的胸脯上,手則扶著另外一個女生的腰。
「我兩個都抱了!這樣可以了吧?哈哈哈……」樓陌嘯大笑。
「不夠啦!人家要抱緊……」被扶腰的女生赫然發現屋內還有第四個人的存在,嚇得倒抽一口氣。
「你是誰?」女孩吃驚的喊。
她竟然問她是誰?千雪難以置信的瞪著眼前荒誕的景象。
她是這間房子的女主人啊!
她是在她們懷中的那個男人的老婆啊!
然而話到了喉嚨口,卻像是梗住了一樣,她怎麼也無法張嘴聲明自己的權利,主張自己的地位,只有眼淚替她訴了委屈,爭先恐後跌出眼眶。
樓陌嘯自女孩的胸口中抬頭,見到了小臉蒼白的千雪,她的眼淚像針般直刺入他的心口,但在表面裝作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