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畫畫的女孩?」虹情眨了下眼,「千雪?」
「沒錯!」樓陌嘯點了點頭,「後來我又聽一位曾在那時買完菜經過小公園的大嬸說,她除了在公園看到我媽跟小男孩外,還看到了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拉著哭泣的小孩,面色嚴肅的不知道低聲說了什麼,而我媽在一旁顯得很慌張的模樣!所以我懷疑,是那個畫畫的女孩曾暗中對小男孩施暴,卻又假裝沒這回事,明裡安撫,暗裡威脅因為吃痛而哭泣的小男孩!」
「這怎麼可能!」虹情搖頭大喊,「千雪是名溫柔良善的女孩子,我認識她以來,她連開玩笑的打人都不曾有過,怎麼可能對小男孩施暴!」
「對!」樓陌嘯轉過頭來,神色嚴肅的與虹情對視,「這是她給世人的印象!」
「什麼意思?」
「江家人一向注重形象,在外表現端莊得體,落落大方,親切和善,這事眾人皆知,如果我沒聽到她跟她表姊的談話,我也會被欺瞞過去。」
「表姊?誰?她們說了什麼?」
「葉家姊妹。她們說過千雪習慣裝乖,好得到大人的疼愛,總是戴著虛偽的面具,不說出真心話——」
「葉家姊妹的話能聽嗎?」虹情氣沖斗牛地衝上前來打斷他的話,「你一定不知道一件事,葉家姊妹從小就嫉妒千雪在長輩中的好人緣,嫉妒她的才華、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的家世!只要一抓到機會,就恨不得將千雪狠狠的踩成爛泥!這種內心充滿嫉妒、醜惡想法的女人說出口的話若能聽,大便都可以吃了!」
虹情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胸腔激烈的上下起伏,「而你,身為她的丈夫,不相信她就罪大惡極了,竟然還去相信外人!」
她難以置信的翻白眼,別過頭大大嘆了口氣。
「可是她對那個小男孩施暴一事——」
虹情氣沖斗牛的再次打斷他,「你問過那個小男孩嗎?是不是那個畫畫的姊姊傷了他的?」
「他說他不知道,但是他看到千雪的照片時,看得出來他很害怕。」他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錯?
「很好!」虹情咬牙,「你誰都信,就是不信枕邊人!」
千雪真是瞎了眼才會愛上這樣薄倖的男人!虹情快氣死了。
此時,診療室的門被推開,坐在輪椅上的千雪被推了出來。
她的臉色蒼白,頭上纏著繃帶,手腳也有不少傷處,就連她最漂亮柔嫩的臉蛋都受到擦傷。
樓陌嘯胸口一凜,渾身因她受的傷而發冷。
「千雪。」他急走至輪椅前。
千雪緩緩抬頭,望著心愛的丈夫,視線有些朦朧的水眸溢滿各樣複雜的情緒。
送醫沒多久,她人就醒了。
由於身上傷處不少,醫生為她上了麻醉后開始縫傷口,在整個過程中,她人是清醒的,外頭的爭執自然也入了耳。
當她因為麻醉藥效退去,而吃痛的輕喊了聲時,與醫生四目相對,醫生立刻別開臉去,迴避的視線中明顯有著同情。
自她的眼神中,樓陌嘯曉得她什麼都聽見了。
他有種早知道應該將眼睛蒙上,不要去管什麼良心的苛責,與她開開心心的一直過下去,不管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的想法出現。
但他就是辦不到!
因為犧牲的是他的母親!
他無法昧著良心當作沒這回事!
「千雪,你要不要緊?」虹情擔心得眼眶含淚。
千雪搖搖頭,「我沒事。」她再轉頭看著丈夫,「我們離婚吧!」
像是早就猜到她會做出這樣的決斷,樓陌嘯毫不猶豫的強硬道:「我不會答應!」
「不管你答不答應……」一向溫柔的眸子罩上冰霜,如同她冰封的心,「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被污衊,她當然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傷勢一痊癒個七、八成,千雪就拉著樓陌嘯直接上門去拜訪當年受傷的小男孩,與他對質。
她已經什麼都記起來了,當然也記得那天的情況。
她壓下滿腹不平,溫柔的問小男孩,「你說,那天是不是你調皮搗蛋,不管保母怎麼說,我在旁怎麼勸,硬是要將腳踏車騎得飛快,最後摔了下來?」
「我……我沒有……」想起那天的情形,小男孩怕得全身發抖。
「你說實話沒關係。」素手輕撫他的發,以幾乎滴出水來的柔情微笑,試圖降低他的防心,「阿姨只是想讓叔叔知道事情發生的真實經過,不會有人責罵你的!」
「真的……不會罵我?」小男孩的眸仍閃動著恐俱。
當年他受了傷,一屋子因而雞飛狗跳,他怕受到嚴厲的父母責打,故不敢老實說是他自己太調皮才會摔傷,明知保母受到冤屈,仍不敢坦白。
「阿姨保證!」她一手貼在胸口,一手上舉,「誰都不會罵你。」
小男孩抿著嘴,有些怯懦的點了點頭。
「是我自己從腳踏車上摔下來的……」他眨著眼,眸中閃動後悔的眼淚,「我怕被罵,所以我不敢說。」
千雪抬頭對小男孩的父母道:「當時我跟保母都拚命的追他,想阻止他,但都追不上。或許是他跌倒的時候,肚子撞到了地上的石頭,只是因為小孩子的骨骼較軟有彈性,所以當下他也沒覺得肚子特別痛,我們也只看到了他身上的擦傷,不知道他那時其實脾臟早就已經破裂。」
小男孩的父母對望一眼。
「當初醫生的說法的確跟你說得類似。」父親道。
「保母並未虐待小朋友,這點小朋友自己應該最清楚!」她握住小男孩的肩頭,「對不對?」
小男孩膽怯的縮起肩磅。
「我……」恐懼的眼瞟向面色幽黯的父親。
「你是個男孩子,自己做錯了事,怕被指責,就懦弱的把過錯跟責任都推到保母身上,這樣是不可以的,知道嗎?」千雪語氣先是嚴肅,后又轉溫和,「把事實告訴大家,阿姨保證,絕對不會有人打你的!」
小男孩嘴角抿起,眼淚像忘了關的水龍頭般淅瀝嘩啦往下掉。
「對不起,我不敢說,我怕被罵……」他嗚嗚咽咽抽泣。
「你!」父親火大的掄起拳頭要揍小孩,千雪連忙阻止。
「若小孩一犯錯就又打又罵,他們就真的什麼事都不敢說了。」她語重心長道:「給他機會解釋跟說明,不要訴諸暴力,這樣他們才會跟父母交心。」
由於平日工作繁忙,只要小男孩一有不對,就直接揍人的父親聞言,悶悶的收回手。
他轉頭,一臉歉然的對樓陌嘯道:「很抱歉,我們不知道實情是如此,誤會了你媽媽!」
「不然我們把和解費用還你!」母親急道。
「不用了!」樓陌嘯搖頭。「算了。」
拿錢回來有什麼用?母親也回不來了,但至少,她的冤屈終於被洗刷,想她在天之靈必也感到欣慰了吧!
只是,在感到寬慰的同時,另一道恐懼陡然升起。
他忘不了千雪剛出醫院診療室時,那如寒冰般的神情,看著他的眸黝黑得彷彿圍棋中的黑子,完全瞧不出心思。
他更無法忘記,她用從不曾使用過的冰冷語調,堅定的告訴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他錯了!他誤解了她!即使在他眼中所見的她是如此美好,他還是寧願相信自己的推理,堅決認定她就是害死母親的間接兇手,她的良善全都是裝出來的!
他誰都相信,就是不相信她!
他是多麼的自以為是啊!
千雪抱住小男孩,欣慰的說:「謝謝你把真相說出來!」
「對不起,阿姨……」
「乖,沒事了,別哭了。」千雪微笑地拍拍小男孩的背,幫他擦掉眼淚。
澄清了樓母的冤屈,也替自己洗刷了不白之冤,千雪叮囑小男孩的父母不可以再責罵小男孩后,方沉著臉與樓陌嘯一塊離開。
一路上兩人皆沉默,直到車子進了住家的停車場,樓陌嘯才低聲道:「你真的不肯原諒我?」
「不原諒!」千雪是鐵了心了。
解開安全帶,她飛快下了車。
樓陌嘯上前抓住她的手,「你今天根本不用走這一遭,我已經相信你了不是?」
「我要替婆婆洗刷冤屈,而且誰知道你嘴巴說相信,心裡是不是真那麼一回事!」她別過頭去,同時扯開他的掌握。
在她因傷在家休養的這段時間內,樓陌嘯與她談了數次,但她都不肯接受他的道歉,更不肯相信他跟酒店小姐那一段都只是演戲,香水是他刻意買回來的鬼話。
她的心已結成冰,她對他的愛情就封鎖在最深處,一輩子都不打算破冰。
他信自己的猜疑,信別人的臆測,甚至信了表姊們的誹謗,就是不肯信他親眼所見到的她!
她與他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啊!
他們交往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竭盡心力的去愛他、服侍他,對他好,他卻始終認為,那是假面具。
他既然愛這麼認為就隨他去吧!她不想管了!
「我要搬回家住。」在電梯里,她雙手環胸背對著他,嗓音冰冷。
「我說過我不會準的!不管是分居還是離婚,我都不會答應!」
「我不在,你跟你的酒店小姐才能盡情玩樂。」聲線毫無感情。
「我說過很多次了,那是演戲,我們什麼都沒做!就連王董都替我證明了不是?」
「王董是你的好兄弟,有可能作假。」
電梯到了十九樓,千雪抬腳跨了出去.
「你不信我?」
「彼此彼此。」她冷冷回敬。
掏出鑰匙打開大門,樓陌嘯突然拉住她的手將她轉過身,薄唇重重吻上冰冷的粉唇。
她沒有掙扎反抗,但也毫不動情,水眸甚至連眨都不眨,直直瞪著強迫她的丈夫。
「你對我已經沒感情了,是嗎?」
「你在精神凌虐我的時候,難道都沒想到這樣的結果嗎?」
他垂眸,無言以對。
或許,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若小男孩的傷害事件中,她其實是無辜的,那他打算怎麼辦?
就好像一個老掉牙的選擇題:若他的母親與妻子同時掉到海里,當時的情況只能救一人,他要救誰?他要救誰?
「如果我真的是兇手,如果害死你媽的真的是我,那你打算怎麼做?」怒氣迸發,她心痛的吼,「你打算怎麼做?」
他定定的注視著盛怒中的她。
這個問題他早就問過自己千百次了。
「以更殘忍的方法折磨我,好為你母親討公道?」
他仍是默不作聲。
「說話啊你!」她氣得全身發顫。
「我很抱歉。」他說,語氣有些虛弱,「我無話可說,我唯一能答覆你的,只有這個婚姻,我不會放棄。」他苦笑低嘆,「我不會離婚,不會讓你離開,這輩子,不管你原不原諒,我都不會放開你!」
說完,他走進最後方的書房,將自己關了起來。
他不讓她離開,她偏要離開!
她很早以前就下定主意,只要她的冤屈洗刷,她就要搬離這屋子,搬離開他身邊!
她無法再與他一起生活下去!
她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
常在午夜醒來,望著他熟睡的身影,心中總有著衝動想親手殺了他,然後再自我了結。
她覺得她已經瘋狂了!
她甚至有次真的走向廚房,自櫥櫃內抽出了菜刀。
她好怕!
她好怕那快壓抑不住的瘋狂。
她的確有另外一面,那是長年以來的良好家教所無法控制的瘋狂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