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二天,慘白的縞素就掛滿了肖府,孟香羽是皇上賜給他的,成親兩年他都不知道她家住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所以喪事辦得不是很隆重,也沒有人來,大多是府中的下人,在她的靈前鞠個躬,肖景雲也是只在腰間系了條白繩。
在孟香羽入殮的時候,肖景雲落了淚,之後便再沒哭過。
齊碩始終沒什麼反應,這使肖景雲有些不舒服,「姑娘,很討厭她?」
「沒有。」齊碩搖了搖頭。
「挺好的人,就是嘴上不饒人。」肖景雲看了眼那靈睥。
「哦。」齊碩看了眼肖景雲,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入夜,肖景雲睡不著,就決定給孟香羽守靈,他自認沒對孟香羽很差,但也沒對她很好,對她的感覺也是淡淡的,不好不壞,可她這麼一死,肖景雲倒開始在意了,不是因為自己在乎她,而是覺得她的死多少和自己有關係,總覺得良心過不去。
午夜,肖景雲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靈堂里,往鐵盆里續了續紙錢,火燒得很旺,灰燼時不時飄出。
「到了那邊,好好活著吧。」肖景雲念叨著,英俊的面容被火光映得很亮,「不要再嫁給我這樣的人了。」
瞪著眼睛守了一夜,肖景雲想了很多東西,關於曾經的,關於皇上的,關於賜婚,關於齊碩的,關於那個吹塤女子的,亂糟糟的一大堆糾結在他的腦子裡,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他覺得自己虧欠了太多人,他虧欠孟香羽和殷氏,因為沒有給她們丈夫該給的愛;他也虧欠齊碩,因為無法給她心愛之人該給的一心一意。
或許從入宮的那一刻起,他生命的軌跡就錯了,如果沒遇到那個吹塤女子,如果沒有被皇上賜婚,如果沒有當初,如今他現在還是孤身一人,孜然一身的遇到齊碩,然後再毫無顧忌的與她相愛,管他兩房妻妾,管他吹塤夢中人,他什麼都沒有,只有齊碩,簡簡單單的,那樣多好。
將手中唯一的一張紙錢也續進去,肖景雲嘆了口氣。
破曉時分,殷氏也來了,她沒有帶任何人,只自己提了個食盒。
「老爺,我帶了早膳來,多少用些吧。」殷氏走到他面前,打開食盒蓋,將裡面的清粥和小菜都端了出來,「守靈這種事讓下人做便行了,別累壞了身子。」她盛了一小碗粥,用瓷杓攪了攪,而後端到肖景雲面前,「喝點粥墊墊胃吧。」
「嗯。」肖景雲接過來,喝了幾口。
「最近府里真是不太平,連連出事。」殷氏從食盒中端出自己每日早膳必用的葯膳湯,用杓子攪了攪卻不喝,而是說:「對了,汪府那邊我已經報了官,官府將汪家老頭給抓起來了,估計他也不敢再造次;那汪氏姑娘呢,老爺準備……」
齊碩這時候也提著食盒到了門邊,見殷氏坐在裡面,她頓了步子,緩緩的退到了門邊。
殷氏沒發現她,倒是肖景雲眼尖瞧見了她,眸子二見,也沒聽到殷氏在說些什麼,兩人對視了一下,齊碩看了眼殷氏,提著食盒離開了。
肖景雲有些失落,抻著脖子又往外看了幾眼,直到殷氏叫他:「老爺,老爺?」
「嗯,怎麼?」
「關於汪氏,您打算……」
「給她另擇個人家吧。」肖景雲蹙眉道。
「是。」殷氏眼色一黯,語氣溫柔:「汪氏是個好姑娘,怎奈那日趕上了那麼個事兒……」她不著痕迹的旁敲側擊,將一口沒喝的葯膳湯又放下,「孟氏這一去,府中的生氣少了不少,如今這汪氏也沒嫁進來,便更是死氣沉沉了。」
「安靜。」肖景雲淡淡的說。
「就怕心不能靜。」殷氏含笑低頭,卻瞧見一隻花貓爬進來偷吃她的葯膳湯,她呼喝了一聲,抬手驅趕了它一下,口中笑著嗔道:「貪嘴的貓兒,偷吃到這裡來了。」
她揮了揮手,而後側頭看到肖景雲疑惑的目光,便笑著解釋道:「這是前幾日偷溜進來的流浪貓,懷著仔來的,下人們瞧它可憐,便收留了。」
「貓仔呢?」肖景雲將空碗放下。
「都送到鄰居那裡了。」殷氏又轟了轟那貓。
花貓又湊到肖景雲眼前的空碗前,小粉舌頭舔了舔碗沿兒,肖景雲瞧它可愛,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可沒摸一會兒,就覺得手中的小生物渾身一僵,然後劇烈的顫抖起來,它歪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嘴大大的張開,露出尖銳的貓齒。
肖景雲驚訝道:「它好像無法呼吸了!」他有些束手無策,殷氏更是嚇得尖叫了出來。
一轉眼的工夫,那花便不動彈了,肖景雲探手過去,旋即搖頭,「沒氣了。」
兩人靜了一會兒,肖景雲看著地上的死貓,又看了看殷氏的葯膳湯,殷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駭得渾身一抖,把葯膳湯掀翻了過去,四肢發軟的湊到肖景雲的身邊靠著他,聲音不斷的發著顫,好像從心裡開始發冷一樣,「老爺有……有人……要殺我嗎?」
「別怕。」肖景雲摟著她拍了拍,臉色也跟著凝重下來。
花貓「意外身亡」的事情之後,殷氏就嚇病了,當夜她就發了燒,翌日更是燒得說了胡話。
肖景雲第二天中午來看了她一眼,正趕上她在睡覺,正呢喃囈語著,他在殷氏的床邊坐下,四肢胡亂踹動的殷氏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手心濕漉漉的,「別殺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沒人要殺你。」肖景雲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
「求……啊,不不不,放開我!」殷氏緊緊閉著眼,尖叫起來,「我不要和孟氏一樣!放開……我求你……我不會和你搶景雲的……不會……不……」她的身體又逐漸的癱軟下去,抓著肖景雲的手也滑了下來,她的手心有很多汗,在他胳膊上留下了個濕手印。
肖景雲用袖子擦了擦,擰眉看向沈姑姑,「夫人這樣多久了?」
「從破曉就開始發夢、說胡話了。」
「嗯,郎中呢?」肖景雲將她的手放到被中。
「在偏廳。」見肖景雲起身,沈姑姑側讓到一邊引路。
走到偏廳,見到的還是那個老郎中,肖景雲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若有所思的問:「從葯膳湯里檢查出了什麼?」
老郎中拿出放有藥渣的紙包,攤在桌上給他看,「湯中有天命散。」
肖景雲凝眉,「那是什麼?」
老郎中想了想,「簡單來說,就是一種會令人窒息而死的毒藥。」
肖景雲瞳孔一縮,「毒藥?」
老郎中點頭,捻了捻鬍鬚,「那隻貓就是閉氣而死的。」
他的話令肖景雲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孟香羽的死,這兩者離得太近,很難不令人發生聯想,孟香羽就是因為劇烈的咳嗽而窒息至死,而殷氏的身體也一直不是很好,每天早晚都要喝葯膳湯,那這個下毒的人是不是要營造一個殷氏和孟香羽死因相同的假象呢?
肖景雲看了看老郎中,「嗯,麻煩您了,去跟老榕拿錢吧。」
老郎中提起藥箱,和老榕去帳房支錢了。
肖景雲看著桌上攤放的藥渣,不一會兒也離開了,一路上他琢磨了下老郎中的話和殷氏的夢話,似乎明白了什麼。
不知不覺的來到了琴室,很意外的沒有看到齊碩,他抿了抿唇,又走到齊碩的房門口,叩了叩門,不一會兒齊碩便出來了,依然是素顏紅衣,表情淡淡的。
「早上去靈堂了?」肖景雲走進去。
「嗯。」齊碩轉身,輕輕將門帶上,「累嗎?」
「還好。」肖景雲自然的在她的床上躺下,疲憊的哼唧了幾聲,「姑娘……」
「嗯?」齊碩走到床邊坐下。
「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你怎麼看?」他拉住齊碩的手,十指相扣。
「不知道。」齊碩的目光變得有些閃爍,「只是我不相信有人會害她,沒必要。」
「沒必要?」肖景雲緩緩睜開眼,「不過這一切也太巧合了。」
「你要繼續查下去嗎?」
「當然,我不允許我身邊有這種蛇蠍心腸的人在。」肖景雲坐了起來,鬆開了與齊碩十指相扣的手。
那一瞬間,齊碩的心突然慌亂了起來,她下意識的抓住了肖景雲的手,卻被肖景雲輕輕掙開,他笑了笑,那笑容像當初面對孟氏和殷氏的一樣,「我會查下去的。」然後他就離開了。
齊碩獃獃的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恍惚,難道說這些事,都是皇兄做的嗎?
於此同時,遠在皇宮的赫連息未,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他的噴嚏驚得周遭的太監刷的都跪下了,赫連息未揉了揉鼻子,懶洋洋的拿起硃砂筆,又開始在奏摺上寫寫畫畫,「行了,打個噴嚏而已,看把你們嚇得。」
他覺得鼻子還有些癢,忍不住又用手揉了揉,然後直起腰來,轉了轉手中的毛筆,掃了眼一旁的男人,「你說,孟氏死了、殷氏病了?」
「是。」死士影沉聲道。
「喲,到底是誰,比朕下手還狠。」赫連息未很有興趣的揚眉。
死士影低頭,俯身過去在赫連息未耳邊說了個名字,赫連息未意味深長的「啊」了一聲,然後眯起眼睛笑了起來,「有意思……」
連續幾晚,肖景雲都宿在了殷氏房裡照顧,她似乎嚇得不輕,燒退了之後整個人還是懨懨的,只有肖景雲在的時候還能精神一點。
不過今天這晚她作了惡夢,尖叫著把本來就淺睡的肖景雲給吵醒,他有些不耐的揉了揉眼,側身坐起來,「怎麼了?」
「景雲!」殷氏驚醒,撲到肖景雲懷裡。
「又作惡夢了?」肖景雲沒有反摟住他,表情有些不耐煩。
「我怕……」殷氏緊緊的抱著他的腰,渾身顫抖,「我不想和孟氏一樣。」
「你們怎麼會一樣呢?」肖景雲敷衍的拍了拍她的肩。
「會的……只要她在一天……」殷氏痛哭起來,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這種感覺好恐怖,我好害怕,每當她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時,我就會覺得她是要殺死我,我好怕有一天和孟氏一樣……再也見不到你了。」
肖景雲眯眼,明白了殷氏口中的「她」是誰。
殷氏摟著他,埋在他胸口的臉上都是淚水,但眼神確實冷靜自持的,她眼珠轉了轉,擠出了些哭聲來,「景雲,我知道你喜歡她,但她對你呢?她不會比我更喜歡你的……自從假山石旁的邂逅后,我就沒辦法忘記你了……」
肖景雲渾身一僵,雙手扳上殷氏的肩,將她從自己身上扒開,「你說什麼?」
殷氏的目光瞬間變得溫柔如水,同時又有些慌亂,她閃開目光,「我……」
肖景雲放重了語氣,臉色凝重的看著她,「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殷氏一抖,別開目光,梨花帶雨的說:「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了……那晚在御花園的假山旁,我給你吹了我最愛的曲子『追月』,你問我為什麼喜歡吹塤,我還給你念了詞……」她眼角一垂,「自那之後,我便再也忘不掉你了……於是我冒死求著皇上將我賜婚予你……」
肖景雲推開她,搖了搖頭,「不,你……」但是轉念一想,她所說的所有事情都跟那晚一樣,況且她原本就是宮中的人,能與自己在宮中相遇也是合理,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你的頭髮原來很長的。」他有些訥訥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