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殷氏眼珠兒一顫,旋即笑著摸了摸自己的發,「當我以為和你不可能時,就把頭髮給剪去了些……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再為你留到那麼長。」她上前挽住肖景雲的胳膊,輕輕將頭靠在他的胸前,「景雲,我是真的愛你……」
肖景雲徹底混亂了,那個吹塤的女子一直是他的一個夢,他從未想過他們還會相遇,可當她真的出現之後,自己為什麼卻高興不起來?多完美的結局,他們早就成為夫妻了,沒有人會阻礙他們,可不對,還是有哪裡不對……
肖景雲看著懷中的女人,雙手有些顫抖的撫上她的背,停留了一陣后又迅速抽離了。
「我出去……走走。」他有些狼狽的下床,套上暖衫匆匆離開。
獨自留在床上的殷氏緩緩抹去了臉上的淚,咬著牙狠狠的砸了下床板。
肖景雲裹著暖衫坐在游廊上,望著澄明的月色發獃,這件事太突然了,他甚至無法消化,但是話說回來,又有什麼不能消化的呢?
對他來說,這應該是件大喜事的,夢中的女人突然出現,並且是他相處兩年的妻子,可卻突然有種夢想被狠狠戳破的挫敗感,夢中的女人突然也不是那麼完美了,或許這只是種錯覺而已,他可能已經習慣性的討厭殷氏了。
他揉了揉自己凍紅的鼻尖,覺得無論如何呼吸,清冷的空氣都無法讓自己的呼吸順暢起來,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緊皺著眉頭,其實他心裡很明白,他這兩年來一直都在想著那個吹塤的女人,如今她真的出現,自己不願去傷害她;而齊碩呢,是他最近才認識的女人,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喜歡她。
齊碩,還是夢中的那個女人?
他應該是很難抉擇的,但現在每一件事的矛頭都指向齊碩,她出現之後,汪家的人來鬧事,孟香羽暴斃,殷氏又被人毒害……前面的事都沒什麼,可下毒害人這件事,事情很有關聯性,他也看到殷氏來給自己送早膳來的時候,她在門口徘徊,不管她是否是來送飯的,而自己對她加以試探的時候,她也確實閃爍其詞了。
如果不是她,她為什麼要掩飾?
「不,她怎麼會?」肖景雲又搖了搖頭,喃喃道:「那個傻姑娘不會的。」
在游廊上吹了一夜的冷風,肖景雲毫不意外的風寒了,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想清楚什麼,只是變得更加搖擺不定了。
而人這種生物,一旦心裡有了個念頭的萌芽,那麼這個萌芽就會不斷生長,直到長成參天大樹,而那個懷疑齊碩的念頭,就在不斷膨脹著,越是這樣想,就發現越多的事情可以證明是齊碩所為,他不想懷疑,他那麼喜歡她……
於是肖景雲決定親自去問問齊碩,如果她說她沒有,那麼肖景雲就選擇相信她。
肖景雲將她叫到了琴室,齊碩到時,他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那把被齊碩拼湊起來的琵琶,見齊碩進來,他以目光示意她坐下,而後繼續低頭去擦琵琶,「這琵琶的碎片上還帶著你的血絲,瞧,就在這裡。」他指了指一個角落,「每看到這個,我就會特別心疼,也特別感動。」
齊碩看著他指的地方,不語。
肖景雲又抹了抹那帶血跡的地方,「從沒有一個女人對我這樣好。」
齊碩將目光移上來,轉而看著肖景雲。
肖景雲卻沒有看她,兀自盯著那琵琶,「你特別喜歡我,我可以這樣想嗎?」
「可以。」齊碩點頭。
「你說你為了我嫁給不愛的人,為了我被休,那麼,你會不會……」肖景雲頓了頓,終於看向齊碩,他的目光有些逼人,「會不會為了我去害別人?」見齊碩怔住,肖景雲的心有些沉,忍不住逼問:「會不會?」
「不會。」齊碩神色有些受傷,堅定的搖頭。
「那天命散的事和你無關,是不是?」肖景雲又問。
這回齊碩卻突然沉默了。
肖景雲的心,咚的一聲跌落到谷底,說不會啊,告訴我,你不會!
他咬了咬牙,「為什麼不說話?」
「不是我做的。」齊碩不想騙他,她可以肯定自己沒做,但不敢肯定赫連息未沒做。
「但還是和你有關?」肖景雲揣測著她的話。
齊碩咬了咬唇,點頭了。
肖景雲忽地睜大了眼睛,「既然不是你做的,又為什麼和你有關?」
「我不能說。」齊碩依舊咬唇,搖頭。
她不能說出赫連息未,這樣只會弄巧成拙,萬一肖景雲沉不住氣激怒了赫連息未,那他也活不成了,而關於她的真實身分,一開始沒有說,現在就更不敢說了,她好不容易和肖景雲走到了這一步,不能讓自己的身分將他嚇跑。
「不能說?」肖景雲站起來,冷笑,「從一開始,你又說了些什麼呢?」
齊碩向前走了幾步,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肖景雲抬手,示意她別再靠近,「從頭到尾,你和我說了幾句實話?我愚蠢的將你放在心窩裡,可現在才發現,我對你是一無所知!你從哪裡來,你嫁給了誰,又被誰休了……或許,你的名字也是假的?齊筠巧……這不是你的名字吧。」
齊碩又沉默了,她叫赫連筠巧,齊碩是她的封號。
她的沉默再度激怒肖景雲,他搖了搖頭,眼眶有些發紅,「所有人都在懷疑你,我也不例外,但我很痛恨自己對你的不信任,所以我決定今天來問你,只要你說不是你,那我就會相信,可你……居然都懶得再騙我了!」
「不……」齊碩搖了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夠了。」肖景雲閉上眼,搖了搖頭,「如果是謊言,那我不要聽。」
「肖……」
「別再叫我肖了。」肖景雲疲倦的擺手,提著琵琶從她身邊走過,他背對著她,站在琴室門口,「你這樣的喜歡我負擔不起,在我身邊的人再度受傷之前,你離開吧……」他艱難的吞咽了一下,然後抬手將琵琶丟了出去……琵琶瞬間變得粉碎!
那片沾了齊碩鮮血的碎片飛濺到了別處,不見了。
齊碩獃滯的看著在冬日陽光下散發著光芒的碎片,兩行遲來的清淚刷的滑下。
肖景雲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走得很慢,因為腿在發軟,頭也很疼,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他沒力氣再去想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燒了。
如果齊碩離開就能讓一切都結束的話,那就讓她離開吧,他不想擁有一個狠毒的女人,況且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個很完美的女人,不是嗎?
殷氏,哦不,殷維香,那個溫婉大方,又是他喜歡的女人……
是了,他喜歡,他不要再亂想了,殷維香就是那個吹塤的女子,她的塤聲與自己的簫聲完美契合,她是他兩年間心心念念的女子,對他來說,殷維香就是鍾子期一樣的存在,人活一世,這樣的知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該好好珍惜才對,是的,他要好好珍惜殷維香。
肖景雲病了幾天,大好的時候府中已經沒有了齊碩的影子,他從書房的窗子望出去,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長,也格外的冷。
肖景雲呵了口白霧,看著那白霧散去后,又深深的吸了口氣吐了出去……這樣反覆的吸吐了很久之後,他覺得嗓子很疼,胸口也不好受,是啊,新進來的冷風,從自己身體里暖了一圈后,變成熱氣吐出去,當然會難受了。
就像那冷冰冰的姑娘一樣,好不容易將她捂熱,卻又強制的將她驅趕,自己肯定也不會好受的吧?
與此同時,那冷冰冰的姑娘正在大內侍衛的阻攔下,硬闖御書房,她雖然武功高,但大內侍衛亦不是吃素的,雙方僵持不下,齊碩想盡了辦法都進不去,後來差點把禁衛軍都招了過來。
不過好在鬧騰了一陣子之後,御書房裡的太監就小步的跑了出來,尖聲道:「宣三公主覲見!」
侍衛訓練有素的收了手。
突然沒了箝制,齊碩身子一晃,抖了抖大氅,臉色冰冷的走進去。
御書房的大門一開,一抹嫩綠色倏地就飄了出來,齊碩被撞得往後退了幾步,沉著臉看向撲到自己懷裡的小圓球,只瞧見對方仰起圓圓的小臉兒,眯起來月牙似的眼兒,綻出年畫里童子那樣沒心沒肺的笑來,「筠朵想死三姊啦!」
「你是想三姊死吧?」齊碩冷冰冰的說。
「哪有呀,亂講!」赫連筠朵咯咯的笑,從她懷裡掙出來,背著手圍著她轉了個圈,「三姊,你穿的是紅色嗎?」赫連筠朵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齊碩穿這麼鮮艷的顏色。
赫連筠朵睜開常年眯起來笑的眸子,烏黑兒的眼珠兒滴溜溜的一轉,又湊到她身邊,面朝著龍案后的赫連息未站好,「皇兄你看你看,三姊漂亮,還是朵兒漂亮?」
「紅配綠,你三姊是花兒,你是朵兒。」
「我本來就是朵兒呀。」赫連筠朵從齊碩身邊閃開,扯著臉皮對著赫連息未做了個鬼臉,「可朵兒不是綠葉!」她又笑眯了眼睛,原地轉了個圈后又飛出了御書房。
沒錯,她是飛出去的,赫連筠朵的輕功是幾個公主里最好的,她輕巧的飛出老遠,剛一落地就騰空躍起,站到了樹杈上。
齊碩收回目光,看向赫連息未,赫連息未托著臉懶洋洋的一笑,「別來無恙啊,三妹。」
「我來問你幾件事,你必須回答。」
「哦?」赫連息未揚眉,指間的筆一轉,指向齊碩,「你問。」
「第一,你說要成全我和肖景雲,是說謊,對不對?」
「對。」赫連息未毫無愧疚之意的點了頭。
「第二,肖景雲會出宮成親,是你一手促成,對不對?」
「對。」赫連息未又點了頭,還笑道:「為他選那兩房妻子,朕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呢。」
「第三,殷氏葯膳湯里的毒,是你派人做的,對不對?」
「為什麼不問朕孟氏?」赫連息未沒有正面回答,「你以為孟氏真是病死的?」
「難道……」齊碩睜大眼,眼中閃過遲疑,「是你?」
「是、你……」赫連息未一字一句的重複她說過的話,臉上始終掛著漫不經心的笑,「你說朕?真是的,去害那種人,豈不是丟了朕一國之君的面子?」
他緩緩的轉動著手中的筆,像是隔空在齊碩臉上畫圈,「三妹,你武功好,腦袋卻不夠靈光呢……孟氏才死,就有人對殷氏下手,誰會這麼傻?但肖府里的人不如朕聰明,自然想不到這一層,他們能懷疑到的人會是誰,你說呢,三妹。」
是她!肖景雲已經懷疑她了,而她又一直以為是赫連息未做的,所以自認她倆的事都與自己有關,可赫連息未卻說……
齊碩晃了晃頭,抬頭不信任的看著赫連息未,她這個皇兄太狡猾了,他這輩子說了無數的謊,她根本聽不出來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齊碩咬了咬牙,單調的陳述:「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赫連息未一撇嘴。
「你信我?」齊碩倒有些怔忡。
「開玩笑,你是朕的妹妹,朕如何能不信你?」赫連息未揚眉,頗有些抱怨,「倒是你,向來不信朕。」他失笑著搖了搖頭,垂眼看著龍案,「如今完顏千里辭宮,你的第三個任務也算是完成了,雖然朕仍不贊同你和肖景雲在一起,但朕也不加以干預……你了解的,皇兄最喜歡看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