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大宅內一片靜謐,她確定附近沒人,才敢偷偷打開那扇隱形門,溜入地窖內。

舉高裝盛如紅寶石液體的水晶玻璃杯,輕輕搖晃,這麼美麗的色澤,如此絲滑的溫潤口感,卻只有暴君獨享,實在可惜。

那個人的壞脾氣是後天的。

偶爾,真的很偶爾,他會有一點點的溫柔出現,只是他都收得很快很快,快到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看走眼。

他在用壞脾氣來抗議上天對他的不公。

沈芯芮以手按下左眼的眼皮,她的視界,頓時只剩下了右邊那一部分,左邊成了他的死角,所以他不管跟誰說話,一定正面看人,若對方從左邊走近,他就難以察覺。

那會是他的致命弱點。

不知為何,她腦中突然冒出此點。

酒飲盡,她放下杯子。

尚是大白日,她不會喝太多酒,淺嘗的微醺,能讓她精神愉快,再過,就要精神不濟,想躺上床睡覺了。

起身整理,忽聞下樓腳步聲,她心神一凜,慌看手錶,這才發現時間已經三點,杜邯琅早就起來了,該不會他尋她不著,所以下酒窖來找人?

慘,要是被他發現她偷喝他的酒,不知道會怎麼想?

酒窖內並非無藏身之處,她左顧右望,拿著酒杯與酒瓶,一塊兒擠入酒架與牆壁之間空隙。

過了一會,格門開了。

來者果然是杜邯琅。

進來酒窖后,他轉動頭顱四處張望,沈芯芮慶幸她所站的位置,就在他的視線死角,故她剛才探頭出去想看看到底是誰來時,其實與他的左眼對上了,只是那眼瞎,故未發現她的存在。

一場車禍,帶走他最愛的人,以及他的左眼跟正常的行走。

當她翻閱小說時,她完全未想到這部分,只想到他對女主角的壞與殘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實際與他相處之後,她注意到的卻是他失去的這部分,逐漸明白他那憤世嫉俗的個性是為何而來。

或許是因為她無端端被帶來書中的時空,她喪失了熟悉的環境,失去了摯愛的朋友,只剩下自己一個孤伶伶的活著,所以,她能夠明白那份驚恐、憤恨與說不出的苦。

但,這不代表他就有資格踐踏她的感情!

杜邯琅在方桌前坐下,手拂過桌面,敏感的察覺到些許溫差。

他再次站起身,低而清的喊,「沈芯芮,立刻給我出來。」

知道並敢進來這間酒窖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要自首還是繼續躲著?

沈芯芮在掙扎。

利用他視覺的死角,讓他貓捉老最後撲了個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都偷喝了人家的珍藏佳釀,還卑鄙施小計,躲著不讓人找到,似乎過分了些。

反正橫豎一刀,就被提著耳朵罵,這些戲碼每天上演,都麻痹了。

她往前跨了一個大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你在這幹嘛?」他不答反問。

「沒呀。」心虛的黑眸轉了轉,「就喝點小酒……」

杜邯琅這才注意到她抱著一瓶葡萄酒。

「你偷喝我的酒?」

「我們應該是夫妻共同財產制吧,那你的酒我當然也可以喝。」她強辯。

「這時候就搬出我們是夫妻來?」

「名義上的確是啊。」她聳了下肩,「就算你現在要說不能喝也來不及了,我已經喝進肚子里了。」生氣吧,怒吼吧,反正她習慣了。

不管他罵她什麼,她都會反擊回去,不鬥到傷痕纍纍不罷休。

他們就是這樣的關係。

不管有沒有協議,他們都是對立的關係。

她覺得好累,好累好累,她想她應該化被動為主動,去把小芳勾出來不是傻傻的等著對方入瓮,否則等到小芳上鉤,她在精神上已經被折磨得難以負荷了。

他看出她一臉疲憊,眼皮下有道難以忽略的陰影。

她手上抱著的酒瓶已經喝掉大半,她正在借酒澆愁,他驀然的發現此點。

她的精神力正呈現崩潰邊緣。

「再拿個杯子來。」他道,「好酒不該獨飲。」

他該適時的讓她休息一下了。

呀,他竟然會說人話哩。

難得又到了杜邯琅很偶爾很偶爾很偶爾的溫情時刻,她當然會善加把握,很巴結的立刻再拿了個水晶玻璃杯過來,與他共坐。

「你拿了哪瓶酒?」他轉過酒標,「Chambolle-MusignyLesAmoureuses?」

他對這瓶酒有印象,他與沈芯芮第一次在酒窖里燕好時,共飲的就是這瓶酒。

「我喜歡它的味道。」她避重就輕地回。

打死她也不會承認,她是在微醺中,回憶那晚的美好。

倒了杯酒給他,兩人對坐共飲,一句話也未說,卻有股奇怪的氛圍在兩人之間流竄。

這樣平靜的相處,實在是太不習慣了,沈芯芮顯得有些坐立難安,她偷偷抬眼,將視線自酒杯小心翼翼的移往杜邯琅的方向,誰知道他恰好就轉過眼來,駭了她一跳,心臟卜通卜通跳個不停。

「如果……」

「嗯?」

「事成之後你無處可去,就留下來吧。」他輕聲淡道。

這是早放在心底想說的。

他只是怕如果感情牽扯太多,難免在眼神與舉手投足間流泄,被隱藏的敵人出端倪來。

早早,他就懷疑家中有內賊,所以腳已經可以行走,仍然繼續裝瘸,暗中指使外頭勢力,聯合黑白兩道,將當初製造車禍的一班人趕盡殺絕,抄掉他們所有營生的工具,逼入絕境。

家中的傭人都有經過身家調查,但若有心者想鑽漏洞也不無可能,他不曾質疑自己的多疑,狗急會跳牆,再細微之處也得防範未然。

而他也利用此點,讓內賊傳送了錯誤的訊息出去,更有助於他清剿巢穴,可當發現他對眼前的女孩上了心后,他幾番考慮,為防她成了他的弱點,更預防她真的恨起他來,讓兩人之間毫無未來,他才與她起了協議,對外,他們對立,而彼此都知道那非真實。

只是,她固然堅強,亦有其脆弱之處,尤其當她將他放在心上后,她會需要溫情的對待,否則很難支撐下去。

他想,他該給她一點希望,讓她明白他並非無心,如此,他反而可以成為他心中的依靠,內心將會更堅強、堅定。

「啊?」他說的不會是她以為的意思吧?

留下來?

留在這座宅邸嗎?

以什麼身份?

他的老婆?

不,她想太多了,才被喝斥過別以為上過床就可以老婆自居,她如果將他的「留下來」解譯成好的方面,恐怕又要被熱嘲冷諷。

她的臉皮沒那麼厚。

「你不缺傭人吧?」思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不過她是不會答應的。

「事成之後,你拿到一仟萬,還需要當傭人?」

「說得也對。」那她可納悶了,「那留下來做什麼?」她的心臟在等待答案時跳得飛快,像是充滿期待,這令她覺得窩囊,卻無法阻止。

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

「沈芯芮,你沒這麼笨的吧?」

「但我們無關無系啊。」她沒說錯吧?「事成之後,你給我一仟萬,我們簽了離婚協議書,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天涯不再相逢不是?」

「那都是我們可以選擇的。」他含蓄的道。

「嗯……」她假弦低頭思考,其實是怕表情泄漏了真相。

他說得那麼隱晦,萬一她表錯情怎麼辦?

吼,女生也是很愛面子的呀,臉皮尤其薄,他幹嘛不說清楚講明白呢?

「要走要留,都我自己選擇?」她希望她別表達得太明顯才好,萬一真表錯情,至少可以給自己留點退路啊。

「你可以……」他忽然一頓,接著語氣整個轉變了,「你想選擇什麼?繼續留下來?」他哈哈大笑,「你夢未免也作太美了,才給你顆糖吃,就以為當上皇太后啦?」

沈芯芮臉色大變,「你剛說什麼?」

「你是太久沒人愛,只要有男人對你稍微好一點,就整顆心都送出去了?有沒有這麼賤啊你?」

「杜邯琅,你!」他竟然說出這種沒人性的話?

他們現在是在酒窖,又不是在傭人面前,根本不需要做戲啊!

也就是說,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他是這麼看待她的?

不……錯的是她,她是發什麼神經,竟會以為她所遇到的杜邯琅跟丁沉卉遇到的杜邯琅是有點不同的,還自做多情的替他找原因、找理由,去設身處地為他設想……

她是大白痴啊!

「賤女人,上回給你一次,你就上癮了?想要再一次的話,可以!」他伸出著鞋的腳,「像狗一樣把我的鞋子舔乾淨,我就成全你!」

「杜邯琅!」她火大的站起,抓起已喝凈的空酒杯,惱怒的欲自他頂上打下。

他眼明手快,橫臂回擋,薄薄的酒杯碎裂,碎片劃過了沈芯芮的太陽穴。

感到刺疼的她手一摸,滿指鮮血。

「沈……」他重重一咬牙,出口譏誚,「欲傷人者反被傷之,哈哈……」他狂放大笑,一聲一聲皆似利刃狠狠截進沈芯芮的心口。

再也難以忍耐的沈芯芮將所有的怒氣集中在兩手,用力推翻了方桌,「砰」的一聲,震動整個酒窖。

樓上有人驚惶的問,「怎麼了?是什麼聲音?」

沈芯芮氣呼呼的含淚跨過方桌,甩動的手忽然被擒。

「你現在不能出去。」

「我偏要出去!」

「我不要讓他們知道酒窖的存在。」

酒窖的門經過特別設計,自外頭看起來與牆壁合而為一,得經由特殊手法方法開啟,要不是他那日一時疏忽,未將窖門完全密合,沈芯芮也不會發現酒窖的存在。

「知道會怎樣?怕他們進來偷酒嗎?」她反嘲。

「已經出現一個小偷了。」

「你要將我扭送警局嗎?好啊,反正這裡也跟牢籠差不多,說不定國家的監獄還比較好過點!」

他忽地使勁,纖細手腕感到疼痛。

「不要這麼用力!」她用力推拉他的手。

「我喝了點酒正興奮。」他霍地將她扯入懷中,「來幫我解熱!」

他附耳正要說悄悄話,沈芯芮霍地朝他的耳朵咬下去。

他咬牙忍痛,一手捂耳,一手甩了她一巴掌。

沈芯芮登時眼冒金星,纖軀搖晃了兩下后,跌坐在地。

外頭的騷動逐漸平息了,可兩人之間卻是升起了翻天巨浪。

她根本是被戲弄了。

而且是跟他玩弄丁沉卉同樣的招數所戲弄──先釋放出好意,擺出柔情的姿態,趁對方傾心時,再給予最強烈的打擊。

她書真是白看了!

更別說她已經整本看完,連後面的搶先試閱也一併翻過了。

已有「先人教訓」,她還重蹈覆轍,這不叫做咎由自取,叫什麼?

除了怪自己,她能怪誰?

一口氣堵在胸口,卻找不到地方發泄,她覺得她悶到快爆炸了。

如果她能離開這悶死人的地方出去走走逛逛,或許心情還得以調適,偏偏她連大門都走不出去,根本跟住在監牢沒兩樣。

可住在監牢還有人來探親呢,有什麼牢騷還可抱怨,可是她呢,就算想個情緒出口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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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說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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