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她聽到媒人說要提親的對象不是若齡,而是那個賤人所生的女兒,簡直氣壞了,不過在得知對方的狀況之後,若齡寧死也不從,自己也只能放棄,否則還真不想把這樁大好的婚事讓給別人,非得想盡辦法把若齡嫁過去不可。
單大人輕咳一聲。「事情是這樣的,風大人的這位次子在六年前出了點事,害得他的臉破了相,留下一道不太好看的疤痕,不過爹可以跟你保證,這樁婚事絕不會委屈你的。」
「原來是這樣。」綉眉總算搞清楚原因了。
她想到異母妹妹若齡年紀雖小,卻被寵壞慣壞了,什麼東西都要用最好的,聽說對方破了相,又怎麼能夠忍受嫁給那樣的男子,肯定認為是件丟臉的事,那麼自己呢?自己又在乎嗎?
姜氏一臉氣呼呼地說:「要不是若齡死都不肯答應,這麼好的事也輪不到你頭上去。」她可不打算說出實情。
想到當年無法阻止夫婿將那賤人帶進府里,原以為夫婿的熱情很快就會過去,想不到最後連女兒都生了,這股恨意堵在心頭,一過就是這麼多年,偏偏怎麼折磨、咒罵都逼不走這個死丫頭,還是早點把人嫁出去,省得愈看愈火大!姜氏在心裡暗暗盤算著。
「那麼對方也知道要娶進門的不過是小妾所生的女兒?」綉眉可不希望嫁過去之後,對方卻後悔了。
單大人想要解釋原本要娶的就是她,不過被身旁的元配用眼神制止了。
「因為若齡不肯嫁,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誰教風大人跟你爹是多年知交,只要能結為親家就好,不然你這輩子也別想有這麼好的婆家。」姜氏話說得可是很刺耳又尖酸。
「既然爹和大娘已經決定,我自然聽從。」綉眉在乎的不是對方的外表或出身,而是品性和為人,即便對方原本不是想娶她,自己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諒你也不敢拒絕……」姜氏啐了一口,兩眼又恨恨地望向一身布裙荊釵的綉眉,只見她愈來愈像她那個生母,一副柔若無骨、我見猶憐的模樣,讓男人見了都巴不得捧在手心上疼寵,尤其是那雙水波瀲灩的眸子,像是會勾魂似的,當年那個賤人就是用這姿態奪走了夫婿的心,直到現在都還無法忘懷。
「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風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既然嫁過去了,就要安分守己,要守婦道,可別像你那個娘,只會招蜂引蝶,要是給人家戴了綠帽,被休了,可別跑回來哭訴,咱們家可不會收留你。」姜氏極盡刻薄地笑說。
「夫人,你這話……」單大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要不是妻子的後台硬,自己深愛的女人偏偏又出身青樓,無法娶為正室,根本不需要這樣忍氣吞聲,早就把她給休了。
「難道我說錯了?」她尖銳地問。
綉眉對這種傷人的話早就聽膩了、也麻木了。「謝謝大娘,我會記住的,其他的事就由爹來安排。」
見女兒受了委屈,他這個當爹的卻連維護的話都說不出口,就怕讓元配記恨在心,想要阻止這門親事,單大人只能用心疼的目光瞅著綉眉,這樁婚事是他唯一能為這個女兒做的,只求她能得到幸福。
「願意就好、願意就好。」只要想到當年,元配表面上同意他將綉眉的娘接進府里,誰曉得私底下處處找她麻煩,而自己又不可能整天待在家裡盯著,這才讓她們母女倆受盡委屈,這輩子都無法彌補。
綉眉望著父親眼底閃爍的淚光,明白他還是關心自己的,只是為了一家和樂,無法盡到該盡的責任,她真的不怪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爭,因為她早就認清自己在這座府里的身分和地位,唯有安安分分地待著,日子才會好過。
就在綉眉想要安慰父親兩句,姜氏已經開口趕人了。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你可以回房去了。」總算不必把那個賤人所生的女兒留在身邊礙眼,姜氏的心裡也快活多了。
綉眉福了下身。「那我先下去了。」
盈盈地步出門扉,綉眉想到自己終於要嫁人,要離開這個家了,娘在地下有知,也會祝福自己的。
於是,在女方家同意親事之後,依照三書六禮的習俗,一步步地進行著,就在男方家擇好良辰吉日,徵求同意之後,綉眉才有即將出嫁的真實感。
「就在兩個月後?這麼快?」她詫異地看著異母妹妹。
「娘確實是這麼說的。」若齡一面吃著婢女端來的糕點,一面回道:「原本爹想親自來告訴你,不過娘就是不許,所以就讓我來說。」
綉眉淺淺一哂。「謝謝妹妹特地走這一趟。」知道大娘一直擔心自己會搶走爹的心,所以總是嚴加防範,其實她真的多慮了。
「本來娘是希望我可以嫁過去,不過我就是不肯,你可不要怨我。」若齡不在乎,也不知道說這種話有多傷人,自顧自地抱怨道:「我才不想嫁給一個醜八怪,整天要面對他,還得忍受數十年,一定會發瘋。」
「我不會怪妹妹的。」她笑得更淡了。
若齡笑得好不天真。「不怪我就好,那我走了。」
一直到異母妹妹離開了許久,綉眉才回過神來。
「只剩下兩個月……」她並不緊張,也不害怕,從小到大所經歷過的事,讓她學會冷靜地面對任何變故。
現在只有等待,等待成親的那一天到來。
也等待和夫婿見面的那一刻。
不論將來是好是壞,她總會想出個辦法,讓自己的日子不會太難熬。
兩個月後——
立秋,涼風至,不過對風家來說卻是大喜的節氣。
由於今日是喜上加喜,次子和三子同時娶妻,讓風大人笑得合不攏嘴,朝中的文武百官紛紛登門道賀,場面相當熱鬧。
坐在喜床上的綉眉因為頭上罩著紅巾,看不到新房的布置,只能傾聽著周遭的聲音來打發時間,不過除了隱隱約約傳來的喧嘩,還有喜燭上小聲的爆裂聲,可以說相當安靜。
綉眉身邊自然沒有陪嫁過來的婢女,在娘家更沒有人伺候,如今想問個事,還不知道該問誰才好,於是輕咳兩聲,想確定有沒有旁人在。
「二少夫人哪裡不舒服嗎?是想喝水?還是……想要解手?」婢女關心的探問適時響起。
原來有人。
她定了定神,柔聲地問:「都不是,現在房裡只有你在?」
「是,二少夫人,奴婢叫做小月……」模樣圓潤的婢女來到綉眉身旁。「因為二少爺不喜歡太多人待在新房內,所以也沒讓吉祥婆子留在這裡,只有吩咐奴婢要好好伺候二少夫人。」
「嗯。」綉眉輕吟一聲。「外頭的宴席還要很久嗎?」
婢女傾聽一下。「應該還要一陣子,因為除了二少爺,三少爺也是在今天娶妻,所以府里來了好多貴客,奴婢還是頭一回見到那麼多官老爺……」終於可以開口說話,她可是憋了好久。
「那麼……可否找到服侍二少爺的奴才,要他別讓二少爺喝醉了。」綉眉心想這是身為妻子的本分,總得要有所表現。
聽她這麼說,婢女突然吞吞吐吐起來了。「呃……二少爺並不在前頭敬酒,應該在別的地方……」
「為什麼?」覆在紅巾下的嬌顏不禁訝然。
「奴婢也不清楚。」婢女很有分寸,知道不能隨便揣測主子的心意。
綉眉沉吟片刻,看來這位二少爺是個難以捉摸的人,不過既然都嫁進門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
直到窗外夜色更濃,宴席也差不多散了,長廊下才傳來沉穩但又有幾分忐忑的腳步聲。
呀地一聲,新房的門扉被推開了。
婢女已經站到東倒西歪,忍不住打起瞌睡了,直到不知被什麼給驚醒過來,這才赫然發現房裡已經有第三個人在,還是個身穿大紅袍的高大男子,不用看臉也知曉是誰。
「二、二少爺……見過二少爺……」婢女慌忙地見禮。
風煜深沒有責備的意思,嗓音略微低啞地說:「你先下去吧。」
「是。」婢女用最快的速度離開。
直到兩扇門扉重新闔上,風煜深才將黝黑的目光望向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終究還是娶妻了,而最擔心的事也即將到來,不知他剛過門的妻子會用什麼樣的表情來看待自己?但不管是什麼,他都必須去接受。
「……讓娘子久等了。」他刻意拖到這麼晚才進來,是因為他得先想好該說的台詞。
綉眉聽到這個男人對自己說話的低沉聲調,似乎刻意放輕,彷佛是怕驚嚇到她,而他話中帶著明顯的歉意,讓原本屏住呼吸的她,緩緩地放鬆了。
「相公不要這麼說。」不過短短的一句話,讓綉眉覺得這個男人至少是溫文有禮的。
他凝聽著新娘柔中帶媚的嗓音,出奇地被撥動了心弦,拳頭也暗暗握緊了。「在揭起紅巾之前,娘子是否……清楚我的狀況?」雖然做了心理準備,但是風煜深還是擔心她的反應,怕她尖叫、怕她昏倒、怕她驚恐……若是這樣,真讓他無法承受。
「相公指的是臉上的疤?」綉眉輕問。
風煜深微縮下顎。「對。」
「在出嫁之前,已經聽家父說過了。」這個男人很在意自己破相的事吧,否則不會開口詢問,她心中瞭然。
他艱澀地啟唇說道:「它……並不好看。」
「是,相公。」綉眉明白,這世間不是只有女子才會在乎容貌的美醜,男子也是一樣。
緊閉了下眼,風煜深拿起了喜秤。「那麼……我要揭紅巾了。」
「是,相公。」綉眉不由得攢著交疊在膝上的十指,因為就要和新婚夫婿面對面了,儘管表現得再鎮定,還是難掩緊張。
待喜秤伸進紅巾內,一寸一寸地往上掀,也讓新娘子姣好嬌美的五官慢慢地呈現在風煜深的眼前。
這是他的妻……
打從自己答應娶妻,到挑選對象為止,風煜深從來沒有期盼過未來的妻子會生得什麼模樣,更不會去要求,是美是丑都無關緊要,只要能接受自己就夠了。
可是當下這一刻,待他將鳳冠下這張柔弱嬌媚的小臉收進眼底,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陡地有些自慚形穢了。
綉眉感覺到紅巾被揭開了,垂下的羽睫不由自主地扇了扇,這才慢慢地掀起,羞怯的美眸也跟著往上凝睇。
這就是她的夫婿……
第一眼,綉眉看到的並不是他臉上那道斜斜地從鼻側橫切到右耳下、可以說凹凸不平、連膚色都不平均的醜陋刀疤,而是那雙融合著痛楚、孤寂,黑不見底的瞳眸,彷佛被一股強大的漩渦給吸了進去。
她臉頰倏地一熱,匆匆地垂下眼帘。
風煜深卻誤解了這個動作的意義,以為綉眉是在怕他,怕他臉上那道疤,心口不由得往下沈了沈。「嚇著你了。」像她這麼嬌弱的女子,怎麼可能不怕,這是很正常的反應。
「不,請相公別這麼說。」綉眉只是覺得心悸的感覺讓她變得脆弱,有點不太習慣,也心生警戒。
因為自從懂事之後,綉眉便學會了擋在柔弱無助的母親身前,不讓她被大娘的惡形惡狀給傷害了,等到娘過世,她一個人孤軍奮鬥到今天,對身邊的人也自然地架起心防,甚至害怕動了真情之後,會變得不堪一擊。
聞言,風煜深握緊了拳頭,以為妻子是因為太善良了,不忍心傷了自己的心才會這麼說。
「先喝交杯酒吧。」打從破了相之後,風煜深從來沒想過會自卑,可是在纖弱嬌柔的妻子面前,他忍不住會有這樣的感受。
說完,風煜深走到桌案旁,執了兩隻酒杯過來,一隻遞給了剛進門的妻子,依照習俗喝了它。
見綉眉還是半垂眸光,他忽略心底的失落,自我安慰地想著,至少沒有將嫌棄厭惡表現出來,他已經很滿足了。
「你也累了,該休息了。」風煜深一面說著,一面取下她頭上的鳳冠,接著忽然想到什麼,便轉身踱開。
綉眉嬌軀一僵,想到就要面對的周公之禮,饒是平日再怎麼冷靜,還是會手足無措,不過才這麼想,就發現幾根喜燭都被吹熄,房裡一片黑暗。
「相公?」她仰起螓首喚道。
接著,風煜深又用打火石點燃了一根小小的燭火,雖然看不見彼此的長相,但是至少還能瞥見人影的晃動。
風煜深開口安撫。「我在這兒……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這麼一來,可以讓妻子見不到自己的臉孔,也就不會害怕了。
「嗯。」綉眉嘴裡這麼回答,心裡卻對這個舉動十分不解。
等到適應房裡的光線之後,風煜深便來到喜床旁坐下,活到二十六,卻從未沾過女色,但並不表示他不懂,如今面對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此嬌柔纖細,不由得情生意動。
風煜深為綉眉脫去新娘袍子,再為她脫去弓鞋,鼻端嗅到淡淡的香氣,他感覺到yu望被撩動了、挑起了,說不動心是謊話,這個妻子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美、還要令人渴望。
不求她愛上自己,只求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這樣就夠了。
這也是風煜深如今最大的期待。
新房內那盞小小的燭火,正在印證著一對新人的不安和羞赧。
當男人的手指摸索到自己的領口,解著上頭的盤扣時,綉眉臉頰上的溫度跟著上升,心裡慶幸著此刻房裡昏暗不明,而她細心地留意到他的手微微顫抖著……
他在緊張?她訝異地想。
對於相公小心翼翼的動作,她是心存感激的,原以為破了相的他,性格也許會變得乖僻、會暴躁、更會難以親近,可是此刻她不自覺地心安了,因為這個男人比原本想像的來得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