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末——
美里踏在菜園裡,右手拿鏟,雙腳蹬著塑膠鞋,激情道:「瞧,農場遍植的是絕不用農藥的有機蔬果,您可恣意穿梭果園與菜圃間,摘取新鮮水果有機的蔬菜,體驗農村生活的簡單快樂……然後,像我這樣深吸口氣……」美里吸一口,讚歎:「多棒的芬多精!」
啪啪啪啪啪啪……
阿威蹲在地上,卯起來拍手。邱貞貞蹲在另一邊也拍拍手。
「講得好,贊!我就知道妳可以。」美里一來度假,阿威就纏著她,慫恿她來應徵農場的職缺——解說員。
被誇得興起,美里握著鏟子,指向路前。「請看~~」
阿威跟邱貞貞順著鏟子看過去。
美里介紹道:「那正遠遠走來的,就是經營農場的宮蔚南先生,噢喔,不大妙,宮先生今天看起來也是一副誰欠他錢的樣子,渾身散發敵意,好像跟整個大自然嘔氣,他正憤怒地走過來走過來,越走越近越……」她扔下鏟子,立正站好。
「費小姐——」宮蔚南停在美裡面前,冷冰冰地瞪著她。
「欸,你好……」恐怖,臉真臭啊!
阿威偷笑,邱貞貞撤到一角,急急補妝。
「唉!」他嘆,煩躁地說:「妳的住房發生一些狀況。」
「哦?」
「浴缸水龍頭沒拴緊,地板淹水……」
「啊?那麼……」
宮蔚南還想抱怨什麼,兒子打斷他的話。「爸,我剛剛叫阿姨當農場解說員,她說得真好,她應該來我們農場上班——」
「不行——」
「不可能——」
美里跟宮蔚南齊聲說下。
「為什麼不行?」阿威不懂。
「因為費阿姨有別的工作啊。」邱貞貞容光煥發,出現宮蔚南面前,撩撩髮腳。「她在我們公司的薪水好高喔,哪捨得離開,她——」
「噓……」幹麼講我的私事?美里噓她。
「好,我叫我爸也給妳那麼多錢!」阿威氣魄萬千。
快將話題拉回來!宮蔚南嚴肅道:「費小姐,這次就算了,以後請妳們使用時小心點,否則造成損壞,只好請妳負擔維修費用。」講完就定,兒子又拉住他。
「爸,我午餐想跟費阿姨在涼亭那邊吃,你把我的午餐拿來好不好?還有我想吃橘子幫我帶來,還有我的餐巾,水壺也要一起來喔!不要忘了我的午餐要用有大象的那套餐盒裝,要放在藍色那個鐵金鋼背包……」
宮蔚南神情窘迫,美里跟邱貞貞努力憋笑。
宮蔚南耐著性子,聽完兒子的指令,他僵著臉,點點頭,領旨離去。他一走,就聽後頭爆出笑聲。
可惡,兒子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竟在別人面前,把他當奶媽那樣使喚……
游翼農場的涼亭,附有瓦斯爐具,讓租用農地種有機蔬果的客人,在收成后,可以現煮現吃,享用自己耕作的蔬食。
美里準備午餐時,阿威在一旁瞎忙,一下搶著遞麵粉,一下搶洗蔬菜,平日都跟昆伯或爸爸一起,現在有兩位阿姨,他陶醉在女性溫柔的氛圍里。
美里煮了南瓜湯,炒菠菜,蔥油拌麵線,番茄炒蛋。
「好吃。」阿威很捧場,邊吃邊讚美。
「阿威好乖喔,還幫我們煮飯。」邱貞貞問他:「你跟誰學煮飯的?」
「爸爸,我爸很會煮。」
「噢,那你媽媽呢?」
噗——美里嗆到,踢邱貞貞一腳。幹麼問小孩這種事?
邱貞貞不以為意,她只想多知道宮蔚南的事嘛。
怕阿威亂想,美里跟阿威說:「邱阿姨喜歡亂講話,她最無聊了,別理她。」
阿威無所謂地說:「我媽媽喔,我媽媽走掉很久了說。」
「為什麼要走、啊——」被掐了。
美里狠掐邱貞貞的腰,要她閉嘴。
阿威還是無所謂地有問必答。「我媽為什麼走?嗯,那是因為我爸爸討厭我媽,他叫她走!」
「啊?」好狠!美里錯愕。
「這樣喔……」邱貞貞好寒,沒想到宮蔚南這麼冷酷。
美里挨近邱貞貞耳邊,悄聲道:「看吧,壞男人……還是阿俊好。」
遠遠地,宮蔚南走來。陽光落在身後,他右手拎橘子,肩膀背鐵金鋼包,同時還拽著兒童專用的便當盒。三十幾歲男子,背拿兒童用品,但無損他的帥氣,他步履穩健,看起來非常英俊,一身矛盾組合,更凸顯出他的陽剛魅力……
邱貞貞看得失神。「為什麼?壞男人跟好爸爸,可以同時在一個男人身上?」
執迷不悟!美里暗暗不屑。膚淺啊,英俊有什麼用?要像韓鍾敘那樣老實可靠,才是可以共組家庭的好對象啊。
邱貞貞堆起笑容。「宮先生,怎麼這麼多的橘子……」
「工人今天早上摘的,招待妳們……阿威,今天有你愛吃的花枝……」打開兒子的餐盒,拿齣兒子的餐巾,兒子卻說——
「爸爸太慢拿了,我都吃飽了,我吃橘子就好了……」
宮蔚南臉色驟變,凶他。「跟你說多少次?為了你的身體好,不要隨便吃別人的東西,你又忘了。」
我煮的有毒喔?美里臉一沉,不爽。
「可是阿姨煮的南瓜湯好好喝,比你煮的還好。」阿威一臉無辜。
美里笑出來,遭他一記冷瞪。
邱貞貞速張羅碗盤,打圓場:「宮先生,喝湯嘛,湯真的很不錯。」
「謝謝,我還有事!」
「剝橘子給我吃。」阿威拽住老爸,不讓他走。
美里坐在最遠的凳子,冷冷看邱貞貞大獻殷勤。一想到他趕走老婆,美里實在不想跟他說笑談天。
「美里,來吃橘子啊,好甜欸。」邱貞貞拉她過來,忽然想到,對宮蔚南說:「對喔,美里昨天跟我說,上次在影城遇到你欸,哈,竟然是在她踩到大便時……」
「對,我差點忘了……」美里過來,拿出皮包。「上次的事還沒跟你謝謝,那雙鞋我後來有去百貨公司看,兩千八……」美里數鈔票給他,他不收。
「不用了。」
「那怎麼行。」
「真的不用。」
「一定要啦。」
「我說不用。」
「我不想欠人情。」
「好,三千五。」
三千五?!現場一陣靜。邱貞貞跟阿威本來看他們你來我往吵得熱烈,最後宮蔚南這三千五教大家愣住。
宮蔚南緩緩剝著橘子,垂眼,凜著臉,好火大。煩!這費美里真不可愛,嘰嘰歪歪,難得幫一下,被她煩死。
「宮先生?」美里不懂。「我去PUMA看過,那雙白色復古球鞋店員說兩千八,還是店員說錯了?」
掰下橘子,放入口中,他咀嚼著,冷冷覷著她。「七百塊是跑腿費。」不想欠人情是嗎?乾脆讓妳還個徹底!
美里瞪住他。
阿威笑嘻嘻地說:「要跑路費?哈……那我也要給爸爸拿午餐的跑路費。」
「哈哈哈,哈哈哈哈……」邱貞貞亂笑一陣,企圖笑走火藥味。
有人要你去買鞋嗎?講不講理?不想撕破臉,美里壓抑怒火。「要七百的跑路費嗎?乾脆湊個整數,我付你四千。」姊姊有的是錢!
「四千?我不能收。」他扔掉橘子皮。
「為什麼不能?按這件事邏輯來說,既然宮先生要七百塊跑路費,我再多給五百,就會讓宮先生不好意思?不會吧。」
「是不會。」
「那有什麼好不收的?」
他湊近,盯住她,犀利的目光,害她呼吸一窒。「因為……七百很合理,再多就不行,我也不喜歡欠人情。」用她的話堵她。
冷唧唧冬天,寒風呼呼吹,吹翹了美里綁著的馬尾,她站在風中,覺得自己像一隻燃燒的火鳥。她瞪著宮蔚南,頭一回很想發飆兼踹人。這男人竟有辦法啊,將她激得想揍人。
眼看他們瞪著彼此,一個怒得像火鳥,一個也不打算主動示好。邱貞貞介入,屁股撞走美里,撞到角落去。不能讓美里跟他翻臉,不然以後還怎麼來看帥哥。
「橘子好甜喔,好好吃吧?」邱貞貞轉移話題。
「爸爸吃,爸爸吃——」阿威舀了一口濃湯,喂爸爸。
忽地一陣寒風撲過,美里身體一縮,連打好幾個噴嚏。「哈啾、哈啾~~」美里過來拿衛生紙擤鼻涕,對邱貞貞嘀咕:「要不要回去?有點冷欸。」
宮蔚南聽見,立刻脫下外套。
美里駭住,他幹麼,突然又大發慈悲嗎?美裏手一擋。「也沒那麼冷下——」等等,外套不是遞給她的。
宮蔚南將外套罩在兒子身上。「你看阿姨都打噴嚏了,很冷,穿著喔,不要著涼。」
他無心刺激費小姐,純粹擔心兒子冷,但是費美里已經從燃燒的火鳥,變成即將爆發的炸彈。她又火大又困窘。
可憐的美里,我救不了妳啊……邱貞貞看見美里爆糗的樣子,背過身偷笑。
「爸爸,這個我要。」阿威將爸爸丟棄的橘子種子,從桌面拾起。
宮蔚南問:「要這幹麼?」
阿威跑到美裡面前。「阿姨,給妳……」拉住美里的手,扳開,塞進掌心裡。
「啊,噢。」美里勉強笑著。「謝啦,阿威。」可我不想要你爸吐出來的種子啊!
阿威跟爸爸解釋:「費阿姨喜歡種子,她都拿回去種成盆栽喔!」
「喔。」宮蔚南移開視線,有些不自在。那些種子,剛剛含在嘴裡,現在,塞在她的掌心裡……宮蔚南感覺身體麻麻,這發麻的感覺,很久沒有了……
因為阿威的關係,美里不好意思拒絕收,怕傷了孩子的心,但手心裡握著濕潤的種子,有點尷尬,又有些火大。
想到宮蔚南的言行舉措,實在生氣。瞪著那傢伙的臉,她想,等這一季農地租約到期,就不續約了。幹麼付錢還受氣啊?!
晚上突然大雨,閃電劈過暗空,爆雨疾打大地。
「奇怪,應該下課了啊?」在游翼農場木搭的民宿房間,美里打電話找韓鍾敘。他幫學生補課,通常頂多補到五點就回家了,現在都六點多了。
「拜託唷,才分開一天,就急著打電話?怕他去把妹啊?」邱貞貞躺在床上敷臉,可悲喔,為了宮蔚南大帥哥,曬整天太陽,快用SKII。
「什麼把妹?他連夜店都不上的,我只是要問明天幾點到他家,我們要一起去吃晚餐啊。」
邱貞貞速盤坐,敷著面膜,兩手平放腿上,上人開示了。「邏輯是這樣的,千萬不要把每個行程都跟男友交代,這等於讓他放心去劈腿。想去他家就去,哪天去幾點去不用明講,突襲懂不懂?真相往往在突襲中顯現。」
美里翻白眼。「妳又來了。」多疑!
「什麼我又來了,不見棺材不掉淚。別說姊姊沒教妳,妳潘仔潘仔啦!」
「如果連互信的基礎都沒有,要突襲來突襲去的,累不累?可悲啊。」
「嗟,跟妳說也是白說,妳就不要哪天被甩了,才去燙爆炸頭哭夭男人都很賤。」
「這跟爆炸頭有什麼關係?」美里失笑。
「女人失戀不都來大變身嗎?爆炸頭代表反叛精神啊!」掐住美里的下巴,邱貞貞左瞧右看,這麼單純樸素啊,多乏味。「喂,妳壞就壞在長得一副好人臉,妳要是燙爆炸頭,一定很有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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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鍾敘冒雨返家,正洗澡,門鈴跟電話同時響起。來不及接電話,抓了浴袍披上,衝去開門。看見來人,他震住。
是濕淋淋的費櫻霞,她冷得發抖,假髮散在臉側,黏著頸側。沿著髮絲,雨水滴滴答答,紫洋裝濕透,纏附在骨感的身軀上。兩手拎著百貨公司紙袋,裝滿新買的名牌衣服。
「好冷……」她臉色慘白,冷得嘴唇發紫。
韓鍾敘臉一凜,拉她進來,關門。將她拖進浴室,扭開熱水,丟了浴袍,重甩上門。然後,怔在門外。浴室水聲嘩嘩,煙氣裊裊從通風口飄出,他感覺身體像條毛巾,被扭緊,再扭緊……
每次見到費櫻霞,他就頭昏,身體沉重。為什麼面對她,就有種火山快爆發的恐怖感?像無法掌控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費櫻霞穿著浴巾出來,拆了假髮,頭上裹著毛巾,面容恢復血色,烏黑的眼睛,瞅著他笑。
「呼,洗完澡好多了。」往沙發一坐,她打開電視,交迭長腿。「我休息一下就走噢。」
「請妳馬上走。」韓鍾敘凜著臉,站在玄關處。「這裡不歡迎妳。」
「幹麼?這麼絕情?」睇著他,她笑嘻嘻地說:「知道啦,韓老師最討厭我。要不是剛好下雨,剛好人又在你家附近,也不會剛好來麻煩你。」
「妳出來做什麼?才剛出院為什麼不待在家裡?」
「喂,你二十四小時關家裡七天試試看,很悶欸!逛百貨公司透透氣嘛,我買了好多洋裝,還幫美里買了外套——要不要看?」拿袋子過來,興沖沖交給他。
他甩開袋子,大發雷霆。「妳白痴!萬一不是剛好在我家附近呢?妳是不是又要淋雨然後發燒住院?讓家人又為妳擔心受怕。妳家人上輩子造什麼孽?要伺候妳這個大小姐。」
「哈!」費櫻霞拍手一笑。
「說得好,我折磨人為樂啊,閃人嘍,Bye。」轉身就走。
韓鍾敘追過去。「給我站住。穿著浴袍去哪?」抓了風衣雨傘塞到她手裡。「拿去。」
「不要。」她抬高下巴,笑笑地說:「你讓我很不爽,本小姐不屑用你的東西。」轉身走。
韓鍾敘一把拽她回來。「妳給我撐傘!」又粗暴地打開風衣,硬往她身上套。「穿著,給我穿著!」他氣得頭昏,發抖,渾身滾燙。
「不要。」
「穿上!」
「不要!」
他們拉扯,推擠,互相咆哮,怒目相視,呼吸急促。在憤怒的目光中,兩雙眼沸騰著,忽然——
他粗暴的將費櫻霞擁入懷,堵住那張好勝的嘴。
她一個抖顫,立刻回抱,熱情回應——過去壓抑的,一旦崩潰,全數兇猛反撲……
他忘情擁吻,費櫻霞也在那失控的熱吻中顫慄,沸騰。明知不該,但在絕望的心情下,慾望卻更熱烈。
暴雨終於在午夜停歇,城市被沖洗乾淨,對面樓頂的霓虹燈,暗中閃爍,像紅色星星。
房間黝暗,韓鍾敘跟費櫻霞躺在床上,激情后,巨大的悲傷籠罩他們。他們恍惚,都睜著眼,剛剛還肉緊膩貼的身體,這會兒很有默契地都避開了。
費櫻霞單薄的身體,幾乎消失在毯子底。右邊胸部,大部分凹陷,是切除乳癌的部位。那處殘缺,時常提醒她,她是殘缺的。癌細胞剜除的同時,自卑感被填進去,再漂亮的衣,也無法彌補缺陷。
「我錯了……」終於,他開口,眼眶熱燙。「我對不起美里……」嗓音哽咽。
費櫻霞心口抽了一下,猜他是自責得快哭了。
韓鍾敘好無助,從小到大,都是模範生,從沒讓長輩失望。出社會後,行事得體,規規矩矩,是學生眼中的好老師。現在,瞧他做了什麼?和未婚妻的姊姊上床了……真該死!
費櫻霞看他一眼,他頹喪的側臉,令她心痛。
「你沒錯……錯的都是我,被雨淋濕的時候我可以回家的,卻跑來找你……」她苦笑著,坦承道:「我知道我很差勁,我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妹妹的男人……可是我很謝謝你,謝謝你願意抱個殘缺的女人……」
殘缺?他驀地繃緊身體,被這兩個字打痛。
她又說:「我瘋狂地嫉妒妹妹的幸福,但嫉妒著時,又深深愛著妹妹。這種矛盾,實在很難說清楚,反正,你不要內疚,都是我的錯。」
「所以今天的事……當作沒發生過?」
「對。我不說,你也不說,不會有人知道,一切跟以前一樣……」
跟以前一樣?能嗎?「這對妳並不公平。」韓鍾敘轉頭望著她,看見她眼睛蒙著水氣,聽她無所謂地說——
「我很清楚不會有人想跟我交往,誰知道以後癌症會不會複發?誰想冒險和這種人過一生?你好好疼愛我妹妹,今天就當是我很好的回憶……」
就這樣?她說得真洒脫,可是眼角閃爍的淚光,又是為什麼?
韓鍾敘看著她,夜色晦暗,費櫻霞微笑著淌淚。那笑容有些孩子氣,之前因化療,使得她的頭光青青的,皮膚蒼白,肩膀細瘦,躺在暗中,櫻霞顯得脆弱柔美,好無助,好純情無辜,好需要保護。
但她總是笑笑的,無所謂地激怒所有人,像不希罕別人來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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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離開農場前,美里都會在商品部,買姊姊愛吃的牛乳糖,爸爸要喝的有機果汁,媽愛的乳酪蛋糕,鍾敘講課要喝柚子茶保養……東西越買越多,很快地在櫃檯堆成小山。
「這些,麻煩你。」掏出皮包付帳,正好看見宮蔚南跟工人抬一箱箱現採的水果進來,美里說:「橘子還有蓮霧也各兩箱。」
「買這麼多老闆要打折喔。」邱貞貞對宮蔚南撒嬌。
「好吧,九八折。」他走進櫃檯。
噗,僱員偷笑。九八折?算什麼打折?
邱貞貞跺腳抗議:「這跟沒打折一樣嘛,宮老闆真討厭。」
「我要買的,妳幹麼跟他講價啦?」美里悄聲遏止好友,才不希罕宮蔚南減價。
看美里板著面孔,宮蔚南暗覺得好笑。昨天的事她還在氣吧?
「不然,八折給妳們好了。」他難得慷慨。
「這還差不多。」邱貞貞笑咪咪。「我們是常客,老闆對我們要不一樣嘛。」
「怎麼好意思?不用打折,我照原價買。」會跟她計較跑路費,現在幹麼假大方?不領情。
不要就算了,抽走四張大鈔,宮蔚南看向收銀機:「三千九百九十八,兩塊找妳。」
咻地拿走銅板,美里拽了禮品,拉邱貞貞走,工人陸續幫著將四大箱水果抬到車上。
邱貞貞一直回頭,跟宮蔚南微笑道別:「Bye!下次見喔。」
一旁,女僱員說:「費小姐真是好女人,每次來都買東西給家人,誰要娶到她一定很幸福。」
宮蔚南不置可否,眼睛卻不自主地瞄向外面。
白千層樹前,美里打開後車廂,接過工人的水果箱,一一安頓好。她隨興地扎著鬆散的馬尾,因為勞動,散下幾綹髮絲。陽光映著她穿的米色夾克,寬鬆的棉長褲。居家打扮和一旁候著,容貌嬌貴,打陽傘穿洋裝的邱貞貞很不一樣。
宮蔚南沒意識到自己其實一直很注意費美里,其實喜歡這位總是素著顏的費小姐。她很樸素,看著她,讓人覺得溫暖,像在田間勞動時,嗅到的泥土芬芳……經過她身邊,都會聞到一種古樸氣味,那種古早時代洗衣的水晶皂香,很懷念的古早氣味。
意識到心情被影響,宮蔚南忙低頭處理訂單,摒除雜念。他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對個有未婚夫的女人,他在胡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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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經過泰山休息站時,韓鍾敘的電話終於打通了。
「大概再半個小時到台北,你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啊?」
「昨天幫學生補課關機了,忘了打開。」
「難怪,我先送貞貞回去,然後到你那裡,我買了水果給你喔……」
講完電話,邱貞貞笑她;「真沒用,一回來就找他,這樣很沒行情欸。」
「這跟行情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像妳這樣,結婚後一定被老公吃得死死的。像我,我從不主動找阿俊,絕不主動報行蹤,我就像神秘女郎,謎一樣難以捉摸。我越神秘,他就越緊張我,時刻想找我——」話未說完,阿俊的電話來了。邱貞貞拿起手機,看向美里。「打電話來了吧?這就是行情!學著點!」
「無聊。」美里賞她白眼。
「快,好重!」美里將水果抬進門。「蓮霧是早上現摘的……」
韓鍾敘接過來,拿進廚房。往常女友度假回來,會先抱一下她。這次,別說抱,連眼神都迴避。
美里也粗線條,沒發現他不自在,脫鞋子,擺鞋時,發現什麼——
「啊……你的鞋子該上油了,等一下幫你上。」
「妳過來休息,我剛剛泡的。」韓鍾敘倒茶給她喝。
往沙發一坐,美里舒服地伸展雙臂。「我還買了你愛喝的……姊?!」雙手停在半空,看見姊姊神色凝重地站在往房間的走廊。「啊,妳怎麼在這裡?」
費櫻霞望著妹妹,她彷徨,不知所措。韓鍾敘走過來對著美里,突然,咚,跪下。
「你幹麼?」美里嚇一大跳。
「對不起……」
「怎麼了?」
「對不起……」
「怎麼了?!」吼他。
韓鍾敘低頭,雙手握拳,不敢看她。他太內疚、太羞愧,面孔脹紅。
瞧見他陌生的樣子,教美里驚恐。而且,那邊,姊姊竟然哭了。美里瞪住姊姊,看見豆大淚珠,從她眼眶滑落,為什麼哭?為什麼傷心?
「到底怎麼了?!」美里害怕起來。
「我們不能結婚……」韓鍾敘低聲說。
「什麼?」
「……」
「你在說什麼?!」她吼。
他痛苦的閉上眼,咬牙道:「我愛上妳姊……」
像被一槍打中,來不及痛,美里呆怔著。看看跪下的未婚夫,再看向姊姊,然後呆怔著,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只是發抖。
費櫻霞走過來,在韓鍾敘身旁跪下。「對不起……美里,姊姊真的很對不起妳……」換她也崩潰痛哭了。她勸韓鍾敘別這樣,但他堅持要告訴美里真相,他說他沒辦法回頭,沒辦法若無其事跟美里結婚,他勸她一起承擔。可是傷害妹妹,她也好痛……
「姊……」美里失了魂似地,問著:「姊呢?妳也愛他?你們背著我來往?」
「沒有,我們是昨天才……」費櫻霞講不下去。
才?美里刷白面孔,難道……上床了嗎?她的心彷彿被掐碎了。
「昨天妳在這裡?」難怪電話打不通。「妳睡這裡?」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足夠讓費櫻霞羞愧痛哭。
怕費櫻霞太激動,身體會撐不住,韓鍾敘插嘴道:「美里,是我引起的,我一千一萬個對不起,要我補償妳什麼都可以,但我們不可能再走下去。是我不知不覺愛上妳的姊姊,我真的很努力剋制了,我甚至常故意挑剔她的缺點,要自己討厭她,但是真的沒辦法,再也沒辦法假裝下去……」
美里的眼睛完全失去色彩,寒意從脊椎骨直爬到頸上。被事情的真相嚇呆了,身體,心思、舌頭都僵了。她唇乾舌燥,用一種乾枯的聲音說:「你們……好可怕……」所以跟她在一起時,他都想著姊姊?
費櫻霞握住妹妹的手,哭訴:「我以為只有我單方面在喜歡他,不知道他也是……我們過分我知道,妳原諒我們好不好?我也沒想過還會有人愛我……愛我這個有缺陷的女人……」
韓鍾敘脹紅面孔,苦苦拜託:「能不能原諒我們,可不可以成全我們?」
成全?美里突然站起,喃喃說著往外走。
「我要回家,我先回家了……」美里沒有大哭吵鬧,當兇手哭得比她激動,她反而不知該說什麼。事實上,她還有點想笑,怎麼可能?才離開一個周末,天地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