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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乙意外,」家長不在家?」

「他們出差往紐約去了。」

方倍取過外套,與馮乙出去吃飯。

馮乙在車上突然問:」你有做夢嗎?」

「當然有,時常夢見試捲髮下來一字不識。」

「有沒夢見野獸追你,或是找不到路回家,或是擠不上公路車?」

方倍看了他一眼,」你缺少安全感。」

「心理學專家,請告訴我,老是夢見骯髒得叫人作嘔的公廁,是什麼意思?」

「呵,這,這不好猜測,我有一本小書,叫」詳一千個夢」,可借你一閱。」

「一千個夢」馮乙喃喃說:」聽說夢見口紅與夢見胭脂是兩回事。」

到了餐廳,發覺有自助餐,方倍歡呼一聲,在咖哩羊腿架前排隊輪候,要了一大碟,吃得混身是汗,頻呼過癮。

馮乙只覺得她可愛,心裡說:我喜歡的是憨厚率直,健康活潑的你,不是什麼單身母親。

任何人看見方倍大吃大喝時愉快滿足的樣子都會愛上她。

他只緩緩喝一杯啤酒。

方倍問他:」怎樣,稿件過得去嗎?」

馮乙想一想回答:」真奇怪,你彷彿只認識三百個中文字,文法過份西化,措辭不算高明,亦沒有堆砌的形容詞,可是卻吸引讀者,同事為那對老人傾倒,合資送了一大盒巧克力給他們。」

「是當事人故事動人。」

「同事說最令人動容是你說到他們仍然戴著結婚戒指,經過八十年,黃金已磨得極薄,女方指環上只得小小一顆寶石像白糖般,但在旁人眼中,卻無異是世上最美麗的指環,精光燦爛,令人不敢逼視。」

方倍靦腆,」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她去取甜品吃,馮乙發覺她拿回一大碗冰淇淋,上邊灑滿許多七彩糖粒。

這樣稚鈍的一個女孩,卻有寫作才華,真叫人憐惜,馮乙真想捧想她的臉,大力在她額角上卜地親吻一下,」多寫點,好嗎?」

她食量奇大,用法語同馮乙訴苦:」我吃太多了。」

他送她回家。

在車上他問:」你知道什麼叫明爭暗鬥,口是心非,暗箭傷人,口蜜腹劍,爾虞我詐嗎?」

方倍笑答:」知是知道一些,不過從來也不需要用。」

「幸運女。」

「是,我長得普通,資質平凡,毋須鬥爭。」

到家了。

管家來開門,對方倍說:」坤小姐等你呢。」

坤容走出來,在門前張望,」你也終於有男朋友了。」

方倍說:」那是報館編輯。」

坤容端詳好友,」我相信你,面不紅心不跳,不算男友。」

「你找我有事?」

「與家母吵架,今日我不回家。」

方倍坐下來,」伯母也夠辛苦,身兼數職,你何必與她過不去。」

「我幾次再番同她說:別再帶男友回家。」

「坤,你搬出來吧。」

「我明年打算入住宿舍。」

「我支持你。」

「如還不能,索性輟學找工作自立。」

「坤,無論如何要捱到畢業,取得學位,到政府機關領取房屋津貼,你現在可做什麼,到商場賣鞋賣襪?」

坤容雙眼發紅,」半夜起來斟水喝,看到那男人穿內褲劈大腿坐在那裡看電視喝啤酒。」

「你母親呢?」

「做夜班尚未回來,叮囑我對她男人客氣。」

坤容號啕大哭。

這時管家進來,」坤小姐,有話慢慢說,先喝杯甘菊茶,我給你做了雞湯。」

坤容垂頭,」只有你家的人是好人。」

方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那晚坤容在客房休息,沒有回家。

第二天早上,她比方倍早起,管家對她說:」坤小姐,你當這裡是自己家好了,不要客氣。」

馮乙的電話找方倍,十分興奮,」電視台新聞跟進,做了一輯』人間有情長壽婚姻』。」

「那多好。」

「因引用你的文字,要付你酬勞呢。」

「歡迎採用。」

「我早知你落落大方。」

說了幾句,方倍掛上電話。

她轉頭說:」你心情欠佳,與我出去辦一件事,當作散散心可好。」

她倆更衣外出,方倍駕駛四驅車直往三角洲。

方倍說:」三角洲,△,也即是數學上』改變』符號,像△T,指氣溫變數。」

坤容說:」那處像歐洲小鎮,沿海,風景優美,是個遊客區。」

方倍答:」我喜歡白石鎮更多,懸崖上有紅白相間燈塔,似可看通太平洋直達南亞。」

她們停好車,買了冰淇淋,一邊吃一邊走。

坤容好奇:」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彩虹路一段。」

「找誰?」

??「找一名叫溫帶的藝術家。」

「多麼特別的名字,他作畫抑或雕塑?」

「都不是,他做染色玻璃。」

「呵,那需要相當大的工場。」

「也不一定,車房可改裝為工作坊。」

「到了。」

她們看到一間小小木屋,白色欄杆上,釘著一面牌子,寫著」溫帶工作室」。

這時,方倍的臉色忽然嚴肅,她伸手按鈴,半晌,一個年輕人來開門,他穿著圍裙,手戴勞工手套,看到兩個少女,不由得臉露微笑。

方倍問:」可以進不定期參觀嗎?」

年輕人連忙回答:」我不授徒。」

坤容沒好氣,」我們是顧客,也許,可大量採購你作品。」

這個叫溫帶的年輕人笑說:」我是一名工匠,手作,產品數量有限,不過,我可以預接訂單,請進來參觀。」

他帶她們走過客廳,只見會客室放著許多巨型仙人掌,十分可愛別緻,來到屋後車房,只見滿室天窗,光線明亮,紅磚地,大木桌上有未完成的玻璃圖案。

坤容看著一扇玻璃門忍不住說:」好漂亮。」

「兩位喝咖啡嗎?」

方倍看到他有兩部咖啡機器,這名藝術家很有生活情趣。

「兩位想看何種染色玻璃?」

方倍一聲不響出示照片。

「呵,這是我一年前作品,一共十六幅。」

方倍臉色一沉,」費用是否高昂?」

「我覺得相當廉宜,工作超過六個月,不計材料,工酬三萬元,還有一塊,我捐贈給一間老人宿舍。」

坤容大惑不解,看了看方倍。

年輕藝術家咳嗽一聲,」我的工資已略為上漲。」

「這確實是你作品?」

他點點頭:」這塊下班的紅色特別鮮艷,我特地自威尼斯訂來。」

「多謝你招待。」

「我從不刊登廣告,你們怎樣找到我?」

方倍回答:」那間護老院有你姓名地址。」

「是,我繼父住在那裡。」

坤容見方倍告辭,只得放下咖啡杯。

年輕人送到門口,站在一株開滿紅花的棘杜鵑下,」走好。」

方倍這才回過頭來,」他作品傑出。」

在車上,坤容補一句,」而且他收入頗佳,真是難得。」

方倍不出聲,欲語還休。

坤容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方倍嘆口氣,」出來逛逛多開心。」

她們找到小館店吃義大利餐,露天鄰座有一對年輕男女不停接吻,坤容嗤之以鼻。方倍卻處之泰然。

總比打架好,她想。

坤容說:」家母也是如此,身邊少不了男人。」

方倍輕輕說:」也許,她深覺寂寞,生活又處處為難她,她只想找些寄託,捱完一日又是明天。」

坤容冷笑,」你好像很了解她。」

「我也不過猜測。」

「你在暖室長大,你懂得什麼。」

方倍結賬,與坤容離開風景優美的三角洲。

「從這裡開車一直南下,可駛到墨西哥。」

方倍答:」不,可直往南美,沿智利到火地島,世上極南之處,不過途中需要加油。」

坤容說:」我們一定要做這次旅行。」

方倍溫和地說:」你才說我是溫室小花,我可沒類此膽量。」

坤容擺擺手,」算了。」

她們把車駛回市區。

坤容想回家拿幾件衣物,方倍說:」我那裡什麼都有。」

「我想取回照片。」方倍陪她上樓。

狹窄公寓,門一打開,有一股氣味,像是球員更衣室的腥臭,一個中年男人大字形躺在舊沙發上。

他體型壯大,只穿內褲,扯著鼾。

坤容覺得羞愧,她說:」一分鐘」,她進房去拿東西,方倍明白,這許是坤容最後一次回到這個家來。

方倍站在門邊動也不敢動。

那大漢忽然自喉嚨里發出乾涸的響聲,他動了動,可是沒有醒來,一隻手使勁在胯下搔了幾下,又再睡熟。

方倍嚇得呆了,她從未見過如此腌臢場面,可是又深覺滑稽,忍不住駭笑,方倍取出相機,拍了幾張照片。

這時坤容已提著背囊出來,」走吧。」

她把門匙丟在桌子上,拉著方倍,頭也不回離去。

「我得申請宿舍。」

方倍送坤容到學校,她走進圖書館,寫了一篇」勿帶男人回家」的報告,配上剛才拍攝的圖片,替那男人五官打上格子,不過張大的嘴巴以原形出現。

她把文字圖片用電訊傳給馮乙。

坤容的電話來了,」我已搬入洛遜樓三零七室。」

小小宿舍房間整潔明亮,坤容把書本筆記取出放好。

方倍說:」我給你送替換衣物來。」

她到接待處幫好友支付按金及房租,又到附近商場買了衣物送上,坤容只說會儘快還錢給她,方倍握著好友雙手,」你可能是我,我可能是你。」禍福無門。

走的時候方倍的腳踢到一本小書,低頭一看,原來是莎翁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她順口吟誦完場時愛斯克拉斯王子的悲悼辭:」世上所有故事的哀傷,都不及茱麗葉與她的羅密歐。」

坤容聽到笑起來,可見時下年輕人並不覺這對戀人比他們更為悲哀。

方倍還有事做,她到市政府大圖書館查資料,直到傍晚才回家。

淋浴后倒在床上累極入睡。

忽然之間她看到自己從飛機場回家,雙手拎著沉重行李,在家門前按鈴。

半晌有人應門,卻是陌生女傭,問方倍:」你找誰?」,」這是我的家。」,」不,小姐,你弄錯了,我們姓陸」,」不,這是王家」,,」王家一早已售屋搬走。」

方倍大驚,一身冷汗,自床上跳起。

她奔到樓下,電話鈴響個不停,原來是馮乙。

方倍喘口氣,斟一大杯冰水喝下才略覺好過。

馮乙說:」收到你這篇特寫,嘩,悲愴,揭社會陰暗,可是,照片在私人寓所拍攝,可能有法律問題,我們另外找人扮演。」

方倍不出聲。

「喂,喂?」

「我累了,我們明天再談。」

方倍用雙手大力揉揉面孔。

她一夜不寐,也不覺累,可是,卻收到叫人高興的消息,是阿琳找她。

「方倍,我接到設計訂單,我未來一年收入可望穩定。」

「恭喜你。」方倍由衷代她高興。

「真沒想到一切因你一篇特寫而起。」

「不,阿琳,是你自己能幹。」

「方倍,你將來的婚紗,由我包辦,這是我唯一報答你的方法。」

方倍哈哈笑,」你太客氣,不知是幾時的事呢。」

「下星期我有一個小小發表會,希望你來參觀。」

阿琳終於轉運了,她們母女生活可漸入佳境。

「我第一時間趕到。」

接著,是父母的電話。

「小倍,到什麼地方去了,整天不見人,我們已經搬入公寓,你寫下這個電話號碼,裝修工程立即開始。」

父親王正申的聲音傳來:」小倍,有一箱地磚請你代收。」

方倍脫口問:」從何處來?」

母親說:」你簽收后請速遞公司轉運紐約,地磚自摩洛哥一間寺院內拆除,一切來自中東包裹引人疑寶,轉一轉國界比較妥當。」

「明白。」

方倍心中不安,找到美術系魏講師談話。

「請問:偽造藝術品有什麼違法之處?」

魏講師微笑,」某畫家半生作品,都模仿梵哥筆觸,脫不掉大師影子,可是,他稱受到梵哥靈感,畫上籤他自己的名字,售價在三千美元上下徘徊,他生活得很好,他並無違法。」

方倍」啊」地一聲。

「若果他把畫當作文生梵高的作品出售,要價一億,又成功脫手,那麼,他可能入獄。」

方倍張大了嘴。

「有時,我會在古舊攤子找到五元一隻的清乾隆花盆,或是十元一隻能力士金錶,是真的嗎?當然不,買主受騙了嗎,沒有,不過,出售冒牌貨,侵犯版權,亦屬違法。」

方倍不出聲。

「你可是買了一隻假香奈爾手袋?你得去請教法律系戚講師。」

「不,不,不是我。」

「小心。」

「譬如說,我有一盞染色玻璃鐵芬尼檯燈。」

「是署名真品還是照鐵芬尼款式所制?」

「款式模擬。」

「那完全沒有問題,每間燈包飾店都有仿製品。」

「但是聲稱是鐵芬尼,並且以鐵芬尼價錢脫手呢?」

「十萬美元買一盞燈的客人不會如此無知。」

方倍不出聲。

魏講師說下去:」一件藝術品得以傳世,並非偶然,它品質高超優雅,實難仿造,明眼人不難分辨真偽。」

「暴發戶呢?」

「小倍,別讓這些問題困擾你,你幾時轉到美術系來?」

方倍耳畔嗡嗡響。

幸好這段時間坤容比她更為煩惱。

方倍問好友:」伯母有找你嗎?」

坤容回答:」她知道我在宿舍住,只輕描淡寫說:』我還以為你跑出來自殺呢。』」

方倍過了片刻才說:」看樣子你們兩人都自由了。」

坤容微微笑,」不會的,一朝我有出息,仍然叫我生養死葬。」

彼此有如此充分了解,倒也難得,以後,母女之間不會有任何誤會幻想。

坤容說;」晚上我在健美女酒吧侍灑,待遇甚佳。」

「坤容。」方倍震驚。

「每周工作三十小時,你不能想像一件縮水T恤可以帶來多少小賬,這是還給你的貸款,加十個巴仙利息。」

「那種地方多雜。」

「不,」坤容嘆息,」不會比我舊時的家更可怕。」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切勿沾染毒品酒精。」

坤容看著她,」這話若由別人說出,我必定嗤之以鼻,可是你又不同,你夠蠢,說話有誠意,告訴你,我那組一共五人,兩個是未婚母親,三個是賺錢交學費學生,其中一人讀醫科,健美女是連鎖店,西部百餘家分店,管理謹慎,你請放心。」

方倍啼笑皆非,」昭你說,是間大公司,前途無限。」

坤容拍拍她肩膀,」有空來參觀。」

方倍擔心,」對功課有影響嗎?」

「小倍,我一向比你專心。」

「以後還會去醫院做義工嗎?」

「星期一至三我不開工,每天都有時間。」

方倍羨慕,」你是超人。」

「幾時來酒吧,我請你是串燒羊肉。」

好奇的方倍查到健美酒吧地址,打探囊取物到營業時間,打算約馮乙,一起上門。

馮乙一口拒絕:」我不去那種地方。」

「老老實實,去過沒有?」

「同事生日去過一次,食物美味,收費稍貴,女侍應都經過挑選,長得像芭比娃娃,多數染金髮濃妝,豐胸細腰盛臀。」

方倍笑,」叫你很不自在,因此沒有再去。」

「全中,你真聰明。」

他們互相揶揄,然後大笑。

「你的專欄刊家庭版,不宜訪問健美女酒吧侍應。」

「為什麼?」

「家庭版的讀者泰半是性格比較單純的家庭主婦,很早結婚,生活正常,她們不少具有某一程度偏見,認為出賣色相是罪惡行為,會對專欄產生厭惡。」

「嗯,你深諳顧客心理。」

「王小姐,每一個出錢買報的讀者都是顧客。」

「刊社會版呢?」

「王小姐,轉移你的目標,我們到湖畔餐廳吃英式下午茶,你可寫英式茶點起源。」

方倍取笑,」淑女專欄。」

「正是。」

「編輯應當啟發讀者心胸及眼光才是。」

「良家婦女為家庭犧牲甚巨,每日過著沉悶繁忙生活,她們唯一的驕傲及動力即她們是良家婦女,不可能也不必要改變她們思路。」

「嘩,如此深切了解讀者需求,了不起。」

「三時半在湖畔餐廳見。」

但是方倍沒有放棄,她有不能壓抑的好奇。

她在中午時分到達市面上中心的健美女餐廳。

不負所望,女侍們都穿著縮水小背心及超短褲,秀髮台雲,三圍分明。

領班納罕,」小姐,你一個人?」

有人說:」她是我朋友。」

方倍一看,可真巧,正是那個叫溫帶的年輕人。

他有一股懶洋洋氣質,活潑眼神惹人喜歡。

「請坐,這裡的黑麥啤酒一流。」

牆壁上掛著女侍與客人合影照片,方倍看了看,找不到坤容。

「今日歇工,到銀行辦事,不料一出來就遇見你一個人。」

方倍問:」銀行也裝置染色玻璃?」

「他們要長方型燈罩,我去量度過尺寸,可能要做一年以上。」

「你怎麼會對這種手工藝發生興趣?」

「是遺傳吧,家父與叔伯都是木匠,專工樓梯壁燈大門,姑母做美術陶瓷,家母冶金設計金銀首飾。」

「多麼有趣。」

「自幼看慣大人自由自在生活,覺得寫意,故此入行。」

「你可記得一個叫王正申的客人?」

他微笑不答。

「孫公允呢,是一位女士。」

「人客的端倪,不宜透露,請你見諒。」

方倍表示諒解,沒想到他早有戒心。

「不過,這次我不會平白放過你,我想得到你電話。」

方倍把報館替她印的名片給他。

「方舟,多麼好聽名字,真沒想到你是一名寫作人。」

方倍伸出雙手,」我們都靠手作,自中古時代到文藝復興,工匠地位都不差,屬中產分子。」

「但在工業革命之後便稍遜。」

「不過只要是巧匠,仍然受到尊敬,可惜寫作人一聽到稿匠二字便視作侮辱,他們都愛做文學家。」

溫帶微笑,」你呢,你是哪一種寫作人?」

「我希望做一個受讀者喜愛的寫作人,除了儘力寫作,什麼也不理。」

溫帶拍手說:」講到我心坎里去,不過,千萬記得收取酬勞。」

方倍也笑,她看看手錶,」我還有約會。」

「我送你,請別推辭,我當作一項節目。」

他對她有特殊好感。

在門口方倍問領班,」坤容沒上班?」

領班答:」坤容做夜更,小費比較好,她白天上課,你也來見工?」

方倍客氣答:」我哪有資格。」

領班笑了。

溫帶送方倍到公園,他們老遠便看見馮乙站在湖畔花徑上等,他朝方倍揮手。

溫帶問:」你男友?」

「他是我的編輯上司。」

「我們在此道別,我會給你打電話。」

馮乙迎上來,看著溫帶背影,輕聲問:」你男友?」

「我沒有男友,他叫溫帶,是我訪問對象。」

「他的兄弟姐妹一定叫熱帶與寒帶。」

「編輯果然喜歡擺弄文字。」

「下一篇寫什麼?」

「我有計劃寫二次大戰女護。」

「嗯,歌星艾雯來訪,你有興趣訪問嗎?」

方倍搖頭,」我不訪問名人,包括歌手演員運動員政客,我只訪問普通人。」

馮乙忽然垂頭,」你看,我就是為此喜歡你,去,放膽去做你的工作。」

「有一個美國作家,他到全國訪問普通人,隨便在地圖上發飛鏢,射中何處便去那城,到埠找到電話薄即隨手一指,那人便是該次被訪者,每個人都有精彩故事。」

馮乙點點頭,」你在自由職業中還要挑最自由的工作。」

方倍笑起來。

「你父母回來沒有?」

「他們要出差一年。」

「你可覺得寂寞,我能否乘虛而入?」

「暫無機會。」

這一天,日曆上寫著」阿琳發表會」。

方倍沒想到會那樣熱鬧。

原先以為只有三兩本地記者到場,未料美國時尚電視台也蒞臨,頓時轟動起來,本地攝製隊也趕到,場面熱哄哄。

發表會方式特殊,沒有艷麗舞台及嘭嘭聲音樂,只由模特兒穿著設計一位位走出來,近距離由阿琳介紹,歡迎來賓觸摸衣料及發問。

衣服款式全屬晚裝,五款是新娘禮服,深得女記者欣賞,提問不絕,像價格,需多久多前訂製,顏色等等,氣氛融洽溫馨,像一個女生聚會。

阿琳在完場時多謝一個人:」我的好友王方倍給我的鼓勵。」

方倍愧不敢當,一直鼓掌,結果手心又紅又能痛。

她拍攝照貓畫虎片角度比較特別,在後台取模特兒梳頭撲粉喝咖啡,原來她們全是阿琳親友,換句話說,全是真人,所以臉型身段煤不完美,有人嫌胸小,有人怨腿粗,有有恨死了早生的雙下巴,氣氛親切。

方倍覺得發表會十分成功。

第二天,方倍到報館寫專欄,最後一段這樣描述:」阿琳有禮,站在台上,感謝每一位親友,其實,她靠自身努力,一個遭人白眼歧視的單身母親,終於站起來,現在,她有資格為生活拚命了。」

馮乙看過照片,奇說:」這是阿琳?她起碼瘦了三十磅,而且,髮型服飾全部改變,再見面很難認出來。」

剛巧這時有人找方倍。

「倍,我來拿照片。」

呵來人正是阿琳,她滿臉笑容,步伐輕盈。

方倍把印好的照片交到她手中,」孩子好嗎?」

「在託兒所,我這就去接她。」

「阿琳,」方倍叫住她:」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編輯馮乙。」

馮乙尷尬得幾乎無地自容,這可該如何解釋?方倍似頑童,永不替別人著想,魯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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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里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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