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討厭被遺棄的滋味。」他會傷心、會痛苦，正因為她的遺棄。當年他媽媽沒有活下去的動力，輕易遺棄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而她因為無法從他身上得到想要的，便以最殘忍的方式，傷害一個願意給她未來的男人。她們都是自私的人，用自私來傷害他——那個曾經渴望被人家需要的夏祈風。

「對不起。」

「過去的都過去了，何必再提起呢？」過了那麼多年才出現在他面前，他相信她不是單純抱著複合的心態來的。

「因為有一個男人向我求婚，如果我沒有徹底從過去走出來，就沒辦法答應那個男人，跟他展開新生活。」換言之，這些年她一直惦記著他，心裡多少期待他會來找她，求她待在他的身邊，可是他終究沒有出現。是啊，這根本是痴心妄想，領悟他是一個多麼驕傲的男人。

即使聽出來她話中真正的含意，夏祈風也假裝不懂。早在十二年前，看清楚她的選擇，痛過之後，他就將她放下了。「妳早就應該展開新生活了。」

一股苦澀在胸口激蕩著，她早該猜到他會這麼說……甩了甩頭，何敏君忍不住問：「我突然跑來找你，會不會帶給你麻煩？」

現在才擔心這個問題，豈不是太多餘了？但他只是雲淡風輕的說：「我會向她解釋。」

「女人比較敏感，她很可能會誤會。」

「不管多大的誤會，我相信解釋清楚就好了。」想到閻秋天，他的神情不自覺地柔軟了。「她對我一向束手無策。」

想到他們剛剛互動的樣子，何敏君不禁有股淡淡的失落感，不過也為他開心，他是個值得愛的男人，值得擁有幸福。「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妳也好好過日子吧。」

她承諾的點點頭，過去真的過去了，只剩下一件事。「其實我今天想見你還有一件事，你母親當初給我的一百萬，我並沒有動用。」

「那筆錢妳留給孩子當教育費吧。」

「可是……」

「妳曾經教過我日文，奠定我的日文能力基礎，日後順利的開拓了日本生意，那筆錢就當是我的謝禮，妳就當作是孩子的獎學金吧。」

「伯母那邊……」

「我會處理。」其實當年他就挪用媽媽留下來的遺產支付了一百萬給母親，也因為這件事，他下定決心離開夏家，也因為離開夏家，開啟了他和閻秋天之間的緣分……許多事，當下那一刻是痛的，是不好的，可是回頭一想，卻是通往下一段幸福的契機。

凡事都有兩面，看了這一面就看不見另外一面。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可是當下那一刻就是想不明白。不過人生不就是如此，痛過之後，視野會變得更寬闊。

「祝福你。」她伸出手。

「我也是，祝福妳。」他大方的回握。

珍重道一聲再見，兩人從此踏上不同的路，夏祈風此時此刻最想聽見的就是閻秋天的聲音，可是剛拿出手機還來不及撥出，他就想起自己在超市說過的話，要她晚上打電話給他，否則他會生氣。

猶豫了片刻，他終究將手機收了起來，忍耐著等候她的電話，偶爾也要讓她主動，他才能享受被她在意的滋味。

何敏君出現之後整整三天了，夏祈風始終沒有出現，這說明什麼呢？他們舊情復燃嗎？這是唯一的解釋，要不，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如果他們真的舊情復燃，怎麼辦？

閻秋天不安的咬著下唇。不想，不覺得害怕；越想，越是害怕。她連女朋友都不算，他若移情別戀，她甚至連指責他劈腿的資格都沒有……這不是她自找的嗎？

啪！齊夏天一巴掌朝她的後背打下去。「最近看到妳，沒有一次不是愁眉苦臉的，妳還真的是越來越像秋天了。」

痛得齜牙咧嘴，閻秋天抬頭一瞪。「以前妳不會這麼暴力，怎麼最近越來越粗魯了？每次見到我就是一巴掌，我可是比妳還嬌小。」

「不粗魯一點，怎麼打得醒妳呢？」

「我又沒有睡著。」

聞言，齊夏天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也不在乎眾人將目光投向她，大剌剌的在閻秋天對面坐下。「妳這個人耍幽默的方式真的很特別。」

「我不是在耍幽默。」

她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妳幹嘛那麼鬱悶？事情進行得不順利嗎？」

「妳今天怎麼又有空來這裡？」

「我接到閻媽的電話，說妳這幾天怪怪的，要我有空就過來陪妳，正好今天請假去看醫生，就順道繞過來了。」

閻秋天轉頭瞪了吧台後面的母親一眼，閻母對著她咧嘴一笑，她沒好氣的翻了一個白眼，才回過頭來。「我媽是要妳來挖消息的吧。」

「閻媽已經把宴客名單擬好了，會擔心也是人之常情。」

她雙手抱著頭，好想發出哀鳴。「她竟然連這麼丟臉的事都告訴妳了！」

「我可以理解閻媽的心情，她就一個寶貝女兒，當然想快點把妳嫁給值得託付的人，這種情況我也經歷過。」齊夏天推了一下她的手。「閻媽是什麼心態，我不管，我可是真的很關心好友才來的。」

「我知道。」

「妳想吃冰淇淋嗎？」

閻秋天不解的眨了眨眼睛，見好友對她擠眉弄眼，她馬上反應過來，這裡根本不適合說話，連忙點頭說好。

「我想吃哈根達斯，妳呢？」齊夏天邊說邊站起身，閻秋天跟著起身，一前一後，兩人快步甩掉豎直耳朵偷聽的眾人，來到附近設有座位的便利商店。

兩個人坐在椅子上，可是她們都不急著說話，而是忙著一口接一口的將冰淇淋送進嘴裡。這冰淇淋實在太好吃了，尤其在炎炎夏日，熱到想暈過去的時候，冰棋淋比寶石還有價值。

心滿意足了，齊夏天終於有心情講正事了。「妳去找夏祈風攤牌了嗎？」

「還來不及攤脾，舊情人就跑出來了。」

「什麼？！」她激動得尾音上揚。

嘆了一口氣，閻秋天將整件事的始末娓娓道來。這是不是該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妳幹嘛這麼啰唆？直接說清楚就好了，幹嘛準備什麼愛情大餐？」

「我只是擔心……」

「做事不爽快就會變成妳這個樣子——自找麻煩。」

「我也很想爽快一點，再說，我怎麼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妳幹嘛不打電話給他？直接問清楚，他要那個女人，還是要妳？」

這個女人會不會太猛了？閻秋天搖了搖頭。「這麼丟臉的事我絕對做不來。」

「不想做丟臉的事，妳就繼續愁雲慘霧的被吊在半空中吧。」

閻秋天噗哧一笑。真是敗給她了！「妳也太誇張了吧。」

「妳現在的情況不就像是被吊在半空中嗎？想跳上去又上不去，想跳下來卻下不來，只能憂憂愁愁的盪啊盪的。」齊夏天伸手勾住好友的肩膀。「當妳忙著盪啊盪的時候，人家就逮著機會舊情復燃了，這要怪誰？妳自己啊。」

「是妳的就是妳的，人家要舊情復燃，我就是拼死拼活的想抓住，他們還是會在一起。」

「沒錯，理論上如此，可是在我看來，妳這是在擺爛！」說到生氣處，齊夏天忍不住又往她的背上打了一下。

「妳幹嘛一直打我？！」她氣呼呼的從圓椅上跳下來。

「我多打幾下，妳會比較清醒。」齊夏天不當一回事的指著椅子。「坐下來，人家在看了。」

她差一點忘了她們在便利商店，趕緊坐下來，同時掄起拳頭，狀似威脅的說：「如果妳再對我動手，我會回敬妳喔！」

「這可使不得，我現在的身體可是非常嬌貴。」齊夏天的神情變得很溫柔，伸手輕柔的摸著肚子。

嬌貴？閻秋天看著她的表情和動作，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妳懷孕了？」

「對，八周了，今天領到媽媽手冊了。」

「妳剛剛怎麼不說清楚呢？」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跳下圓椅。「都要做媽媽的人了，怎麼還這麼粗魯？若是我一激動也還妳一巴掌，怎麼辦？」

「我所知道的閻秋天不是這麼粗魯的人。」

「妳以前也不會動不動就揮拳頭啊。」

「如果不是妳那麼欠扁，我哪會這麼粗魯？」

她沒好氣的睨了好友一眼。「妳還真會找借口。」

「不覺得妳很自私嗎？抱怨夏祈風不來找妳，怎麼不反過來問自己，為什麼不是妳去找夏祈風？雖然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可是感覺上，夏祈風一直是個主導者，而妳一直在享受他的付出，現在換妳付出，難道不應該嗎？」

沒錯，一直以來總是他在付出，今天換成她付出又如何？

「愛情不是單行道，而是雙向道，愛人與被愛，付出與獲得，有來有往，這樣的愛情才可以歷久彌新。」齊夏天低下頭看了一眼手錶。「好啦，時間差不多了，我老公要來接我了，至於妳呢，仔細想想我說的話，如同妳自己所言，是妳的，就是妳的，那何不爽快一點，直接找他問清楚呢？」

是啊，爽快一點，是她的，就是她的。

「不過，妳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趕緊說清楚，妳不是個單親媽媽。」

聞言，閻秋天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想著這事，忘了那事，沒錯，這才是她根本無法逃避的基本問題。

周三早上，閻秋天傳了一封簡訊給夏祈風，表示打掃完畢，她會在他家裡等他，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跟他見面談。

忙完工作后，她坐下來等人，等到挨不住睡意的在沙發上躺平，可睡了一覺起來，夏祈風還是沒有回來，這使得她的不安更加擴大了，想象力更是無遠弗屆——他可能想回到何敏君身邊，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向她開口，索性讓她在這裡枯等一個下午。

當然，最後他會出現，而她因為等得太生氣了，可能會跟他鬧脾氣，他就趁機跟她「分手」。他絕對沒想到，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她即將坦白的真相就可以教他理直氣壯的喊「切」了。

不過，今天她一定要等到他，因為她不想再拖下去了。

念頭一轉，她就聽見開門的聲音，是夏祈風回來了，她立刻從沙發跳了起來。

才幾天沒見，思念竟如此之深，可是兩人都心事重重，完全被自己的情緒蒙蔽了，怎麼也看不見對方眼底的思念。

「你沒有收到我的簡訊嗎？我說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跟你見面談。」她不是在興師問罪，只是想解釋自己此刻還待在這裡的原因，可是落在他的耳里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等了那麼多天，不是等到電話，而是一封簡訊，這也沒關係，因為她想見他，可是她見面的第一句話不是解釋為什麼那麼多天沒有消息，而是興師問罪，這等於是在他的心上澆了一盆水。

「算了，這不重要了，今天把話說清楚就好了。」

「什麼說清楚？」

深呼吸，她一鼓作氣的說了，「其實，當初我只是代替臨時有事的朋友來你這裡當鐘點清潔工，沒想到你會堅持將這裡的打掃工作交給我，迫於無奈，我只好一直做下來。」

「這是什麼意思？」

「我並不是單親媽媽，當然也沒有結過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