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形勢難料
天然居的書房燈火通明。啊,說是燈火通明也不怎麼的對。兩支蠟燭的火光搖拽下,看書要將書本湊到前面眯著眼細看才看得清楚。不過,對於多數的天一黑就上床的塢民而言,算是特別奢侈的了。
天然居的書房其實是個大廳,正面擺了一塊黑板,上面還有粉筆字書寫的數字圖表知識。
現時桃花塢約有兩千的職工。對於後世而言,就是個中小型的企業,很好管理。不過對於這個時代,特別是整個登州也不過兩三千人識字的地方,座位於海外的桃花塢能籠絡的人才不過阿貓阿狗三兩個,管理是個大難題。
人才的培養是重中之重,黃明晰親自選取了大批的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作為目標,教授他們識字斷句,再教授數學和管理學經濟學,期望他們成為自己將來發展的中堅力量。
一邊工作,完善工廠和塢里的各項規章制度,一邊教學,近百文盲的教育與跟進,這種日子讓黃明晰整個人都像過度運作的發動機,而程老夫子規定的論語啟蒙和講道,反倒成了黃明晰休息放鬆的時刻,那時滿肚子的壓力往往使人對他有種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的印象。
黃明晰停下手頭的工作,猛然憶起這一句話,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
「榮華富貴如閑雲!我沒想到東家會有這種想法。」說話的是正將算盤劃得嘩啦嘩啦響的弘鶯鶯。她受黃明晰相邀,已經在屋子了呆了將近一個時辰,不過熟知他的習慣,也不聲張,只將隨身的賬簿拿出來,好一通計算。
作為一代名妓,詩書禮樂數等等精通不下於寒窗苦讀的書生,她對黃明晰教授的知識一點也不含糊。而且,以現時的權力,在桃花塢里僅次於黃明晰,整天忙裡忙外的不得空暇,不過她很滿足現狀,任一刻鐘都給填充起來的感覺讓她很充實很自在。從一個陪笑的角色轉到一個輕易指揮起數千人的主事,這種成就感更是讓她無法放手。
「不,我嘆的是時間。我恨不得將時間扳成兩半來用。」
弘鶯鶯抬頭往黃明晰望去,將他正往一個叫「量杯」的瓷瓶倒水。他穿的是一身自己設計的工作服。古怪的衣服與當今宋人和外番胡人毫不相同,窄袖有領,右邊胸前有一排鈕扣,將左衿扣住,兩邊肩膀有筆直的疊邊,整套衣服貼身合體,在豎直的短髮配合下,整個人是一種乾淨利落的氣質和活力四射的魅力。
程老夫子對黃明晰的髮式和工作服曾經有過多次批評。黃明晰卻是莫明其妙堅持不改,只是上課時穿著宋服,一旦回到塢里,立刻又換上了工作服。按他的說法是,髮式服飾都沒有意義,一切為了方便而已。
弘鶯鶯注意到黃明晰眼底地大眼袋。她低頭繼續幹活。邊道:「你最好休息一會!」
「子貢對學習感到有些厭倦了。對孔子說:『真希望有個休息地地方。』孔子說:『活著地時候沒有休息地地方。』子貢說:『這麼說。我端木賜就沒有休息地地方了嗎?』孔子說:『有地方啊。你看見那墳墓了嗎?那麼高高地隆起著。大大地挺立著。那裡就是休息地好地方了。』」黃明晰回道。
黃明晰現時有三部著作:《數學初步》、《數學中步》、還有一部現代管理學精粹地《愛也斯歐質量管理體系》。在這三部書籍中再扦插了不少現代地經濟學原理和財政管理方面地內容。幾個月來培養了不少中底層地管理人員。弘鶯鶯以深厚地底子成為其中地佼佼者。
而他現時正在整理一本物理學。只是記得一些公式。有些卻忘了。所以不得不做一些試驗來推導。
啪啦將算盤一甩使珠子回位。在桌子上放好。弘鶯鶯往賬簿添了幾筆。長舒一口氣。斜依沙發。她地姿勢十分誘人。年紀三十齣頭地熟女身姿豐腴白皙。神態嫵媚動人。邊翻賬簿。邊說:「據說北方地遼國大亂。有亡國之相。」
黃明晰訝然。道:「你怎麼知道地?」
「鄉鄰之間,尺寸之地,能有多少秘密?!」弘鶯鶯道:「馬衙內到保安隊走了一趟,將那群漢子鼓動地像狼崽般嗷嗷叫,個個嚷著要助島主奪那諾大名聲,好衣錦還鄉。」
「什麼?助我北伐,衣錦還鄉?」黃明晰的下巴幾乎可以掉到地上,滾動幾圈了。
「大家都說,島主經泰西之地,花了三年功夫才返大宋,不就是想著衣錦還鄉么?」弘鶯鶯淡定地轉述謠言:「有這個機會,當然不會錯過,想那女真蠻夷,以區區兩千多人攻城陷地,一戰得黃龍府,二戰擊潰遼軍七千人,三戰打敗遼軍二十七萬,遼國氣數近矣。島主比那打骨頭的聰明百倍,若是北伐,自當旗開得勝。」
「打骨頭的······」黃明晰倒抽一口冷氣,道:「那個完顏打骨頭的,可是我輩一百八十度仰望的對象。」
「馬擴這廝也真會起鬨的。媽的,泄露軍情,他老爹怎的就不將他軍法處置?!」黃明晰罵道。
「奴家覺得他說得有理。」弘鶯鶯撲閃著眼睛,道:「島主要衣錦還鄉,不是中狀元,便是立有戰功,否則遠走他鄉之人,如何能得家族承認?」
「你在套我的話?」黃明晰冷靜下來。什麼衣錦還鄉,他自己家鄉只怕還是個無名的海邊村落,姓不姓黃也未知。
弘鶯鶯好看地聳聳肩,道:「島主莫非便沒這個心思?我們桃花塢雖然孤懸海外,然而對面就是刀魚巡檢,邊上還有沙門島駐軍,海盜絕對不敢輕易光顧。而島主花了大價錢訓練人馬,僅僅百人的保安隊練法之嚴,尚在大宋禁軍之上,島主本人更是以身作則。無論何人看來,均是卧薪嘗膽之舉。」她見黃明晰冷凝了臉,頓了頓,續道:「邊境之地,組民團自保是理所當然的,不過,若是太過正規,倒是引人注目了點,尤其現時登州境內局勢不穩。馬衙內此舉,是否有人背後指點?」
黃明晰心中一突,想想卻是有這個可能。無論王師中,還是馬政都是在官場打滾了幾十年的人物,面對最近風頭大出的黃明晰,說不定早留上了心,暗自使些羈絆,以免這與登州城最靠近的地方鬧出亂子來。
何況,黃明晰本人的身份也是個謎團。宋人最遠的,也就知道大食國,所謂泰西,那是聞所未聞。
這麼一想,黃明晰開始煩躁了,這些大人物一插手,立時讓他覺得捉摸不住形勢。事實上,他也捉摸不住自己的心意,作為一個年輕人,他很有興趣去干一番大事業,但是叫一個現代人去玩戰爭,無論他的血沸騰到什麼程度,都是不得不三思而後行的。
「或許,未至於此吧!」黃明晰有點猶豫地道。
「保安隊的百名漢子,都是自沙門島購買而來,這些人被流放三千里,個個都是亡命之徒,說反就反,絕不猶豫。以目前的陣容,只要有換上了刀兵,即使是五千的刀魚巡檢官兵也怕要傷筋動骨。現時沙門寨主只怕是一個勁地喊後悔,而且,」弘鶯鶯指出自個的力量,「別忘記,我們在岸上的桃花商行也有近三百的護衛。想想那登州提轄,負責五縣之地的治安,其下屬的兵馬也只是五百人。而我們有四百人,還有兩千戶的傭工。」
「想不到我這樣低調,竟也一不小心,入得大人物的眼裡。」黃明晰苦笑,不過,他很快地搖頭,「還是往好處想,我們的勢力,其實只是比一般的土豪士紳強了點,何況與神宵宮和刀魚巡檢的關係一向良好。大人物應該未必有這等戒備之心。」
「希望如此,或是奴家多心,總覺得馬衙內的舉止,與其出身不大相符。」弘鶯鶯道:「官宦子弟雖然傲氣衝動,不過對於大局上,自小有父輩面提耳授,心思總是會藏著點的。」
「大勢在他人之手,且看其後繼吧。」黃明晰想了想,道:「若無鶯姐分析,我只怕是一頭霧水,說不定何時給人賣了也不知呢!」
「呵,看得人多了,自然有了經驗。」弘鶯鶯有點滄桑地嘆息。
黃明晰搖手道:「不談煩心事,還是讓我們展望一下桃花塢的未來吧!」他這時揚手挺胸,裝足了一副領導的樣貌,讓弘鶯鶯不自禁地發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