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意難舒
日本請益僧圓仁曾記載唐時登州城的情景:東西一里,南北一里。城西南界有開元寺,城東北有法照寺,東南有龍興寺,更無別寺。
開元寺僧房稍多,盡安置官客,無閑房,有僧人來,無處安置。城外左近有人家,城下是蓬萊縣。城北是大海,去城一里半。海岸有廟,臨海孤標。
從文登界赤山到登州行路,人家希,總是山野。牟平縣至登州,傍北海行,比年蟲災,百姓飢窮,吃橡為飯。
到了宋代,登州城曾經一度繁榮,海貿昌盛,城經大力修整,面積大了數倍,城外有兩丈寬的護城河,還有四座瓮城,瓮城城門上各建有廟宇道觀,香火鼎盛。
只可惜自宋仁宗封港之後,經濟便一落千丈,難復往日舊觀。
馬擴自西門而入,寬闊大街兩旁儘是衣衫襤褸的流民,有的面無表情,有的低低呻吟,無論大人小孩,兩眼盡無生機。幾個神宵宮的道童拿著桃木劍當街做法,不時拿出幾個紙符叫賣。官府派出的巡捕衙役按時走過,將佔道的流民驅開,一邊大聲說笑,旁若無人。
與生機勃勃的桃花塢一比,這個五縣首府之地已是遜了一籌。馬擴每每比較,均不自覺的對那個桃花島主佩服幾分,從而也對自己的暗中算計感到難堪。
擺脫了幾個當街拉客的暗娼騷擾,馬擴進入城西南區,這裡地勢高,是大家之人定居首選之地,馬擴的老爹在這裡置了一套院子,算是除了牟平縣外的另一個家之所在。
馬擴不喜歡這個家,即使他老爹是個嚴謹本分之人,但是也染了某些士大夫荒淫之風,在這裡畜養了兩個家妓。
糟蹋之妻不下堂。歌妓之風最烈的大宋在道德上,卻奇怪地推崇著一夫一妻制,例如以德行高潔著稱的司馬光和王安石,兩人妻子早逝,卻都是一生都沒再娶妻納妾,情深意重為世人稱頌。總的說來,布衣之間的相濡以沫也是士大夫羨慕的所在,沒有明清兩代所謂的妻子不鼓動丈夫納妾,就是善妒之類的陋習。
馬擴作為兒子的,為遠在牟平的老娘鳴不平也是常理。進門之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拒絕了僕人的侍候,直入後院,離遠便聽得樂聲傳來。
那是東坡居士地《念奴嬌·赤壁懷古》:大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馬擴沉吟了一下。繞道回到自己屋子裡。將那一身地武服換下。穿上儒服方帽。整理妥當后。聽得一曲將盡。這才返回後院。
一縷清風拂過。竹葉婆娑。那寥寥孤寂地青竹林下。他父親半卧半座。前面擺了一個長几。一個歌妓在几上優雅地用那些繁複地手法調弄茶葉。而另一個女子則一手持琵琶。一手持酒壺。喝酒彈奏再豪情歌唱。
馬擴知道他老爹最好地便是東坡地詞。夠豪快!
待得一曲已罷。手掌聲起。他才入了老爹地視線。彎腰低頭請安。兩個女子退下后。他才抬頭。掃了老爹一眼。
馬政已是年過半百。花白地長須拂動中。只見峨冠博帶。寬袍大袖。正正經經一個飽學儒士。如何見得他是一個手掌數千兵馬曾進搏戰沙場地登州首席武官?
「我兒此行,可有收穫?」馬政目光柔和,不過表情卻是嚴肅,開口問道。
馬擴道:「那黃東邪嘴巴嚴密,非是輕易試探得出來的。」
他老爹一笑:「意料之中,你無須再試探,無論如何,他的消息比我等快捷,這可大有用途。」
「阿爹可是仍然懷疑他的身份?」
「世間能掐指算天下氣運之人,除了邵康節外,我可不信再有他人。便是當今天子身邊的道士真人,還不是騙子神棍居多?!」馬政冷笑道:「或是高麗、或是大遼、甚至是女真蠻夷,待我等拭目以待,看到底是何方神聖!」黃明晰只怕想不到,有意無意吐露的一個預測不但沒有招了大量粉絲,反惹一身騷。
「如果他真的是借己力預測的?」馬擴突然道。
他老爹不高興了,瞥了馬擴一眼,徐徐地道:「若果真有這樣的本事,那麼官家的計劃便更完美了,不是么?」
馬擴一驚,硬著頭皮道:「官家聖旨,當然不能由身份不明之人施行,孩兒願為此鞠躬盡瘁!」
「你!?」馬政冷喝道:「糊塗!安心準備年底的大考,中進士才是你唯一的任務!」
馬擴嚇得連連倒退幾步,但覺血衝上頭腦,一陣的昏眩。
恍然間聽到他老爹繼續道:「程百川是洛陽名士,而且是二程之後,在士林中有著不可小看的聲望,你多多奉承於他,將來定有好處。你啊,學識是不錯的,比那些個所謂的登州十六秀士只高不低,就只欠了一股運氣。程百川乃貴人,可助你一分運程。」
馬擴深吸一口氣,老爹的告誡彷彿被屏蔽於外,他心裡自有一個猛獸在掙扎嚎叫,渴望自由,渴望痛快的打鬥,渴望與古代名將一般沐浴著沙場的熱血,接受黎民百姓的歡呼和臣服,
他想說自己根本不想學那些個腐儒,整天孔仁孟義,儘是些不著本心的話,只想踏踏實實地做人,即使是武將,也能出得一番功業。可是他嘴裡吐出的只是一句:「緊尊阿爹教誨。」如此面無表情地退下。
出了院子,他一直走出家門之外,這才推了推端正的帽子,讓它歪到一邊,拉鬆了整齊的儒服,正不知作些什麼來是那股盤旋胸口的悶氣吐出。
這時迎面一個青年軍官走來,見了馬擴,大呼小叫:「衙內,衙內!」他小跑到馬擴身邊,說:「救命啊!孫立這廝又來找我們晦氣了,你定要幫忙。」
「王校尉來得正好!」那知馬擴眼睛驟然一亮,閃電般將他抓住,左腿直插他胯下,嘿嗬一聲便是一個響亮的過肩摔。
「哇,卑鄙,偷襲!」王校尉不慎吃了大虧,那肯容忍,兩人立時扭打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