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宮內,諸葛御陽的房裡燈火通明,一堆御醫來來去去,折騰了大半夜。
「沒事了,上了金玉斷續膏,二十四個時辰內,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難得好言好語的,坐在床榻旁的玉如意卻恍若未聞,蒙天香不禁在心中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御醫幫你找來了,人也幫你醫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總得跟我說個明白吧?」
從頭至尾,蒙天香只聽到諸葛御祥提到什麼冷如血、龐青,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腦子裡仍是一團漿糊,這會兒,諸葛御祥又去幹什麼「發落」冷如血的玩意了,弄得她更是迷糊。
玉如意仍舊沉默,怔怔的眸子一逕注視昏迷的諸葛御陽,不時的拿起手巾擦拭他眼角迸出的淚水。
「他為什麼一直在掉眼淚?」蒙天香又問了一句。
腦袋受傷,難道淚腺也會受影響嗎?她從未見過一個昏迷的人淚落得像斷線珠子似的。
玉如意終於有了反應,但那反應卻是緩緩的搖首,「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卻明白諸葛御陽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而那痛苦並非來自肉體,而出自心靈——一個人必須抹滅自己所有的記憶,才能忘掉所受的傷痛,那麼,那麼傷痛到底巨大到什麼樣的程度?
她不敢想像,也不願去想他的經歷,光是他走出水面的那一幕,就已經夠震撼她了。
「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殺了他……你必須助我一臂之力,如意……只有你可以幫我……只有你……」
只有她!玉如意緊緊的咬住牙根。
他喑瘂破碎的聲音還不斷回蕩在她耳際,那樣深沉的痛楚幾乎要將她的心撕成碎片,但是真正受傷的,真正承受這些痛楚的卻是諸葛御陽,而當時他不過年僅七歲……
「問你什麼都不知道。」蒙天香的聲音再次傳來,「那御祥剛剛提到龐青,龐青你總該知道吧?他和這件事扯得上什麼關係?」
「龐青……」諸葛御陽的憤恨全數感染了玉如意,銀牙咬得更緊,「是他滅了御陽一家。」
「是龐青?!」蒙天香震了一下,難以置信的瞅著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冷如血都招供了。」玉如意的語氣足以凝結悶熱的晚風,「二十三年前,龐青私自徵稅和收賄,被御陽的父親諸葛繼文查獲了證據,是故龐青派了一批手下殺人滅口,以杜絕後患。」
「那御陽他……」
「冷如血說御陽是當時唯一的目擊生還者,他看見了那批黑賊身上金龍刺青的圖案,所以龐青非殺他滅口不可。」玉如意深吸口氣,「另外,龐青當年並未搜獲諸葛繼文留存的證據,這也是他為什麼非置御陽於死地的最大因素。」
「你是說御陽很可能知道那些證據的藏處?」蒙天香立即介面。
「沒錯!」
「那我們還在等什麼?」蒙天香不明白,「我現在就可以派人去把龐青捉來拷問……」
「目前我們沒有證據。」玉如意打斷她,「龐青老奸巨猾,光憑一個冷如血,我們根本不可能告發他。」
「那如果他逃了呢?」
「除了我們三人,沒有任何人知道御陽已經回復了記憶。」玉如意篤定的搖頭,「他不會輕易的棄甲而逃的,為了權勢與富貴,他會堅持到最後一秒鐘。」
「那……」蒙天香思索片刻,搖頭道:「不行!我還是不放心,我非得派人去盯著他不可。」
「宰相府周遭一百公尺內,我都已經派人埋伏了。」玉如意早作好準備。
「那我派幾名手下到諸葛王爺府再搜查一次。」無論此舉是否多餘,蒙天香都不願坐著靜觀其變,行動才是她的本能。
玉如意深知她的個性,也不阻止,只交代道:「別打草驚蛇了。」
「我知道。」說著,蒙天香一雙蓮足毫不停留的跨出門檻,順手帶上了門扉。
看著她的背影遠去,玉如意的視線重新調回諸葛御陽的面孔,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的面頰,「我知道你不會睡上二十四個時辰,你很快就會醒過來,因為你已經等了二十三年,再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話聲方落,那雙緊閉的濃密眉睫便顫動了一下,一滴淚水再度滑落他眼角,然後如玉如意所料的,那雙深沉的藍紫色眸子緩緩睜了開來。
「我昏迷了多久?」喑瘂的聲音有絲破碎,他試圖坐起身子,執意忽略腦部傳來的痛楚。
「不到十個時辰。」玉如意扶直他的身子,「傷口敷上了金玉斷續膏,你現在不宜妄動。」
「我必須找出告發龐青的證據。」諸葛御陽藍紫色眸子定定的看著她,「帶我到王爺府,如意。」
「告訴我證據的藏處,我派人去找。」她阻止他下床。
「如意—…」
「你說過只有我能幫你的。」她的眼神、語氣皆是執著,「讓我幫你,我會替你拿下龐青的腦袋。」
「那得等我拿到那些證據再說。」諸葛御陽對她搖了搖首,「除了你和我,沒有人能開啟那道機關的。」
「除了你和我?」玉如意微吃一驚。
「我們身上的玉塊就是開啟機關的鑰匙,另外。」諸葛御陽伸出自己的右掌,「還必須加上我的掌紋,否則只有玉筀也無法開啟。」那是他父親精心的設計。
「可是,你的傷……」玉如意擔心的說。
「那把破琴都砸不爛我的腦袋,你大可放心。」諸葛御陽朝她泛出淡淡的笑意,保證道,「我只要找出證據,龐青的首級就交給你了。」
☆☆☆
諸葛御陽說得一點兒也不錯。那道機關位於王爺府的後山,層層相疊的樹枝是天然的屏障掩飾,就算萬事皆備,沒有他這個識途老馬帶路,她派來的手下大概也只有空手而返的份兒。
掀開樹枝,背後是一片墨黑色,形狀殊異的石壁,乍看之下,平整光滑得令人不可思議。
「就是這兒。」諸葛御陽欣喜的伸手撥開石壁上唯一一塊突起的石片,不怎麼用力,石片便落地,露出裡頭凹凸不平的表面。
「玉筀?」他對她伸手,另一手也解下自己頸上的玉筀。
玉如意把玉筀交到他手中,只見他將兩塊玉筀合併的插入一個凹陷極深的小洞,然後再將他的手掌貼覆其上,不多時,那片石壁便輕微的晃動起來。
玉如意瞪大眼,倍覺驚訝的看著那片石壁開了一個口,不大不小,剛好足夠一個人側身走。
「我爹雖不會武功,但是卻對陣卦機關頗有鑽研。」諸葛御陽一邊對她解釋,一邊對她作了個招手的動作。
玉如意跟著他的腳步,側著身子走進那個山洞,愈走愈寬敞,不多時,陰暗裡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鼻而來,他們走到了盡頭。
一顆夜明珠似的圓球掛在他們的上方暈暗的光線雖不明亮,但已正夠讓他們看清這石洞里的擺設像一座寶庫,各式各樣的深鎖的鐵盒子,有大有小,不知道裝著什麼寶貝,一層又一層的堆放著,凌亂中卻彷彿各有所歸。
「這是……」玉如意忍不住提出了疑問。
「二娘曾經告訴我,這是我們王爺府的私人寶庫。」諸葛御陽伸手拂開面前的蜘蛛網,「這也是我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
玉如意頷了頷首,她曾聽及諸葛御祥提到這二娘,據悉她是諸葛王爺的唯一愛妾,膝下無子,將御陽兩兄弟視同親生,自幼體弱多病的諸葛御陽可算是她一手帶大,感情更勝他與自己的親娘。
「證據不知道擺在哪兒?」諸葛御陽環視石洞里數以百計的鐵盒子,一雙濃黑的劍眉不禁微微的攏起。
「也許我們該從小型的鐵盒子找起,那些證據不過是些帳岫和文件,裝在小鐵盒已經綽綽有餘。」玉如意提議道,一邊開始動手搬動鐵箱,用自己深厚的內力運掌劈開一道道的鐵鎖。
待她察覺身後貼著溫暖的熱度,猛地旋身,這才迎上那雙深邃得有如汪洋的藍紫色眸子——諸葛御陽看著她,目不轉睛的眼底是一片深情。
「怎麼了?」她發覺自己的雙頰一陣臊熱,心跳又亂了規律。
「謝謝你。」他低沉的開口,忍不住伸出大手輕撫她的粉頰,「這樣膚淺的字句,並不能傳達我內心所有的感激,但是,我真的必須好好的謝謝你。」
「謝什麼?」我不過是挽救自己和玉家的聲譽而已。」她不自在的挪後身子,避開他的撫觸,「只要找出證據,一切真相大白,蒙朝所有人都會明白你不是為了我的長相而逃婚,這才是我幫你的真正目的。」
那雙深情溫柔的藍紫色眸子靜靜的看著她,彷彿早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玉如意的臉紅漲得簡直快要穿幫。
「無論如何,還是必須謝謝你。」他終究沒點破她,接過她手中的鐵盒子,他蹲在地上,開始一個又一個的翻找。
看著他的側影,玉如意怔忡了一下,在心中暗暗心惱怒自己的彆扭,另一方面卻因為諸葛御陽的轉變而微微吃驚。
一夕之間,他彷彿因為回復記憶而變了一個人——眼底原本愉悅溫柔的笑意,轉換成了一股滄桑的疲憊,卻又奇異的為了復仇而閃現振作的火光。
「那眼神,那神情是極男人的,像挑著沉甸甸的擔子跋涉千里而很疲累,嘴角的線條卻是堅定極具毅力,讓她……心疼?!這個在心中突然竄出的字眼令她全身一震。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莫名其妙的,彷彿她可以為了那兩上字,替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
這……她愛上他了嗎?這就是千古流傳歌頌的愛情?她為了這個男人陷入了人人難以自拔的泥沼?
難怪她以理性控制的一切都走了樣,難怪她再也不敢細量自己的心緒,難怪……
「找到了!」
低沉欣喜的嗓音打破她心中紛紛漫漫的「難怪」,玉如意困難的的回神,眨了眨眼。
「什麼?」她依然弄不清現狀。
「證據!」一大疊帳本和幾封往來的神秘文件,諸葛御陽用力彈了彈,黃褐色的紙質揚起一片微塵。
玉如意這才如夢初醒的接過手,連翻文件和數本帳冊,裡頭一連串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字,不只載明了龐青私自徵稅和收賄的事實,甚至還牽扯出其他為虎作倀的貪官污吏。
「想不到……」玉如意不敢置信的搖首,面露笑意,「這下子可謂是一網打盡了。」
話剛落,石洞上方一個小小的孔隙透出一道陽光,罩住兩人的身軀,半夜這麼尋尋覓覓的折騰,沒想到已經到了旭日初升的時刻。
「只要把這些文件、帳冊交給天香,我們一定很快就能拿下龐青的腦……」轉過頭,玉如意的話卡在喉嚨里,欣喜的笑意僵在臉上。
那道陽光將諸葛御陽整個人沐浴其中,而那雙藍紫色的眸子閃爍蒼金色的淚光,沒有墜落,只是在眼眶裡晶瑩的打轉兒。
「御陽……」她的笑容緩緩的斂去。
「這陽光像極了我剛到教授研究室的時候。」
那雙大手舉在半空中,像是想要捉住那些光熱的溫度,看在玉如意的眼底,諸葛御陽卻像是一個振翅欲飛的天使,只是……斷了一隻翅膀……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他聲音里的痛楚,她幾乎可以觸摸到,「我滿身是血……二娘將我塞進轉天儀內……我的身上沾滿了她的鮮血……」他苦澀的笑出聲,「是她的命換回了我的命……」
一幕一幕清晰的畫面在他眼前飛過:
父親交代他千萬得收藏好他頸上的玉筀;二娘臨危前告訴他玉塊合併方能取出寶庫的證據……一切的一切,他們早預知了未來,為他鋪好了生路。
一雙溫暖的手臂忽然環住他微顫的身軀,細瘦卻十分有力的手臂,屬於玉如意的手臂。
「如意……」他毫不猶豫的回擁她纖細的身子,俯首埋入她雪白的頸項間。
玉如意緊緊擁住他的胸膛,聽見他隨著心跳發出無聲的哽咽,她終於找到他的唇,柔情輾轉的吻著他。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也許……是因為這個男人在溫暖的陽光下發抖,有時候,一個女人真正心疼的,很可能說不上名目。她知道此刻自己比他強壯,在心靈上,她願意讓他倚靠、依賴。
直到,她手中的帳冊和文件松落在地上,發出了足以讓兩人分開的聲響,氣息未定的瞪視著地上亂七八糟的一疊文件和帳冊,兩人的視線由下往上,捕捉住彼此的目光。
「我把它交給你了。」他拾起文件遞給她,眸子里是滿滿的信任。
「好好的養傷。」她看了眼他頭上的繃帶,篤定而自信的道,「龐青的腦袋跑不掉,你只給我一天的時間。」
☆☆☆
果真是一天的時間。那些帳冊和秘密往來的文件,直接由蒙天香上呈給聖德皇帝,證據確鑿,經查屬實,玉如意手下的精兵當下分成數路人馬,分批拿下各個貪官污吏的人頭。
宰相府被團團包圍時,不過卯時,龐青還在美人堆里夢周公,渾然不知大難已經臨頭。
「砰!乓!」前一聲是玉如意一腳踢開房門的聲音,第二聲是房門倒地的聲響。
「啊!啊——」是那堆與龐青同榻而眠的侍女們的尖叫聲。
待那群鶯鶯燕燕抱著衣物逃離現場,一陣騷動過後,原本還在床上呼嚕作響的龐青,這才揉弄惺忪的老眼,視線模糊的望向面前高聳挺拔,身著征戰服飾的身影。
「玉如意?!」一下子,龐青睡意全消的跳下床,不敢置信的看著那把英氣蓬髮的玉劍。「帝臨玉劍?!」眨了眨眼,仍舊不敢相信。
帝臨玉劍——有如帝臨,乃先斬後奏,甚至殺無赦之意,再加上那門口駐守的兵士……
「這……這是……」驚懼完全浮上那張遍布皺紋的老臉,「玉如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如意冷冷的笑出聲,斜撇不屑的嘴角極具輕蔑,顯然視他的問題為多餘。
「砍你的腦袋,用『帝臨玉劍』太厚待你了。」
搖了搖首,玉如意將那柄玉質的利劍交給身後的手下,卻換上一把略生鐵鏽的鈍劍。
武器的犀利與否,對功夫深厚的玉如意絲毫沒有差別,劍愈鈍被砍的人痛得愈厲害,反而加長掙扎斷氣的時間,對龐青而言,才是殘酷的刑具。
「你……你……」龐青驚慌的倒退一步,半倒在身後的床榻,終於使盡氣力暴吼出聲,「是誰指使你的?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見皇上?!」玉如意冷笑一聲,「只可惜皇上並不想見你。」
說著,那把生鏽的鈍劍晃了晃,銀白的劍光映在龐青因驚懼而變形的臉上,嚇得他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
玉如意晃劍的姿勢是為了取角度,那是她的習慣動作——不讓敵人的鮮血噴洒在自己身上;另一方面,是為了完整取下龐青的人頭,那是她對諸葛御陽的承諾。
「你……」龐青全身顫抖的再往後退一步,整個人縮進了床上,「到底……到底是為了什麼?!你……」
玉如意肅殺的冷笑,令他心臟一縮。
那冰冽的笑意,表示她不會告訴他真正的因素——在蒙朝世世代代的傳說里,不明不白冤死之人將落入地獄,生生世世也不能重返陽間,是最殘忍的死法。
「你……你……」龐青用力的咆哮,「你不能這麼對我!是不是為了諸葛御陽?!你不能、你不能——」
劍光一陣反映,揚起的鮮血遍灑在床角的簾幔上,龐青厲吼變形的人頭飛落地面,連翻滾了滾,晃動不停的滾至玉如意的腳邊,怒迸突出的眼珠瞪著她,彷彿充滿了怒恨。
「生生世世也不能超生。」玉如意扔掉那柄遭血污穢的鈍劍,犀利的眸光閃爍,「龐青,你這才算是死得其所!」
☆☆☆
真相大白,蒙朝上上下下沸滕成一片。
諸葛王爺府所有人二十三年前一夕消失,經證實為龐青所害,於是違背御賜姻緣的罪名不成立,因此聖德皇帝龍心大悅的再次降旨:
諸葛御陽紹箕裘,繼承諸葛王爺世襲的封號。
已成廢墟的諸葛王爺府大興土木,準備恢復昔日寵偉舊觀。
諸葛御陽與玉如意須另擇佳期完婚。
三道聖旨將蒙朝弄得熱鬧非凡,百姓老老少少,街坊巷角,無不對這件事津津樂道。
玉將軍府同樣喜氣洋洋的,三天一小筵,五天一大筵,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歡欣的笑意。
「金香,再拿酒來。」
蒙天香這幾日簡直是喝酒喝上了癮,天天到玉將軍府報到,有事沒事就硬拉著諸葛御陽兩兄弟和玉如意「開桌」,每每暢飲至三更半夜,甚至醉倒在將軍府都不稀奇。
「是,公主。」大夥熱鬧,金香也滿嘴的笑意,應了一聲,就趕忙到前頭命人搬酒去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無酒空……空……」諸葛御祥「空」了半天,被酒精麻痹得「空」不出來。
「唉!不對!不對啊!」原本敲竹筷打拍子的蒙天香皺起了眉頭,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才對啦!」
「花?!」諸葛御祥醉得眼眯眯的,「我說的是酒,跟花有什麼關係啊?」
「你說得明明是花,跟酒有什麼關係啊?」蒙天香用筷子敲他一記,卻醉眼迷朦的敲到他桌上的碗。
「我說的是酒,不是花!」諸葛御祥和她爭辯。
「是花,你明明說的就是花!」
「是酒。」
「是花。」
「酒。」
「花。」
兩個人愈爭嗓門就愈大,一旁的玉如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起身道:「別喝了,再喝下去,酒和花都要變成韭菜花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蒙天香轉過頭來,一把揪住她坐下來,質問道:「你的意思是我醉了,是不是?」
「你醉了,大家都醉了,都早點兒休息吧!」諸葛御陽替兩人打圓場,一邊拍拍諸葛御祥的肩膀,「御祥,回房了,更深露重,別在這兒睡著了。」
「噢!」諸葛御祥搖晃的想起身。
「等一下!」一句吼聲勒令所有人的步伐,諸葛御祥又跌回了原位。「誰敢說本公主醉了?!」蒙天香醉朦朦的眼睛一反常態的十分犀利。
玉如意不由得心中嘆氣。和玉如意同年同月同日生,又一塊兒玩到大,她豈會不知道這是蒙天香超乎常人的天賦異秉。
一般人喝醉的情形大抵像諸葛御祥,很可能搖搖晃晃、醉眼迷朦外加有點兒大舌頭,但是蒙天香卻可以兩眼像孫猴子的火山金睛,走路一直線,更別說大舌頭了,她甚至還會念幾個高難度的繞口令,以茲證明她絕對沒有醉,但是,事實上……玉如意懶得置評。
「我沒有醉,你們信不信?」果真蒙天香大刺刺的嚷嚷起來了,「我真的沒有醉,我都還記得我父皇的交代,我怎麼可能會醉了呢?」
「天香——」玉如意伸手想攙扶她到西廂房,手臂卻被她一把緊緊捉住。
「我父皇要我來催你們趕快訂個好日子成親。」蒙天香晶亮的眸子盯著她,鼻息間都是濃重的酒氣,「成親哪!拖了這麼久,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成親哪?」
「對啊!」一旁半醉的諸葛御祥也叫嚷起來,「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成親啊?」
成親?!不只是那兩雙被酒精麻醉的眼睛瞪著她,玉如意還接收到另一雙更灼熱的視線,來自諸葛御陽清醒的藍紫色眸子。
連日來,諸葛御陽已經明示、暗示了不下數十次,試探她完婚的意願,她都四兩撥千金要不就當成有聽沒有懂的敷衍過去。可是,現在……
「所有的誤會都解釋清楚了。」蒙天香打了個酒嗝,「御陽恢復了王儲的身份,王爺府也在大肆動工了,一切應當都已經順理成章了,你們倒是給我個日子啊?」
「對啊!」諸葛御祥也插上一腳,「我叫嫂子都叫了大半個月了,你們卻還不成親?」
諸葛御陽靜默在一旁,顯然也在等她的回答。
看來是三方夾攻的局面,她只有挨打的份兒。氣氛沉寂了半晌,玉如意深吸一口氣,吸進空氣里薰草的香氣,延宕許久無法擺置的心緒終於平復下來。
「你真的打算履行婚約嗎?」
這是什麼問題?在場的兩名酒鬼當場醒了大半。
「當然!」諸葛御陽的回答毫不猶豫,他再肯定不過了。
「是嗎?」她迎視他的眼睛,神情淡然,「那麼——去向你的過去做一個告別式吧!」
「什麼意思?」問話的是蒙天香,不過,這是在場三人心中的疑問。
「去向你的過去告別。」
玉如意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諸葛御陽,緩緩道:「去向柳教授告別,去向……柳見純告別,如果你還願意再回到蒙朝,那麼再來談我們的婚事。」
「你在說什麼啊?!」蒙天香這下酒全醒了,驚叫道:「你為什麼要把諸葛御陽推給另一個……」「女人」兩個字及時咽回喉里,因為諸葛御陽的神情有了巨大的轉變——獃子都看得出來他在生氣,而且是生很大、很大的氣。
「你要大哥再回到未來世界?」諸葛御祥的酒也醒了,但是只是純粹的吃驚,完全不明白這三個人此刻的心情變化有如巨浪衝擊。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諸葛御陽低沉的嗓音才出現在空氣里,出乎眾人意料的自製和平,「你以為我不會回來,我會證明你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他的聲音沒入了夜空,高大的身軀也越過眾人,步出了後花園。
「大哥?」諸葛御祥怔了怔,直覺的追了上去。
「咦?!」剛送酒來的金香看著兩兄弟離去,不禁一臉因惑,轉頭想問個明白,主子和蒙天香的神色卻讓她噤了口。
「你不該這麼逼他的。」蒙天香沒好氣的瞪著玉如意,「不是我愛說你,你這個人實在就是……」
算了!自己舉雙手投降,任誰也說不動固執的玉如意,這也是自己與她對頭的一大因素。
條件這樣好的男人,一定有一大堆女人擠破頭在搶,但是玉如意卻可以為了堅持自己那種不算理由的理由,而將他拒於門外。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原因,讓你把他推給另一個女人?」蒙天香度著舒了口氣,努力不讓自己年紀輕輕就得了高血壓。
玉如意把玩著桌上的酒杯,面無表情的道:「一次的逃婚已經夠了,我不希望再來一次……我要他認清楚,不要事後反悔自己的決擇。」
「那個女人不是你的心腹大患嗎?」蒙天香再次深呼吸,「要是御陽真的不回來了,你怎麼辦?」
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這個問題委實可笑。「從此無情也無愛。」玉如意淡漠一笑,「這種日子我早過慣了,難道會怕過一輩子嗎?」
「你……」蒙天香的血壓直往上升,「我真是受不了你,玉如意!」她扔下一句話,氣呼呼的旋身就走。
玉如意怔怔的放下了酒杯,整個人陷入恍惚的境界。
「將軍?」一旁的金香憂心忡忡的盯著她。
「沒事,下去歇著吧!?
金香不甚肯定的告退,邊走還邊回頭注視玉如意的動靜。
玉如意重新把玩桌上的酒杯,腦海里回蕩著諸葛御陽方才有如發誓的承諾,不禁沉沉的嘆了一聲。
「我也希望自己錯了。」她不自覺地喃喃出聲,「而且是大錯特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