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什麽時候站在「夢中人」酒吧門口的,江沐月自己也不知道,漫無目的地,就來到了這裡。店門上還掛著「準備中」的牌子,看看錶,時間還早,這種入夜才營業的店裡現在一定沒什麽人。

他推開門進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愕住了。

店裡有兩個人正在熱情地擁吻,濃情蜜意到忘乎所以。本來是沒什麽,性情一來不顧地點是常有的事,反正店裡也沒別的人,但是,關鍵就在於,這擁吻的兩個人都是男的!

不是沒有聽說過同性戀,但親眼目睹還是第一回。幾乎是連鎖反應般,他馬上想到了含著眼淚向他告白的許聯森,心下沒來由地一揪。

「聖,有、有人來了……」

被吻得痴迷當中,莫世界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絲聲響,目光瞥去,正好瞧見江沐月站在那裡看著他們,臉立即紅了起來,推拒著道。

展聖正吻得全神貫注,這忽來的打擾令他很不高興地轉過頭,眼神不善地瞪著這個打斷了他的好事的不速之客。

不是還沒營業嗎?怎麽就有人進來了?

這時,江夜剛好從裡邊的房間出來,一看到江沐月眼睛便亮了起來。

「哎呀呀,月亮,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江沐月惱恨地給了這個總愛胡亂給自己起綽號的堂兄一眼,卻又沒有辦法。因為江夜老是叫他「月亮、月亮」的緣故,害得家裡的人也跟著這麽叫。

彷彿沒有看到他的不悅,江夜帶著他那慣有的悠哉得叫人火大的笑容走過去。

「這是我叔叔的兒子,還在念高中。」

他向那兩人介紹道,忽瞅見莫世界一臉的不自然和展聖的不爽,便猜到發生什麽事了。

「我說,你們該不會又上演了什麽限制級的鏡頭吧?拜託,別把這家店當旅館,隨時可能會有客人進來耶,尤其對小孩子影響不好。」

他特地瞄了一眼江沐月,結果又換來一個瞪眼。

展聖摟過仍有些羞赧的莫世界,一點不覺得有何不妥,還理直氣壯地以怨怪的目光凌遲著他們。

「走了!」

他神情冷淡地說,摟了情人就走。

反正也只是順路過來看看而已,事情回了家再繼續。

「夜,那……我們走了。」

世界忙在展聖拉著他走出店門前回頭道。

都是情人愛吃醋的關係,讓他都沒法和江夜好好說上幾句話。

「注意身體!聖人,別把世界累壞了!」

江夜壞心眼地在後面叫道,果然引來一聲詛咒,然後砰的一聲,店門被毫不客氣地關上。

人一走,他才轉過頭來看冷眼旁觀的堂弟。

「月亮,你來找我嗎?」

一般來說,心情不好最忌看到一張樂天得欠扁的臉

所以,一看到江夜那笑嘻嘻的模樣,江沐月就一肚子火。

煩!走錯地方了。

「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喔,又打架了?」

江夜挑挑眉毛問道,一點也不覺得擔心,因為這個從小就是一副撲克臉的弟弟只有在生氣的時候才稍微像個人樣。

江沐月不理他的問話,坐上高腳椅。

「威士忌。」

「高中生不能喝酒喔,要是被你爸爸知道,嘿嘿……」

「少羅嗦!我就是要喝!」

江沐月難得地吼了起來。

哎耶耶耶~~~~~打雷了!

江夜非但沒有緊張,反而還面露喜色。

有問題,有問題!叛逆期的小孩就是應該這樣才對嘛。

待接過江夜遞給的飲品,江沐月的眉頭就擰了起來。

「你……」

「水果飲料味道不錯的!」

江夜搶在他發火前道。

「借酒澆愁不是好辦法喔。」

「我什麽時候說過借酒澆愁了?」

江沐月怒瞪著他。

該死!連喝個東西都不順利!

江夜像逗小孩似的冷不丁在他額頭上彈了一記。

「你的臉就是這麽說的,小鬼!」

江沐月陡然變色,黑著一張臉站起來就要走,江夜忙拉住他:

「喂喂喂,月亮,來了就別走那麽快!跟你開玩笑的啦,別生氣呀!」

這麽說著,他可一點沒有抱歉的成分。

「不準叫我月亮!」

腳步是停下了,但神色依然陰沈。

江夜翻了個白眼。

「是是是,江先生,江公子,江少爺,請坐下!」

好不容易讓他移回了尊位上,江夜的嬉皮笑臉才稍微收斂了些。

「怎麽?還真的不高興?學校發生什麽事了嗎?」

前陣子叔叔才拜託過他,說什麽生意太忙沒時間管教兒子,要他有空的時候多多代他照看一下。

江沐月沒有答話,怒氣慢慢地消失了,凝望著那杯水果飲品,他無意識地輕搖著細腳杯。

許聯森那悲戚絕望的眼神又浮了上來,那對琥珀,好似承受了許多的煎熬與痛苦,一再地,流下淚來……

而那眼淚,又好像腐酸,滴入他的心底,灼燙得無比的疼痛。

──請……忘了這件事吧!

為什麽要那麽說呢?他已經說出來了不是嗎?

仔細想起來,從海邊救起那小子開始,他就已經隱隱察覺到什麽了,只是不確定……不敢相信……

如今,那小子說了出來,更準確說,是在他的逼迫下說了出來,又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了。

該感到可笑的,沒有;該感到可恥的,沒有;該感到厭惡的,也沒有……

有的只是一種彷彿揪住心放不開扯不去的怪異感覺!

再往前回溯,就更無法解釋了!

從海邊一行那次起,他的反應就非常的古怪。起初看到許聯森和少華他們那麽親密,自己就像吃了炸藥,渾身都不舒服,也不知氣惱的是許聯森,是少華他們,還是他自己……?

爾後他索性跑去找女人,眼不見為凈,然在本應很浪漫的燭光晚餐中途,他索然無味地又跑了出來,想到海邊去吹吹風清醒清醒,結果看到許聯森差一點溺水。幾乎同時,一股慌張大於驚訝的氣流破土而出,等他反應過來,已奮不顧身向那小子游去……

再後來,就是剛才,看到許聯森被那群不良少年欺負,什麽可怕的感覺都出來了,除了那強烈的憤怒之外,竟還有湖水一般的憐惜……讓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去,想要為他拭去眼邊的淚!

為什麽……會讓他有那麽多奇怪的舉動?

難道他並不討厭那個懦弱的小子?

如果不討厭……

──我……一直一直……都……喜歡你……

江沐月的眉尖抽搐了一下,心像被什麽蟲子咬了一口似的刺痛起來。

許聯森喜歡他,那麽以前的那些古怪行為就有得解釋了。

但是,那小子為什麽……會喜歡上一個男人呢?

更重要的,他為什麽沒有對這樣一個來自於同性的告白而感到厭惡……?

發獃的這一陣子,江沐月的表情千變萬化,複雜得令一旁的江夜嘆為觀止。

天要下紅雨了嗎?

這種跡象,簡直和某某某、某某某還有某某某同出一轍!

江夜也不曉得是自己的惡趣味還是怎麽的,一遇上這種事就興奮得半死。尤其是那些平常看起來四平八穩、面不改色的家夥,一旦陷下去,比白痴還不如,看得他這個旁觀者好舒服啊……呵呵呵呵~~~~~~~~~~

正當江夜思索著該怎麽套話時,江沐月開口了:

「剛才……」

「什麽?」

江夜忙集中起精神,豎起耳朵聽。

「那兩個人……是怎麽回事?」

想了又想,他還是覺得該問問。

兩個大男人接吻,江夜怎麽也不覺得奇怪?

「你說展聖和世界?你看到他們在做什麽?」

江夜興趣十足地問。

江沐月停頓了幾秒種,似在找恰當的表達方式。

「他們……接吻。」

原來只是接吻而已呀,害他還期待了一下下!

「噢?那很自然嘛,因為他們是情人,過陣子可能就要到歐洲去註冊了。」

世界今天來就是告訴他這件事的,展聖那個臭小子,也不想想當初托誰的福,居然把他當第三者候選人看待,緊張兮兮的,真是過分!

「註冊?」

江沐月一驚,抬起頭看他。

「就是結婚,國外是允許同性結婚的。」

「男人和男人……結婚?」

難以想象!

「有什麽不對?他們彼此相愛呀,組成一個家庭也未嘗不可。與其顧忌著世俗偏見,一輩子藏在心底,等到哪天失去了才後悔莫及,不如及早把握好相愛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為這個世界意外是很多的,比如車禍啦,疾病啦,天災啦,哪一天突然翹掉也不是沒有的事,所以喜歡了就早說,省得作繭自縛,庸人自擾,很多事情明明就是很簡單的……」

江夜一邊拭擦著酒瓶,一邊念叨,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一扭頭,卻看到江沐月正朝門外走去。

「喂,月亮!」

……走了?

江夜莫名其妙地對著重新被關起來的門。

那小鬼到底是來干什麽的?

莫非……他剛才那一席話說中了什麽……?

這麽一想,江夜手中的杯子差點掉地。

難不成那小子……煩惱的是男人……?

***

江沐月出去之後,沒有馬上回家,而是來到熟識的女人住處。不浪費一點的語言,他只想證實自己並沒有被那異樣的感情所影響。

女子很識趣,也不多廢話,照樣熱情地接待了他。

懷抱的是柔軟曼妙的身體,親吻的是性感迷人的紅唇,面對的是美麗精緻的妝容……這些成熟女性所有的,足以令男人神魂顛倒的,為什麽在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到了呢?

越是深入地接觸,越是覺得索然無味,興趣缺缺,不論女子如何極盡媚態地挑逗,萬種風情地呢喃,都引不起他一丁點的激情。

怎麽會有這種事?

反倒是許聯森那張蒼白的淚顏,更能令他心猿意馬。

猶記得在海邊救回他的時候,那濕透的襯衫映透出纖瘦的輪廓,細得彷彿一掐即斃的頸脖,以及那深凹下去的鎖骨,那平坦的胸膛……

竟出乎意料的白,出乎意料的美,出乎意料的性感……

江沐月心頭一震,驚覺自己竟然起了不該有的反應。慌亂之下,他一把推開了懷中的女子。

滿是不信。

望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江沐月,驚訝從女子的眼中一閃而過。

「沐月,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女子不愧為見過世面的白領麗人,對江沐月忽來的暴力絲毫不以為意。

如被觸到了心底的秘密,江沐月猛地抬頭,獵豹般的眼眸射出駭人的光芒。

女子款款地走過來,纖纖玉手搭上他的肩膀,似有意若無意地說著:

「像你這樣的男孩子呀,如果不說,絕對沒有猜到你才十六歲,成熟,彪悍,冷酷,傲慢……所有女人心目中經典的壞男人的優點你全有了,你……根本就是一個男人而非男孩,但是,一旦你真正愛上了某個人,就又會從男人恢復成男孩,比如說……現在。」

彷彿蠱毒似的低喃,緩慢地滑過空氣,猶如魔鬼的顫音。

江沐月神色一變,甩開她的手,突地站了起來。

輕揉著被甩痛的手,女子並沒生氣,依然帶著嫵媚的微笑看他。

「你那麽喜歡那個人嗎?」

笑話!他的樣子像是喜歡上了誰嗎?

江沐月腦中的第一個彈出來的就是否定,但一想到那琥珀色的淚眼,似乎又有些底氣不足了。

無端地心虛起來,他轉身便走。

絕不可能!

***

「你和我上同一所學校?」

到了第二天早上,許聯森才知道李儉也轉到了伊皇高中。

「是呀,我沒跟你說嗎?我回來就是為了考這裡的大學。」

李儉笑著道。

其實進伊皇還有一個小小的原因就是,他不怎麽放心這個內向的表弟。

能夠與李儉同一個學校,固然是好事情,但在許聯森在高興之餘,還有一點點的擔心。

經過那次告白,他不知道江沐月會怎麽想。

只要……不遇到就好了……

他暗暗祈禱著,現在的他還沒有那個勇氣去面對自己種下的惡果,而且表兄李儉也在,他不願讓親人知道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禁忌的情感。

***

與平凡無奇的許聯森不同,一入校,開朗好動的李儉就憑著訓練多年的精湛的籃球技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就連一向是體育之冠的伊皇三人組也聽說了。

「聽說籃球社最近來了一個轉學生,灌藍的技術好了得!」

最熱衷於打聽體育八卦的范子熙興緻勃勃地道。

「沐月,不如哪天咱們也去較量一下,看看那個人是不是真有吹的那麽好!」

柯少華則在一邊說著風涼話。

「你呀,有夠無聊!人家籃球社的關你什麽事?」

「較量較量不行嗎?這是比較實力的問題!」

范子熙強辯道。

本來就是,校內凡體育項目的贏家向來非他們三人莫屬,現在突然竄出一個轉校生,佔了他們的風光,怎麽說都得去會會。

「是虛榮才對吧?」柯少華一針見血地道。

「你……」

聽到他們又開始吵,江沐月本就已經相當陰鬱的心情更是煩不勝煩,索性掉頭離去,打算找一個清凈點的地方。

「沐月!你去哪裡呀?」

無視於身後的叫喚,江沐月的腳步並未有所停頓。

但在下樓梯的時候,他卻如遭閃電劈中般定住了。

從後頭追上來的范子熙差點與他撞上。

「你幹嘛突然走掉啊?我們不是說待會一起去吃中飯的嗎?」

嘰嘰喳喳地說到一半,他才發現江沐月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樓下的某一初,便也好奇地向那個方向望去。

「那不是許小子嗎?」

他驚奇地叫道。

站在那兒的確實正是多日未見的許聯森,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名高大的男生。他們狀似親密地交談著,許聯森的臉上竟露出了少見的笑容。

江沐月的臉色在那一剎那陰了下來,下巴的肌肉也不自覺地繃緊,目光凌厲得宛如兩把匕首,一寸寸地凌遲著那兩個人。

然而他們並沒有發覺,說了一會兒,那男生竟長臂一攬,摟過許聯森的肩,兩人就這麽說笑著走開了。

遠遠地,許聯森就好像縮在那個男生的懷抱里似的……

「噢,原來那小子也有這麽要好的朋友呀?我還以為他都是一個人呢。」

范子熙回頭來,卻被江沐月可怕的眼神嚇了一跳。

「沐月……」

他幹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說不清為什麽會這樣,江沐月此刻的感覺就好似被惡意地欺騙一樣,恨得兩眼發紅。誰也沒發現,他的拳頭握得血管幾乎要爆開,指甲也深深地嵌入了肉里。

靜觀在一邊的柯少華忽然道:

「那個人,就是籃球社剛來的轉學生。」

「啊?是他?!」

范子熙的注意被移了開來,立刻哇哇大叫。

「你怎麽不早說?」

柯少華沒理會范子熙,只瞟著神情可怖的江沐月,徑自說道:

「不知道許聯森和他是什麽關係,但是自從那人轉過來後,他們幾乎天天都走在一塊。」

江沐月依然盯著那個方向,儘管人已經走得不見影了,但那一幕卻深刻地殘留在他的腦海里——

激起雷霆萬鈞!

***

校園裡的某個樹蔭下。

「小森,你平時午餐都不在餐廳吃嗎?」

李儉以為只是偶爾,結果連續幾天見許聯森買的都是盒飯。

許聯森浮起淡淡的笑:

「有時也會去,不過那地方太吵了。」

實際上他最擔心的是怕遇上江沐月。

「哦。」李儉點點頭,環望了四周,」不過這裡倒也僻靜,吃了飯還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他瞥向許聯森手中的盒飯,皺起眉頭。

「你又吃那麽少,連二兩都不到!難怪姨媽會抱怨了,吃多點才有力氣!來,我的給你!」

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自己的那一份飯菜撥給他。

「不用了,阿儉!我吃不了那麽多的!」

許聯森忙道,忽然驚叫了一聲。

「呀!」

「怎麽了?」

李儉看到他突然捂住眼睛,頓時緊張起來。

「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許聯森使勁揉著眼。

「好像……有小蟲子飛進去了,好癢……」

「不要揉!我看看。」

李儉忙阻止他,輕抬起他的下巴為他查看。

由此,兩人的身影挨得更近了。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景在旁人眼中會是多麽的曖昧。

不遠處的樹叢後邊,燃燒著一雙妒火熊熊的眼眸。

只差一點點,江沐月就沖了上去。

他恨不得立刻拉開那兩個不知廉恥的家夥,先送上幾記拳頭,再狠狠地甩給那膽敢戲弄他的小子兩巴掌。

他上當了!

他居然傻到因為一句「我喜歡你」而像個白痴似的心神不寧矛盾不已,甚至輾轉難眠,腦子裡全是那雙盈盈淚眼,而罪魁禍首卻像沒事似的,前腳才跟他告了白,後腳就勾搭上一個轉學生,而且竟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校園裡做出這麽齷齪的事情!

什麽懦弱!什麽畏縮!什麽純情!

底子根本就是一個淫蕩的婊子!

連在學校里都能毫無顧忌地與男人親熱,恐怕那句告白也不知向多少個男人說過了吧?

憤怒好似一把烈焰,屢屢逼迫著江沐月的理智。

他也絕不會看到,現在的他,就好像一頭紅了雙眼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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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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