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許聯森怎麽也沒想到,江沐月居然會在下午放學的時候找上了他。他只不過拿了本書,在學校一棟鮮有人來的舊樓樓頂等著李儉社團練習完之後一同回家,卻在一個轉身之後,驚訝地發現江沐月不知何時出現在安全門邊,且眼神異常的兇惡,彷彿要吃人,忽然瀰漫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懾人氣息。
一下子心慌了起來,許聯森不知該馬上離開還是呆著不動。江沐月那深惡痛絕的眼神深深刺傷了他,令他又羞又慚,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看到他那顯而易見的恐懼與慌張,江沐月自動地將之歸類為心虛,火氣更是直竄竄地向上飛飆。
他向前跨了一步,敏銳地捕捉到那驚弓之鳥般的顫抖。
「想不到你居然會是這麽不知廉恥的人!」
當這句夾帶著無比冰寒的指控從江沐月口中吐出時,許聯森呆住了。
錯愕地迎上那將他視若毒蟲的目光,好似被潑了一桶冰水,冷氣從腳底直侵上來。
他是在嫌惡自己嗎?
因為那豁出去的告白……?
許聯森的嘴唇迅速地泛白,連手指都在打著哆嗦。被一心痴戀的人以如此不齒的眼神看待,尖銳的痛楚就好像刀片,劃過了他的心臟,痛得他幾乎要在那一刻昏過去!
他的這種反應更使得江沐月肯定了心中的猜疑,一股怒氣自丹田沖了上來。
「你把向男人告白當作遊戲嗎?」
逼視著那震驚而受傷的雙眼,江沐月惱恨地發現自己居然還能受到影響。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來,明明就已看穿了這小子的真面目,為什麽在那樣的眸光下還會感到心痛?
更可惡的是,那雙琥珀,在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後,竟還能如此的澄澈!
這就是他拿來騙取男人的手段嗎?
思及這點,一連串惡毒的話不經大腦地就吐了出來。
「你向多少個男人說過這種話?又有多少人成了你的入幕之賓?你缺男人缺到如此饑渴的地步嗎?連在學校都不放過?你和那個轉學生又做到了哪種程度?不過才短短几天時間而已,你果然不可貌相!」
話一出口,許聯森的身子搖晃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瞪著他,淚水在剎那間狂涌而出!
為什麽……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沐月的冷酷,沐月的任性,沐月的傲慢,他統統都知道,卻沒料到……沒料到……他竟還會……
巨大的悲痛席捲而來,令他在一時之間想到不到任何反駁的話,無奈下他乾脆選擇逃離這個地方。
然而,他無聲的躲避卻更是大大激怒了江沐月。
彷彿老鷹捉小雞般,江沐月大步一跨,長臂一撈,許聯森就像一個沙包,被重重地丟進了牆角里。沒等他直起身子,江沐月羅剎般的面孔又逼至眼前,以身型的優勢將他緊緊困住。
「你心裡有鬼嗎?還是我說得一點不差?為什麽不回答?!」
江沐月幾乎是破口大吼著,沒有哪一次,他會像現在這樣失控。
火暴地瞪著那雙含淚的眸子,他氣憤自己的憐意竟如漣漪般層層擴大,為此更是惱火。
「你不是說喜歡我嗎?為什麽不敢看我?為什麽不用你對轉學生那套來對我?你不是很有經驗嗎?何需裝什麽清純?!」
「我沒有!」
在那樣近乎誹謗的指控下,許聯森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喊出來,淚眸對上他的。
「為什麽……你要這樣說?我只是……只是喜歡你而已,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喜歡的人就只有你一個……只有你……你以為……我願意愛上一個男人嗎?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被你厭惡!我知道,這或許會讓你覺得很難接受,很噁心,很變態……但是,我只是喜歡你而已呀……為什麽……為什麽要那麽說……?」
說到後面,他咽不成聲,雙膝也緩緩地軟了下來,在角落裡縮成一團,好似受了重傷的小動物,渾身都在發抖。
江沐月愣住了,看著那一顆一顆滾落的淚珠,心又莫名地疼痛起來,無意中被淚水滴中的手指像被火燒著似的滾燙,連胸中的怒焰也在霎間被一股柔柔軟軟而又膨脹的東西所取代了。
他不覺降下身子,慢慢地與那雙淚瞳平視著。
許聯森不敢看他,只抱著頭心碎欲絕地訴說著。
「你不喜歡我……討厭我……像以前一樣不理我……什麽都好,但是求求你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真的只是……只是喜歡你啊……」
定定地注視著他,江沐月表面雖無任何動靜,心下卻早已被這番忽如其來的告白掀起了萬丈波瀾,比上次更洶湧,更震撼,更龐大!而那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微妙情感也漸漸浮出了水面,並且以最快的速度擴張著。
「你……喜歡我……?」
粗嘎地問道,沒人發現連他的聲音也帶著一絲輕顫。
許聯森閉上眼,認命地點頭。
「是……我一直一直……都喜歡著你……」
他忽然話鋒一轉。
「不過,我會盡量忘掉的!我不會給你造成任何的困擾,也不會有絲毫的妄想,更不會對你糾纏不休了……所以,請你也……忘了這件事吧!」
不要再給他難堪了!
忘掉……?
他要忘掉?!
江沐月腦中閃過几絲慌恐,等他回過神來,竟已衝動地吻上了那張蒼白而又顫抖的嘴唇。
許聯森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像是漫長的酷寒結束,終於迎來了一縷和煦的溫陽,又似在沙漠行走多日,終於飲上了一口清泉……
在吻上許聯森的那刻起,江沐月那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涌動一下如潮水般瀰漫了開來。
他不曾想過,這張看似乏味的嘴唇吻起來的感覺竟會如此的美好,甚至比他所吻過的所有女子都更柔軟,更清甜,更醉人。
要命的是,儘管連自己都很訝異,但卻壓根不想放開!
情難自禁地擁緊那纖瘦的身體,箍住那小巧的下巴,他稍嫌粗暴地啃咬著那兩片因忽然襲來的吻而增添了血色的唇瓣。迫不及待地撬開牙關,唾液在高溫下沸騰,江沐月幾乎是迷亂地掠奪著,從牙尖到舌根,無一處放過!
從沒有過這種毫無保留地沈耽其中的忘我感覺,在幾番掙扎之下,江沐月確認到無法用理智來控制,索性將一切交付於慾望。
這張臉,這具軀體,這兩片嘴唇,沒有女人的美麗,沒有女人的妖嬈,沒有女人的風情萬種,沒有女人的凹凸有致……
卻該死的吸引他!
許聯森基本上是被嚇呆了,腦中呈現真空狀態,什麽也蹦不出來。他從來未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莫說江沐月熾熱的索吻,單是那收在他腰上的鐵臂傳來的溫度,就足以令他雙腿酥軟,而來自唇上的高溫,更是使得他難以置信!
瞪著眼,觸目所及的是江沐月幾乎貼到他面上的臉,那灼熱的呼吸教他的血液頓時飆升至沸點以上!
他……吻他?!
足足十五分鍾,江沐月都沒有從他的嘴唇上離去,最後他不得不因呼吸困難而發出了細碎的呻吟。
「唔……不……」
這樣的吻實在太強烈了,無理由的親密更令他感到害怕!
終於,江沐月饜足地停止了這場暴風雨似的狂吻,緊擒住那雙眼,眸中透射出前所未有的慾望之光。
「你喜歡我,對不對?」
他低沈而沙啞地問道,雖是問句卻不帶丁點徵求的意味,而是十足的篤定,
許聯森還未能從激狂與燥熱中蘇復過來,頭昏腦脹的,只獃獃地點著頭,根本沒聽懂他說的什麽。
「既然如此,你就不許再去喜歡別的人,不許對任何人笑,不許與任何人在一起,不許跟他們那麽親密地交談,除了我!聽到沒有?!」
半強迫似的勒令一句一句從江沐月喉嚨中吐出,熱切的目光好似兩把炯炯的火炬,看得許聯森膽戰心驚。
不明白什麽意思,只是機械地點頭。
「還有,不準怕我,不準躲我,不準把我視為洪水猛獸,更不準偷偷地躲在角落裡,明白嗎?」
江沐月每說一句,許聯森的頭就跟著點一下,但眼神卻是獃滯的,純粹屬於反射性行為。
「那麽,我們就交往吧。」
最後當江沐月說出這句話時,許聯森總算有了較大的反應,身子又是一抖,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什麽……?」
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為要麽是幻覺,要麽就是他在做夢,否則,他怎麽會聽到……
「我們以情人的方式交往吧。」
江沐月的烈眸彷彿鎖定目標般,直直探進那雙驚愕萬分的眼,不假思索地就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是錯覺也好,是情感的偏差也好,是頭腦的一時發熱都好,既然他不想放,不想松,又不能容忍這對琥珀凝視別的男人,那就……佔為己有吧!
許聯森這回驚得連呼吸也沒了,愣愣地望著那張超級大特寫,在那樣饑渴到近乎恐怖的凝視下,他根本沒法正常地消化這則彷彿天外飛來的消息。
愕了好久,就在江沐月受不了他的沈默而開始緊張起來的時候,他獃獃地又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你說……什麽……?」
聞言,江沐月立刻一臉的挫敗。
真是的!他剛才說的那一大堆話,這小子難道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嗎?
罷了,乾脆用行動解決!
「我說……這個!」
語畢,他當即吻上了那微啟的唇,同時也堵住了即將衝出口的一聲驚呼。
***
「他、他們……那個是……」
安全門的旁邊,樓梯口那一頭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兩個人。
看著那深情擁吻的兩人,范子熙驚訝得一口氣竄不上來,連話也不會說了。倒是柯少華像沒事似的打望著,心平氣和,一點驚訝的跡象都沒有。
當范子熙不可思議地望向他尋求答案時,他也只閑閑地道出了一句看似風牛馬互不想及的話: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啥啥啥啥啥──?
這麽一攪和,范子熙更懵了。
「你在說些什麽?沐月和那個小子在在在……在那個耶!兩個男的……」
面對這麽怪異的事情,他居然還有心思吟詩作對?!
「你也想試試嗎?」
柯少華接下來的舉動令范子熙在一秒之內化為了石頭。
飛快地,他往范子熙的嘴唇上輕輕一點,也不管那根大木頭是不是被嚇傻了,便帶著一抹得逞的笑意揚長而去。
***
許聯森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抽筋了?竟然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就貼上了屬於江沐月所有的標籤。
那個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見了他不是瞪眼就是冷視的江沐月,居然突兀地說:
「我們交往吧。」
然後便霸道而專橫地給他定下了一系列條規,不準這樣不準那樣,只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已成了江沐月的情人(?!)。
做夢都不敢奢想會有這樣的結果,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許聯森不知是該喜還是該驚。面對這不熟悉的親密,他真的好懷疑這一切會不會都是他在過於絕望之下產生的幻象。
受寵若驚地承納著江沐月飆風一般的情感,太過單純的他一點招架的餘地都沒有,只能糊裡糊塗地任由江沐月帶他一同捲入風暴之中。
是夢?亦或不是夢?
喜悅與擔憂一同交響。
相對於江沐月嫻熟的接吻技巧,他簡直就像個三歲小孩一樣,什麽都不會,於是更加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他和別的女人也是這樣嗎?
被吻得迷亂中,許聯森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自卑的種子又開始悄悄發芽了。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突然得令他措手不及,來不及思考接下來的事,來不及思考沐月是多麽的優秀,來不及思考自己是多麽的渺小……
在什麽都來不及思考的情況下,他只能任由所有的情感都圍著沐月轉。
他愛沐月,而沐月也願意接受他的情感,儘管不知道可以持續多久,但終究達成了他願望的一半……這就夠了吧?
能夠與沐月交往,一直以來都是他可望不可求的,現在卻神奇地來到了他身邊,他該感謝,該知足了,還奢求什麽呢……?
帶著這樣的想法,許聯森把隱約未出的疑問咽進了肚裡,不願去想。
那天在樓頂確認關係後,江沐月又開始氣勢洶洶地審問他關於李儉的事情,並且不容反抗地把他帶走。不敢說還在等人,只好偷偷地發簡訊給還在社團練習的李儉,告知提前離去。
在他再三再四的解釋李儉和他只是表兄弟關係下,江沐月的神色稍稍有些放鬆,然卻在聽說他們目前住在一起後又勃然大怒。
「你居然還和他同居?!」
不管用語正確與否,江沐月幾乎是暴跳如雷地吼。
「他……他是我表哥啊,當、當然住我家……」
他噤若寒蟬,沒料到江沐月竟是佔有慾如此之強的人。
「表哥又怎麽樣?你很喜歡他嗎?」
江沐月大有他如果敢說是就把他大卸八塊的氣勢。
「不……」他急得搖頭,生怕遭到誤會,」我和阿儉只是親戚,真的!而且我喜歡的是……」
說到這,他的臉立刻燒了起來,一下語塞。
但江沐月不放過他,仍困鎖著他。
「你喜歡的是誰?!」
儘管知道,但他還是想再三地從許聯森口中得到證實。
這個下子平時是個典型的縮頭烏龜,只有在跟他告白的時候,才會讓他有那麽一點點的踏實感。這也是他第一次,這麽在乎別人對他的感受。不能確定是為什麽,但他就是想這麽做。
許聯森下意識地低垂著眼,臉更紅了。當初告白全憑著一股絕望帶來的勇氣,現在要他說,卻怎麽也開不了口。下唇咬得死死的,他沈默不語。
這使得江沐月不悅起來。
「不準低頭!抬頭看我!」
他命令道。
「如果你要證明你和那個轉學生沒什麽關係,那就在我面前說上十句你喜歡我!」
什、什麽?!
許聯森慌慌地抬頭,從江沐月眼中看不到一絲玩笑的成分。
「我……」
他羞得無地自容,光是對視都這麽困難,更別提叫他說那句話!在這樣的目光下,他怎麽可能說得出來?
他應該知道的呀。他喜歡的是……
「說啊,現在!馬上!」
雖然威嚇力十足十,但不可否認,江沐月心下也有著一絲急燥和不安。每每想到許聯森和李儉那副親密的樣子,他就想揍人!
不爽!不爽!就是不爽!
憑什麽親戚就能那樣?!
「你不說,我就親自去問那個轉學生!」
他半威脅地道。
媽的!對他看不慣的人,不去給點教訓,就太對不起他的拳頭了!
「不……不要啊!」
許聯森驚嚇地叫了起來。
「我和阿儉真的不是……」
「什麽阿儉!你居然還敢叫得那麽親熱?!」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又把江沐月惹毛了。
可惡!這個小子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規定放在心上!
「不、不是!」
許聯森沒想到連這樣也能挑得出毛病來,他一直都是這麽稱呼的呀。
「我……我和阿……呃,李、李儉同學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剛從國外回來,所以……」
江沐月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仍一臉的懷疑。
「是嗎?那好,你現在說,說了我就信你!」
說什麽……?
許聯森愣了一下,想起剛才那令他尷尬得要死的命令,頭又習慣性地垂下了。
「我……」
縱使心裡是多麽的喜歡,但若話為語言,還是難以啟齒啊……
可是,江沐月卻正在虎視眈眈地逼視著他。
憋了許久,終於細若蚊吶地擠出了一句。
「我……喜歡你……」
江沐月的眼眸在那一刻添加了一抹海洋的顏色,瞳孔深沈地好似吞下了所有黑夜的古井,待張口說話時,連他都被自己異常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還有呢?」
許聯森更窘了,手心早已汗濕了,江沐月的目光就好像兩把火焰,在焚燒著他。
「我……喜歡……你……」
聲音更細弱了……
「還有呢……?」
沐月的聲音跟著也越來越沙啞。
「我……我……喜歡……你……」
「還有……?」
「我……喜……歡……你……」
在終於說完第十句」我喜歡你」後,許聯森已成了一個熟透的紅番薯,羞得連目光也直該往哪裡放,頭更是強烈地受到地心引力的影響。就在他極其窘迫之下,一隻手伸了過來,修長的手指輕輕端起他的下巴。
向上望去,他望見一雙焦灼度不亞於他的眼眸。
然後,一寸寸地,一寸寸地靠近……
正當兩片嘴唇即將接觸之時,附近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鼓掌聲,嚇得許聯森如受驚的兔子,一下子跳了開來,江沐月則黑了臉,低咒一聲,憤憤地朝那不識相的家夥瞪去。
鼓掌的正是一直在旁觀摩的柯少華,他似笑非笑地瞅著那兩個人,有趣地打量著那截然不同的兩種反應。
「恭喜!兩位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無視於江沐月殺人的陰狠目光,他笑道。
被人撞見已經很丟人了,再看到來者居然還是柯少華,許聯森更是抬不起頭來,同時也害怕柯少華會不會因此而瞧不起他,可聽那語氣又不像。
柯少華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先瞟了一眼江沐月。
「別瞪得那麽可怕,我又不會跟你搶,我只不過想和聯森說幾句話罷了。」
嘖,有意思,沐月居然也會露出這麽可愛的表情,他賺到了。
許聯森稍稍抬起頭。
「我……?」
柯少華看向他,眼底沒有絲毫的鄙夷。
「你還記得原來去海邊之前我跟你說的話嗎?我說我很佩服你。」
許聯森羞澀地點點頭,到現在他都沒搞清楚柯少華是什麽意思,更不明白他有哪點值得佩服。
像看透了他的疑問,柯少華自動為他作答道:
「我佩服的就是你這一點。」
理所應當地迎上那不解且錯愕的目光,他也沒有多加解釋,只笑了笑,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說完了,你們繼續吧。」
***
「沐、沐月,我……我先走一步好不好?」
頂著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各種各樣詫異、好奇、驚訝的目光,許聯森感覺人都要縮了一半,連路都不曉得怎麽走了。
他該想到的,一個平凡無奇平日如野草般不受重視的小子與全校最受矚目的王子并行走在一起,同進同出,連去餐廳都是一起,不讓人猜疑才怪。
看著眾人紛紛以懷疑的眼光打量著他,私底下猜測著,議論著,好像習慣了黑暗的蚌殼忽然曝露在耀眼的強光之下,,全身細胞都死了大半,困窘得他直想縮回殼裡去。
只有在這個時候,大家才會注意到他,同時也一定覺得很奇怪,沐月的身邊向來跟的不是柯少華就是范子熙,一般人是難以與他攀上交情的,怎麽會平白無故冒出了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土小子?
然而儘管疑惑重重,卻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過問。
對於眾人的驚訝與猜測,江沐月像是沒感覺似的,根本不當一回事。也許是早就習慣了被目光包圍的緣故吧,他並不覺得把許聯森帶在身邊有何不妥。但許聯森可就受不了了。才短短一天時間,他覺得比干什麽都累,那種無形的精神壓力,更是教他透不過氣來。
沐月的舉手投足,一舉一動皆是如此的瀟洒自若,彷彿天生的帝王,而他,怎麽看怎麽土氣,平常一個人窩著沒人注意倒還沒什麽,和沐月在一起,什麽陰晦都暴露出來了,窘得他連坐在餐桌旁邊吃飯都直冒冷汗,生怕有什麽丟臉的動作。
對比如此鮮明,想不自卑都難。
有時,他還自暴自棄地想,是不是像當初那樣一個人偷偷地躲在暗處看,可能還適合自己一點?
同學們那又羨慕又猜忌又嫉妒的眼神,好像一支支利箭,令他如坐針氈。
所以,他不得不向江沐月提出請求。
但見江沐月把臉一沈。
「你要去哪裡?」
許聯森吞吞口水,瞄了瞄四周,覺得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們。
「我……我想在下午上課之前,去圖書館借本書……」
「借書?」
江沐月皺緊眉看他,對此並沒有什麽異議,倒是許聯森那小媳婦般忸怩不安的樣子又令他開始有些不快起來。
本想叱呵幾聲,勒令他抬頭挺胸,說話中氣點,但看到那貝齒輕咬著下唇苦惱彷徨的神情,不忍與憐惜又浮了上來。
也罷,這小子的懦弱與膽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慢慢再糾正他吧。
想到這,江沐月道: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本來想想趁午休時間找個沒人的地方耳鬢廝摩一陣子,畢竟兩人不同班級,想要獨處也就只有課餘時候,但既然小情人說想去看書,他也去就是了,雖說在以前從未有過先例,從來都是他說了算。
許聯森聽可卻忙不迭地搖起頭來。
「不、不用了,我……我可以一個人去!」
開玩笑,連上個圖書館都有沐月跟著的話,他什麽事都別想做了,更不曉得同學們會用什麽樣的眼光看他。因為江沐月的緣故,他一下由無名影子人物跳到了焦點人士之一,非但沒有讓他有半點的虛榮與自豪,反而比當石頭當小草都還要辛苦。
「我……我先走了!」
不敢對上江沐月驚疑的眼,他如臨大敵地跑走了。
江沐月則愣在那裡,好半天沒轉過彎來。不是滋味地盯著那匆匆逃跑的單薄身影,一股怨氣漸漸升了上來……
許聯森在逃開之後,又不禁自責起來,直罵著自己的不懂事,既然相互交往,去哪裡做什麽在一起都是理所當然的啊,他卻弄得好像逃避什麽似的,一點沒有情人的樣子。雖說是在學校,兩個男生還是不可能太明顯地表示親熱,但也不至於……
唉,一定是他太笨了!
搞不好沐月也嫌他沒趣吧?
像這樣與沐月一起走,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不都是他渴望的嗎?
為什麽在現實里卻做得這麽難受呢?
他也不想表現地這麽奇怪的,可就是無法承受來自眾人那刀刃般疑問的目光,似乎都在問:
「你是哪根蔥?憑什麽和沐月在一起?」
「好土氣的人!沐月怎麽可能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
真的……好難受!
現在,沐月也一定討厭他了吧?
許聯森沮喪地想,滿心的懊悔。
就在他發獃的這陣子,一個女孩來到他的身邊。
「你是許聯森吧?」
忽然被人叫到,許聯森忙看過去。
「我是和你同班的羅雅美,你認得吧?」
女孩笑得十分甜美,圓圓的酒窩點綴著清麗的臉蛋。
既是同班,許聯森當然認得,而且羅雅美還是班上頗受歡迎的女孩子,但從沒跟他說過話,所以不被認得的應該是他吧?
「有什麽事嗎?」
他遲疑地問,不清楚這個與他沒什麽交集的女孩找他做什麽。
女孩靦腆地笑了笑。
「你和江沐月同學是朋友嗎?我見最近你們總走在一起。」
「那……那是……」
問到這個,許聯森有些局促起來。
沒等他編出借口,女孩就拿出一封信遞了上去。
「請幫我把這個交給他好嗎?」
「啊?」
望著遞至身前的信,許聯森怔住了。
這表示……
女孩不好意思地道:
「我不好親自給他,請你幫個忙好不好?」
「這是……」
許聯森沒有接,而是獃獃地看著那封水藍色的信,心裡慢慢浮現一抹苦澀。
女孩沒有覺察到他的變化,依然掛著甜美的笑容。
「不瞞你說,我一直都很喜歡江沐月同學,但是據說跟他告白的女生都被拒絕了,我又不想放棄,所以才想托個人把信送過去,這樣就算被拒絕,我也不會太丟臉,因此……拜託你,看在同班同學份上,幫幫忙,可以嗎?」
美麗的大眼睛懇切地凝望著他,使他不知不覺點了頭。
「哦……」
但當他接過這封信時,馬上又後悔了。
可女孩卻感激地一個勁向他道謝。
「太好了,謝謝你!」
看著女孩這麽高興,許聯森梗在喉嚨中的拒絕又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待女孩離去,他才愣愣地看著被交付到自己手上的這封情書。
江沐月同學親啟
娟秀的字體,透露著女孩的羞澀與細心,信中的內容也一定融滿了濃濃的愛意……
就像以前的他,偷偷地喜歡著某一個人,卻又不敢輕易說出口,只默默地將這份喜歡埋藏在心底……
而這封信,一定是那女孩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交出來的吧?
許聯森矛盾不已。
若女孩知道,江沐月交往的對象就是他,一定萬分驚訝吧?姑且不論同為男性,就是從外形上,氣質上,他也無一處配得上江沐月。
正在苦惱著,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忙取出一看,是江沐月發來的簡訊:
放學在操場等我!
許聯森暗鬆了口氣。
還好,沐月沒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