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放學後,許聯森獨自一個人坐在操場旁邊的樹下,等著江沐月過來,忽然肩膀被拍了一記,他忙回過頭去。
「阿儉?」
李儉正穿著籃球服站在後面,一副正準備去社團練習的樣子。
「你做在這裡幹嘛?」他問。
「我……等人。」
「等那個叫江沐月的?」
李儉在他旁邊坐下,並不急著走開。
「你什麽時候交上那種朋友的?之前怎麽不見他和你在一起?」
他好奇地問著,剛開始他不知道江沐月是何許人也,聽同學議論紛紛,才曉得那個近幾天早上總到家門口等許聯森一起上學的人有多麽了不起。他因為要早起晨練的緣故,所以沒有與江沐月打過照面,只是聽許母這麽說。見許聯森有了可以一同上學的夥伴,許母興奮得不得了,他雖也覺得高興,但聽了其他同學的議論後,卻感到有些奇怪。他不知道江沐月對大家的影響力有多少,但聽其他人的口氣,好像是許聯森不配與江沐月做朋友一樣,使得他頗有些不平起來。
「呃……只是最近……」
許聯森閃躲著道,不想讓他知道太多。
李儉猶豫了一下道:
「聽說那個人是不良少年的頭子,你……」
「才不是!」
許聯森一聽立即大叫起來,引來李儉詫異的目光,才驚覺自己的失態,忙辯解道。
「他……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嗎?」
看許聯森這麽維護那個叫江沐月的家夥,李儉儘管有點懷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好,我也是聽其他人說的,如果是謠傳,那就沒什麽了……那個人沒欺負你吧?」
想了想他又問。聽大家形容那個江沐月多麽之厲害,一個人就踢掉了學校整個空手道場,小森和這麽具有暴力傾向的人交朋友不會太危險嗎?
「他只是……比較有個性。」
許聯森盡其所能地婉轉地道。
「不過,並沒有別人想的那麽可怕……」
沒錯,他是這麽認為的,沐月只是板著個臉看起來很冷漠而已……
「哦。」李儉點著頭,忽揚起眉,」小森,你好像是第一次交上朋友吧?難怪這麽緊張!」
「我……」
被說中了心事,許聯森的臉一下漲紅了。
朋友……比朋友多一點點算不算?
李儉笑著道:
「不錯嘛,有進步了,要是你上了高中還沒有半個朋友,姨媽就該為你的將來擔心了。」
手習慣地欲揉揉那一頭柔發,卻突然被一隻大手抓住了。
李儉一愣,向後望去,卻撞進一雙冷得足以凍死三百萬隻企鵝的眼眸,抓住他手腕的手隱隱傳來警告的訊息。
「沐、沐月!」
許聯森忙站起來,卻見他面色陰沈,想起他和李儉還是頭一次見面,趕忙介紹道:
「這……這是我的表兄李儉。」
轉頭又對李儉道:」他就是江沐月。」
江沐月甩開手,依然冷冷地盯著眼前這身高不亞於他的男子。
李儉只有幾秒鍾的愣神,而後馬上擺出一副客氣的笑臉。
「噢?你就是小森的朋友?我聽姨媽提起過。謝謝你每天來陪小森一起上學,本來我也同他一起走的,結果入了社團每天都得六點半到校……」
江沐月絲毫沒有領情的意味,而是惡狠狠地給了李儉一個極不友善的瞪眼,然後拉過許聯森。
「走!」
不容許說再見或什麽」我先走了」之類的道別話,他拉了人就走,留下李儉一頭的霧水,不明白自己哪點招人厭了。
***
江沐月的步子走得有點急,許聯森在後面差不多是跌跌撞撞地跟著,感覺到對方惡劣的心情,他也不敢貿然開口。
走出校門好長一段距離,江沐月帶他拐進一個無人的巷口,忽然一個轉身,將他壓靠在一堵圍牆上,冰眸噴射出駭人的火焰。
「為什麽讓他碰你?」
「啊……?」
一驚未平又起一驚,許聯森一窒,灼熱的氣息迎面襲來。
「我說,為、什、麽讓那個人碰你?!」
江沐月一字一句充滿了火藥味。
啥?說阿儉嗎?
忽來的問話令許聯森一頭漿糊,茫然不解。
阿儉沒有碰他呀,他們只不過坐在一起而已。
盯著他那迷茫的反應,江沐月臉上的肌肉並沒有放鬆。
沒錯,那個礙眼的轉學生是沒有碰他,那是因為中途被截住了。
這小子還真是一點危機感都沒有!他有必要好好調教調教!
許聯森還在努力地想是不是哪裡做錯了什麽,待濃熱的呼吸貼近,才發覺江沐月的唇已來到了離他不足一厘米的地方。
「沐……」
嘴剛剛開啟,旋即便被堵住了。
濃郁而甜蜜的吻……帶著燒人的熱度……
一波一波而來……
儘管許聯森還殘有一點意識,記著這裡是公共場所,不該在這種隨時可能有人走過的地方做這種事,但也很快被沖得點滴不剩了。
「真是的,沐月越來越大膽了,連在大街上都不放過!」
十幾米處,柯少華搖著頭嘆道,但表情也不是那麽擔憂。
他身後的范子熙卻看也不敢看,臉朝向另一邊,黑臉似乎還有點泛紅。
自從那一天柯少華偷吻他以後,就什麽也沒說了,見了面也當作沒有這回事,比他還要鎮定自若,且隻字不提那天發生的事,倒是他提心弔膽、胡思亂想了幾天幾夜,想破腦袋也想不通柯少華那樣的舉動是什麽意思。
「少、少華,那……那個……」
好不容易開了口,卻吞吞吐吐的,當柯少華轉過身看他時,又把話嚇得縮了回去。
「幹嘛?」
一個大男人說話還結結巴巴,沒用!
「沒、沒沒沒事!」
在柯少華清亮的目光下,范子熙竟出了一身的大汗,字吐半天也吐不出來。
柯少華盯了他幾秒,一聲不響地走了。范子熙杵在那兒,想叫又叫不出口,想追腿也像生了銹似的。
哎……怎麽會這樣?
他忽然有了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而在這一頭,江沐月吻完之後,睨著那因激情而酡紅的臉,心又開始痒痒了。
這兩片沒什麽特色,色澤又不光潤,也不性感的嘴唇,吻起來的感覺怎麽就這麽好?剛開始他還能解釋為是一時的新鮮,畢竟尤物吻多了,換換清淡的也不錯,但現在看來,不但沒有興趣削減的傾向,反而還越來越上癮,有時光是這麽看著看著,他都會產生一股想要把他壓倒的衝動。
如果不是考慮到地點不對,他還想再深入品嘗一下這舉世無雙的唇。
許聯森喘息不宜,抬起眼,又看到江沐月正若有所思地瞅著他,心又開始加速起來。
「你借了什麽書?」
江沐月忽然問出一句不相干的話。
許聯森一怔。
「你中午不是說要去圖書館借書嗎?借了什麽?拿來我看看。」
啊……?糟、糟了!
許聯森一下緊張起來。
那不過是個逃離江沐月身邊的借口,他根本就沒去什麽圖書館!
慌亂中,他想到那封信,忙用來轉移江沐月的注意力。
「對、對了!有人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掏出那封用水藍色信封精心裝點的信。
看清是什麽東西後,江沐月微愕,隨即蹙起眉尖。
「這是什麽?」
許聯森低著頭,沒敢看他,聲音也低低地道:
「是……我班上一個女生給你的……」
江沐月的眼神剎那間變得凌厲起來。
「什麽意思?」
空氣忽然間凝重起來,對於江沐月的質問,許聯森心下一驚,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
「她……她說,她一直都很……」
後邊的話卻怎麽也擠不出來了。
半晌的沈默,江沐月的目光如刀片一樣足足盯了他十分鍾之久。
而後。
「你拿這個給我,是想讓我收下還是丟到垃圾筒?」
江沐月的口氣冰冷而低緩,顯然是暴風雨來襲之際的天氣。
許聯森更慌了,他想搖頭,口中卻又說道:
「她只是……讓我給你……」
「我不記得你成了一個郵遞員!」
江沐月尖銳地道,沒有放過他的任何反應。
「更不曉得你和我交往竟還附帶有這一項拉皮條的功能!」
聽他說得如此難聽,許聯森一下急了起來,焦切地解釋著:
「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她是我的同班同學,而且又專門拜託我,我……我……不好拒絕……」
說到後面聲音小了下來,江沐月的陰寒目光令他有如芒刺在背。
天知道他多麽不情願做這種事!他和其他人一樣,也希望能夠獨佔自己所愛的人,可是……如果對方是沐月的話,是萬人之上光芒四射的沐月的話……
在那樣顯赫的光芒下,他的私心顯得又是如此的骯髒,如此的不堪!
這叫他該怎麽做呢?
「為什麽你不把它丟掉?」
一般人不都是這麽想的嗎?
江沐月瞪著他問,心中窩火極了。
這小子他媽的把他當什麽?出租品?還是可有可無的裝飾物?
他都還沒能從自己為什麽找了個這麽不起眼的醜小鴨來交往的困惑中走出來,他竟迫不及待地把他往別人手裡送?!
「我……我……」
許聯森支吾了半天才道。
「可是,這是別人拜託我的呀……」
私心叫他把信偷偷處理掉,可良心卻不容許他這麽做。
「你的意思就是要我收下,並且好好地接受那個女生了?」
江沐月的聲音陡然高亢起來,聽得出此刻他的怒氣已將近到達爆發的邊緣。
太過分了!這小子究竟在想什麽?
從沒有哪個人敢如此待他!誰不是竭盡所能地想要把他留在身邊多一秒鍾?誰不是費盡心機地討好他,渴望博取他一丁點的注意?誰又不是用盡手段地想要成為他正式交往的對象?
所有的好處這小子都佔了,居然還傻獃獃地拱手讓人?!
豈有此理!
江沐月突然覺得這麽在乎一個笨小子的自己簡直就和白痴沒兩樣!
「不!不是!」
許聯森慌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急出了一身的汗。
他怎麽可能會想讓沐月離開?
「只是……只是這封信是人家好不容易寫出來的,你……至少看一看也好……」
只是看一看,明白那份默默暗戀的心意……
他也曾有過長久的單戀,所以知道這種心情,這也是他不忍心把信丟掉的原因。
江沐月盯著他低垂的眼,冷不丁地問:
「那個女人漂亮嗎?」
沒提防他有此一問,許聯森呆了一呆,立即蒙上了一層難過的色彩。他的頭更低了:
「唔……很可愛……」
沐月打算接受了嗎?
這個想法差點就使他的眼淚涌了出來。
然而江沐月接下來卻是冷笑一聲。
「難怪,你為了討好可愛的女孩子,甘願為她做信使,甚至把我送出去?」
許聯森驚得抬頭。
江沐月雖然在笑,臉上卻沒有一點笑意。
「不……不!沒、沒有啊!我不是……」
糟糕!沐月怎麽會這麽想?
完全就不可能啊!
許聯森把頭搖得更厲害了,可是越是心急口就越拙。
「沐、沐月!我沒有那麽想!真的!你相信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習慣拒絕別人的要求而已……
觸到那急得快哭出來的琥珀眸子,江沐月滿腹的怒氣一盪,那股無法言喻的憐意又加入了他情緒的行列。每次都如此,在他很生氣很生氣的時候,只要看到這雙盈滿了未知情愫的琥珀抹上了悲傷與難過,他的堅持就開始搖搖欲墜。
「沐月……」
凝望著他,許聯森又開始自我厭惡起來,他真的好討厭自己的懦弱,依然知道沐月最不喜歡的就是他這點,可是卻又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冒出來阻礙他。
心到底還是軟了下來,江沐月撥撥額前微長的劉海,疲倦的嘆了口氣,不想再追究這股怨憤和不甘從何而來,也不想再多看那封信一眼。他退開一步,轉身便走。
「沐月!」
許聯森驚訝於他的忽然離去,忙在後面叫道。
「這……這個……」
他的手上還捏著那封沒有送出去的信。
江沐月停住腳步,回過頭個了他一個生抽了一口冷氣的兇惡瞪眼,又徑自走開了。
許聯森呆站在那裡,好半天沒有移開步子,怔怔地望著江沐月漸行漸遠的背影,好像自己被拋棄了似的,一陣鼻酸又瀰漫了上來……
***
原以為江沐月不會來找他了,誰知第二天一開門就看到那頎長挺拔的身影站在門外。
「早。」
江沐月淡淡地道,似乎忘了昨天的事。
許聯森受寵若驚地望著他,連招呼也忘了打,倒是許母出來看到是他,立刻熱情地道:
「是江同學呀,你來和小森一起上學嗎?真是太謝謝你了!吃過早餐沒有?時間還早,要不要到我們家吃點東西?」
「不必了,謝謝。」江沐月回以一個禮貌的淡笑,又對許聯森道,」走吧。」
許聯森愣了一下,趕緊點頭,生怕晚了什麽。
「好……好!那……媽,我們走了。」
「路上小心!」
走在路上,聽著腳步有節奏地踏在路上的聲音,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許聯森因為心中有愧而不敢多言,偷偷地瞄了江沐月一眼,還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你母親很疼你?」
在許聯森於內心做深刻反省時,江沐月冒出了一句話。
「呃……?對!」
許聯森趕忙回話。
「我媽媽……是這樣的。」
喜悅跟著泄了出來,這是江沐月第一次問起他的事。
「不見你父親?」
「我爸爸他……兩年前病逝了……」
所以媽媽才會這麽寶貝他,成天為了他操心。
「……抱歉。」
「沒、沒什麽!」
他快快地說著,嘴角不由自主地牽起。
接下來又是沈默,似找不到話說,但許聯森難過了一夜的心情卻異常地好了起來。
快到學校的時候,一輛車從馬路對面駛來。許聯森突然沖了過去。還沒等江沐月明白髮生什麽事,就見他已跌坐在地上,而車子飛快地駛開了。
心下一抽,他當即趕到他的身邊。
「怎麽回事?你受傷了?站不站得起來?」
一連串急促的問話下,江沐月臉色蒼白,想都沒有想過自己竟也有這麽緊張的時候。方才看到許聯森跌倒在路上時,一種深深的恐懼與驚心立刻就抓住了他。
在確定許聯森沒有撞上車子,也沒有流血受傷後,他氣得大罵起來:
「你發什麽神經?幹嘛突然跑出去?想自殺嗎?你知不知道馬路如虎口?!你……」
他停住口,目光被許聯森懷裡的那個小東西吸引去了。
許聯森萬分抱歉地看著他,懷中鑽出一顆圓滾滾的小腦袋。是一隻黑色的小狗。
「它……差一點就撞上了……」
他喃喃地解釋。
小狗似證實地也朝江沐月「汪」地叫了一聲。個兒雖小,卻相當精神,一點不像剛剛脫離險境的樣子。
什麽──?!
居然是為了一隻狗?
江沐月難得地目瞪口呆。
小狗從許聯森身上跳下來,抖了抖身子,若無其事地跑走了。許聯森目送著它,臉上又露出那抹曾令江沐月驚鴻一瞥的微笑。
愣愣地看著那朵微笑,江沐月不覺呆住了,還沒來得及宣洩的怒氣在察覺之前就已消失地無影無蹤。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這個平凡的小子竟出奇地美麗恬靜,甚至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要來得動人。
直到小狗走得不見了身影,許聯森才收回目光,抬起頭,卻見江沐月直勾溝地丁著他,心一慌,以為他還在生氣,忙道:
「對不起……沐月,我不該做這麽危險的事……」
沐月會生氣,就表示還關心他吧?雖然挨了罵,卻沒了以前的那種失落感,相反心裡還有一點甜甜的味道……
江沐月凝視了許久,伸出手至他面前。
許聯森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還坐在地上,忙邊起身邊搖頭道:
「不……不用,謝謝,我可以自己起來……」
「手!」
江沐月雙眉一緊,出聲打斷他。
許聯森噤住口,有些怕怕地看著那張神情莫測的臉孔,遲疑了好一會,在江沐月因不耐煩而開始瞪眼下,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去,隨即立刻被一股溫暖包住了。
江沐月的手掌寬大而堅實,伴著濃熱的體溫傳來,竟使他不禁起了顫慄。
被這樣的大手握著,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許聯森竟感動地眼眶也熱了起來,全身沒有一處細胞是平靜的。
江沐月沈穩有力地一牽,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謝……謝謝!」
訥訥地說著,許聯森的臉紅撲撲的。
輕輕一收,手與手分了開來,那股溫熱彷彿突然中斷似的一下消失了。帶著微微的惋惜,許聯森拍著身上的灰,以掩飾自己的羞澀。
不自然的並不止他一個人,江沐月也一樣。看了看空蕩蕩的手,江沐月悵然所失,彷彿少了什麽。
剛才,僅僅幾秒鍾,他竟有了從未有過的滿足與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