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話 男人的輓歌
那個人,倒下了。
然後,輓歌響起。
【第八十五話男人的輓歌】
「使世界腐朽至此的罪魁禍首正是美國!正是貪婪的資本主義!」
20年前·朝鮮·龍南山·金日成綜合大學——
客座教授斯密德抖動他嘴邊濃密的大鬍子,在近千學生面前振臂高呼,控訴著美國和資本主義。座下的學生也一個個臉漲得通紅,伸長脖子響應教授的吶喊。每個星期的這一天,教室里總是座無虛席,甚至有時座位不夠,一些學生乾脆站著或坐在地上。對於朝鮮這個標準社會主義國家的大學生來說,斯密德教授的課堂宛如有著某種魔力,如鴉片一般,讓人慾罷不能,他把學生的身體連同靈魂一起,死死的釘在了這間全校最大的教室里。這位中年的中東籍教授所講述的,是摻入了極端宗教主義和種族主義的新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即是今天,被美國人稱之為「恐怖主義」的思想。在蘇聯剛解體不久的那個混沌年代,此種思想無異於給狂熱的社會主義者在迷途中點燃了一盞明燈,極受追捧。無怪斯密德教授會在朝鮮如此大受歡迎。
當然,斯密德並不是此人的本名,這只是他數不盡的化名其中之一。他的本名是——丘比菲·哈克。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愛神]初建,丘比菲·哈克在中東地區極力擴張勢力的同時,也非常重視思想上的感染。[零][點][看][書]近十年內,他利用與當時各社會主義國家在「生意」和政治上的關係,周遊於東歐和亞洲的許多高等學府,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傳播其思想,並收到了極大的成效。[愛神]的初期人員中,除穆斯林和波斯人外,有一大批都是丘比菲的學生。
「精神毒品,果然是這世間最厲害的武器。」教室後排,一個面容格外秀麗,留著長長黑色額發的年輕人,輕笑著用日語說道。「說來說去,每次到最後都要重複這幾句,也虧這些朝鮮人如此愛聽。老師腐蝕人心的功力,真是與日俱增啊。」此人的話,似是在說給坐在他旁邊的一個頭髮幾已半白的年輕人聽。但白髮青年卻在低頭沉思,一副似聽未聽的樣子。整個教室里,無人不為丘比菲的課程歡欣振奮,幾乎陷於集體瘋狂之中,只有這兩人,鶴立雞群的仍保持著理性。從他們的面相看,並不像是朝鮮人。
「怎麼了,李君,有心事?」「。。。一西,你認為老師的思想如何?」白髮青年李覓小聲用日語問道。「你知道的,我對意識形態的問題向來有不同於老師,自己的一套理解。」「呵,你的那套理論可比老師瘋狂得多。[零][點][看][書]」李覓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這幾年來飽受老師的教誨。起初,我也非常認同老師的思想。只是。。。漸漸的,我開始覺得,資本主義或也有它的合理性。畢竟,蘇聯已經不復存在,冷戰也已結束,從宏觀上講,這就已宣告了社會主義的破產。越接觸老師的思想,我也有了越多的反思,馬克思所宣稱的共產世界,也許只是一個虛妄的空想鄉,永遠不可能達到。」「恩。。。你的這些想法,我倒也曾有過。」「一西,你以後打算跟隨老師的步伐么?」李覓轉過頭,認真的問道。「不,我不打算和老師一起去中東。老師有老師的路,我有我的路。年內,我會回國。」「恩。。。我也是,我認為,我們已走上了一條與老師截然不同的歧路。」說話間,李覓臉上顯出淡淡的憂傷。
於他而言,丘比菲·哈克有著超越了父母的再造之恩,無以為報。但同時,思想上的分歧又使得他在內心深處逐漸走向了老師的對立面。這種矛盾,近日來使得李覓無比痛苦。「啊,下課了,我們走吧。」日本人站了起來。無數學生也都蜂擁起來,團團圍住了丘比菲,似在求教授解答疑問。「你先回去吧,我想等一會兒,把這一個月來心中的淤積告訴老師。」「恩。。。」日本人不再多言,只是輕拍了一下李覓的肩膀,就率先離去了。[零][點][看][書]
屍田一西和李覓有著很多相似點,也有著巨大的不同。每次下課後,很多學生都會纏著丘比菲問個不停,遲遲不肯離開教室。屍田和李覓與這些人不一樣:下課鈴一響,屍田往往會毫無留念的起身就走;而李覓卻是留到最後的一個,他往往會等到所有人都走光后,再單獨和老師傾談。
「啊,李覓,你又留下了啊!」
大約半個小時后,人幾已全部離去,丘比菲發現了仍坐在原位上的李覓。「一西那小子又是第一個衝出教室的人吧?」丘比菲一邊收拾著桌上的教案,一邊調侃道。「是。。。不過老師您不要怪他,他其實是非常尊重您的。」「哈哈,我知道。我很喜歡那孩子的性格,他前途無量啊。對了,今天留下,又有什麼事要問我?」丘比菲提起包,走到李覓面前,示意讓李覓和他一起走,邊走邊說。
「老師,這些日子以來,我心中一直很困惑。」「哦?終於找到你喜歡的姑娘了?」二人走在校園的大道上,丘比菲言語間仍不失幽默。「不。。。是關於意識形態的問題。老師,我覺得開始漸漸不能認同您了。」李覓斗膽說出這句話后,丘比菲先是臉上一黑,很快遂又轉回了笑臉。「哦?你以前不是我最堅定的支持者么?」「人是會成長的,從老師的課堂里,我學到了很多,同時,近日來我也產生了很多相反的想法。[]」「怎麼?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腐蝕了?說這話可得小心啊,現在的朝鮮和你們國家文革時並無二致,這話如果被人聽到可不得了。」「我知道。。。可這是我心裡的真實想法,我必須說給老師聽。」李覓堅持道。「恩。。。我一向喜歡有自己想法的學生,我不會強迫你一定要跟著我。說說吧,今後你打算怎樣,回國去建設社會主義,已經不大可能了吧?」三言兩語之間,丘比菲就窺透了李覓的內心,雖然李覓言語上並未表現得非常激烈,但他知,這孩子已和自己產生了莫大的分歧,不可能再為[愛神]所用了。「這個。。。我還沒有想好,可能繼續留在朝鮮一段時間,也可能和屍田一起去日本。」「哦,屍田家是大財閥,以你的才智跟他在一起,或許真能創出一番事業來。甚至。。。還有可能與我為敵呢!」丘比菲側過臉,用他那恍如蒙著一層灰塵的雙瞳緊緊盯著李覓。
氣氛一度變得僵硬起來。正在這時,校園裡的廣播突然響起——是一首輓歌,雄渾而悲愴。聽到廣播聲后,路上行人無不止步,恭敬的低下了頭,面部盡顯悲凄之情。入鄉隨俗,丘比菲和李覓也停止交談,加入了默哀的行列。[]待廣播完全結束后,行人們才敢繼續前行。「原來今天是金日成同志的81年忌辰啊,這種事居然都被我給忙忘了。」丘比菲說道。丘比菲並未表現得如朝鮮人一般悲傷,他對於金日成並無很深感情,只是從他的「職業」角度出發,此類紀念日,他都當謹記於心的。相反,聽過廣播中的輓歌之後,李覓沉默了起來。輓歌那凄涼的旋律仍回蕩在李覓心中,結合他此刻的心境,這哀悼「偉人」的輓歌,在他聽來別有一番滋味。
恰在此時響起的輓歌,似是預示著李覓和丘比菲分道揚鑣的必然性。這輓歌是在為丘比菲奏響,抑或是在為李覓奏響?人,終有一死。若日後真如丘比菲所言,二人成為了敵人,則李覓將如何看待丘比菲的死,又如何定義自己的死呢?掙扎的漣漪,再次於李覓心中漾起。
那天,李覓向丘比菲表明心跡之後,他還是持續去聽丘比菲的課,但二人再未說過話。直到屍田一西決定回國的那一天①,李覓才去拜訪了老師,與其做最後的道別。那段令李覓至今仍刻骨銘心的話,就是在那時誕生。那是他和丘比菲之間的約定,也是二人作為思想者的訣別:
「你已決定要離開了么?」
「是的,老師。我已無法再認同您的思想,這裡不再是我的歸宿。[]」
「那麼,從今我們將踏上不同的道路?」
「是,下次相見時,我可能已是您的敵人。」
「哦?那時,你會怎麼做呢?」
「。。。。。。做我該做之事。」
「老師。。。我最終還是親手殺死了您啊。。。那天,我似乎聽到了您的輓歌。而今天,終輪到我聽到自己的輓歌了。呵,男人的輓歌原來聽起來都一樣呢!」
已四十齣頭的李覓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儘管他眉梢的彈孔還餘溫未消,但他的嘴角卻浮著圓滿的微笑。此時,他已是一具沒有心跳的屍體了。但長年累月思想的積澱並沒有隨著生命消失,他和丘比菲在此世的因緣已畫上句號,卻還將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紛爭,繼續論戰。作為一個男人,李覓用一生貫徹了自己的思想,安然的微笑永遠也不會從他臉上逝去。
「爸爸!」「李先生!」「李兄!」——
這些聲音李覓再也無法聽到,現場卻因他的死陷入了暴走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愛神]殺人了!」「恐怖分子始終還是恐怖分子,我沒說錯,這遊戲只是一個幌子,把我們引到這裡來全部殺光才是你們的真正目的吧!」「兄弟們,不用再和[愛神]玩無聊的遊戲了,我們動手!」觀戰的各國參賽者見到李覓的暴斃,心中的憤怒頃刻間盡數爆發,全部開始摩拳擦掌。[零][點][看][書]李覓的死彷彿是一個號聲,讓所有人都激憤了起來,現場已完全失控。
「全都給我收聲!」這時,上方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緊接著,數十支槍口一齊對準了場內所有人。暴走的人們皆是手無寸鐵,看見[愛神]已把他們團團包圍,霎時安靜了下來,啞然無聲。說話者是大流士,他打開貴賓席的隔窗,以一副高姿態居高臨下的出現在眾人面前。上方的這幾十個槍手,是[愛神]為了防止突髮狀況,事先埋伏於此的。此時只需大流士一個手勢,槍手們就會血掃全場,使得屍橫遍地。
「大流士大人,還是收手吧。」身旁的保羅低聲建議道。「恩?」「如果現在把他們全殺了,我們進行至此的遊戲就前功盡棄了。」「哦?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不忘遊戲么?」「不,只是。。。這遊戲是哈克先生的布局,一旦我們最終勝出,就能坐擁美國乃至整個世界。這個結果比您現在殺光他們要好得多啊。」「哼,Dber,你什麼時候也胳膊肘往外拐,心向本·哈克了?」「不,我只是就事論事。[零][點][看][書]」「好,我相信你的忠誠。我本也沒打算殺光他們,一個李覓就夠我胃口了!哈哈哈哈。」剛剛大仇得報,意氣風發的大流士雖然很想一鼓作氣,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屠殺,但他也並不打算將已進展了三天的遊戲徹底打亂,他認為,現在比起殺光所有人,更是一個展現他威嚴的絕好時機。「各位,請稍安勿躁,我們[愛神]是講道理的。我們說過,要和大家玩一場光明正大的遊戲就絕不會食言。」大流士對場下眾人大聲說道,「我[愛神]承諾過,這五天內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參賽者,這一點至今未變,請諸位相信。剛才我所殺的那人,名字叫李覓,是與我[愛神]有不共戴天大仇的死敵,而且,他也並非是聯合國(u.n)人士,殺他,只是我[愛神]內部的家務事,與遊戲無關。我在此再次向諸位保證,[愛神]絕不會動你們分毫,大家盡可寬心。」
這樣一番粉飾之辭,當然不會令已然怒火中燒的各國探員信服。但無奈,在大流士重兵包圍的強勢之下,他們也只好忍氣吞聲。「好了,現在矛盾都化解了,一片和氣,多好啊!」看著場下諸人的表情,大流士自覺此刻的他已超越本·哈克,成為了[愛神]實質上的統領,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當眾大笑起來。此時,李鳴、來棲光、黃芳等人還撲在李覓屍體旁,沉浸在悲痛之中,只有魯斯冷靜的觀察著局勢。[零][點][看][書]他拉住旁邊,仍驚魂未定的裁判,低語道:「現在是一勝一負,這個人又突然死了,那我們這輪遊戲的結果該怎麼算?」裁判苦惱的抬起頭,用眼神向大流士求助。這麼重要的事,哪是他敢輕下決定的。
「恩。。。遊戲還得繼續。但是,u.n隊已人員不齊,可視為失去遊戲資格,這輪遊戲,就算落人隊晉級吧!」大流士雖然對魯斯心懷畏懼,但此種畏懼和他對李覓的畏懼比起來,終是九牛一毛,若要在魯斯和李覓之間選擇一人為敵,他退而求其次,也肯定會選魯斯而不選李覓。大流士的目光移向會場的另一邊,同是半決賽,moSSaD和DgeS兩隊的勝負已經決出:以色列的moSSaD隊連取兩敗,成功晉級。「好了,明天決賽的兩隻隊伍現在都已確定了。落人隊和moSSaD隊,你們回去好好休養,靜待明日的到來吧。其他人,現在可以退場了!」
「大流士這個蠢材。。。中了敵人的圈套了!」面對大流士一連串無理的行動和獨斷的決定,場下仍有一人恨得咬牙切齒。此人是moSSaD的隊長,一個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的年輕人。他就是經過化裝易容之後的諾伊諾斯,moSSaD隊正是除nSa隊之外,本·哈克暗藏在對陣表下半區的第二隻[愛神]卧底隊。[零][點][看][書]「可惡。。。哈克先生天衣無縫的布局,就這樣被打破了。」世人皆醉我獨醒,現在的[愛神]方,只有諾伊諾斯一人真正看清了局勢。從李覓中槍時起,諾伊諾斯就心下大喊不妙,一旦有參賽者被[愛神]殺死,本·哈克布在最終決戰的必勝之局就會幻滅,這一點他心中甚是清楚。只是沒想到,大流士這蠢貨竟會經不住敵人的誘惑,妄自採取了如此不智的行動,若不是礙於現在身份所限,諾伊諾斯真想衝到貴賓席去狠狠地抽大流士一耳光。「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諾伊諾斯心中有著無盡的悔恨,早知事情會變成這樣,真應該從一開始就把大流士軟禁起來,限制其行動。對於這個無用之人,實在是給予他太大的自由度了。現在大流士的臉上還滿溢得意之情,竟連自己被人操縱,淪為傀儡,壞了大事都渾然不知,這是何等的愚劣啊。看著大流士的這張蠢臉,一圈又一圈的近視鏡片之下,諾伊諾斯眼中的恨意已經爆棚。他同時又在不斷告誡自己,現在不是悔恨的時候,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必須得考慮下一步行動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大流士「緊張有序」的安排下,場下大部分人已由[愛神]人員「護送」離場。場內只剩下鏡宮旁,仍守在李覓屍體邊的落人隊和u.n隊的五人。悲傷的氣氛一刻也未曾從場內消失。看著他們一雙雙泛紅的眼睛,看著李覓的死容,大流士心中有著說不盡的快意。然而,他未發現,其實李覓的計謀中還隱藏著異常關鍵的一環——
李覓的黑色風衣下,隱約閃爍著一星暗紅色的光芒,忽明忽暗。似是代表著李覓生命的殘火,嘲笑著、戲謔著落入他圈套的愚人。
與此同時·美國·華盛頓·白宮·戰術會議室——
「總統先生,收到信號了。」美國副總統邁爾斯對施洛斯總統說道。「恩。。。這就表示,李覓已經死了。」施洛斯聽到這個消息,神色顯得有些黯然。「是,李先生用他的死『毀滅』了[愛神],總統先生,請看,這就是[愛神]總部——丘比菲城的坐標圖。」「原來是在耶路撒冷的地下。。。沒想到以色列居然會背叛我們!」施洛斯看著大屏幕上的坐標點,自語道。
「為了防止衛星定位,[愛神]禁止每個參賽者攜帶有gPS功能的儀器,並有嚴密的搜身和檢查。可惜,你們終究還是棋差一著。李覓在自己身體里裝有微型心跳控制器,這個沉睡在內臟包裹下的小機器能完美的避過你們的安檢,一旦他心跳停止,心跳控制器就會一對一的朝我們這台戰術電腦上發出強大的信號,足以讓我們確定你們的坐標。[愛神],從現在開始,你們再也無法躲在暗處了!」「不只如此,心跳控制器在向我們發出信號的同時,還會在[愛神]總部的內部發出大範圍的干擾波,使得[愛神]的核武器暫時進入休眠狀態,無法使用。這,為我們爭取了絕好的時機!不愧是李先生,如三年前一樣,不僅智慧超群,運用頂尖科技的手段也絲毫未變!」
「只可惜。。。這個人才已經不在了。」施洛斯仰天長嘆道,「美國虧欠他的,實在太多。」「總統,李先生既用自己的死成就了如此精密的計謀,我們也當趕緊行動!」「恩。。。李覓用他的死,給[愛神]奏響了末日的輓歌。。。李覓,我不會讓你白白犧牲的!」
「各位,到我們出手的時候了!現在,我們就去耶路撒冷,為吾等偉大的軍師·李覓,舉辦一場空前的葬禮吧!」
注①:李覓曾對李鳴說過,自己未讀過大學。
他和屍田離開金日成綜合大學,去日本時,並未畢業。故,只是大學肄業生。
其實,李覓並非金日成綜合大學的正式學生。他只是一個旁聽者,可稱為大學邊緣人。
關於這些往事,日後劇情里還會有更詳細的交代。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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