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話 殺人論

第八十六話 殺人論

當一個人心中生起殺欲之時,亦是其恐懼透支之時。

你會下定決心去殺一個人,恰證明你除「殺」之外再無應對此人的方法。「殺」是你被此人逼到絕路,最後僅存的一個選擇。如「不殺」,則你將繼續面對恐懼;而「殺」能讓你暫時從恐懼邊逃開。故,「殺」並非主動,而是被動;並非勝利,而是屈服。殺人,只是一種逃避;最後,你終需面對死者的嘲笑。

從你殺人的那一刻起,「弱者」的烙印將永不離身。

——薩伊德·大流士《犯罪心理學探究·第四章·殺人論》

【第八十六話殺人論】

李覓死後的幾個小時,愛神大廈恢復了平靜。鏡宮旁地上的血跡,已被清掃乾淨;玻璃亦被擦得明亮晃眼。一切,一如往常,宛如未有任何事發生。然而,在這表象之下,大局已產生了不可挽回的根本改變,這個事實給所有後知後覺的人心中,都投下了一根芒刺。

整個下午,大流士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復仇成功后的喜悅,終究只是短暫的。作為心理學家的他,很快在自我調節中恢復了理性,很快認識到,自己已在負面情感的操控中犯下了彌天大過。李覓確實該死,但絕不當現在死,絕不當在這裡死。他的死,使得本·哈克辛苦布下的必勝之局不復存在,[愛神]的絕對優勢已在李覓死亡的那一瞬間流失了一半。「可惡,臨死前也要玩我們一把!」幾小時前,大流士剛發覺自己中了圈套時,曾這樣憤憤的罵道。但現在,他已恢復了冷靜——不能再讓心緒被一個死人操縱了,現在必須得考慮的,是更切身的問題。

大流士的桌上,擺著一個已可見底的咖啡杯,還攤開著那本他自己所寫的《犯罪心理學探究》。他的目光,停留在翻開的那一頁上,半晌都未有移動過。那一頁的標題是「殺人論」。此書除了分析研究包括開膛手傑克案件在內的一些經典心理犯罪案例外,還記述了很多由案例本身所總結出的理論。「殺人論」正是這些理論中的一個核心。[]書中這樣寫道:

「殺人,是弱者的行為。當你想殺一個人,是因為你不得不殺,除『殺』之外,你別無第二條道路可選。殺人者,總是可悲的、渺小的,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都不足以掩蓋這個鐵一般的事實。因此,在必不得以時,我寧願做被殺者,亦不願做殺人者。

犯罪學界有一個觀點,說謀殺是一項藝術。頂級的謀殺,是能使得一切偵破手段都只能望其項背的完全犯罪,這無異於創造了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但是,這個觀點我不敢苟同。單純從犯罪學的角度來說,或許確實如此。可在心理學看來,殺人,始終只是殺人。無論手法多麼美妙、神奇,殺人,也還是殺人。殺人者,可能能逃過刑罰的制裁,卻永遠逃脫不了弱者的烙印。即使其對自己弱者的身份仍渾然不知,其內心深處終究還是會本能的鄙視著自己,終生被禁錮於屈辱的牢籠。殺人,無異於對自己最大的羞辱,此等苟且污穢之事,毫無美學可言。因此,我認為真正頂級的犯罪者,是不殺人的。[零][點][看][書]他往往能通過『殺』之外的手段,剋制自己的敵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即使是備受某些偏激的犯罪學家推崇的開膛手傑克,褪去其身上所有的神秘色彩,其終究也不過是一介弱者,一個被逼到絕路的殺人犯。開膛手傑克之所以連續殘殺女性,其根本的原因,是因為他無法忍受女權主義帶來的混亂和所謂『兩性平等』的謬誤,無法忍受違背其世界觀的女性淫笑著遊走於倫敦街頭;他的內心世界與外界現實產生了極大的、不可調和的矛盾,正是這種矛盾使他痛不欲生,最終選擇了以屠殺女性的方法來獲得心靈的一席安寧。因此,就算是開膛手傑克這樣的犯罪翹楚,也絕不是藝術家,只是一個可憐人而已。

殺人者,人恆殺之——此,才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大流士多年從事心理學研究的經驗,使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故,即便他有著恐怖分子和心理學家的雙重身份,他也總是在剋制著自己,只可如去年血腥聖誕夜那樣的無差別屠殺,萬不可去殺一個特定的目標。[零][點][看][書]然而今天,大流士卻違背了自己的美學,破了戒。自從一心投入[愛神]的「滅美計劃」后,他已很長時間沒有從事心理學研究了,正是這段空白,使他犯下了今天這個連自己都覺得汗顏的大錯。現在,他終於又找回了數年前只醉心於心理學的感覺,但卻是在此塵埃落定之時,這是何等的諷刺啊。

無疑,從大流士自己的角度來看,如今他身上這個弱者的烙印已洗之不去了。而所謂的報仇,也已淪為一句空談——是李覓引誘著自己殺了他,是李覓以死為劍擊破了[愛神]的銅牆鐵壁。我大流士終究也不過是一顆被李覓利用的棋子。這樣的報仇,還能稱之為成功么?大流士無奈的苦笑著,他合上了桌上的那本書。現在,是必須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過錯,已不可挽回。本·哈克一黨,也絕不會輕易放過我這隻「害群之馬」。他們一定會以此次事件為由,將我的責任追究到底。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與其坐以待弊,不如放手一搏。[零][點][看][書]殺一個人是殺,殺兩個人也是殺。既走到這一步,我就已不可回頭。我的理論既已被我自己所違背,那麼,就讓我把它違背到底吧!大流士手撐桌面,站了起來。他此時的心境,已無比淡定;正是這種異乎尋常的淡定和空明,使他做出了一生中最重大的一個決定。

這時,艾桑推門進來了,其身後,還跟著兩個人。其一是保羅,其二,是一個30歲出頭的中東人,嘴邊留有唏噓的鬍渣,凹陷的雙眼裡看不到一點神采。此人,是極少在[maSK12]中露面的——august。他在組織中,行事相當低調,幾乎從不摘下臉上的面具,也很少與同為[maSK12]的其他11人交談。然而,也正是他的沉默寡言,造就了其極端忠誠的形象。每次大流士吩咐的任務,他總能不遺餘力的完滿達成,是一個形同「任務機器」的存在,因此深受大流士器重。

「你們來了啊。」「是,一切已準備妥當。[零][點][看][書]」身穿管家服的艾桑恭敬的施了一禮,道。「所有[maSK12]的成員,皆嚴陣以待。只等大人一聲令下,就可行動了。不出一個小時,[愛神]的旗幟就將變換。」「恩。。。很好,養兵千日,用在一朝。艾桑,我早年把你放在本·哈克身邊,做我的眼耳,果然沒錯。」大流士滿意的點點頭。「是,大流士大人的大恩,屬下沒齒難忘。屬下也等待今日的行動很久了。」「好!我想你們都明白,我今日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愛神]。幹掉本·哈克和諾伊諾斯后,[愛神]就將獲得新生。我的對美政策,不會像本那樣軟弱。一切,都會在今天重新開始!」

大流士從抽屜里取出了他的配槍,上好膛之後,和三個屬下一齊大步走出了房間。蟄伏數年,等待的就是今日。李覓的死和局勢的劇變促使大流士重拾自己的理論,而後,又徹底拋棄了自己的理論,決定背水一戰。政變的狼煙,已於此刻熊熊燃起。

「大人,可否再透露一點詳細的安排呢?」走在通往愛神大廈頂層·本·哈克辦公室的路上,艾桑問道。[零][點][看][書]「大流士因多日不見本·哈克先生露面,懷疑其屬下諾伊諾斯已將其殺害,妄圖奪權。」大流士一邊走,一邊用第三者的口吻說道。「經數日查證之後,發現諾伊諾斯確有狼子野心。大流士深明大義,不願與諾伊諾斯同流合污,誓為組織清除宵小。於今日,將諾伊諾斯射殺。其後,找到日前已被諾伊諾斯所害的,本·哈克的屍體,大流士泣不成聲,誓要繼承本·哈克遺志,臨危授命,帶領[愛神],屠滅美國。」聽完大流士的一翻慷慨陳詞后,艾桑微笑著點了點頭,「不愧是大流士大人,一切聽起來都那麼順理成章,好像真的一樣。」「恩,待事成之後,你就在[愛神]內部發表這個聲明。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對組織的一片赤誠。」「是,相信大家都會擁戴您為新主的。」「好,萬事具備,現在,我們手上只差那兩具屍體了。」

看到大流士如此雷厲風行,保羅心中欣慰之餘,也隱隱感到有一絲不安。[零][點][看][書]待艾桑去按電梯后,保羅湊到大流士身前,低聲問道:「大人,此事會不會早了一點?我們至今仍不知本·哈克到底是否在那冥想室內,是不是應該待進一步察明后,再。。。」「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大流士止住了保羅,「無論本·哈克躲在哪裡,他都不會跑出這愛神大廈。今天,我們只要殺了諾伊諾斯,搜出本·哈克不成問題。況,Dber,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也應知道我決定在今日行動的箇中原因。今天,我已犯下大錯,我不殺本,本立即就會殺我。他和我一樣,等這個機會很久了。所以,為防本·哈克借我今天所犯之錯為由殺掉我,我只有先發制人。這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啊。」說話間,大流士等眾人已走進電梯。確實,事已至此,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待幹掉諾伊諾斯后,立即通知[maSK12]全體,火速清除本·哈克一黨,不論死活,也要把躲著不敢見人的本·哈克扔到我面前來。」四人來到本的辦公室門前,大流士向艾桑做著最後的吩咐。[零][點][看][書]待艾桑答了一聲「是」后,諸人皆已掏出槍來,做好了一切準備。「好,行動!」大流士輕敲了兩下門,以確認諾伊諾斯是否在內。很快,房裡就傳來了諾伊諾斯的回答聲:「誰?」「是我,我想就今天李覓的事和你談一下。」大流士說道。「恩,進來吧。」

大流士微微一笑,向三人使了一個眼色,便推門進入了房間。「哦?這麼多人都來了啊!」坐在辦公桌后的諾伊諾斯寒暄道,儼然一副[愛神]最高統帥的模樣。「大流士大人,您終於認識到今天的過錯,向我負荊請罪來了?」「呵,確實,我今天是犯下了很嚴重的失誤。不過,我請罪的對象不是你,我想當面和本·哈克談一談。」「大流士大人,我不是已經告訴過您很多次了么,哈克先生如今尚在冥想室內,他不會出來的。有什麼事直接和我說就行了。」「哦。。。還是這句老說辭啊。那麼,我可否理解為,本·哈克已被你所殺,所以才不能出來見人呢?」「大流士大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豈是你所說的那般小人?!」「哼,是不是小人,只有你自己知道!如果本·哈克沒有死,就快讓他出來!」大流士的語氣變得嚴厲,而手中的槍也已舉了起來。[零][點][看][書]這就像一個信號,隨即,其身後的三人也一起舉起槍,直對著諾伊諾斯。

「哦?您這是打算逼宮了?」「呵,不管你怎麼說,我的目的只是要你交出本·哈克,只要看到他出現,我就會立刻收手。」大流士仍表現出一副講道理的樣子,始終沒露出猙獰的嘴臉。因為他知道,這個房間內可能藏有監聽設備,所以,現在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須按照之前所擬定的那個聲明來進行。諾伊諾斯是小人,大流士是英雄,這是不可改變的角色分配。「恩。。。那麼看來,我不交出哈克先生也不行了。」諾伊諾斯稍作猶豫,說道。正在此時,大流士突然大喊一聲:「他想拔槍!」話音剛落,四人就一齊摳動了扳機,亂槍打在諾伊諾斯身上。不出幾秒,其實並未有任何舉動的諾伊諾斯就已垂下了頭,癱倒在椅子上。短短不到一分鐘時間,大流士的的行動就已獲得了成效。

「哼,死不足惜。」大流士收起槍,走到辦公桌邊,俯視著已斷了氣的諾伊諾斯。「艾桑,叫其他人也行動吧。」「這個。。。恕屬下難以從命。」「什麼?」還沒等大流士反應過來,只覺肩上一痛,站在其身後的艾桑已一槍打中他的左肩。「艾桑,你幹什麼?!」「不只是我要『幹什麼』。」艾桑輕笑一聲,站在旁邊,一直一言未發的august也對準大流士的膝蓋,摳下了扳機。霎時,大流士已跪倒在地。

「你們。。。你們這些。。。居然。。。」大流士話還未說完,幾顆子彈又喂在了他身上。很快,木質地板上就染滿了大流士的血。局勢,瞬息萬變。前一秒還在為自己的成功暗喜不已的大流士,這一秒已不得不面對一個自己想也未想過的事實。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突然到他的大腦根本還來不及反應。正在這時,背後諾伊諾斯的大笑聲傳入了他的耳簾——「哈哈哈哈,大流士大人,你今天所犯下的失誤,未免太多了一點吧!」大流士心中一震,但為時已晚,一個冰冷的槍口已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為什麼。。。會這樣。。。」大流士翕動著嘴唇,卻已說不出半句話來。本該已死的諾伊諾斯,竟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把二人在劇本中的角色換位了。

「我知道,您心中還有很多不解。不過,已經無所謂了。」諾伊諾斯將嘴貼在大流士耳邊,「溫柔」地說道。「你想殺我,計劃了很久;而您是否知道,我想殺你,計劃了更久呢?艾桑和august是你的人沒錯,但他們同時也是我moSSaD隊的兩塊柱石啊!」此話一出,大流士啞然無聲。他此時的心情已遠非任何辭彙所能形容。本已穩握在手的勝果,竟其實。。。從未被握於手中?始終,我還是太小看本·哈克,更太小看諾伊諾斯了。。。

大流士的視線開始模糊,而後,那句話再一次在他腦中響起——

殺人者,人恆殺之。諷刺,卻又是真理。

我的生命。。。即將在此落幕了。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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