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帝在上書房召見杜育德和杜詩田,為了太子周沂的事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杜家父子退出上書房后,汗濕重衣,戰戰兢兢地走出宮門。
杜詩田一心想馬上趕到重明園去探望周沂,只怕現在,皇上有意廢太子的消息已經傳到周沂耳里了也說不定……周沂現在恐怕很難過吧……
蹙起一雙秀眉,杜詩田看著父親,見父親面色凝重,那想去看看周沂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在辭去崇德殿侍讀一職的前夜,他和父親做了一番深談,才知道,父親對周沂的期望有多深。
自古為太子師者,莫不盼望自己能教育出一位賢明君主,成就一盛世,留名青史。
周沂天資聰敏、性情率真,雖頗有狂狷之氣,卻不驕恣,言行即使尚帶稚氣,卻見其純善可親,因此,父親對周沂期許頗深。
也就是因為如此,杜詩田才會決心躲避周沂,他不想父親半生的心血就此斷送,可現在……倘若周沂真的被廢,父親之前的付出就成枉然了。
「爹……」杜詩田想安慰父親,卻因為心亂而不知該如何措辭。
只見杜育德蹙眉深思,像是在問杜詩田,又像是自問地說道:「事有蹊蹺……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不是嗎?」
杜詩田以為父親是因為周沂將被廢黜池事情發生得太快而暗自感嘆,便安慰道:「爹不必憂慮,皇上還沒決定要廢了太子呢!我想,李丞相等人必會上書奏保,瑜妃娘娘也會替太子殿下說好話的。」
杜育德給兒子一個寬慰的笑容。
「我不是在想這個,而是……你看詹彝倫那篇奏章,洋洋洒洒上千文,如果是你,要寫多久?可太子殿下午間舉宴,詹彝倫的奏章幾乎是在同時送達皇上手中……」說著,他無奈地笑笑,搖了搖頭。
知徒莫若師,這十幾年來,他看著太子長大,太子心裡在打什麼算盤,這會兒他全懂了。
「莫非……是瑞王爺?」琢磨著父親的話,杜詩田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陰謀」二字。
廢黜太子,對誰有利?不用說,就只有一個瑞王爺,再加上瑞王爺平時就著手拉攏文武百官,只怕詹彝倫這篇奏章就是出自瑞王爺的授意。
聽杜詩田語涉皇位之爭,杜育德不願兒子涉及此危險話題,因此,只是淡淡地搖頭笑笑,看來……他這個兒子並下適合做宮哪!
明白兒子現在心裡挂念的是什麼,杜育德緩緩地嘆了口氣說:「你去看看太子吧!」
聽父親這麼說,杜詩田立即呆住了,沒想到父親竟然會這麼說!或許是父親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了吧……想著,杜詩田不由得臉泛微窘。
「那兒子去了……」施禮拜別父親,杜詩田撩起長袍下擺,健步如飛地朝重明園而去。
看著杜詩田的背影,杜育德的心情很是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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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入夜時分,杜詩田飛奔進重明園。
只見重明園內氣氛凝重,每個服侍的宮人太監都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杜詩田先往周沂的書齋走去,向來周沂要是心情不好,就會一個人跑去那裡獨處。
誰知杜詩田到了書齋,卻沒看到周沂的人影。
就在杜詩田的腳步剛離開書齋大門口時,便見如意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請安道:「杜大人。」
「太子殿下在哪兒?」
「在寢殿里……杜大人,果然只有您是忠臣啊!現在這會兒,也只有您會來安慰太子爺了……」如意哭喪著一張臉,「有好多事兒,還是得靠您來勸勸太子爺……太子爺向來只聽您的話,其他人的話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唉~~~」杜詩田嘆口氣,加快腳步,心裡暗恨周沂的任性,才會鬧到這般地步。
但是,現在他說的話周沂還會聽嗎?如果周沂不聽,他又該怎麼辦呢?杜詩田思索著,看來,只能對韶琇曉以大義,讓他去勸勸周沂了。
不一會兒,杜詩田就來到寢殿門口,如意亦步亦趨地跟隨在他的身後。
「杜大人,」小太監吉祥攔在杜詩田身前請安,「太子爺已然安歇了,吩咐不準任何人去打擾他。」
「你跟了太子爺幾年了?」看吉祥擋在房門口,如意忍不住罵道:「杜大人幾時算在『任何人』之內了?還不讓開!要是讓太子爺知道你攔杜大人的駕,非剝了你一層皮不可。」
「可是太子爺的確是這麼吩咐的……」吉祥一臉為難的回答。
看吉祥和如意在寢殿門口拉拉扯扯的,杜詩田不由得疑雲瀰漫。
晚膳都還沒吃呢!歇什麼?總不會大難臨頭,周沂還有心情「臨幸」那個韶琇吧?這要是被皇上知道,周沂可就要再加上一個「不知自省」的罪名了。
「開門,讓我進去。」杜詩田沉聲下令。
見從不給僕役臉色看的杜詩田黑沉著一張漂亮的臉,吉祥才戰戰兢兢地讓開,不敢再阻攔。
如意隨即上前打開門,側身讓杜詩田進去。
一進寢殿,杜詩田就聽到一陣教人臉紅的聲音,但現在的他可沒半分心思臉紅,因為他著實氣炸了!
在眾人為他的事苦惱不已的時候,他居然還有閒情逸緻在那邊風流快活?!杜詩田火大得真想罵周沂一句--麻木不仁!
踩著怒氣沖沖的腳步,杜詩田快步衝到床前,想也不想地便猛地伸手將床帳撩起,這一撩,頓時春光外泄--
只見韶琇上身的衣衫半敞,下身卻是赤裸的,雙腿大開,整個人如騎馬似的被周沂架在下腹上:而周沂正平躺著,扶著韶琇的腰一上一下地套弄著,勾引出他令人銷魂的吟哦。
轟地一聲,杜詩田只覺腦袋彷佛有爆竹炸開來,霎時僵立在當場,動彈不得,連向來容易泛紅的臉都忘了要變顏色。
韶琇一驚,嚇得想逃,卻被周沂抓住了大腿,故意惡劣地一逕往上頂,弄得韶琇又喘又叫的,聲音聽起來分外可憐。
這樣被第三者注視著,著實教人難堪啊!可身體里洶湧的快感仍兀自運作著,幾次別過頭去躲避杜詩田的視線,卻屢屢因為快慰而忘形。
然而,杜詩田只是獃獃地看著韶琇,無法言語。
因為眼前的景象極其詭異,看著韶琇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臉龐,杜詩田總覺得這好像是正看著自己和周沂歡好……
視覺的刺激勾起隱藏的回憶,教他不由得想起上次被周沂抱在懷裡愛撫的情景。
周沂一次又一次地朝韶琇挺進,將他的身體頂得一顛一晃的,而每一次顛簸,韶琇就因為體內情潮的波瀾起伏而顫抖,微眯的眼眸、輕啟的紅唇,展現出無雙的媚態。
難道……那時候的他看來就是這副樣子嗎?
雙頰驀地發熱,杜詩田忍不住伸手捂住臉頰,整張臉紅得像盛開的桃花一般。
韶琇哼啷著,咬牙承受周沂一再的衝刺。
可周沂雖然抱著韶琇,視線卻定在杜詩田的臉上,教杜詩田覺得……自己好似與韶琇結為一體,心跳逐漸加遽、呼吸漸次粗重……沐浴在周沂灼熱、狂野的視線下,他覺得自己好像快暈過去了。
逃避似的退開幾步,床帳垂落,遮去那教他驚心動魄的畫面和目光,只聽見帳內韶誘不斷求饒的嬌喃,間雜著周沂的粗重喘息。
杜詩田受不了的捂住耳朵,想擋住那回蕩在他耳里的劇烈心跳。
「來人哪!」當他再也承受不住的時候,突然大暍一聲。
寢殿的門霍地敞開,如意率領著兩個小太監跑了進來。
「把韶琇拖下去,嚴加看守。」
聞言,床上的韶琇慌亂地套上褲子,腰帶還沒系好,如意就親自上前來拉人,一把抓住韶琇的手腕將他扯下床。
「太子爺……」韶琇害怕地向周沂求救。
周沂慢條斯理的掀開床帳,並未穿上衣服,只是略以床被遮蓋下身,語氣淡然的問著杜詩田。
「杜大人,你在這裡發號施令,憑的是哪條規矩?」
被剛才的景象刺激過度,又被憤怒的情緒給沖昏了頭腦,因此,杜詩田沒有深思便做了此番舉措,直到周沂發問,杜詩田才發現自己的僭越。
「請太子殿下原諒,臣這麼做全是為了太子著想。」稍做解釋后,杜詩田轉向如意說道:「把韶琇帶下去好好看管,不准他隨意走動、跟人說話,也不準傳遞任何東西出去,但也不許責打他,等我跟太子商量好之後再做處置。]
如意躬身領命,指揮著兩個小太監一人一邊地把韶琇架出門外。
韶琇害怕不已,拚命地大喊著。
「太子爺救我……太子爺……」向周沂求救的聲音逐漸遠去。
霎時,寢殿的門再度被關上,室內只剩下周沂和杜詩田,好半晌,兩個人都沒開口,紛紛暗自思索著該說些什麼。
他果然來了……周沂看著杜詩田的背影,嘴角噙著一抹微笑。他果然沒有看錯他的小糖人兒,在這人人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也只有他會來到他身邊,一個勁兒地替他著急、為他擔憂……
然而,周沂臉上的微笑,杜詩田看不見,因為他正體貼的背轉過身,畢竟,他總不能杵在這裡明目張胆地看周沂穿衣服吧?
卻不料周沂只是坐在床上,笑吟吟地看著他纖細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還是杜詩田先開口了。
「你放心,我不會對他怎樣的。」杜詩田仍然沒有轉過頭,因為他不敢回頭看周沂的表情,怕會看到周沂不悅的模樣,氣他擅自處置韶琇。「只是……你現在不應該……不應該繼續跟他鬼混,從現在起,你要收斂一點,反省己過,就算只是做做閉門懺悔的樣子也好,不然,只怕你這太子之位不保。」
「你是來幫我保住這個位置的?」
「當然,不然我來幹嘛?你、你這次實在鬧得太過火了,皇上龍顏大怒……不過你放心,我剛才在來的路上想過了,瑜妃娘娘一定會幫你說話,而朝中以李丞相為首的一干大臣,還有我爹,都會上奏力保,詹事府里的石青藜也會去聯絡眾臣,聯名上表保你,所以……」
聽見杜詩田這一大串話,周沂已經受不了的想上吊了。
讓他們這麼一搞,那他先前花的功夫不就全白費了嗎?他翻著白眼,忍不住要埋怨杜詩田實在是太遲鈍了,他為什麼要做出這些荒唐事,難道杜詩田一點也看不出來嗎?
「……情況還沒有到很糟的地步,還有得救,不過,最重要的是你的態度,你要有些認錯的表現才行……」杜詩田一心一意想幫周沂保住太子之位,卻不知道周沂根本是千方百計的想擺脫這個身分,「只要你有悔過的樣子,大臣們上書也才好說話,而皇上看你認錯,說不定就……」
聽著杜詩田沒完沒了的模樣,周沂頓時失去耐性地打斷他的喋喋不休。
「我不想當太子!」
杜詩田吃驚地轉過頭來,發現周沂還是沒穿上衣服,便又飛快地轉開視線。
「你在說什麼傻話?你是太子啊!」
「但我根本不想當這個太子。」他終於說出心裡的話。
杜詩田傻了,想不到周沂會這麼說……由於吃驚和心急,他一時忘形,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床邊坐下,焦急地對著周沂勸道:「現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你已經十七歲了,應該要成熟一點……」
「我就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這麼做的。」他一臉正經的表情。
「你……」杜詩田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深思熟慮?什麼意思?難道……周沂是故意做出這些荒唐事的?
「你別攪亂我的計畫,總之,這一切我都想過了,絕對不是在耍脾氣。」
「你……」杜詩田瞪大了雙眼,不禁氣結,「你這傻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天底下哪有這種瘋子啊?放著好好的太子不做,竟然想要被廢?!他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葯?
「你還問我為什麼?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只要我一天是太子,你就一天不可能接受我的感情嗎?」
一句話震得杜詩田啞口無言,那個春月夜的回憶在此時重現--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一天是大子的身分,你就不可能接受我?」
「是。」
這是當日他們的對話。杜詩田萬萬沒想到,周沂為了他,竟然連太子都不當了……頓時,杜詩田只覺全身顫抖起來,記憶中無數的話語紛杳湧現,一一回蕩在他耳畔……
「將來我長大后要娶小糖人兒杜詩田為妻。」
「我是認真的,我一直想要的就是你,從小就想要你……你是我的小糖人兒,別拒絕我吧……」
「我可以不立后、不選妃,我只要有你一個就夠了。」
為什麼?!
激動的心情化作熱氣,一陣陣從他的心口直往頭頂冒,蒸熏得他雙眼都發疼了……
原本他還以為周沂早就栘情別戀,真的喜歡上韶琇,卻沒想到,韶琇只是他的替身,難怪石青藜會說--
「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看不出來?你難道真的不懂太子殿下為什麼會做出這些事嗎……是為了你啊!」
其實,在看見韶琇后,他心裡也隱約有著「韶琇是替身」的想法,可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敢深入去想,不敢讓這個念頭糾纏住他的思緒,似乎……他潛意識在害怕著,害怕周沂的傾情,那濃烈的情感教他難以承受,每每思及,他的心就是一陣揪痛。
而現在,清楚明白地聽見周沂為了要他接受自己,甘願拋棄太子的名位的話……周沂的所作所為,教他的心都絞了起來。
杜詩田不懂為什麼周沂可以為他做到這種地步,而且,他自認擔當不起啊!他憑著哪一點值得周沂為他這麼做呢?
感動、惶惑、恐懼……各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在此刻驀地一起朝他的心口撲涌而至,教他心痛起來,瀰漫在胸中的熱氣頓時化為泉涌,涓涓地自雙眼裡流出。
「你哭什麼?」杜詩田的眼淚把周沂給嚇住了。怎麼?他又說錯話了嗎?
杜詩田搖著頭,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哭,只是,心中波動得厲害,那眼淚怎麼也控制不住地流出來,模糊了視線。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時候,他猛地撲進周沂的懷中,趴在他的胸膛上,摟住他的頸子用力地哭著。
周沂受寵若驚中帶著一絲迷惘,怔怔地回擁住在他顫抖的肩膀。在摟實那具溫熱的軀體后,他情不自禁地加重了雙臂的力道。
「你不要哭……什麼太子、什麼江山,這些對我來說都微不足道,你也別自責,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我真的、真的只要有你就好了,真的……」
在不斷翻騰的紛亂情緒里,杜詩田捕捉到一抹甜意--那是一種被疼惜、被珍愛的幸福感受。在周沂的懷中,他體會到什麼叫做唯一、什麼叫做重視……
江山嫵媚多嬌,讓無數的英雄競折腰,可是,原本可穩坐皇位的周沂卻為了他,甘願放棄江山,這教他怎麼能不感動?怎麼能不為之心悸?怎麼能再逃避自己的真心呢?
現在,他發現他無法再逃避了……
「小糖人兒,別哭了,再哭下去,你就要溶了。」托起杜詩田小巧的下顎,周沂伸指溫柔地拭去杜詩田臉上的淚痕。
杜詩田突然發現,自從遇上周沂之後,每次落淚,都是因為他……原來一直以來,能融化自己的只有他呵!
自眼角邊沁出的淚珠滑落,猶似天際隕星,周沂不自覺的以指接住那墜落的晶瑩。盛載了激動心情的淚熾熱,猶如乾柴上的火星,在滲入指尖時點燃了他體內的情焰,不由自主地吻上那剪斷珠線的長睫。
黑睫如羽般輕顫,周沂的唇自羽睫滑至臉頰,感受著唇下那如花瓣般細嫩緊密的膚觸,微暖的甜香竄進鼻間,教他渾然忘我,手掌緩緩地在他的肩背上滑動,直至纖細的腰,用力將他朝自己壓來,深深地吻進那甜甜的唇中。
被撩動的情愫氤氳了周身的空氣,暈蒙了杜詩田的神志,讓他不再抗拒周沂的吻,只是順應本能回應。
無限的愛憐在彼此舌尖交換、無聲的情話藉由津沬傳遞……雙舌纏繞如風戲纖柳,依依繾綣,漫成旖旎春光。
平靜如春水的心湖在這接觸間漾出漣漪,泛起一圈圈的波紋,直直傳人湖心,教沉潛的慾望震蕩起波瀾。
周沂輕移手指,描繪著杜詩田的臉廓,自額至頸,而後沿著頸線滑向敏感的耳後,輕輕地,如花瓣上的晨露般輕柔,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觸著。
若有似無的撫摸讓杜詩田忍不住顫抖,摟著周沂頸項的雙手也不由得收緊了。
溫熱的吐息兩相纏綿,一如軀體,周沂以頰磨蹭著杜詩田的,膜拜似的吻遍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如蝶吻花瓣的親昵教人陶醉,彷彿置身雲端,令人輕飄飄地不知身在何處,杜詩田情難自禁地發出醉人的低嘆。
如吟歌般的嬌喃飄進周沂的耳膜,在他的腦海里回蕩,催促著他更加環緊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