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依月懶洋洋地走過去拉開門。不管來的人是誰,她都發誓要用兩句話就把他打發掉。她沒興緻,也沒耐性招呼任何一位客人,她簡直太心煩了。
一看見來的人是陳輝,她幾乎要呻吟了。這傢伙不一樣,如果有人能用兩句話打發他,那個人就是「神」。不過話雖如此,她依然得試試,因為以她的精神狀況看來,留下他只會讓她發瘋。
「嗨!依月。」他笑著揮揮手。
依月耐心地嘆口氣:「我頭疼死了。」
「真的?」陳輝同情地說:「要我去替你買葯嗎?」
她搖頭:「請你改天再來吧!」這是第一句,說完用力關上門。其實不用那麼用力,門根本沒毛病,好關得很。可是來者是陳輝,什麼都不同了。
果然,他用腳阻止了門關上,雖然疼得直叫,終究他還是死皮賴臉地進了屋子。
「別這樣嘛!看看我的腳,一定腫起來了。」他愁眉苦臉地叫道。
「如果你的腳斷在我房裡,我會仁慈地丟出去給你。」她沒好氣地說,徑自走回床邊:「你這傢伙不會察言觀色也就算了,我都說這麼『明』了你還不懂,難不成你是外國人?我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你知道了嗎?」
「我只是……」他想解釋。
「我也沒興趣打麻將。」她又說。
陳輝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污辱,臉可憐地變形了,嘴角也下垂:「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你覺得我只會為了打麻將這種事來找你嗎?依月!你真認為我是那種人?」
依月除了嘆氣還能怎麼辦?她是不該讓陳輝有這種想法,她其實真把他當朋友的,不是嗎?
「抱歉啦!陳輝。」她說:「我只是不舒服,所以脾氣不好。」
「真的不要我去替你買葯?」他又問。
「不用了。」
「那我替你做腳底按摩吧!聽說很有用的。」他熱心地說。
「真的不用。」她說著指指椅子:「坐吧!要吃什麼桌上有,自己拿。」
陳輝真的坐下,還拿了包餅乾吃,邊吃邊說:「我打電話找你,你媽說你匆匆忙忙又回台中了。喂!你是怎麼回事?來來回回地跑來跑去的。」
「你管我!」她看看他,說:「哦!我明白了,又是替林澈打聽的吧?他真奇怪,為何不直接找我?」她諷刺地一笑,明白他根本不敢。快一個星期了,她不願打電話給他,他竟也沒有來找過她半回。她強迫自己別去想他,如果他已和姐姐達成某種協議,那就讓他們去吧!反正姐姐已經是個自由的人,雖然大家都不知道。
她只怨他為何要騙她?為何不幹脆對她說清楚?她會祝福他們的,即使是內心滴著血。
「你……你知道林澈他……」陳輝支支吾吾。
「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交情比你跟我『好』太多了。」她揚起眉,看著他。
「我是好意嘛!」他辯解。
「算了!我懶得怪你。」她笑了笑:「暑假你都怎麼打發時間?我猜你是沒牌局,閑不過了,才來找我東扯西扯,對不對?」
「我是很閑。」他承認:「林澈不知到哪裡去了,找不到他,害我連個聊天的對像都沒有。」
「喂!你想待在這兒就別提起他。」她叫。
「怎麼了?你們還在吵?」陳輝搖頭:「不是我要打擊你的信心啦!可是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姿色普通,沒有身材,脾氣又不好。像你這種條件,有他這樣的男人追你……」
「你夠了沒?他沒有追我。」依月吼道。
陳輝對她忽然發作的脾氣感到納悶,可是他還是將他最疑惑的事提出來:「林澈不是在追求你?那他幹嘛……」
「他想追的是我姐姐。」她平鋪直述。
「你姐姐?她……你們長得像嗎?」
「我姐姐跟我一點也不像。」她說:「她聰明、漂亮、溫柔,最重要的……她是林澈的初戀情人。」依月苦笑,她對那本書里寫的還記得真清楚。
「你是說那傢伙交待我和你保持聯絡,全是……全是為了你姐姐?」
她沒有回答。
陳輝握住拳頭:「該死!他對你如此真是太不可原諒了,竟然利用你……依月!我……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以為他……」他懊惱地說。
「算了!沒那麼嚴重,他並沒有利用我什麼。」她說,而後忽然欲言又止地說:「你說……找不到他,他不在家裡嗎?」
「林澈啊?是呀!找了他幾次他都不在。」陳輝站起來,在房裡四處走。
「那……他家裡的人有沒有說他去了哪裡?」
「我沒問。」他答,隨手拿起依月桌上的照片來看:「他有自由去他想去的地方,我不想多問什麼。喂!和你合照的這個人是誰?」他指指照片。
「是惠伶,我室友,你們沒見過吧?」
「哇塞!」他吹口哨:「挺正點的,怎麼不介紹給我當女朋友?」
「缺德的事我可不做,怎麼忍心將自己的好朋友推入火坑呢?」
「你這麼說我就真的傷了我的心,我究道哪裡差嘛!你把我評價得這麼低。」
陳輝抱怨道。
「你也不是太差啦!」依月笑道:「只是惠伶太純了,不適合你。」她又說:「紀如芬也許和你相配多了。」
「她?那個花痴?」他大叫:「我不要。」
「你認識她?」
「學校里誰不知道她?」他誇張地說:「她一年至少換二十個男朋友!男人只要稍有條件的她都來者不拒,交這樣的女朋友,我豈不是一個月換一頂綠帽子戴戴?」
「她沒那麼差。」依月瞪他,不高興他這麼說如芬。「她每次戀愛都是認真的。
你們男人女朋友一個交過一個,還得意地四處宣傳呢!女人就沒權利挑個滿意的男友嗎?如芬不過是在尋覓。」她做了結論。
「好!好!算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陳輝陪著笑臉,又看了看照片,眼裡儘是欣賞之色:「介紹她給我認識吧!我覺得我們一定會來電的。」他要求道。
「不行!」她斷然道:「惠伶最討厭人家賭博了,你第一關就過不了。好了!你走吧!我沒心情跟你胡扯。」
「喂!我還有事嘛!」
「什麼事?你不是找我聊聊天而已嗎?」
「是沒錯啦!只是……他吶吶地說:「順便向你借點錢……」
「別想。」她叫道。
「依月!……」他露出哀求的表情。
「又想去賭,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推著他到門口:「回去吧!把麻將戒了,我就把美麗、溫柔的惠伶介紹給你。」
「可是……阿狗他們在等我……」
「叫他們去死吧!賭鬼一群。」依月說完打開門,一把將他推出去,又立刻把門關上。陳輝自然是在門外要求許久,不過她一概不理。
直到他終於走了,她才覺得一屋子冷清,更讓她心情不佳,盡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傷心事。
林澈不在家,所以才這麼久不曾找她?
那……為什麼一聲不響就失蹤了呢?
依月盯著電話機,幾次想伸手拿起話筒,撥下號碼,卻總沒有付諸行動。
算了吧!
他現在有了姐姐,再也不需要她傻裡傻氣的安慰了。她努力告訴自己絕不能恨他們兩人,最後卻忍不住掩面而泣。
☆☆☆
「這樣……不太好吧?」一個看起來頗斯文,身材削瘦的男人說。
「哎呀!你膽子真小。」另一個較粗獷,看起來流里流氣的人笑道:「這麼輕鬆的事你還推?想想看,有錢拿,也許還能占點便宜,何樂而不為?」他賊賊地笑著。
「可是……萬一被學校知道……」
「我們是要蒙著臉的,誰會知道?你少笨了啦!」第一個男人說。
「想想你欠下的電動玩具債吧!」一臉賊相的男人說:「不幹這一場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哩!」他戳戳那個斯文的男子。
「好啦!有種一點嘛!不過是嚇唬嚇唬人,又不是殺人放火,你猶豫什麼?」
第三個男人也加入勸說。
「干!你再畏畏縮縮我可要找別人了。」粗獷男人丟掉手中的煙:「我是看你負債纍纍才找你,你他媽的還以為我非得要你才行嗎?說!干不幹?一句話。」
「我……好!我做。」斯文的男人終於狠下心點點頭。
「你們討論好了?」紀如芬在一旁冷眼觀看,見他們似乎達成共識了,於是開口:「不會反悔吧?」
「你放心!」粗獷的男人拍胸脯:「你找我是找對了,我保證成事OK。」
紀如芬冷笑,她當然知道該找哪些人替她賣命。這個叫「鐵牛」的人是學校里的頭號混混,念了第六年了還沒畢業,平日正事不做,只會耍耍流氓,這樣的人不是正適合嗎?
「我要你們好好嚇嚇她,我要看她當場痛哭求饒。」她看看他們三個:「你們得帶著兇器威脅她。當然我不是要你們傷害她,只是讓她害怕,我要她真正覺得害怕。」
「那……」鐵牛不懷好意地笑道:「我們也不能『碰』她羅?」
「不行。」她堅決地說。
「為什麼?既然你這麼怨恨她,何不讓我們好好修理她?反正她平時那副□樣子,我們兄弟幾個早就看不慣……」
「那是你們的事。」紀如芬寒著臉說:「我付錢是要你們嚇嚇她,如果你們敢動她……我一毛錢都不會給,還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嘿!別忘了指使人可是你啊!」鐵牛皺著眉頭說。
「我沒指使你們傷害她,別想叫我背這種黑鍋。」她看著他:「怎麼樣?你同不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麼樣?有錢的是老大嘛!」鐵牛回頭對「阿原」和那個斯文男子「小振」說:「記住了,那女的碰不得,只能『用力』嚇她,知道了吧!」
那兩個人點點頭,鐵牛於是又回頭:「時間、地點呢?」他問紀如芬。
「我確定了再通知你。」
「好吧!不過可別拖太久,你知道的,我們全都缺錢用。」他不懷好意地笑笑,領著其它兩人走了。
紀如芬站在原地,內心交戰著,猶豫該不該叫他們回來,將剛才荒謬可怕的一幕全取消。
然後她又想起了何思雲,想起了依月是怎麼欺騙她,她的決心又堅定了。宋依月可以這麼待她,她又為什麼不可以跟她開個惡劣的玩笑?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一切都是宋依月自找的,怨不得誰。
紀如芬握著拳頭,堅定地離開。
☆☆☆
林澈看著窗外,陽光幾乎灑遍了每一寸地方。這麼溫暖的景緻,為什麼慕雲連出去走走的心情都沒有?
「林澈!」慕雲在他身後喚他。
他回頭,笑笑:「什麼事?」
「你……你一定覺得很不耐煩,陪了我這麼多天,而我……我就是無法做決定。」
她低頭,非常難過的樣子。
林澈離開窗邊,拉著她坐下:「我沒有覺得不耐煩,你也別亂想。」他微笑:「我只是認為你既然回到台灣了,應該回家一趟,難道你不想見見你的家人嗎?」
「我……我當然想。」她說。可是她想起自己一時大意留在家中的東西,心又忍不住慌起來:「不!我不敢回去,說不定他們……他們已經知道了我離婚的消息……」她拚命搖頭。
「不會的。就算真知道了又會怎麼樣呢?你本來就該告訴他們的,不是嗎?順便把這次的事說出來,你父母也可以給你一些意見。」
「你是說……他想再和我結婚的事?」她惶恐地問。
他微笑著點點頭。
「不!」她搖頭:「我自己都還不能肯定……」
「所以才要聽聽別人的意見啊!」
「我……」她心煩地說:「我不認為在他那麼對我之後,我還能相信他終究是愛我的。他把所有的錯都推給我,說他會那麼對我全是因為嫉妒,因為我始終想著你……林澈,你說他這不是在替自己找借口嗎?」
「也許他心裡真這麼想也說不定。」
「那他為什麼不說出來?」她問:「我在美國嫁給他之後沒有和你見過一次面;
他呢?三天兩頭身邊都是不同的女人。如果這樣做是為了愛我,我情願又一要他的愛,反正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是嗎?」林澈懷疑地笑笑:「那你就不會找我了,不是嗎?慕雲,其實你心裡是很矛盾的,對不對?你心中還是有和他破鏡重圓的期望,只是你硬要去否認。」
慕雲沉默了一會兒,嘆氣道:「也許吧!可能是我過怕了一個人的日子;在心底的最深處還是渴望一個真正的家庭。可是我也害怕,害怕受到更大的傷害。雖然他看起來很誠心,但誰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已經錯過一次,不想再錯第二次。」
「可是你也不該全然不顧自己的感覺啊!」林澈說:「如果你也有那個意思,何不給他一個機會?讓時間去證明他的心啊!不要斷然就拒絕。雖然當初會分手已說不清誰錯得多,現在既然有希望,慕雲,你該為自己的幸福再努力一下。」
慕雲苦苦一笑。幸福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名詞罷了,經常聽見,卻又捉不住。現在的她變得膽小又神經質,一些莫名的小事都令她覺得心情煩亂!難道……是她老了?越來越恐懼寂寞?
林澈彷彿看透了她的心,說:「我們的確已過了凡事往前沖的年輕階段了,許多野心,許多理想應該都被時間磨平了不少;以前認為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一輩子,而現在的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發現身邊有些親人、朋友是件很高興的事?」
「我……我恐怕真是老了,有時候夜半醒來,那種孤寂牢牢地將我捉住,我……我真害怕到死都是一個人,連為我流淚的人都沒有。」慕雲掩面低泣。
「所以你不該再將家人阻隔在外了。人不會一輩子順順利利,而家人會分享你的喜悅,更會分擔你的哀傷,他們會給你力量。」他微笑道。
她點點頭,並擦了擦眼淚:「謝謝你,林澈,我會好好想一想。不管我會不會再接受他做我的丈夫,我都會回家一趟,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父母。」
「很高興你想通了。」林澈笑著說:「我想我不能陪你回去,畢竟我在你家還是不受歡迎的。」
「我要先回美國跟他說清楚,然後才回家。林澈!我也會把他們對你的誤會說開。」
「那已經不重要了。」他仍笑著。
「不!很重要,如果你和依月在一起,總不希望我父母一直當你是負心漢吧?」
慕雲笑著看他,這是她好久以來首次有了衷心的笑容。
對她提起依月的事,林澈只是微笑不答;但他心裡卻著實有些焦急。那天匆匆忙忙就飛往美國,然後又隨著慕雲躲回台灣,一直沒機會和依月聯絡,她一定很著急吧!他想,畢竟他答應會保持聯繫的。
「怎麼了?」慕雲見他好久不說話,不禁問了句。
「沒什麼。」他答。
「那我準備明天回美國,事情一有了結果就回台灣一趟。林澈,我真的非常感激你陪了我那麼多天,如果沒有你……」
「不要跟我客氣。」他笑道:「如果你決定了,我就先回台中。」
「留下來吧!晚上我請你好好吃一頓,算是謝謝你,也算慶祝我終於想通了。」
看著她那麼高興,林澈縱是歸心似箭,也只能點頭答應。畢竟慕雲能有全新的開始,他是該陪她慶祝才對。明天吧!他一回去就立刻去找依月。
☆☆☆
剛吃過晚飯回來,看見門口貼了張紙條,是如芬留的,要她立刻到學校圖書館前見面,說是有要事商量。
依月嘆了口氣,真的很不想再出門,最近她連飯都懶得出去吃呢!
如芬會有什麼要事和她商量?不會又是失戀了吧?她真想呻吟,不過還是沒進房門立刻又出發了,不去也不行啊!惠伶不在,也不能代她去。
她走在小路上,沒有發現今天校園裡特別靜,加上是吃飯時間,整條路上就好象只有她一個人。
依月沒覺得害怕,她經常一個人到處去,從沒發生過什麼事;她既不漂亮又沒有錢,哪個歹徒會傻得找上她做目標?
紀如芬躲在遠處,看著依月越走越靠近她安排的地方。她就知道她一定會來的,而且一定會走這條路來。
她的心跳得好快,那種氣氛真是有些過度刺激了。此時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你躲在這兒做什麼?」張松年訝異地問紀如芬,她是依月的朋友嘛!他們見過幾次。
「張……張松年?」紀如芬驚魂未定,直拍著胸脯。
「抱歉!我嚇著你了。」他說:「我只是見你躲在這兒,覺得有些奇怪……」
他抬頭往她看的方向看去,不由一笑:「原來你在等依月,想跟她開個玩笑對不對?你放心,我不會說你藏在這兒的。」
「我--我--」紀如芬啞口無言,她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會遇見張松年。暑假了,他在這兒做什麼?
「放假了,你沒回家?」他索性也蹲了下來,和紀如芬一塊兒看。
「噯!……」她胡亂點頭,想著該用什麼理由叫他離開。
就在她猶豫著該如何開口時,路那頭已傳來依月的尖叫聲,張松年立刻站起來,他看見三名蒙面持刀的人將依月圍了起來。
老天!一向寧靜的校園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張松年想也不想地對紀如芬說:「我去救依月,你立刻去找人來。」
「不!」紀如芬反射動作似地拉住他:「你不要過去。很危險的,他們有三個人,還拿著刀子……」她叫。
「所以我才要你去找人來啊!依月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總不能見她被人欺負卻不理吧?」他皺眉。
「我……」
「快去啊!否則就來不及了。」張松年甩開紀如芬的手,往依月那兒跑去。
紀如芬完全慌了手腳,她聽見張松年大聲對「鐵牛」他們吆喝,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不!她絕不能出面,又不能去找人,還是靜靜地看吧!反正「鐵牛」他們答應過不會傷害依月,當然也不會對張松年怎麼樣。
只是嚇嚇她嘛!沒事的。
紀如芬這麼告訴自己,然後抖著雙腿又蹲了下來。
☆☆☆
「你……你們是誰?想做什麼?」依月強迫自己用最不發抖的聲音說。可是面對三個蒙著面,手上又拿著刀的人,別說是個女孩子,換做是一個大男人也會害怕的。
三個歹徒中最魁梧的那個發出不懷好意的奸笑,以明顯有些假裝的聲音說:「問我們想做什麼?哈哈!我們這個樣子,難不成還是來請你去喝咖啡的?」
「你……你們要錢嗎?」依月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小皮包:「喏!裡頭有一千多元,全……全給你們,拿去吧!」
「什麼?」那男子大吼:「你以為少爺我在玩家家酒啊?一千多元就想打發我們?告訴你,小姐!一千多元不夠我們三個吃頓好點的晚餐呢!」他將手中的刀扔來扔去,一步步向依月逼近。
「我……那是我身邊全部的錢了,我只是來見個朋友的,沒有帶什麼錢……對了!你們……你們快走吧!我朋友馬上就來了……」依月一步步往後,可是另一個人立刻上來堵住她的退路。
「少來這套,我們可是被嚇大的。來!小妞!就讓我來搜搜你身上,看看是不是真的只有那麼點錢,如果是真的,那我們沒第二句話,馬上讓你走。不過你如果騙我們……嘿嘿!……後果我就不敢說了。」
「我……我真的只有那些錢。」依月拖延時間,希望有人經過這兒,可以救她。
那個男的奸笑著朝她靠近,想象那雙手真要在她身上搜索,依月便覺得一陣噁心。
他的手終於朝她伸過來,依月沒有多想只死命地大叫。
「住手!」張松年不知何進出現在依月身邊,這令她感激地幾乎要跪下了。從那回分手的談話之後,他們不曾再有過深談,有時遠遠看見了,他甚至不向她點頭呢!依月曾經以為他一定是恨她恨到了極點,沒想到出現來救她的竟會是他。
「你是誰?敢阻撓少爺的好事?」說話的還是那個男人,另外兩個只是拿著小刀站在一旁,都沒開口。
「你們結夥想搶劫,這個罪名可不小,不如你們放了這位小姐,我們就當今天沒發生這回事,什麼都不說。」張松年也知道硬拼的話,自己一定敵不過他們三個,所以試圖和他們講理,並等待紀如芬找幫手來。
「放屁!」那人吐了口口水:「我這輩子最恨人耍英雄了,怎麼?想叫我們走,讓你輕鬆來個英雄救美?呸!門兒都沒有。我告訴你,識相的就走遠些,刀子沒眼啊!傷了你可就不好了。」
張松年見他們是不可能放棄了,只好暗暗打量他們三個人,打算盡全力制服其中一個,也許可以迫使他們放了依月和他。
他很容易就選擇好了對象。
那個瘦小的男子始終很安靜地站在一旁,而且只要你有勇氣看向他,會發現他其實相當害怕,因為他拿刀的手抖得非常明顯。張松年馬上就知道了,這個人一定是第一次做壞事,也許是不得已,或有隱情之類的。
張松年於是轉向他,不再理會那個高壯的男子。
「兄弟!我想……你是不得已才這麼做的吧?」他邊說話邊向他走近:「算了吧!何必自毀前途呢?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們也不知道你是誰,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他又走了兩步:「想想看,這兒隨時會有人經過的,如果你們被捉了……」
「老三,別聽他放屁……」高大的男子出聲警告自己的同夥。
就是這時候了。
張松年朝那個瘦小的老三撲過去,試圖奪下他手中的刀,兩人拉拉扯扯。而這突來的變故使依月和另外的兩名歹徒都楞住了,不知道該幫忙,還是該喊停。
「老三!刀子千萬不能給他,上頭有你的指紋啊!」一直沒說過話的壞人開口
了,而他這句話似乎給「老三」很大的刺激,他更努力地搶奪刀子,深怕自己的指紋真落入他人手中,成為不利於他的證據。
一切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然後是張松年發出凄厲的叫聲,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包括躲在遠處的紀如芬。
「老三」的手一如之前那樣抖個不停,不同的是手上的刀子此時沾滿了鮮血。
張松年雙手抱著腹部,倒在地上竟連動都不再動了。
依月首先恢復過來,她撲到張松年身旁不斷地叫他,而他雙眼緊閉,好象連呼吸都離他遠去了。依月指著「老三」哭叫道:「你殺了他了!你殺了他了!」
「不……不是我,是他自己……」被稱做「老三」的人看著手中的刀,又看看躺在地上的人,彷彿無法相信自己所做的事。
為首的歹徒詛咒了一句,說:「不是要你小心,別傷人嗎?現在你他媽的竟然殺死人了。」他知道事情弄成這樣,誰也逃不了了,只慶幸人不是他殺的。
這時候紀如芬終於忍無可忍地沖了過來,而當她看見張松年倒在血泊之中,整個人晃了晃,似乎就要昏倒了。然後她慢慢在他身旁跪下,喃喃地念著:「我叫你別過來的,為什麼你不聽?他們只是嚇嚇她……不會傷害她的。你這個傻子,她都不要你了,為什麼你還要為她拚命?為什麼?為什麼你能夠這樣愛一個人……我……沒人這麼對我……沒有人……我很差勁嗎?我是嗎?……你好傻……你好傻……。」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在一旁哭泣的依月似乎聽懂了些,正想向紀如芬問個清楚,那個極少說話的歹徒忽然指著張松年:「他動了!他還沒死,快送他去醫院。」他叫道。
此時大家不分你我,好象忽然都又有了生氣,有人去叫救護車,有人努力地給張松年止血。儘管他們原先有著不同的目的,但現在他們衷心期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張松年這個熱誠而年輕的生命給救回來。
☆☆☆
依月疲憊地坐在醫院病房外,想著這不凡的一夜。原來如芬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找她,只是想整整她。
為什麼呢?她們是朋友啊!她嘆口氣,不明白的事那麼多,她真想躲起來,全部不要面對。
一杯水遞到她面前,抬頭一看是紀如芬,猶豫了幾秒,依月還是伸手拿過茶杯,並低聲道謝。
紀如芬在她身旁坐下,緩緩地說:「醫生說已經沒關係了,幸好刀子不大,位置也偏離很多。陳輝正在裡頭陪他,我……我有事想跟你談一談。」
依月這才想起陳輝。他是送錢過來的,還把「鐵牛」他們三個痛罵了一頓,要他們先各自回去,等張松年醒了再決定怎麼處置他們。幸好有他,否則這一團亂的,依月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我真的無意傷害你或張松年。」紀如芬說。
「那你又怎麼會費心去找來『鐵牛』他們?難道就為了和我開玩笑?」依月疑惑而痛心地問。
「對不起!我……我只是一時太生氣了……」
「我做了什麼事讓你生氣?」
「你……我看見你和何思雲在一起。」
「何思雲?」依月腦中還是一片亂,一時對這個名字反應不過來。
「你明知我很迷他,而你和他那麼熟,竟然不告訴我。」紀如芬看看她:「記得嗎?當時你表現得好象你多討厭他似的,你甚至撕了他寫的書啊!」
依月這會兒全明白了,她……如芬原來是為了林澈……,她嘆了口氣,為這一切感到無奈。
「你……你也太幼稚了吧!這樣就值得你做出這麼可怕的事來?」
「我說了我是一時衝動啊!我看見你們親熱地走在一塊兒,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竟相信你真的討厭他。」
「有一陣子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恨他,我並沒有騙你,只是其中有一些原因你不知道,如此而已。」依月解釋道。
「我現在明白了自己很傻。」紀如芬苦笑著:「戀愛過這麼多次,其實每一次我都認為自己是認真的。為對方付出一切,卻總沒有結果,還要讓別人說我『花痴』,多不值得。可是今晚我看見張松年,他可以那樣對你,即使你早已和他說清楚不會愛他,他還是願意為你犧牲生命。他那麼執意救你,這點讓我覺得自己真是太可恥了,明明不曾體會過什麼是『愛』,卻以為自己已經愛過太多次了。為了戀情無法持久而自憐,我……根本就不了解什麼是愛的真諦。」
「每個人對『愛』的看法不會全然相同的,我……我雖然不愛張松年,卻也和何思雲沒有關係,有機會的話,我會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你……」依月說。
紀如芬搖搖頭:「其實本來就與我不相干的事,我為什麼要去在意?結果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幸好張松年沒有生命危險,不然你真是怎麼後悔都無濟於事了。」
「不管後果如何,這件事終究我要負起責任。」紀如芬悔恨地說:「依月!請你原諒我,從前我任性、自私,但你總是包容我,我……我在辜負你的友誼了。」
依月看了她好一會兒,深深嘆口氣:「我不想說我一點都不氣你,因為那是謊話。不過如芬,我們都還年輕,都會犯錯,也許這就是成長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今天雖然你傻得做出這種事,但我會原諒你,畢竟我看見你因此而後悔,並且成長了。
最遺憾的是無辜的張松年,他為了我……」依月眼中浮現淚光,話也說不下去了。
「不!全是我的錯。」紀如芬握住依月的手:「讓我留下來照顧他,我一定要做點什麼,否則我永遠不會心安的。」她哀求道。
依月搖搖頭:「還是讓我留下來吧!我欠他太多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別想太多。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應該試著為未來多做些什麼。張松年這次受傷,看來得住院一陣子,他家人又不在台灣,我們就輪流照顧他,表示我們的歉意,如果你願意,明天再來替我吧!」
如芬還想說些什麼,但看了依月堅定的表情,她只有點點頭:「那麼我就去先回去,明天再來。」
「嗯!」依月疲憊地露出淺笑。
紀如芬一離開,陳輝就從病房裡走出來,並在依月身邊坐下:「怎麼會搞成這樣?紀如芬是怎麼了?那根筋不對?」他問。
「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經過這樣的一天,我真的好累。」依月將臉埋入雙手中,嘆氣道。
「你不想說我也不想多問。」陳輝說:「張松年剛醒了一下子,不過又睡著了。」
依月立刻抬頭:「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說別把事情鬧大,我想……他是不想影響到你。」
「他總是這樣,什麼都想到我……我……」依月痛苦地搖頭:「為什麼我不能回報他?如果我可以愛他……」
「說這些做什麼?」陳輝皺眉:「感情的事可不是報恩,哪能說愛就愛呢?張松年對你是真心的,所以甘願為你受傷,既然這是他的心意,你不要覺得對他有所虧欠,我想他也不希望用這種方法來騙自己說你是愛他的。」
依月聽完他的話,苦笑道:「沒想到你今天說話這麼有條理,這麼有深意。」
「你是在笑我羅?」他皺眉。
「沒有,我怎麼敢?」
「我要先回去了,剛剛匆忙趕來,門都沒鎖呢!」
「謝謝你!陳輝,張松年的醫藥費……」
「錢是我先向別人借的,等你有了再還給我就好。」他站起來:「我先走了,你呢?」
「我在這兒陪他,畢竟是我害了他。」
「你再這麼說,我聽了都生氣了。」陳輝揮揮手離開。
依月進病房去,看著張松年臉色蒼白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忍不住眼中又泛起淚來。
他為了愛她,竟付出了這麼多,而她,她究竟哪裡值得他這麼做了?
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她苦苦地想。
天啊!真漫長的一個夜晚。
☆☆☆
依月趴在病床旁睡了一個晚上,時醒時睡的,早上醒來只覺得渾身酸痛,頸子幾乎轉不過來。
是止痛藥的關係吧!張松年依然熟睡著。依月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決定到外頭洗把臉。
醫院的早晨非常寧靜,她自然地舉起手看看錶,原來才五點多,天才微亮呢!
洗過臉,用面紙拭乾臉上的水珠,精神顯得好多了。她想著該去問問醫生,張松年能不能吃些什麼東西,她好想辦法去買來,或是醫院有規定的食譜。
就在她轉個彎,經過醫院大門口,正巧有人推開大門衝進來,喘呼呼地停在她面前。
「你……你沒事吧?」林澈困難地只能說出這句話。從陳輝那兒得知她的事後,他幾乎是跑到醫院的,只有在真正無法呼吸時才停下來。生平第一次,他感激醫院就在離姐姐家不遠的地方。
依月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他總是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出現。她無法控制地便想起他和姐姐的「死灰復燃」,而她現在心情已經糟透了,沒有精力再去思索其它問題。張松年還躺在醫院裡呢!她不該再分心去理會別的男人,尤其……是她姐姐的男人。
「我很好。」她面無表情:「你怎麼會來這裡?誰住院了嗎?」
「我……我是來找你的,聽陳輝說……」
「我真不明白你幹嘛什麼都跟他說,我……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只是眼裡就要流下淚來,而她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昨夜是那麼恐怖,為什麼他不在她身旁?現在又匆匆跑來,一副很擔心的模樣,這是幹什麼?
林澈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她果然生氣了,而且似乎不是普通的生氣。
「你……你生我的氣了?」他還是問道。
依月背對他站著,沒有說話。
生氣?她有資格生氣嗎?真說穿了她什麼也不是。眼淚終於滑落,而怎麼樣都不想讓他看見。
「我……我很抱歉這幾天不在家……」林澈發現自己拉住她的手太久了些,於是把手放開。老天!他該怎麼說?總不能告訴她是慕雲打電話給他……唉!可是他又不懂得該怎麼說謊。「我……我應該告訴你一聲,可是……」
「你用不著告訴我,有了姐姐,你還會想到我嗎?」她忍不住說,她真氣他還是一副無辜的樣子。
「你……」林澈訝異地說:「你……你知道我和慕雲在一起?」
依月覺得心如刀割,他竟然……「我不知道,不過謝謝你告訴我。」她用盡全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的聲音:「謝謝你特地趕來醫院,不過也許陳輝沒說清楚,我沒有受傷,一點都沒有。」是的,直到知道他和姐姐的事之前,她是沒有受傷,至少不是那麼重。「你……你可以回去了。」她說完往前走。
林澈又一次拉住她:「你……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
「我沒有想象『哪樣』,反正你和姐姐都是自由之身,想怎麼樣都是你們的自由。」
「為什麼?」林澈又一次感到訝異:「為什麼你全知道了?慕雲說……「姐也太不小心了!既然不想把事情告訴家人,又怎麼把離婚證書忘在家裡呢?」
此時她真的對姐姐感到生氣,還有傷心。在她眼中,家人到底算什麼?如此重要的事,她卻只記得告訴她的初戀情人。
「慕雲她……」
「你不要說了,我現在很忙,要照顧張松年,沒時間聽你說,你走吧!」她試著甩開他的手。
「依月!你……不要為了不存在的事生我的氣,我……」他試圖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沒有生氣,我沒有。」依月終於大叫。她也不想生氣啊!一點意義也沒有。
護士經過,對他們皺眉:「先生,小姐,這兒是醫院,請將說話的聲音放低。」
林澈連聲道歉著,覺得自己的不擅言辭真是件辛苦的事。在他心裡知道依月對他來說很重要,因此他才不要她為了不存在的事生氣、難過。他希望看見她開開心心的,就像以前的她。
「我可以解釋的。」他急切地說:「我會儘力說清楚……咦?你……為什麼哭?怎麼了?」他更焦急。
他終於看見她滿是淚痕的臉,依月因此更沮喪,用手抹去臉上的潮濕,徑自往病房走去。她才不想再理他了,他是姐姐的啊!
「等一下。」林澈又伸手去拉她,卻被她一甩給甩脫了。
依月看著他,激動地說:「你走吧!現在還來做什麼?昨天我那麼害怕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曾經是很誠心的,希望好好愛你,讓你不再孤單、不再寂寞,不再一個人到世界各地遊盪,結果……你並不需要,不是嗎?我只是……我只是自取其辱。」她伸手指著病房:「張松年受了傷,現在還躺在裡頭,我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不接受他呢?至少他愛我,我不用擔心他隨時會回到別人身邊。」眼淚忍不住又湧出眼眶:「我真的該接受他的,我真的該……」
「不!」林澈幾乎是在吼叫:「不行!你不能愛他,絕對不行。」
依月轉身衝進病房,任林澈怎麼敲門都不為所動。淚依然不斷地由她臉上滑落,她卻沒有心力再掩飾了。
他究竟在說些什麼?既然已回到姐姐的身邊,又管她愛誰做什麼?她反正不會纏著他。
敲門聲漸漸不再響起,卻似乎也吵醒了張松年。見他動了動,掙扎著要坐起來,依月忙擦擦眼淚靠了過去。
「別亂動,會弄疼傷口的。」她過去幫他坐起來。
「你……這麼早就來了?」張松年勉強笑道,明顯地傷口開始疼了。
「昨晚是我在這兒陪你。」她說:「我……真抱歉,害你……」
「沒這回事,是我自己差勁,我早該覺得奇怪……」他指的是紀如芬,依月也明白。
「你……很氣她嗎?」
「誰?」
「如芬啊!」依月答。
「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麼對你,卻也不真氣她,至少她曾阻止我過去幫你,我相信她並不想傷害我,或是你。」
「她只是想嚇嚇我。」依月說:「如果可能的話,我……我希望你原諒她,她是個女孩子,萬一……」
「我父母不知道這件事吧?」張松年插口道。
「聯絡不到他們,你家傭人說他們出國去了。」
「這時候他們多半是在加拿大我姐姐那兒。既然他們不在,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哦……希望大家都能順利畢業。」他說。
「你真是個好人,我……」依月苦笑:「我欠你太多了,恐怕永遠也還不了。」
張松年嘆了口氣,擠出一個笑容:「不管如何,你是我愛了好些年的女孩啊!如果你能幸福,我……我還有什麼好求的?」
依月又哭了,這回是趴在張松年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說。
張松年摸著她的頭,眼裡閃過萬種情意;這樣的一個女孩,深深吸引著他,為什麼竟不能屬於他?
他疲憊地靠著枕頭,說:「別這樣,好象我就要不行了似的。」
依月還在哭,她為好多好多事傷心,而期望哭能減輕心底的痛。
「好了!好了!」他忍住眼角的淚:「剛剛是不是有人敲門?很急的樣子。」
她拚命搖頭,淚水,依然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