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啪!」一個耳光摑了過來,鎖煙麻木地捂住臉龐,軟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你……你……」老福晉氣得臉色發青,手指著鎖煙粗喘著,險些接不上氣來。

一旁的大福晉東哥立即趨上前替她撫拍胸脯,幫她緩緩氣。

老福晉不領情地推開她的手罵道:「你少在這假惺惺,我就知道那個孽障回來准沒好事,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給我說昨兒個那孽障給小康的是其麽東西。你說,說啊……」

老福晉毫不留情地在奴才們的面前戳東哥的額頭。東哥懦弱地縮著肩,為難地垂下臉。

「老王爺……你在天有靈,睜開眼看看這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害死了我的小康……怎麽不把我的老命也拿了去?」

老福晉抽出襟口的汗巾嚎啕大哭起來。

煊赫的幾位側福晉和小妾聞訊而來,一聽人福要在屋子裡頭挨篤,沒人敢進去,全抖嗦地人在門口,噤聲恭候著。

「老福晉,胡御醫來了。」大總管費揚古躬身向老福晉稟級。

「快讓他進來。」老福晉擦凈淚,狠狠瞪了鎖煙一眼後讓來人攙扶著坐到首位上。

胡御醫一進門便甩下馬蹄袖趴跪在地上,抖聲道:「老福晉節哀吧!」

一句話又勾起老福晉心中的怨氣,命根子就這樣沒了,她以後拿其麽來和那權利大過天的恭親王斗?

「你給我說,貝勒爺的死因是其麽?」老福晉厲聲道。

「這……」胡御醫有些為難。

「快說,不要支支吾吾。你要知道二貝勒可是和碩恭親王唯一的兄弟,你要是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小心你的腦袋!」老福晉陰狠地恫嚇。

胡御至嚇得使勁磕頭,「小臣絕不敢欺瞞老福晉,只是貝勒爺實在是大限已到,藥石枉然,再加上新婚燕爾,動了精氣,所以……」

老福晉猛然抓住御醫的手,「不要拐彎抹角的,給我直說。」

「貝勒爺是行房時射精過頻,本來身子骨就弱,這一來真氣更是不保,大傷了本命,回天乏術啊。」

老福晉的眼裡突然燃起一抹詭異的亮光。

她轉回頭死死盯住鎖煙。

鎖煙害怕地蜷縮起小身子,她穿著一襲單薄的素襖,全身早就凍得冰冷。

老福晉揪起鎖煙的長發,逼著她抬頭。

「你給我老實說,你和貝勒爺行房了嗎?」老福晉陰黑的臉孔竟有些猙獰。

鎖煙抖顫著櫻唇,漆黑的眼眸里滑落出淚珠。

她好冷,好累。好痛,好怕,究竟有誰,有誰能救救她?

還是只要一死,什麽都可以不聞不問,她也就可以解脫了呢?

「行了,行了,格格和貝勒爺行房了…」阿絲從門外沖了進來,手裡高舉著驗測處女貞潔的帶血白綾,氣喘吁吁。

「你是誰?」老福晉狐疑道。

「奴才是格格:不,是小福晉陪嫁過來的丫頭,昨兒個一整夜奴才都守在新房外,直到二更奴才實在冷得受不住,這才回了下人房。小福晉身子虛,昨天折騰了一天,想必是累得睡深了,所以貝勒爺過去了,小福晉才不知道。老福晉要罰就罰奴才吧,是奴才失職,沒有伺候好貝勒爺和小福晉……」阿絲拚命磕頭。

「我想起來了,好就是昨天那個被鞭打的丫頭,怎麽?你的傷口這就好了?」好個牙尖嘴俐的小丫頭,說得條條在理。

阿絲的臉色微變,她不動聲色地看向大總管費揚古。

「老福晉,老奴昨日已經命大夫給這丫頭上過葯了,她身體很強壯,沒其麽大礙。老奴看她對主子忠心耿耿。便放她回小福晉的身邊。她的話老奴可以作證。」

誰不知恭親王府大管家費揚古是條錚錚鐵漢,向來說話一言九鼎,縱然不是自己身邊的人,老福晉對他仍是有著幾分敬畏。

老福晉點點頭,算是消散了心中的疑慮。

鎖煙疑惑地看向阿絲。

阿絲撒了謊,昨晚她若守在門外,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一定不會棄她於不顧。至少,她會進來陪著她承受恐懼。

「胡御醫,你替小福晉把把脈,看有喜了沒?」老福晉此語一出,四座皆驚。

胡御醫怔住了,虧老福晉還是個過來人,怎會心急無知到如呲地步?

「恕小臣無能,小福晉即使此時已有喜,但胚芽尚未成胎,全無脈象,小臣實在測不出……」

老福晉也知道自己心急過了頭,有此一天失言,她乾咳了幾下又問道:「那依胡御醫的意思,其麽時候才能知道結果。」

「小臣不才,最快也要一個月。」胡御醫恭敬回道。

「好,我就饒你一個月不死。到時你若懷不上我的金孫,看我怎麽治你!」

老福晉回身兇狠地瞪向鎖煙。

阿絲緊握住銷煙冰冷的小手。

「費揚古,王爺早朝還沒回嗎。」

「回老福晉的話,宮裡傳話,皇上留王爺用膳,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府。老奴已經派人傳了二貝勒爺的事,相信王爺定會提前趕回來。」

老福晉軟倒在椅上,頹喪地揮揮手:「鬧了一早上,我也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大福晉東哥先行了禮,領著一大群女眷丫環退出去,御醫緊隨其後。

費揚古也幫著阿絲攙扶起鎖煙退出去。

老福晉揪緊了椅上的豹皮,臉孔扭曲成一團。

老天為其麽總是幫著那個孽障?

她就是怕節外生枝,才故意選那個孽障出外打仗的日子為兒子舉行婚禮,她當然知道,那個孽障在府里的勢力有多大,兒子成親的事必然會有人告訴他,但身在戰場,他當然不能隨心所欲。

沒想到千算萬算,她還是輸了一步。

現在兒子沒了,她不能一味沈浸於悲傷之中,她怎能其麽都不做就等著被那孽障打倒!

小康的身子確實已拖到了極限,這個她早就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逼著鎖煙嫁過來,指望著兒子死後,還能給她留下點脈息。

偏偏就在新婚的當口,小康的身子說壞就壞,這怎能不讓她

猜忌?

她趕到小康的床前時,費揚古早就在了,費揚古是煊赫的人,這是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的事實。縱使他作風正派,一身傲骨,他的忠心是煊赫的,不是她的。

她一定會弄清煊赫迭給小康的禮物究竟藏著什麽秘密,她知道的,一切問題都在那個禮物上。

鎖煙虛弱地半倚在阿絲的身上,從昨天到現在她滴水未進,其間又經歷了許多是非。她已經毫無力氣去面對更多的不堪。

阿絲和費揚古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鎖煙出了老福晉的院落。

阿絲一見四處無人,便撲通一聲跪倒在費揚古的面前:「奴婢代格格謝謝大總管的救命之恩。」

費揚古而無表情地轉過頭去,「你快些扶小福晉進屋去,到廚房端些補湯,替小福晉壓壓驚吧。」

阿絲慌忙站起身,扶過虛弱的鎖煙。

費揚古向鎖煙躬身行禮後便退下了。

鎖煙寧靜的眸注視了費揚古的背影半晌,他為甚麽要幫她?

早上那個小太監嚇得跑出去後不久,費揚古便領著幾個太監和丫頭進來。

除了那條沾了二貝勒鮮血的白綾帶,喜床上的床具全部換新。

幾個太監更是換下了二貝勒身上的血衣,替他抹了身,看起來沒有死時那麽可怖。直到一切收拾妥當,費揚古才遣人去通知老福晉。

鎖煙當時已經被嚇呆了,只能任憑他們擺布,現在回想,疑慮也跟著升起。

恭親王府的大總管為其麽要這樣幫她?

「格格,都是阿絲不好,昨天在大夫那睡死過去了,若不是大總管派人去大夫那兒叫我,還不知道會出其麽事情。阿絲以後再也不離開格格半步了……」

阿絲絮叨著,鎖煙卻兀自陷入沈思。

「格格,說也奇怪,不知道昨日魯大夫給我擦了什麽新鮮藥膏,舒服得我直打瞌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一睜眼就是個年幼的小太監急匆匆地告訴我您出了大事,嚇得我趕緊爬起來就跑,差點冒冒失失地就闖進老福晉的房中,還是小太監拉著我,遞給我那條自綾帶,說是要救格格的命,就得如此如此說。哎,格格和奴婢真是遇到貴人了,一個小太監都比阿絲機靈……」

單純的阿絲像只麻雀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鎖煙的眉頭卻鎖得更深了幾許。

她與總管非親非故,他如此幫她實在令人費解呵……

他是因為看著她年幼可憐在憐憫她嗎?

她能這麽以為嗎?

她自幼失去父親,家道中落,看盡了親戚的白眼,世人的冷嘲熱諷。

她與母親和哥哥相依為命,無奈哥哥早已染上紈誇子弟的惡習,再加上母親對他又過於溺愛,一些本分正直的人也不願與他們來往。

從小,她就渴望著讚賞和疼愛,因此她極力要求自己,要做到最好。她不輕易對別人失望,即使母親愛哥哥比愛她多得多,但她安慰自己,她身邊還有忠誠的阿絲,哥哥卻其麽都沒有,身邊終日圍著一群酒肉朋友,大難來時只能各自分散。

她相信,只要存著一顆虔誠善良的心,就會有人看到她的珍貴。

縱使是別人的憐憫,她也甘之如飴呵!

「格格,您小心腳下的台階。過這個深庭,前面便是新院了……」阿絲小心地攙扶著鎖煙。

聽到「新院」兩字,鎖煙的小臉驀地蒼白了幾分。

昨夜的灰暗記憶再次在腦海中閃現,鎖煙冰涼的小手緊抓住阿絲的手臂。

「格格,您怎麽了?」阿絲的臉上寫滿了擔心。

鎖煙強顏歡笑,淡淡地搖頭。

就讓昨夜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她獨自承受已足夠。

此時,一隻黑色的海東青從不遠處的院落里展翅飛起,呼嘯著扶搖直上萬里碧空,它狂野地翱翔在蒼天白雲之上,自由而愉快。

鎖煙仰高了雪白的頸項,她羨慕那隻海東青的自由,即使那白山的背後是它想要征服整片藍天的野心。

「啊,格格,您看,菊花開得好艷……」

阿絲怎麽會不懂鎖煙的心,格格不想讓她跟看她一起難過,她就要裝作開心。

鎖煙驚艷於菊花勝放的美麗,小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

一陣風吹起,花瓣飄零。

這花想必是開到極盛要凋落了。

鎖煙心底湧起淡淡的嘆息,人卻比這花更飄蕩,畢竟花兒也只忙這一季而已呵……

「格格,您看,是王爺……」鑒於昨日發生的事,阿絲對恭親王煊赫自是又怕又敬,她不自覺地退到鎖煙的身後,態度頓時拘謹起來。

鎖煙側身望過去。

剛從老福晉房裡退出的胡御醫恭敬地垂首站在煊赫的面前,老御醫唯唯諾諾地不知道在應些什麽。

他……此時應該在宮裡陪著皇上才是,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裡?莫非……他是成心不想與老福晉見面?而他又在和御醫說些什麽?

鎖煙咬緊唇,因為心虛,所以她害怕……

種種巧合促成了一個彌天大謊,她不怕死,怕只怕額娘和哥哥會跟著受牽連。

御醫畢竟是大夫,關於她和二貝勒,他究竟知道多少?他現在是在向王爺稟告二貝勒的死因嗎?

鎖煙揪緊了胸前的汗巾,身體僵硬。

「你做得很好,再好不過。」煊赫褪下軟甲護腕,眯眼看向青空,他最寵愛的鷹正強悍地揮動巨翅,在天上肆意翱翔。

「王……爺……小臣不知做了什麽事情讓王爺如此誇獎,小臣愧不敢當。」胡御醫小心翼翼地接話,除非他想株連九族,否則他怎能冒冒失地承認?天下誰不知,權傾朝野的恭親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他又不是活膩了。

煊赫勾唇一笑,老狐狸,算這老東西聰明。

「嗯,本王記住了你下去吧。」

煊赫優雅地伸出手臂,一旁的侍衛立刻迭上一隻活蹦亂跳的灰兔。

煊赫對著青空打了個響哨,幾乎是立刻的,天上巨大的海東青火著洶洶氣勢猛烈地俯衝下來、尖嘯著在半空中徘徊。

它血紅的眼饑渴地盯著煊赫手中的灰兔,虎視眈眈卻不敢近煊赫的身。

煊赫輕蔑一笑,「小東西,聽我的話,你才餓不死。」

他一個甩手,灰免被摔在草地上,大鷹呼嘯著向獵物衝去……撕扯…掙扎…垂死……

胡御醫兩股打顫,軟倒在一旁,額上的冷汗早就沁濕了領襟。

煊赫意興闌珊地揮揮手,退在遠處的幾個太監匆匆跑過來,攙扶著腦軟的老御醫退下。

煊赫冷冷地笑,讓飽食後喙上仍滴著血的鷹棲落在他的肩頭,他緩緩撫著它柔順的羽毛,若有所思。

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會得到。

這就是他的旨意,上天亦不可違逆!

黑冰般的眼珠滑過眼角,他看見那一抹素白纖細的身影。

她在他黑夜的記憶里,潔白得彷佛一朵沈睡在地獄的白蓮。

輕易他便可擁有這世間的一切,權力、榮華、富貴,在刺激的追逐過後,那些擁有突然變得毫無意義。

一切就像是遊戲,過程刺激,卻燦爛如煙花,璀璨片刻便寥落,漸漸的,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擁有過什麽。

無止境的,他在自己的世界浮沈。

他強烈地渴望著一個突口,一個他最想擁有的……

那張芙到極至的小臉,恭順的軀體下藏著不安的靈魂,絲絲縷縷,竟能將他輕易纏繞進去。

他怎能讓她獨善其身?

他那麽野,那麽自私。

不會放過她,只要他想要,她就得為他生,為他死!

煊赫放飛了蒼勁的鷹,任它在天空展翅。

大總管費揚古從深庭後進來,恭敬地替煊赫披上黑熊皮麾,「王爺放心,奴才把一切都辦妥當了,只是老福晉那邊…」

煊赫的眼睛盯著某一處,人兒早已遠走,只有兀自搖動的菊花紛紛落下花瓣。

「王爺?」費揚古跟看了過去,頓時明了許多。

「不重要。」喧赫撩起蟒袍,走在前面。

費揚古過了半晌才會過意來,王爺是在說老福晉根本不重要吧!他搖搖頭,小跑著追上煊赫的身影。

王爺說這樣的話,對於老福晉來說,凶還是吉多,大家也只能拭目以待了,王爺的心思太深,是誰都無法猜透的。

阿絲翻搗著鎖煙陪嫁過來的箱子,旁邊堆放著鎖煙做姑娘時穿的樸素衣裳。

「阿絲姐姐,小福晉住主屋不好嗎?為其麽要搬到偏廂的暖合來?」小太監阿古尖著嗓子好奇地問阿絲。

阿絲從箱了里抱出一床被重重地放進小人監大張的手裡,「你的話太多了!有本事,你自己問小福晉去!」

阿絲蹲下身子,準備再次努力。

「我……我不敢……小福晉那麽美……」小太監玉般的臉上染上兩抹桃花,他不好意思地把臉埋進厚被裡。

阿絲差點失笑,她敲敲阿古的腦袋,「你好大的膽,那是小福晉要蓋的被子,你竟然敢把你的臉埋進去?還不快些喚丫頭把被面拆下來洗洗?」

「噢……噢噢。」小太監慌慌張張地抱著被子出去了。

「小奴才,你可跑快點,這邊的東西可都等著你拿到後院去曬呢!」阿絲高喊。

小太監來不及應聲便一溜煙跑了。

阿絲驀地收起臉上的笑,軟坐在地。

從老福晉的屋裡剛回來,格格就命她把陪嫁過來的東西都搬到西暖合來,格格是這樣解釋的,二貝勒剛沒了,主屋太喜氣,她住不下去。眼看王府就要大張旗鼓地替二貝勒爺辦喪事,她是二貝勒的未亡人,理當守三年喪,搬到偏廂的暖合來,不事聲張地過日子,對她們再好不過。

她知道格格的意思很在理,也了解格格不喜惹人注目的心思。

恭親王府處處是豺狼虎豹,就在剛剛一刻不到的時間裡,她和格格親眼目睹了王爺殘暴的一面。

格格一無靠山,娘家懼怕恭親王的勢力,老福晉死了兒子算是可憐卻硬要把過錯推在格格的頭上,想必未來也不會給格格好臉色看。再說格格作為小福晉在王府的地位,橫算豎算,上面還有老福晉和大福晉東哥,這還不算上王爺的四位側福晉。

這樣的孤弱無勢,簡直是舉步維艱。

縱然如此,她還是覺出了古怪。

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是其麽讓格格窗死也不願進主屋?

阿絲恨恨地揪著自個兒的髮辮,暗罵自己是頭死豬,關鍵時刻她竟然睡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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煬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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