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光微亮,紅塵與段飛焰終於硬下心腸,離開枯守了大半夜的墳堆,走進木屋。
伏羿神定氣閑地端坐桌后,一指滿桌茶點,笑吟吟道:「兩位請用。」望了眼紅塵,又道:「段公子的肩傷可嚴重?伏羿這裡倒有些上好的金創葯。」回頭就叫背後的隨侍去裡屋取葯。
「不用。」紅塵布滿血絲的眼瞪著他:「你幫我父子對付魔教,有何企圖?」
伏羿一擊掌,贊道:「段公子果然快人快語,夠爽快。伏羿也就開門見山,不繞圈子了。」站起身正色道:「兩位想必知道,我射月國地處西域,自不比中原富庶,我朝中上下,多年來夢寐以求,能與中原歸化一統,讓我國民從此安居樂業。」
說得好聽,不就是想吞併中原嘛!紅塵哼了一聲,但也不反駁。舌頭雖然好了許多,說多了仍不免作疼,不如省點力氣,看看那三王子葫蘆里賣什麼葯。
段飛焰卻聽不慣,一拍桌子:「我中原堂堂皇土,豈容你這化外蠻荒小國覬覦?」
伏羿倒不生氣,揚眉笑道:「江山萬里,能者居之。倘若我射月族能令世人個個豐衣足食,屆時百姓自然人心歸向,天下大統,又哪來內外之分?再說,鴻蒙之初,誰不是茹毛飲血的化外之民?」
段飛焰氣極,卻也無從駁斥,知道自己一介武夫,再爭下去必說不過伏羿,只得作罷,冷著臉道:「所以你就與魔教勾結,來擾我朝邊關戍守。」
伏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出聲,段飛焰便當他默認,心頭怒火即刻冒起,又是一拳打上桌子,碗碟都震得跳了起來:「你有本事就明刀真槍地來與我朝大軍較量,卻為什麼來暗算於我?害得我段家被封門抄家,還累我夫人送了性命?」
紅塵也是一樣心思,怒視伏羿。
「兵不厭詐,這也是伏羿自你們中原學來的兵法神髓啊,呵!」見段氏父子臉色不豫,伏羿斂了笑,嘆口氣:「不過,在下可從未想過要取尊夫人性命,段老英雄伉儷做客雲雨塢時,伏羿每日好茶好飯,絕無怠慢。只是沒想到,魔教竟會從我手中劫走兩位去做他賀蘭皇朝的祭禮。」輕描淡寫又將沁夫人的死推到了魔教頭上。
「沒錯,都是姓君的陰險狡詐,害死了我夫人。」想到在地牢里受的鞭笞酷刑,段飛焰咬牙切齒地狠狠一砸雙拳,瞪著伏羿:「你說有什麼辦法滅魔教?那姓君的奸賊如此惡毒,你助我父子,不怕與他反目成仇?」
本就已經結下樑子了。伏羿心中暗笑,卻一本正經地道:「段老英雄問得好,就是因為魔教太過歹毒,在下才決心趁早除去這心腹大患,免得魔教日益坐大,反成了我射月國將來入主中原的一大障礙。畢竟君無雙是賀蘭氏後裔,伏羿也怕他想獨佔中原,對我不利,自然要先下手為強。」
入袖掏出一顆金黃色藥丸,輕輕一彈,不偏不倚落進紅塵懷裡。
「是什麼?」紅塵捏起藥丸,蘭麝異香頃刻飄入鼻端。
「這叫雪融,是我費了不少工夫才從天朝宮內盜得一粒,專用來對付武林高手,化人內力。」伏羿不厭其煩地解釋著。紅塵一震,握著藥丸的手微微發抖:「你要我用它,對付君無雙?」
伏羿藍眸凝視著他:「不錯。欲滅魔教,必先除君無雙,要制伏他,雪融是最好不過。當然,也只有段公子你能讓他毫無防備地服下此葯。」面上漾開一個曖昧笑容,笑了兩聲不再說下去。
紅塵臉陡然變紅,旋即鐵青,冷冷一仰首:「這麼卑鄙的手段,你自己用吧。」
伏羿俊臉一沉--到此地步,紅塵仍未對君無雙完全死心么?
段飛焰一掌拍上紅塵腦勺,氣得吹鬍子瞪眼:「你跟魔教的人還講什麼道義?對付那姓君的奸賊,就該不擇手段。」暗罵紅塵死心眼。
「就是,還是段老英雄有見識。」伏羿不失時機送上一頂高帽,把段飛焰贊得飄飄然。他回身叫過兩名隨侍,朝段飛焰笑道:「在下這兩個手下,也算機靈,身手也還過得去。段老英雄如不棄,等鞭傷痊癒,便讓他們陪同一齊前往殷州都督府。」
他話沒說完,紅塵已叫了起來,外面正到處通緝他段氏父子,這伏羿居然要他父親去都督府送死?!
段飛焰也是一驚,但隨即領悟:「你是要我去告發魔教?」一思索,的確是個好計策,既可引兵圍殲君府,又可乘機洗刷冤屈。當下點了點頭:「這小小傷勢,又打什麼緊?只要能替我夫人報仇,再多傷都算不了什麼。」一轉身,說走就走。那兩名隨侍急忙跟上。
紅塵喊了幾聲,段飛焰頭也不回,走得飛快。伏羿挑挑眉:「令尊對夫人倒真是情深義重啊。」
聽他提起娘親,紅塵神情登時黯然,走到窗邊,凝望湖畔那一掊黃土。
美麗又溫柔的娘親,就這樣永遠長眠地底了,直至化為白骨,腐於塵埃……
眼眸不堪重負地深深闔起,良久,張開,晶亮如焰。
手,像要粉碎一切似地攥緊了掌心那一顆金黃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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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漸漸西斜,在坐守墳前的紅衣人全身披落一層餘輝,拖出孤寂的影子。
一陣急促腳步衝進湖邊,紅塵久久沒有稍動的眼光終於轉向來人,識得是晨間陪同段飛焰入城的兩名隨侍之一,霍然站起。
「情況如何?」伏羿走出木屋,問那一頭汗水尚不及擦拭的隨侍。
「回稟三王子,一切順利。殷州都督已遣特使去鄰地急調兩千兵馬連夜支持,翌日晌午便可抵達殷州,會同殷州城內守兵由段老英雄領軍一齊圍攻魔教。」轉頭向紅塵一揖:「段老英雄還要小人轉告公子,請段公子設法牽制那君無雙,以便大軍行事。」
紅塵臉上肌肉微一抽搐,沒說話。
伏羿目光深沉在旁凝視許久方微微一笑,揮退那隨侍,慢悠悠地咳嗽一聲,仰頭望天,自言自語道:「大軍當前,魔教雖然猖狂也未必討得了好去。其實也不用雪融,那君無雙再神通廣大,又怎麼擋得住數千兵馬?即使想逃離君府也絕非易事。呵呵……」
「不要笑!」紅塵斷喝,氣息不由自主地粗促起來,伏羿說得沒錯,君無雙再厲害也不見得能抵擋千人,況且,還受了傷。
只有他知道,昨夜含恨擊出的那兩拳,力道是何等兇猛,卻全都打在了沒有半點反抗的君無雙身上……
負傷的君無雙,如何逃得過圍殲?一定會死,會死,君無雙會死!
心如千針扎刺痛不可避,紅塵嘴角牽搐,一拳砸上身邊大樹,枝葉亂墜。顫抖著拿出雪融,死死盯著,滿臉痛苦之色。突然一頓足,身形幾個起落,消失谷外。
湛藍眸子浮起瞭然,伏羿哈哈大笑,躊躇滿志:「段紅塵,莫要怪我算計你,實在是你自己太輕信他人了。唉。」
似笑非笑地搖頭嘆氣,慢慢側身,朝湖邊山石望去:「你也站了很久,出來罷。」
一身黑衣的蒙面人轉出,精光四射的眼睛仍停留在紅塵離去的方向,冷冷道:「你給他的那顆,到底是什麼葯來著?」對上伏羿詭笑流溢的藍眸:「雪融我曾親身受過,無色無味,怎會是金黃色?」
「是雪融。」伏羿語氣肯定,又笑了笑:「只不過我做了點小小的手腳,在藥丸外面加上了一層解藥而已。」
蒙面人沉默下來,片刻才吐出一句:「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伏羿聳聳肩:「我自然有用意,你就不必管了。對了,我倒想問你為什麼貿然來找我,不是說過要你勿暴露身份,凡事飛鴿傳書的么?」始終帶笑的面容驟然沉凝,不怒自威。
「我若不來,還不知道明日將有千人攻打君府呢!」蒙面人悻悻道,看到伏羿藍眸陰寒,倒不敢太過造次,話鋒一轉:「我是來告訴你,小蝶已服毒自盡,君無雙早對她起疑,你這裡恐怕也非久留之地。還有,你答應我的事何時兌現?」
伏羿噗嗤一笑,慢條斯理地道:「你心急什麼?你我早就擊掌為誓,只要你助我得到君無雙回射月國,這紅塵教還有賀蘭皇朝不都是你囊中之物嘛!」
蒙面人沒好氣地哼道:「要抓君無雙還不容易,我有的是機會對他下藥。你卻偏偏左一個計策,右一個圈套,費這許多周折也不嫌煩。」
他滿腹牢騷,伏羿只是淡淡一笑:「你也太看輕他了,尋常的毒藥哪裡對付得了他?你不怕露餡,我還不想被你壞了我大事呢!」
「你!」蒙面人惱羞成怒,伏羿只當未見,隨手摺了朵曼佗羅花:「你看,這花開得如此絢麗,可如今沒了根,很快就枯萎了。人也是一樣。」
輕輕一拋,花朵掉落湖面隨波飄遠。閉目微笑道:「倘若君無雙的心不在我身上,即使他人隨我到了射月國,跟這朵無根的花,又有何區別?」
「我伏羿要的,是他的人、他的心都歸我所有。所以嘛,無論花費多少心血,我也一定要讓他們兩人反目成仇!」
仰天傲然一笑,叫了屋內隨侍朝谷外走去。
「去哪裡?」蒙面人奇道。
伏羿回首,嘴角彎翹似狐狸般狡黠:「既然此地不宜久留,我當然早走為妙!你也該回去依計行事了,呵--」腳步不停,竟就此丟下那目瞪口呆的蒙面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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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裡燈火明亮,卻比平日多了陣葯香。
洛灧端著葯碗,一匙匙喂著靠坐床頭的君無雙,愛憐橫陳。喂完最後一口,將碗交給了邊上十三王叔。
「皇姐,我自己來。」見洛灧拿了絲巾要替他擦嘴,君無雙尷尬地笑了笑,好歹是個教主,卻被皇姐當小孩子照顧,未免有失顏面。
「無雙,你嫌皇姐服侍得不好么?」按下他伸來取絲巾的手,洛灧有些幽怨地瞧他一眼,君無雙立刻閉上了嘴,心底苦笑不已。皇姐對他,實在是操心過頭了。
看他不再拒絕,洛灧笑逐顏開,細細擦盡他唇角葯汁,心疼地摸著他略顯憔悴的臉龐,恨恨咒罵:「那個姓段的小畜生居然敢傷你,我這就派教眾在城內四下搜索。若被我抓到,非整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她話里無限陰狠驚得心一怵,君無雙握住她手,剛想替紅塵開脫,洛灧又埋怨道:「你也是的,想要侍人的話,外面大把美姬俊童,為什麼非去找個偽朝的孽障?我若一早知道你收的男寵是那什麼守將夫婦的兒子,早叫人把他拉去地牢了。」
好不容易等她說完,君無雙笑容更苦,看來想讓皇姐稍減仇恨是絕無可能,尤其他還被紅塵所傷。千頭萬緒的煩惱鬱悶紛踏而至,他長嘆一聲,以手覆額:「無雙有點悃了,皇姐,你們都請回吧。」
洛灧忙扶他躺下,又替他掖好被角,挑暗燈芯才領著十三王叔和夜羅剎離去。
剛跨出門口,聽床上君無雙遲疑地叫了聲皇姐,她走回床邊,笑道:「還有什麼事要皇姐幫你?」
斟酌幾許,君無雙終是輕輕道:「皇姐,你勿派人去為難他了,其實是我愧對於他,唉,不說也罷。」黯然一笑,雖然段夫人是為六王叔所殺,但若非他當初棋錯一步囚禁了段氏夫婦,也不會陰差陽錯惹出一連串的憾事,更累紅塵喪母。
「那哪成?」洛灧一愣后慍色頓生,聲音不知不覺尖厲起來:「那小畜生把你傷到嘔血,你還替他求情?」突然彎腰捧住他的臉,獨眼盯牢他雙眸,銳聲道:「無雙,你難道對他動了真心?皇姐說過的話你不記得了嗎?你將來要一統天下,怎麼可以為情所困受制於人,而且還是偽朝的走狗?!」
重重一拍床頭小几:「依我看,那姓段的小畜生八成是偽朝那狗皇帝派來迷惑你的!」
「皇姐,他不是--」
君無雙話未說完就被洛灧更大聲的呵斥打斷:「你都受了傷仍然執迷不悟,還說沒被他迷惑?」喘了口氣,嘆道:「無雙,皇姐知道你心軟,可你這樣早晚會吃虧,叫皇姐怎麼放心?」也叫她如何甘心?一手撫養大、最敬她愛她的無雙,竟然為了另一個人忤逆她。
好像越描越黑,再說下去,只會惹皇姐更生氣。君無雙無奈地搖了搖頭,緘口不語。
洛灧痴痴望著他清雅容顏,終究收起怒氣和內心最深處那噬心嫉妒,微笑著替他重新蓋好被子:「好了,皇姐不阻你休息了。那個小畜生,自有皇姐替你解決,你別再操心了。」輕輕掩上了房門。
君無雙聽一行人悉索走遠,瞪著床頂紗幔怔怔出神,半晌,苦笑著闔眼,被下的手卻不自禁地摸上胸口。
懷裡的珠鏈溫潤依舊,可珠鏈的主人呢?
再相見的時候,紅塵會用何等痛恨的眼神來看他?看他這個欺騙他,害他失去娘親的人?
可他,真的不想的……他最愛的人,就是紅塵!在那個雨過天晴的清晨,穿著鮮烈如火的紅衣,露出連太陽也黯然失色的笑容,拉起他的手一齊躍馬馳騁的紅塵!
「……紅塵,紅塵……紅塵……」
悄無聲息地,一點清澈如水晶的淚珠慢慢從眼角滑落,很快滲進了雪白的枕頭,無跡可尋。
眼看那白髮如雪的老醜女子率眾人消失竹林另一端,紅塵又在樹叢后蹲了良久,確定再無人經過,才一溜煙逸進竹屋,反手關上房門。
屋裡的擺設跟昨天離開時絲毫未變,他卻已恍如隔世,眼眸瞬息不眨地凝望著床上靜靜睡著的人,一步步走了過去,離君無雙越近,他身子抖得也越厲害。
--君無雙……
單膝跪在床邊,指腹戰慄著撫上那優美的淡粉色的薄唇,肌膚相觸的一剎那,所有壓抑的感情都像點著火線刷地引爆。狠狠地,恨恨地,在君無雙訝然展眸的瞬間,紅塵猛地攫住他唇瓣,用力地、彷彿要將之生吞活剝般吻著、吮吸著、咬噬著……
「無雙,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欺騙他?為什麼他還是割捨不下?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只有君無雙唇上的血流進他嘴裡,揮之不去的苦澀……痛苦地閉上眼帘,紅塵貼住染血的唇碾磨著,伸出舌尖輕輕舔過被他咬破的傷口。
真的是紅塵……
君無雙獃滯的表情漸漸有了一線裂縫,驚喜慢慢佔據了整個心胸。使勁抓住紅塵雙手,顫聲道:「真是你,你--」心情激蕩,一股熱流堵住喉嚨,雖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突然岔了氣息,輕聲咳個不停。
紅塵聽著他辛苦咳嗽,面色幾經變幻,終於只余深深悲哀,將他從被中抱了出來,向門外走去。
「你要帶我去,去哪裡?」君無雙勉強開口,低低咳,只怕驚動了守衛,紅塵必定無法全身而退。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橫抱著他的手臂緊了緊,紅塵不再答話,同來時一樣輕靈地逸牆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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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早有準備,但親眼見到那凄冷月光下的一座新墳,君無雙還是揪緊了心,仰望紅塵。
紅塵的目光卻落在墳頭,默默凝望半天,才轉至他臉上:「我娘親死了,你高興了?又除去一個天朝的人?」
「紅塵,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君無雙不住搖頭,澀然道:「是我騙你在先,我不該囚禁你爹娘,可是,我從未想過要害他們,我可以發誓。」
「人都走了,立誓又有什麼用?能讓我娘親起死回生嗎?」冷冷笑著,紅塵逼視懷裡一臉蒼白的人:「何況,你叫我怎麼再相信你,君大教主?」嘴角牽出一個扭曲笑容:「其實從你我在黎州首次相逢,你就一直在騙我,算計我。也只有我這種笨蛋,才會傻乎乎地當你是知己推心置腹。還,還--」
還無法自拔地愛上他,拋棄了男人所有的尊嚴,張開雙腿來迎合他……
渾身難以遏止地顫抖起來,紅塵狠狠一腳踢倒湖邊山石,粗喘不已。
「我沒有……」發現自己似乎只能說這一句,而且這微弱無力的爭辯根本聽不進紅塵耳里,君無雙悵然住口。
兩人默然,只聽水聲潺潺,冷冷流淌。
月至中天時分,紅塵終是抱著君無雙跨進了黑黝黝的木屋,燃起燈燭。
伏羿和他的隨侍竟都不在屋內,紅塵倒也不放在心上,料想明日殷州城內就將風雲色變,以那伏羿之狡詐,必然另有圖謀,說不定又去何處布局去了。他將君無雙放落床上,又替他墊高枕頭,蓋上被子。
君無雙怔怔看著他忙前忙后,雖然默不做聲,動作卻輕柔之極,半點也沒碰到他腹上淤傷。心頭一熱,抓上紅塵手掌。
紅塵表情頓時僵硬,也注意到自己舉動太過溫柔,哪像對待害死娘親的仇人?不由惱羞成怒,重重扳開他手指,回身閂起房門,自己提了把椅子往門后一坐,惡聲惡氣地道:「快睡,你若偷跑,我就打斷你的腿。」一掌扇滅燭火,閉起眼睛不再出聲。
君無雙暗自一嘆,滿肚子想說的話都縮了回去。聽著紅塵逐漸平穩的呼吸,雙眼慢慢適應了屋中黑暗,見紅塵似已入夢,臉上肌肉卻一直微微抽動,神色痛苦。顯是滿懷心事,睡中亦不得安寧。
又愛又憐地凝睇良久,君無雙心念千百迴轉,仍是紊亂如麻,渾不知該如何解開這僵局。他素來才氣縱橫,心思縝密,說到智謀策略,教中無人能出其右。但生平第一次用情良深,也跟初涉情場的無知少年沒什麼區別,遇到這等變故,竟束手無策。
悵惘良久,他終也緩緩闔目。眼皮將閉未閉,突然瞠大,盯住窗外搖曳生姿的一簇花叢。
那不是射月國特有的曼佗羅花?!
深深吸了口被突轉風向帶進屋內的濃郁花香,更無半分懷疑。目光同時變得幽邃,投向椅上熟睡的人--紅塵,什麼時候同射月國扯上了干係?還有,段飛焰又去了哪裡?
一個個疑團浮上胸口,墨玉般的眸子透著冷亮寒光,在黑夜裡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