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但醒來已紅日滿窗。房門開得筆直,卻不見紅塵。只聞一陣異物焚燒焦味不斷隨風灌入,君無雙蹙起眉,撫胸低咳。
不會是紅塵想放火燒死他吧。
正在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苦笑,紅塵一手捧著漱具,一手端了個瓷碗入內。見他已醒,沉如死水的臉牽了牽,放下碗,上前扶他坐起,一聲不吭地服侍他漱口洗面。梳洗停當,將碗往他手裡一塞,轉過了身遙望長天。
看著碗里黑糊糊的黏狀物體,君無雙總算找到了焦味的源頭,明知這裡除了紅塵和他沒有第三人在,還是不大相信地問了一句:「是你煮的?你,你要我吃這,這個東西?」實在很難用粥來形容紅塵的傑作,也想不通怎會有人煮出如此難看的食物。
紅塵出乎意料地開口,帶些薄惱:「是我煮的又如何?我是樣樣都比不上你君大教主,煮不來你的芙蓉雞片粥,你不願意吃就拉倒。」想到自己一早就巴巴地為仇人做了最不屑的事情--下廚房,結果君無雙還在挑三揀四。怒氣上沖,返身就去搶他手上的碗,君無雙忙格開他:「我吃,我吃。」
一口氣咽下半碗,望著仍氣呼呼的紅塵,他微笑道:「焦中帶香,味道不錯。」
紅塵哼了聲,當然不會傻到以為自己煮的粥真會好吃,冷著臉:「我煮的東西自己不清楚么?你少拍馬屁!」
「好,算我說錯,其實這粥難吃得要死,呵呵……」君無雙笑容方展,猛地一咳,一口粥嘔回碗中,血絲殷殷。
「怎麼了?」紅塵大驚,再無暇冷言冷語,奪過碗扶他躺下,皺緊了眉頭。看來君無雙果然傷得不輕,可這荒郊野外的,卻上哪裡去找葯?
君無雙喘息一陣,叫他取過案頭紙墨,支起身,筆走龍蛇,飛快開了一貼藥方:「這些葯,普通藥材鋪都買得到。」
接過丹方,紅塵瞪著滿紙看不懂的藥名,半天哼道:「你想騙我進城抓藥,然後乘機溜回君府么?我才不上你的當。」將紙扔了回去。
君無雙無奈搖頭--紅塵對他,真的全無昔日信任。在紙背後畫了幾株草木模樣遞與紅塵:「你不願進城就算了。這苦心草和金銀翹也稍有鎮咳止血的效用,我昨夜來時,瞧見湖邊長著幾棵,你都採下來,四碗水煎成一碗便是了。」
這次紅塵倒沒拒絕,側頭瞧了他片刻,掀起被子撕成數條,將他手腳牢牢綁了起來。
「你還是怕我逃走?呵,既然不信我,又何必那麼麻煩,一刀殺了我為你娘親報仇豈不幹脆?為什麼要干冒奇險把我劫來這裡?還好吃好住來伺候我?」任由紅塵捆綁,君無雙出奇平靜,看不出一點反抗的意思:「還有,封住我的穴道不是省事很多?難道說你擔心我氣血受阻加重傷勢?」
紅塵脊背明顯僵了一下,嘴唇咬得發紫,下狠勁勒緊手中布條打了個死結,大步流星地走出木屋,兩扇門板在身後甩得直響。
「君無雙,你不要自作多情!我留你性命,只不過是還沒想好怎樣折磨你才能消我心頭之恨罷了。」
墨玉魔眸在他背後凍結,紅塵卻看不見。嘴裡撂低狠話,眼睛已按圖索驥,一路順湖邊搜去,果見數株草藥,盡數拔了出來,就在湖裡清洗乾淨,拿回木屋后的小廚房生灶熬藥。
邊扇泥爐,頻頻望天。日頭已移至天心,那兩千大軍想必已抵達殷州,會合當地守兵一齊進攻魔教了。君府中一定屍橫遍地,無人能逃過這突襲。
哎呀一聲,他居然忘記告訴父親方挽晴也在府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那千嬌百媚的大美人要枉死刀下。一時倒有些惋惜,但轉念一想,那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的女人死就死了,打什麼緊?只要君無雙安然無恙就好。
可是,即便這一回他可以將君無雙帶來谷中,暫時躲過此劫。但今後呢?
手把蒲扇捏作一團,紅塵嘴抿得死死的。等君無雙傷愈后發現魔教被殲,絕對會大肆屠殺天朝將士泄憤!首當其衝便是領兵圍剿的父親。而以父親對魔教的痛恨,就算他能攔住君無雙,父親也決計不會放過無雙!
哪一邊,都是他難以割捨的人!
瓦罐里的葯汁」噗噗」輕響,他終於回過神來,長長吸了一口氣,扔掉被他團得面目全非的蒲扇,將葯注入碗中。入懷取出那顆雪融,凝望半晌,痛下決心似地一閉眼,把藥丸投進熱氣騰騰的碗里,很快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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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裡,君無雙維持著紅塵離開時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眸流光幻化,不知在想什麼。聽到腳步才抬起頭。
「葯好了。」紅塵面無表情地將碗湊到他嘴邊。
君無雙微微皺起眉心,沒有喝葯。目光從紅塵微顫的手徐徐移上他雙眼。受不了那彷彿能洞悉一切的魔魅眼神,紅塵別轉頭:「讓你喝葯,你亂看什麼?」
「為什麼不看我的眼睛?你在心虛!」
淡然一句,紅塵臉色大變。君無雙瞭然地笑了笑,笑容卻帶著說不出的苦:「你在葯里放了什麼?」
「哪有?還不是你畫的那些樹皮草根!」
「不用騙我了。」君無雙截斷紅塵虛張聲勢的大叫,輕喟:「苦心草和金銀翹煎在一起,根本不是這種氣味。」水晶般的面容泛起一層哀傷:「原來你也在騙我。」
紅塵僵立著,拳頭緊緊攥起,一仰頭豁了出去:「對,我是在騙你,那又怎麼樣?你騙我害我的時候難道還少嗎?」陡然立起膝蓋壓住君無雙被綁得死死的腿,抓住他衣襟:「快喝--」
君無雙憂傷奇異的眼光在他面上流轉,一言不發,沉默的氣息壓得紅塵幾乎透不過氣來,怒道:「你怎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問我在葯里放了什麼東西?」
仍然沒有回應,紅塵大力喘了幾下,只好自問自答:「你聽過雪融沒有?據說是專用來對付武林高手,化人內力的。」
君無雙一怵,直勾勾望著他:「你要廢掉我的武功?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始終淡定從容的清雅容顏浮起紅塵前所未見的驚惶失措,君無雙突然用力掙紮起來,清冽迷人的聲音也走了調:「我是宸鴻太子,是一教之主。我將來要收復河山,重建賀蘭皇朝!做個君臨天下舉世無雙的帝王!你怎麼可以廢掉我的武功?你不可以!」
說到最後,已是聲嘶力竭:「我不要失去武功!我不要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啊!紅塵,紅塵,你不要這樣對我!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你別讓我恨你!」
一生之中從無一刻像此刻恐懼,剛才這幾句也已是破天荒的哀求,卻見紅塵仍無動於衷。他驚怒交加,掙不開紅塵的壓制,驀然一頭向葯碗撞去。
紅塵眼捷手快急忙讓過,順勢一指點了他麻穴,君無雙立時周身乏力,癱在床上不住輕顫,眼裡憤怒、悲傷、痛心、絕望……無數種情感輪番交錯,終歸一片空無。
「……紅塵……算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紅塵……」
魅惑的連心跳都要為之停頓的嗓音,紅塵幾乎就要不假思索地點頭應承,猛一掐大腿清醒過來,連他的啞穴也封住,才一拭額頭汗水,喃喃道:「差點忘了你的攝魄魔音了。」
最後一線希望被撲滅,君無雙定定看著紅塵,瞬息不眨。
「別用你的勾魂魔眼來看我!」
紅塵暴躁大吼,扭過頭,卻感覺君無雙兩道目光如影附形也跟著轉了過來。他氣急敗壞地一跺腳,撕落一角被單將他眼睛蒙上。硬了硬心腸,捏開君無雙下頜,一大碗葯汁慢慢灌入。
直到涓滴不剩方丟下空碗,牢牢捂住君無雙的嘴防他將葯吐出。等得一刻時分,料想葯汁早已融入腸胃無法再運功催吐出來,才取走他眼上布片,拂開了他的穴道。
死氣沉沉的眼眸在見到紅塵的瞬間闔起,君無雙居然露出笑容,一觸即碎的脆弱:「……皇姐說得對,我不該動真心……」
一直把他當作生命里最美最光明的太陽,結果,他卻親手將他推入黑暗……仰著頭,君無雙越笑越大聲。
「君無雙?無雙,別笑了。」
將大笑不已的人攬進懷中,紅塵的唇不停落在他眼帘上,一遍遍撫過他戰慄的背:「不要再這樣笑了,無雙。別生氣,我也是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我想你跟我在一起。」
解開君無雙手腳束縛,幫他揉著淤痕舒散血脈。君無雙四肢一得動彈,立即掙扎著想推開紅塵,卻被抱得更緊。他恨恨瞅著紅塵:「放開!」
「我不放!」紅塵大力摟住他劇烈扭動的身子,聽到冷如冰珠的呵斥,心慌意亂到了極點,猛地一手抓牢他頭髮,含住他柔軟的嘴唇吮吻起來。
「唔唔……呃……」君無雙厭惡地搖頭,頭皮被牽得發疼,但都比不上心裡痛楚。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全心全意愛了十二年的人會忍心奪走他一切,恨意填滿胸膛,重重咬上紅塵嘴唇。
「啊--」紅塵吃痛,忙不迭放開了他,一摸唇上血跡,隱忍良久的火氣也終於迸發,一把將君無雙按倒床頭,居高臨下瞪著同樣一臉憤懣的人,怒道:「你沒了武功就恨成這樣,那你害我失去了娘親,你有沒有想過我有多恨,啊?!」
「我本應該殺了你的!殺了你替我娘親報仇!可我,我就是下不了手!我他媽的就是捨不得殺你!」
英俊的臉扭曲著,紅塵雙目充血,眼神狂亂。突然鬆手,發瘋似地將屋裡的桌椅台凳砸得稀巴爛:「我不是人,連娘親的仇都不報,我他媽的禽獸不如!這都是你害我的,君無雙!都是你!」大吼大叫發泄了一通,神智稍稍平定,走回床前,抱起了君無雙,痴痴瞧著他清雅容顏。
「你一定覺得我很沒出息,是不是!但我就是狠不下心腸看你死。你知道嗎?我爹昨天已經去殷州都督府請兵討伐魔教,現在數千大軍應當已攻入君府了。」
「什麼?!」
君無雙面色遽變,緊盯紅塵,憤然道:「所以就將把我調開,還逼我服雪融,要我眼看教眾全軍覆沒卻無力相救,你,你夠狠!」急怒攻心,一口鮮血噴在紅塵胸前衣衫--
「我昨晚不見段飛焰就該想到事有蹊蹺,只是我始終以為,以為你不會害我的。是我錯了……」一閉眼,似乎再無力氣,沉默無言。
「無雙,我這也是為你好。」拭去他嘴邊血絲,紅塵抱著他向外走去:「賀蘭皇朝早已亡國,你又何必為了過去的幻景泡影拖累自己?我知道不該毀你武功,可我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受半點傷害的。」
星亮漆黑的眼眸變得溫柔起來,聲音也多了一絲憧憬:「你不要再去留戀什麼皇朝復國,我也不再跟你計較害死我娘親的事,好不好,無雙?我們可以找個山青水秀的地方隱居,管他天朝還是魔教,都不要去理他們。劈柴做飯所有的活我都做得來,什麼也不用你忙,是真的。」
「……是么?……」
君無雙清如水晶的話音驟然穿透紅塵興高采烈的幻想,在山谷迴響:「難道你連自己父親也能狠下心從此再不相見?段紅塵!」
紅塵一窒,父親往日對己的百般寵溺流過心頭,愧意頓生,但終究敵不過對君無雙的迷戀,斷然道:「只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我自然不會再見家父,免得他為難你。」
「呵,真沒料到,你居然天性如此良薄!為了我這個殺母仇人,值得么?」君無雙悠悠笑問,眼底卻冰寒徹骨。
無雙說話幾時變得這般尖酸?紅塵甫皺眉,下一刻霍然睜大雙眼--不是服了雪融么?怎麼無雙的聲音還如此中氣十足?其中有詐……
思緒剛剛轉到此節,胸口小腹兩處大穴同時一麻,整個人仰天摔落。君無雙一聲長笑,穩穩站在他面前:「你不想見令尊,我卻說什麼也要你父子見上一面,請令尊退兵才是。」
魔眸流光溢彩,奪人心魄,朗笑聲震幽谷。哪有一絲一毫像個失去武功之人?
情勢急轉,紅塵已懵懂無措,但隨即被欺騙的感覺席捲而來,他對著空曠破口大罵:「混帳伏羿,你給我的是什麼狗屁雪融?他媽的你耍我?」
「你果然同伏羿勾結。」君無雙輕輕提起紅塵,譏笑中帶著苦澀:「是他鼓動你來對付我的罷。你竟然寧可相信射月國的人,也不願信任我。段紅塵,你實在叫我太失望,枉我君無雙愛你一場。」
雖然內力一度流失后又凝聚,但胸腔空空蕩蕩的,宛如被人摘去了心肺般痛不可擋。君無雙黯然垂眸,封住猶自怒罵的紅塵啞穴,挾著他疾奔離谷,一路上都未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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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回君府,卻未看到想象中的遍地斷肢殘骸,連血都沒見一滴,君無雙驚疑不定,低頭一望紅塵,也是滿臉迷惑。
府內守衛見他歸來,無不喜出望外,道:「教主昨夜突然離府,公主急得一晚都沒睡,教主現在回來太好了。」暗暗鬆了口氣,謝天謝地,若教主再不出現,恐怕他們這些守衛的腦袋都要落地。
君無雙略一頷首,提著紅塵向洛灧居所走去。剛近竹林,就聽洛灧粗嘎刺耳的怒吼:「統統是廢物!太子莫名其妙地不見了人,你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無雙他受了傷啊!無雙……」聲音一梗,竟似帶著哭意。
「皇姐,我回來了。」君無雙快步入林,洛灧乍見之下,嘴張了兩張,驚喜過頭竟說不出話來。倒是她身後大氣也不敢透的一群教眾歡聲雷動,盡皆跪伏。
手一松,將紅塵放落草地,君無雙上前握住她雙手,微笑道:「無雙不是好端端的么?皇姐你就莫再責罰他們了。」
洛灧在他臉上摸了一遍又一遍,確定毫髮無損,喜極而泣:「你究竟是去了哪裡?皇姐都快急死了!無雙!」
紅塵被君無雙一摔,正巧背朝天地躺在地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前只看見青草爛泥,早憋得滿腹悶氣。聽到洛灧說話,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明明又老又丑,居然恬不知恥地對著無雙撒嬌,那幾句情意綿綿的無雙更叫他胃都抽了筋。正暗中磨牙,突然頭一重,一隻腳用力踩了上來--
「皇姐?」沒想到洛灧會發狠,君無雙一時竟未及阻攔。洛灧重重碾了幾下才收回腳:「無雙,那天就是這小畜生打傷你的,對不對?皇姐正要找他算帳,還好你把他抓回來了。」
「我--」君無雙剛說得一個字,洛灧截道:「你不會又想替他求情吧?無雙,你不要再糊塗了。這小畜生絕對是蓄謀已久,專來對付你的。前腳打傷了你,後腳就去討兵圍殲我教,好在你六王叔早早收到風聲,趕去阻止。否則我教難逃此劫。」
她越說越恨,又踢了紅塵幾腳:「今天我絕不放過這小畜生!」
「公主說得極是!」
六王叔領著夜羅剎風塵僕僕走進林中,望見君無雙一怔,但迅速恢復鎮定,朝洛灧一躬身:「老臣幸未辱命。」一揚手,夜羅剎忙從腰間布囊里取出兩顆首級。
「這兩人是殷州都督派去鄰城調兵的特使,老臣昨日一得消息,立即帶夜羅剎追截,趕在兩人進城前將他們解決,並未驚動鄰城。」
「苦六王叔了。」洛灧臉上現出一絲笑容:「多虧六王叔謹慎,不然我等數十年的苦心經營就要被小畜生父子倆毀於一旦。」
六王叔掩不住得意,有意無意瞄了君無雙一眼:「公主過獎,臣雖老邁,還不至於老眼昏花敵友不分。」
君無雙如何聽不出他皮裡陽秋,含沙射影?臉微微一沉,六王叔心一凜,不敢多說,嘿嘿笑了兩聲:「老臣還有東西要請公主和太子過目。」
又兩顆人頭捧了出來,滿面鮮血尚未乾透。
「斬草除根,殷州都督既然已知我底細,自然只有死路一條。至於那去告密的罪魁禍首嘛。」六王叔拎起其中一枚頭顱,咧嘴一笑,分外猙獰:「首級在此,屍身讓老臣剁成碎塊,丟去了護城河裡餵魚,哈哈……」
輕輕一拋,人頭啪地掉在紅塵面前。目光對上那死不瞑目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紅塵渾身如墜冰窖,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在剎那間凝固。
是父親……
周圍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已崩潰,只有滿眼血紅瀰漫天地。
直至洛灧又一腳踢上,力道極大,他整個人都滾了半圈,但什麼痛也感覺不到,只直直地凝視君無雙--那個銀衣翩翩的清貴男子正淡然觀望,眼裡似乎根本沒有他的存在……
洛灧嫉妒暗藏的獨眼在紅塵沾滿泥污的面上好一陣打量,噗嗤笑道:「我還以為是怎樣一個秀氣漂亮的少年郎呢?嘻,無雙,這麼三大五粗的漢子居然也能把你迷得團團轉,你未免也太大意了。」聽君無雙一聲輕喟,她拍拍他肩頭:「皇姐不是怪你,只想你別再為這小畜生亂了心神。」
雞爪似枯瘦的手一勾,已拔出近旁一名教眾腰刀,倒轉刀柄遞將過去:「來,無雙,殺了他!」
君無雙全身震了震,洛灧見他不接刀,尖聲道:「怎麼?事到如今你還護著他?無雙,皇姐這二十六年來是如何教導你的?身為王者,絕不能沉溺私情!絕不能讓他人影響你!何況這小畜生傷你在先,算計我教在後,你不殺他,何以服眾?!」
最後一句聲色俱厲,君無雙眼光流轉,果見眾人雖然個個垂眉斂目,但臉上或多或少隱露不以為然。九王叔始終未發一言,此刻也忍不住大聲叫道:「太子,你再這般優柔寡斷,養虎為患,可是會拖累我賀蘭氏大業的啊!請太子三思!」
「九王叔你也要我動手?」三個王叔中,就數這九王叔脾氣最暴躁,卻也是對他最為愛護,聽他開口,君無雙越發混亂,望著洛灧手裡的刀,心頭髮冷--儘管在紅塵迫他飲葯那一瞬間,已傷透了心,可要他親手殺紅塵……
「無雙,殺了他!」
洛灧咒語般的勸誘再度響起,將刀塞入他掌心。
「再過幾日,本就是我皇朝大祭,今天就先拿這小畜生來開刀。無雙,莫再猶豫,動手啊!」
隨著洛灧聲落,不知誰帶的頭,一干教眾紛紛高喊:「請教主動手!」
「全都住口!」
君無雙猛然一吼,四下立時死寂。冷冷掃過每一個人,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帘,扔下了刀。
洛灧變色道:「你這是做什麼?竟然為這小畜生不聽皇姐的話?」
深深長長地吸了口氣,君無雙轉望天際,輕輕地道:「皇姐,就容無雙放肆這一回。他,他就任由皇姐處置,只望留他一命。」聲音越來越低,最終細不可聞。
洛灧聞言,嫉意更一發不可收拾,向來對她百依百順的無雙竟在人前公然忤逆於她,可想對那小畜生迷戀之深。牙齒咬得發酸,驀然咯咯一笑:「皇姐最疼你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呵,我倒是突然想到個好法子來招待他了。」
撿起刀,居高臨下看著雙眼大睜一眨不眨的紅塵:「看什麼?」
一腳將紅塵踢轉身,踩著他背脊,刀尖割破了鮮紅衣衫向兩邊一挑,淺蜜色的健壯身軀暴露風裡,肌膚被刀鋒激起層層寒粒。
腕一沉在結實緊繃的臀丘上拉出一道細細傷痕,洛灧拋下刀,環顧四周愕然的教眾,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曖昧笑容:「你們也殺過不少偽朝的將士,現在想不想嘗嘗他的滋味?呵呵,說不定可比殺人有趣得多。啊哈哈……」
人群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誰也料不到尊貴的公主會說出如此露骨荒唐的話來,但人心晦暗的一面卻被洛灧挑起,數十道目光都聚集在紅塵赤裸的背影。強勁的男性身體沾著血,堅強與脆弱奇妙地混合著,透出一股無法形容的yim靡,激誘男人殘虐的獸性本能……
君無雙倏地回頭,臉色發白:「皇姐,你,你莫開玩笑。」
「皇姐何時同你開過玩笑?」洛灧微笑:「你要皇姐留他一命,我聽你的。這小畜生本來不就是你的男寵么?我只不過讓他服侍一下教中弟兄,又不是鞭笞烙刑,有什麼不妥?」獨目泛起惡毒:「難道你不喜歡皇姐的安排,嗯?那你是要逼我殺他了。」
手指狠狠在袖中握拳。君無雙越是維護紅塵,她就越想折磨那奪走了無雙心思的小畜生。
充滿威脅意味的話令君無雙無言以對,深知皇姐的毒辣手段,再求情只會弄巧成拙。他顫抖著舉步欲行,卻被洛灧叫住。
「你幾時變得這麼心軟了,無雙?皇姐要你留下來,好好看看這小畜生的醜態。」
輕飄飄一句,阻住了君無雙,也徹底勾起了男人們的慾望。遲疑著,終於,有一人向紅塵邁出了腳步,緊跟著又有幾人圍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