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日色一躍出雲,頓時長空萬里明凈如洗。千縷金輝灑落塵寰,亦拂上龍衍耀深鎖眉宇——

「……碧……落……」嘴唇翕張間,終於掙扎著吐出了無時無刻不在心頭腦海浮現的名字——忘不掉!還是忘不掉啊!……

以為看不到你,就能忘記你!不再為你痴迷!可我,做不到……你的模樣、你的聲音、你的氣味、你所有的一點一滴,早已經深深鐫刻於心,叫我如何忘卻?……

黑髮抖得更厲害,龍衍耀手抵住門框,碧落又輕又細的話音再一次震得耳鼓生疼——

「……我喜歡你……」

「……可這次,我真的沒有騙你……」

「我們離開京城,……我永遠都會陪著你,……」

「嗬啊……」指甲深嵌進木中,龍衍耀急遽呼吸著,心頭躁亂到極點——碧落方才所說的,是真的嗎?

儘管不想承認,但心確實無限希冀渴望著能像從前那樣擁抱他、親吻他、在他卧病的時候連哄帶騙地喂他喝葯,笑著看他愁眉苦臉又不得不乖乖聽話的樣子……

「啊……呵呵……」

胸膛輕震著發出低沉悲涼的笑——明知你一直在欺騙我,可聽到你說喜歡我,我居然又在為你心亂!居然又開始幻想和你在一起的光景!我,還真是死不知悔!

你要我再相信你一回,但我還能再相信你嗎?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即使我可以相信你,即使你真正喜歡上了我,你我,都已無法回到從前!雙目失明,失去了武功、權勢、皇位,一無所有的我,再也不可能像原來那樣寵著你,護著你,為你擋去一切閑言閑語!我,已經什麼都給不了你了……

什麼都給不了你,還要靠你來照顧我……你真的願意陪個瞎子度過漫長餘生么?你說永遠都會陪著我,可永遠又究竟有多遠?是一年?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也許我某天一覺醒來,你就會告訴我,你已經受夠了服侍我這個廢人,你累了,要離開我,那時的我,還剩下什麼?……

除了比死更沉重的絕望,什麼都沒有……

寒風驟起,吹散了凄涼笑聲,也揚亂了滿肩黑髮。

天,更冷了……合攏手掌,沒有昔日的溫度,而是涼涼的,一如適才觸摸到的碧落的臉和手……

冰涼細膩的臉,陰冷微顫的手……

碧落,總是不記得要添多件衣服……先前推搡出門的身子,也更加的纖瘦……

怔忡挺立著,片刻,龍衍耀走回床頭,拎起件銀狐皮暖裘,摸索著慢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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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突來的風捲起重雲,遮蔽了日光,天,瞬間陰沉下來,是要落雪了么?

裸露冷風裡的胸膛也激起陣陣寒粒,被反覆戳刺的地方卻依然灼痛,堅硬的熱鐵似是不知疲倦,仍固執地進出已迸裂的密x。

「……你夠了沒有?」

終是忍無可忍,碧落收回一直遙望長天的目光,惡狠狠地射向兀自不停起伏的陶錚,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陶錚早已千瘡百孔。

回答他的是一記幾乎頂穿腹部的猛烈撞擊,碧落喉頭呃的一聲,險些就要嘔將出來,臉即刻刷白。

「燕王,還早著呢……」滑膩膩的舌頭舔過碧落胸前開始凝固的血跡,抵住因惡寒立起的乳尖撥弄著:「你的身體這麼漂亮,卑職都不想出來了,啊哈……」

這瘋子!變態!碧落驚怒地抓上陶錚肩頭,想推開他,驀然間,右腿亦被他托起,整個人登時失了支撐,原本想推拒的手不得已攀緊陶錚:「你幹什麼?啊……放,唔恩……啊……」

怒吼在陶錚一連串狂野衝刺下化為申吟,碧落無力地搖著頭,雙眼漸漸失神。

抱著汗水淋漓的臀一陣大力抽送,肌膚相擊發出啪啪的yinhui聲響令陶錚更是興奮若狂,深深埋進緊窒搖動著,讓碧落遏止不住地嘶喊起來——

「不,不要了……」好噁心,再繼續,他恐怕真的要吐了。

「哈……燕王你不喜歡這個姿勢嗎?那卑職再換一種……」陶錚興緻勃勃地就著仍嵌在碧落體內的情狀,猛地將他翻轉身,面朝樹榦地壓住他,強勁的刮擦讓碧落逸出痛苦到及至的低吟。

「卑職一定會讓燕王滿意的。」貼上碧落冷汗密布的雪白裸背,陶錚展開新一輪攻擊。

今天搞不好會被這變態玩死……頭腦已跟天色一樣昏暗,全身忽冷忽熱,卻連嘔吐的力氣也沒有了。碧落申吟著,失去焦距的目光渙散一片,隨身體的晃動而搖擺著——看到的花叢樹木都在旋轉,旋轉……

真不該帶他來後園,如果在前廳,僕役眾多,這變態也不至於如此放肆。不過,也不會拿出解藥了……碧落暈沉沉地一笑,算了,就當是被瘋狗咬,熬一下就過去了……

就會過去的……散亂眼光游移著,突然凝滯——

龍衍耀?!

眸子驚恐地睜大,是幻覺嗎?龍衍耀怎麼會來這裡?何時來的?!

晦澀的樹影下,龍衍耀靜默地站著,臂彎上搭著件暖裘——

無聲地、一動不動地站著。唯有嘴角,帶一絲幾近無痕的淡淡譏笑,更多的,卻是濃到化不開的、彷彿已滲進骨髓的悲傷……

真的好悲傷。為什麼我要忍不住拿了衣服來找你?為什麼要讓我聽到這不堪入耳的聲音?為什麼要把我心裡最後僅存的那一點點微薄的期待都毀滅?碧落……

輕輕丟下暖裘,扶著樹榦往回走,很慢,卻沒有遲疑。

「啊呃……龍……呃……」

直勾勾盯著龍衍耀漸遠的背影,碧落終於自震駭中回神,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住,喉嚨咯咯響著,只掙扎著喊出一個字,就痙攣起來——

不要走!龍衍耀,不是你想得那樣!你不要走!聽我解釋!

你不要走!!!

所有的疼痛和噁心都感覺不到了……

吐掉骯髒的肉塊,碧落冷冷望著來回翻滾的陶錚:「現在是不是夠痛快?!」搬過塊大石,便向他頭上砸落,頓時血光飛濺——

「該死的畜生!變態!瘋子!……」

狠狠地砸了十幾下,鮮血腦漿紅紅白白流了一地,碧落才氣喘吁吁地放下石塊,從屍身懷裡摸出解藥,匆匆系好衣衫,奔出後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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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

御書房裡傳出一聲怒叱,聲音不大,卻威嚴懾人,宮人個個縮起了脖子,沒想到平素笑面迎人的新帝發起脾氣來,跟煊帝有得比。不過,本來就是叔侄嘛。再說,任誰見到地上陶統領那血肉模糊的屍體,都笑不出來了吧。

吸了口氣恢復鎮定,太子一指下首的王府管事:「你說陶統領去見你家燕王,怎麼會死在後園?燕王如今人在何處?」

「回,回聖上,奴才也是聽到動靜去後園,才發現陶統領的屍身……」管事臉上驚懼尚未褪去,顫巍巍道:「至於燕王,他追著穆晟皇爺出了府,奴才也不知燕王行蹤——」

那兩人究竟搞什麼鬼?太子皺起眉頭,吩咐侍衛抬走陶錚屍體,又傳令下去,速召燕王入宮進見。揮退所有人等,他輕啜一口香茗,放落瓷碗,手指敲著書案——

無緣無故地,陶錚去燕王府做什麼?還有碧落和龍衍耀,處處透著詭異,恐怕不像外人眼裡彼此仇恨那樣簡單罷……

似乎嗅到什麼危險氣息,眉越擰越緊——立那有仇的兩人並肩稱帝,除了抵禦外臣,本意也是要他倆相互牽制,就無暇危及皇弟。但若兩人並非自己想象中的仇人關係,反而聯起手來,對皇弟豈非是個大大的威脅?……

那道密詔,只怕立得不妥……太子一拍書案,正待喚人去召史官,突地一口氣接不上,臉漲得發紫,雙眼直瞪,想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很不舒服罷……」

悅耳迷人的輕笑細細飄起,水銀色的寬袖一晃,一人已從梁頂躍落,如葉無聲。

這不是曾在御宴上見過一面的君無雙么?太子撫胸盯著優雅走近的男子,他藏身御書房有何圖謀?

在太子身前一步之遙停下,魔眸飛快掠過太子病容,君無雙清貴出塵的臉漸漸漾開笑意:「果然是差不多了……」

什麼意思?太子不解地一皺眉,才驚覺面上肌肉似已開始僵硬——

「我宮宴那日,在御花園中,借著拍掌時在你身上種的毒已完全發作,你將不能說話,不能走路,周身無法動彈,最多活不過十日,」望進太子震驚憤怒的眼底,君無雙笑得似水晶般清澈:「你真以為是在風門時染上的怪症嗎?呵呵,不過也難怪,憑宮中那些庸醫,怎查得出我凌空布下的毒?」

一指輕輕點上太子眉心:「能死在我手上,你也算不枉此生。」

熱力自按在眉心的指尖流進面門,僵硬的嘴唇微微找回活動的感覺,太子用盡全力,扯出一個狡詐如狐的笑容:「你倒真替我皇叔效力,可惜他當了皇帝,還不是立刻下旨殲滅紅塵教?」

「你錯了!普天之下能讓我君無雙甘心效命的,唯我教主一人而已。我幫龍衍耀與你奪位,只是要你天朝龍氏自相殘殺,我教才有望復國——」

「什,什麼復國?!」太子臉色變了:「你究竟是什麼人?」

淡淡笑著,君無雙不答。

「紅塵教……紅塵紅塵……宸鴻……」太子喃喃自語,猛然眼大睜:「是前朝的宸鴻太子嗎?你,是前朝賀蘭氏餘孽?……」

「你果然是龍家少有的聰明人,幸虧你已命不長久,否則假以時日,你定會壞我大計……」悠悠一嘆,君無雙收回了手指。

「只怪你自己太聰明了……」君無雙凝睇太子嘴邊僵硬而顯得有些滑稽詭異的笑——也怪你這個笑容,和他相似的笑容……

一旋身,君無雙銀袖輕舞,揚長而去。

「那我皇叔他——」唇蠕動著,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呵呵……目不能視的人,又何足為慮?……」水晶般的聲音漸不可聞,一縷低笑猶自縈繞。溫和的笑,卻又帶著幾分倦怠,幾分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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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呼呼自雙耳刮過,碧落狠命催著坐騎,疾追前面策馬狂奔的背影——

「龍衍耀!快停下來!……」

碧落焦急大叫著,卻統統被吹散風中,秋水似的眸子充滿惶恐——先前出了後園,卻遍尋不見龍衍耀,一問僕役,才知龍衍耀竟不顧眾人勸阻,駕了昔日在王府所使的駿馬直衝出府。他這一驚直是非同小可,雖說良馬靈性識途,但龍衍耀雙目不能見物,卻要如何駕馭坐騎?驚慌之餘,隨手拖了匹馬跟著追出。可龍衍耀騎的是千里挑一的寶駒,碧落一路追至荒郊野外,仍是被遠遠拋在數十丈開外。

眼見地勢越來越崎嶇,碧落心頭狂跳,突然前邊馬兒一個打蹶,半立而起,頓時將龍衍耀摔下馬背——

「龍衍耀!!」

碧落紅了眼,奮力一抽馬鞭,飛馳上前,翻落馬背,顫抖著想扶起他,卻被拍開了手。

一撐地面,龍衍耀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大步向前。

「你聽我解釋!」

連忙拉住他袖子,碧落急急道:「不是你想得那樣子!我是為了跟他換——」

「哧」的一聲帛裂,所有的聲音都頓住了。

緩緩地,龍衍耀鬆開手指,也鬆開了自己撕落的半截衣袖,繼續往前走。

眼眸已停止了轉動,碧落死死望著手裡的碎裂衣片,驀然瘋一樣衝過去,狠狠抱住龍衍耀。

「不要走!不要不理我!不要————」

吼聲已嘶啞,龍衍耀卻根本沒有聽進耳里,直直挺立著。

心不住地往下墜、往下墜……戰慄著,碧落似想起了什麼,慌亂掏出金黃色的丹丸:「我拿到雪融的解藥了,龍衍耀,你可以恢復武功了,你——」

依舊死氣沉沉的龍衍耀……碧落喉頭乾澀地說不出話來,為什麼你一點都不高興?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瑟縮著將丹丸放上龍衍耀掌心:「我,我真的是為了解藥才跟陶錚……我知道你很生氣,不過,我已經把他殺了,殺了……」

「……那都與我無關……」

空蕩蕩地一句飄出口,胸腔也是空蕩蕩的……龍衍耀沒有稍動,任掌心的丹丸掉落地上,骨碌碌滾了出去——

那圓圓的一粒是什麼?依稀聽到是什麼解藥?不想知道!那個男人是叫什麼陶錚?陶錚又是誰?他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事,我再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好痛,從後園出來就一直痛到現在……痛得不想再待在有你的地方,痛得聽不清楚你在說些什麼……但今後,都不會再痛了,因為我真的不想再在意任何與你有關的事情,不想再為你心痛。

「龍衍耀——」

撿回丹丸,卻見龍衍耀已遠遠走開。碧落疾奔上前,牢牢抓住他的手。

「放開。」

平靜異常的話語叫碧落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我不要————」我怎麼能讓這樣的你一個人流落在外?即使,即使你真的要走,也得服下這顆解藥啊!

緊緊握住、死不放鬆的手……龍衍耀笑了,蘊著無限悲涼的淡淡譏笑,手,抓上碧落手指,用勁掰開——從沒料到有一天,我竟會想要拉開你的手,離你而去……

手驟然頓止,指尖觸到的,那溫潤的又帶點涼意的,是什麼?……撫過細小的缺口,是扳指!母后留下的,我在大婚之夜出宮溜進燕王府,親手為你戴上的翠玉扳指……被你毫不留情地砸過,我又再次替你戴回了手上……

似已沉浸往日追憶里,龍衍耀摩挲著扳指,臉上似喜又似悲……

難得這麼安詳的龍衍耀,甚至覺得還有一絲絲久違的溫柔,碧落有些不敢相信地輕輕覆上他的手,沒有被推開,雙眼登時流露出無法言喻的驚喜:「你肯原諒我了?……」

「這個扳指,你說過要我別再隨便亂丟的,我,我後來一直都很小心,一直都好好地戴在手上……」鼓起勇氣,碧落貼近龍衍耀,唇瓣微顫著,擦過同樣顫抖的唇。

「你說要我做你龍家的媳婦,我那時好高興,真的,不騙你。我一定會一直戴著它,戴到我死的那一天,你相信我,龍衍耀……」

這算是你在對我許下承諾嗎?我本該快樂的,可我,為什麼會如此悲傷?控制不住的悲傷?……無聲無息地,一滴淚從始終緊閉的眼角跌落——不想再為你心痛迷惘的,我卻又為你落了淚……

真的不想再這樣了。

驀然一用力,摘下扳指,沿缺口重重一拗——

「啊?!不要啊——」碧落髮出凄厲絕頂的慘叫。

「啪」

扳指頓成兩半,心,也在同時裂開。

「……我不想再見到你,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木然拋下扳指,龍衍耀一步一步慢慢走遠——心果然不痛了,是不是因為,已經跟這扳指一齊碎了?……

身體彷彿被整個洞穿,天地白花花的一片,什麼都混亂了。慢吞吞彎下腰,拾起龍衍耀丟在他腳邊的兩半扳指,碧落劇震著,竟再也直不起身來——

「哦,那是母后留給我的,說是以後給龍家的媳婦,呵呵,你就將就一點,乖乖做我的……」

「你可還是我龍家的媳婦,呵呵,得跟我一齊白頭到老才行……」

「還好沒有碎,以後可不要再一發脾氣就隨便亂丟,我可變不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給你。」

……我沒有亂丟,而你,卻親手把它拗斷了、丟掉了……

現在,我終於可以相信,你是多麼的厭惡我!憎恨我!永遠都不肯原諒我!可是,不要走,你還沒有服下雪融的解藥!

「龍衍耀,你的解藥啊……」伸直了手臂,碧落遙遙望著頎高背影,卻已沒有力氣去追。

嘴裡一熱,血溢出唇角,混著淚水,滴上衣襟。

毫無預兆地,潔白手掌輕柔撫上血淚斑駁的臉——

「你有時,實在是太痴了……」

清如水晶的嘆息里含著無盡悵惘,變幻萬千的眼瞳異彩流轉,最終化為一片憐惜,一片無奈。一躬身,君無雙輕飄飄地抱起碧落:「我帶你回去醫治傷口罷。」在暗中旁觀多時,碧落衣衫下擺儘是點點血跡,馬鞍上更是印著深深血痕……

手一緊,揪住水銀色袖角:「帶他一起回去……」

慘白的,幾乎立刻就會暈厥的碧落,卻仍一臉堅持地望著遠處的背影,瞬息不眨。君無雙輕喟一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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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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