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該喝葯了。」李瑩端著葯盅踏入房內。
童進正坐在書桌前研讀書籍,見她來到,只是點頭,並沒有起身迎接。
「腳傷如何了?」她將碗放在桌側,自己則坐到桌旁的木椅上。
藍色的絲綢,顯出皮膚白皙;她不喜歡在臉上塗抹水粉,只淺沾了胭脂,讓自己看起來有精神些。
「還不錯,已經可以稍微使力。」他回答,拿起溫燙的葯碗,將葯慢慢吞入喉中;入口溫度掌握得剛好,應該是事先冷卻好再送到房裡。
自從由山中被救回至今已經三個月,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在宮中療傷,白宮中御醫專門負責;至於三餐,就全由十五公主一手包辦照料,就連定時送葯的小事也不假手他人。
「嗯,我看看,今天看了什麼書。」她順手拿起他桌上的書,瞄了幾眼。
「你看得懂?」他有些意外。
「是孫子兵法?」大約猜測。
「是的。」鮮少有女子對兵法布陣感興趣,如果有,大多也是為了迎合他而故意賣弄。
「之前看過一些,所以有些印象。」她微笑放下書籍。
「令人意外。」他看著她的側臉。葯很苦,但此刻看著她,葯苦不苦都已不是他在意的事。
李瑩頓了一下后,才了解他話中含意——普天之下少有女子會對兵法有興趣,更別說是專精了,可能連翻過幾頁書頁的都少之又少。
「呵,之前瀾青對兵法很熱中,跟在他身旁,不得不也跟著看了幾本,但只能算是略懂皮毛,跟你們比起來,還真是差遠了。」她斜眼看他,眼中有笑,微勾的紅唇看來甜美。
聽她提及鄭瀾青,他眼神一黯,微妒的酸意湧上心頭,滿腹不是滋味,剛剛的愉快談話突然被中斷。
「對了,改天你們可以一起討論兵法,他對這方面也頗有研究,剛好可以藉這機會切磋。」她沒發現他的異樣,自顧自地說。
「這操議不錯。」不知如何應答,只能暫時順著她的話意走。
酸溜的妒意,正在心中翻攪,破壞原有的思緒。
「你同意了?那由我來安排時間!」她神情歡愉地敲定整件事。如果可以,還可以找皇兄一起來旁聽,他也對兵法略知一二,想必也會樂意參與。
「好。」喝完最後一口葯湯,肚裡全是翻攪的苦味,不僅苦,還苦得讓他皺起眉頭。
笑靨如花般的艷麗,刺痛了他的眼。
此刻,她看他的眼,是夏的在看他嗎?或者心思早已飛遠?
「參與人數也由我安排嗎?」竟忘了要問他的意思,趕忙回頭問道。
「可以。」眼前的人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另外一個男人,這叫他如何是好?近在咫尺的笑容,全是為了別人。
「那真是太好了!」她像個小女孩般純真,沒有半絲矯作。
「鄭瀾青對你而言是什麼?」他問道,聲音中有極力控制的冷靜。
「瀾青?就是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她不假思索的回答。鄭瀾青與她自小就拜在同一個老師門下,很多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青梅竹馬的情感,讓她對他多有依賴;她承認,鄭瀾青是特別的,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但那和男女情愛的感情不同,最多只能算是親情。
除此之外,瀾青對她而言是什麼?
聽了她的回答,他無語垂下眼。十多年的情感能用三個月抵過嗎?
那夜,鄭瀾青隨同徐靖出現在樹林中時,他的眼看起來冰冷而不帶情感,完全無動於衷的看著他與李瑩的親近。
不是他毫不在意兩人的情感,而是因為李瑩不肯面對,所以他也只能選擇壓抑自己?或者……
她沒察覺?還是根本不在意?
「好端端的,問這做什麼?」她發現了他和以往的不同,似乎……眼神里有一絲輕淡的……不是滋味?
「想釐清一些事。」
「你吃醋?」好奇大眼突地靠近,像是在他身上可以嗅到醋味,她嘴角勾起,心中覺得好笑。
明明她與鄭瀾青之間什麼都不是,他卻暗自在這吃悶醋?
他瞧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不否認,當然也不承認。
「沒有就好。」她嘆了一口氣,故意捉弄他。
李瑩端起喝空的葯碗起身,走到門口。
「晚點再過來看你。」慧黠的眼神帶著濃濃笑意,他正撇過頭,假裝沒聽見她的話。
明明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會吃醋嗎?冷艷臉龐中,淡淡暖意正蔓延,為他的在乎感到莫名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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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將軍,腳傷好多了嗎?」才剛走入房,就看見童進,李芯一臉欣喜的上前。
進門前剛好看到十五皇姊離開,她不想與皇姊再有接觸,於是和宮女們暫躲了起來,等到人走遠,才入房。
那日狩獵的事,害她當場被皇上訓斥了一頓,差點就嚇到沒命。後來十五皇姊主動為她向皇上求情,皇上這才饒了她,沒再多做追究,否則依皇上平日性格,她可能會被逐出宮去吧?
對於十五皇姊,她是又敬又恨。為什麼她總是像一隻高傲的孤鷹,完全不在意大家的眼光,自在的活在紛爭不斷的後宮中?
如果不是有一個那麼寵愛她的皇上,處處給予她特別禮遇,依她那種個性——不擅言詞、也不擅交際,早該被高皇后那群人給斗死了吧。
偏偏,皇上最鍾愛這個妹子,誰都奈何不了她。
她無聲地在宮中佔有一席重要地位,習慣獨來獨往,不喜與人親近,默默在後宮中一角,冷眼看世事。
她恨,為什麼那日她必須為皇姊的走失而背負罪名,明明不對的人是皇姊,走丟了就該自己負責,憑什麼把她牽扯進去!
隨後她被順利救出時,那副宛如救世主向皇上求情的表情,真讓她痛不欲生。為什麼她要在皇姊的力保下,才能逃過一劫?
更讓她介意的是,當時她與童進在一起。
甚至有人傳說,當時他們還相擁在一塊,簡直親密得不得了。
「十六公主。」禮應行禮,但他腳傷不便,僅能點頭。
「今天我特地煮了冰糖蓮子,讓將軍退退肝火。天氣有點熱,成天悶在房內,一定覺得很無聊吧?」體貼入微地,她特地將甜點放在水流中冰鎮了會,才送過來,冰冰涼涼的吃起來也比較入味。
端起碗身,正要交到童進手上時——
「不好意思,御醫交代不能用甜食。」他一臉歉意的解釋,並沒有從十六公主手中接過瓷碗。
李芯一愣,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說詞,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不知該如何接續,都已經送過來了。
卻不賞臉?
「那還更是可惜了。」她哼哈地乾笑二聲,將碗放回宮女手中托盤,表現出不介意的模樣。
唯有落落大方,不計較小事,才能夠讓男人覺得自己識大體,足以上得了檯面。
不過,嘴角不自然的笑還是泄了底。
「童將軍可以行走了嗎?」轉移話題,她今日可是經過一番精心打扮才來,怎可為了這點小事而壞了大局。
「可以拄著拐杖走,但還無法使力。」簡單交代狀況。
「看來十五皇姊將童將軍照料得不錯啊,才短短三個月,就恢復得差不多了。」李芯大眼眨呀眨地,點點頭,佯裝一派天真爛漫,假意地稱讚十五皇姊照料得佳。
「是啊。」他也贊同,的確,因著李瑩的悉心照料,讓他的傷恢復得更快,連御醫都感驚訝。
又是十五皇姊!李芯眼神一縮,滿心不悅,但礙於童進在眼前而無法發作,只能笑得更燦爛。
「其實,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童將軍……」她故意將尾音拖長,製造些懸疑。
「如果不方便,不說也沒關係。」他諒解地安慰她的難處,人總有不想說的話,如果那些話會造成他人困擾,不說也沒關係。
「可是不說,我心裡就會有疙瘩存在。」垂下眼,她細細觀察童進的神情變化。
「沒關係。許多事我們都不明了,還不是依然活得好好的。」他真的不介意她口中的「為難」,知不知道對他來說根本無所謂。
李芯吸了口氣,彷佛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的神情堅定,平日活潑的面貌也跟著變得嚴肅起來。
「不說,對不起你;說了,對不起十五皇姊。但為了童將軍,我也只能選擇對不起十五皇姊了。」
童進來不及問,李芯已經開了口。
「請童將軍死了心吧,十五皇姊已經是鄭尚書的人了,不可能對將軍產生任何情感。」李芯低著頭,啞著嗓音說,一張臉脹得通紅,滿腹委屈地向童進說明事實。
宮中的人都知道,十五皇姊成為尚書夫人是遲早的事,所以對於剛入朝廷為官的童進,她自覺有義務要告知。
過了半晌,都沒有得到回應。
李芯抬起頭看向童進,見他一臉沉著、沒有大感意外,也沒有被她所謂的實話給嚇到。
「這我早知道。」在狩獵場上,他除了知道了她的真正身分外,也知道她與鄭瀾青之間的關係。
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童將軍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執意喜歡上十五皇姊?」李芯耐不住心中的疑問。明知無望,卻仍深陷,這是河道理?
李芯的話一針刺中童進要害。他不願說謊,說自己並沒有愛上李瑩,所以只好無言保持低調,不作回應。
愛,不是說不愛就能不愛,說停就能停的;他無法剋制自己不去想起她的一顰一笑,她就像是他身體中的一部分,無時無刻與他相隨。
「知道為什麼我寧願得罪十五皇姊,也要冒險告訴你這個事實嗎?」頓了會,李芯嘆了口氣,莫可奈何的說:「因為我喜歡童將軍,不想你繼續被十五皇姊蒙在鼓裡。」小手搭上他的,她雙眼飽含著水氣,閃閃亮亮的、動也不動的看著眼前人。
他懂她的心思了嗎?
童進仍然沒有回應,只是將手抽回,婉轉拒絕。
眸中水氣變成淚滴,順著臉龐滑下。童進的沉默,比用刀子慢慢凌遲她還令人難過。
「最快今年,最慢明年,他們就會成親完婚。」李芯站起身來,步出房外。知道他心裡現在一時還無法接受她,但,沒有關係,她比十五皇姊年輕,有的是時間等待。
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都已經被十五皇姊一人獨佔光了,童進,就留給她吧。
今年啊……童進想著李芯離去前的話,逕自發起愣。她就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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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少見到你。」鄭瀾青在走廊轉角處攔住眼前人兒。
李瑩一愣,看見鄭瀾青突然出現,有幾分詫異,後頭宮女紛紛停下腳步。
「呵,有嗎?是我少看見你,還是你少看見我?」李瑩挑眉含笑回答,掩不住的滿面春風。
少有笑容的她,近來卻變得愛笑,那微笑的模樣如清風吹拂過人心,舒爽又自在,但她卻一點也沒發現自己的改變,只當是心情暢快,腳步輕盈,面對宮廷內險惡的鬥爭,也總微笑以對。
他不禁要懷疑,是否是童進影響了她。
「是我少看見你。」鄭瀾青體貼地幫她接過手中木盤。
「因為最近鄭尚書公務繁忙,都持在吏部中處理公務,所以沒有時間出來四處溜溜轉轉?」她並不覺得最近少看見他啊。
「是你最近很忙,忙得讓我見不到你。」他意有所指,她的一顆心全放在童將軍身上,即便他每天偷閑過來,也不一定能遇見她。
今天若不是他特意在這裡等她,要想見一面還真困難。
「鄭尚書,童將軍的傷是因我而起,我當然要盡心照顧。」她反駁。他是為了救她而受傷,於情於理,她都應當要細心照顧他。
「照顧可以,親自端葯碗也可以,但有必要每樣事情都由你親手處理?」他嘲諷地看著手上的木盤,連這種小事也不假手他人?
未免關心過了頭。
被他這一說,李瑩的臉上立即燥熱了起來。瀾青十分聰明,而且熟知她的性子,此刻要是再辯解,只會讓自己沒台階下。
「今天若不是我特地在此處等你,要見十五公主一面,比登天還難。」他笑笑,讓她知道他今天在此出現絕不是巧合,而是特意。
「紅倌,先退下吧。」李瑩要宮女們先行退下。鄭瀾青平日朝務繁忙,絕不會做出無聊等候的傻事,所以,該是有要事要與她談吧?
紅倌點頭,領著宮女們先行退遠等候。
一急事嗎?」李瑩抬頭望著鄭瀾青,他臉上的神情並沒有多大變化,眸中也沒情緒起伏,只是,兩人間的氣氛卻無端僵凝起來。
她屏息,等著他開口。
「最近父親曾提及要向皇上請求將十五公主下嫁到鄭國府。」看著她,他平靜說道,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般的無關緊要。
眼兒低下,臉上笑容在剎那間消失,腳下忍不住後退了一小步,心像是忘了要跳動,時間不再往前,因她而止住。
很久之前,就知道這一刻終究會來臨,只是沒料到自己竟有如此反應,不敢置信地反覆問著自己到底有沒有聽錯話。
這是真的?
「最快這一兩天,父親就會向皇上提及。」他看著她的反應,知道她還無法接受這事實;他也想要等到她心甘情願嫁給他,但此番父親心意已定,誰都無法改變。
她與童進之間的輩短流長在朝中造成不小風波,身為公主竟為一個區區三品將軍端葯服侍、細心照顧,日夜噓寒問暖。
傳聞十分不堪,再加上有心人士不斷散播,最後話傳入了父親耳里,父親相當生氣,於是將他叫去質問。
兩老對公主的聰慧懂事十分滿意,也早把她當作是鄭府未過門的媳婦般疼寵,如今卻鬧出這樣的醜聞,要他如何不生氣!
那不僅丟了皇族面子,也丟了他們相國府的臉。
為今之計,就是請求皇上將十五公主許配給他,儘快嫁到鄭府,以平息自前的漫天謠言。
「這麼快嗎?」她無法多想,空白的腦袋中只有這句問話。
「是父親的決定,我無法改變。」父親的固執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只要他認定的事,誰都無法改變。
「瀾青。」她伸手握住他的臂膀,抬起的眼眸中充滿難以相信——為什麼要這麼快?為什麼?
「也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嫁入鄭國府,便可完成你的心愿,順利逃出這個大牢籠。」面對她的慌措,他竟然笑了。
「可是……」說不上是為了什麼而感到害怕,只是不懂,兩人婚事非得要這麼快決定下來嗎?
「瑩兒,我們年紀都不小了,現在談論婚嫁是很適當的事。」鄭瀾青仍是一張笑臉,與她的不安成對比。
「告訴我,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怎會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馬上要她說嫁就嫁?
「童進。」他淡然告訴她答案。
突地,她放下了手,混亂的思緒,也漸漸能拼湊出整個事情的原貌。原來是童進與她之間的牽扯,傳入了鄭國府;為了要即時闢謠,維持住相府的面子,所以才要她倉卒下嫁?
「希望你能體諒。」鄭瀾青傾身向前,在她臉上留下一吻。清麗臉龐仍舊,但為何他覺得她卻離他好遠好遠?
他輕撫她光滑的肌膚。無所謂,反正她就快要嫁入鄭家,成為他的妻了。
「那你呢?」對於這一切,他都無所謂嗎?
他沒有回答。對於婚事的到來,沒有熱切期盼,但也不排斥。
心思纖細的女人總是愛多想。
帶著笑,他轉身離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愣在原地,全身像是失去知覺般,原有的慧黠神采頓時消逝。
不能拒絕,為了政局的安定,絕不能拒絕鄭相府的提親。
可是此刻,她多想能有第二條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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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將軍,用藥時間到了。」紅倌端著葯碗走入房內。
站在窗檯前的身子聽見聲響,轉頭過來,輕輕點點頭。
最近傷勢復原得相當快,已經可以不靠任何輔助而行走,雖然還不到完全恢復,但外表看來已與常人無異。
「將軍?」紅倌見他在原地不動,輕聲叫喚著。
不是她。今天又無法見到她了嗎?
「請將軍用藥。」紅倌將盤子放在桌上,然後退到一旁,不動。
看得出童將軍臉上的失望,但身為丫鬟,只能做好主子交代的事,其餘的,她也無法幫上忙。
連續十天,未見她再踏進房門一步,送葯的工作已由貼身丫鬟代替,她就像是平空從他眼前蒸發掉。
他掩住心中的失望,走向桌前坐定,端起葯碗,一口口吞進苦澀。
「公主最近很忙,請將軍勿挂念。」忍不住多事,紅倌逾越本分的開口道。
「是嗎?」他自嘲地笑笑,紅倌的話算是在替王子解圍嗎?
「鄭尚書與公主的文定就在後天。近日後宮上上下下都在為這件事忙碌張羅,公主一直走不開身,所以才改由紅倌送葯過來。」紅倌一邊說一邊注意童進臉上的表情變化。
她知道童將軍與公主對彼此都有好感,但公主不久即將成為人妻。公主無法自己斬斷情絲,那麼就由她來替公主向童將軍說明。
公主的幸福,才是她們這些做丫鬟的最大期望。
童進沒有反應,一口口吞下極苦的葯汁。葯能醫身體的病痛,卻無法醫治心頭破損擴大的傷口。
她就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了。
想必披上嫁衣的她,一定十分美艷動人。
默默將葯喝完,他將碗放回盤中。
「將軍,紅倌還有事,先告退。」紅倌端起木盤,往門外走。
童將軍一表人才,又是皇上亟欲委付重任的一名大將,前途光明無限,錯過了公主,往後仍有許多機會等著他;但身為一朝公主卻不能感情用事,因為任何的不智行為都可能導致朝廷動蕩不安。
所以,就請原諒公主,原諒她的身不由己。
「童將軍心意已決了嗎?」皇上看著眼前單膝跪地的童進,眼神訝異。
童進點點頭。
「將軍的腳傷不是還沒有完全復原,如果貿然上戰場,實是十分不妥。」西邊疆域經常有蠻族作亂,確實需要像童進這般具備才幹的人協助不定,但若沒有強健的身體,要如何降服蠻族?
「童進的傷已經好了許多,上戰場應不成問題。」童進答道。
「那好。既然將軍心意已決,朕就成全你,讓你明日啟程上前線協助。」皇上很是滿意的說,看到童進一心為國的模樣,感到十分欣慰。
「謝謝皇上成全。」
「只可惜,要是明日啟程,就無法參與十五皇妹的文定宴席了。」像是突然想起,皇上順口提及。
他低著眼,不發一語的聽著。
不僅自己為何要選在她文定之日前一天請纓上陣,他一向不是膽小之人,卻在面對她的喜訊時變得沉默。
如果能,他真的想關起自己的耳朵,不想再聽見有關她的話題。
厭惡自己的情緒油然而生。為何要躲開?笑著說聲祝福不是更好?但自知無法假裝笑臉向她恭賀,遠遠離開,才是明智之舉。
「臣先告退。」他淡然說道,逼自己不可隨情緒翻湧而影響決定,但泛濫的妒意已攪亂心思,教他片刻不得安寧。
走出御書房,刻意選了條平日幾乎無人會經過的小徑,任自己的雙腳無意識地行走,沒有特意的方向,不知不覺竟來到一棵榕樹下。
樹下站了個人,正仰著頭望著青翠高樹,眼底有抹憂鬱。說不出為什麼,他深深被她的神態給吸引住。
她像塊磁鐵,強力將他吸引過去。
「十五公主。」他來到她身旁,叫著她。
李瑩回神,發現是童進站在自己眼前,她先是一愣,隨後才慢慢對他露出微笑。
笑容很淡,眼神中卻有股難說的哀傷。
「童將軍。」她刻意退後一步,與他保持拒離。
面對兩步距離的她,他無奈復無奈;她冷艷氣質依舊,不笑不說話,只是默默看他,眼神中有難猜的言諾。
「恭喜公主。」該說的還是要說,他還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縱然滿心不甘願。
「謝謝童將軍。」第一次,她以對陌生人的口吻與他說話。有禮的對談,彷佛是不相識的兩個人。
她不再看他,將視線轉回大樹上,回想那次他在這樹底下與她的第二次見面,他恰好伸手接住往下墜落的她。
那一夜,有太多的驚喜,讓她一時忘了覺察自己的心思。原來喜歡的感覺是那樣自然而然,讓她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心兒怦怦跳動,原來是在告訴她,那是因為她喜歡他。
沒有道理可言。等她發現自己的喜歡時,眼裡就只容得下他一人;每每想到他的身影,便一陣甜味往心頭竄,將自己迷得忘了思考。
忘了她與他之間的阻隔,忘了她與他之間的身分。
愛來得太快,讓她無法仔細品嘗其中滋味,卻在轉瞬間,他與她之間起了變數,他們之間……該如何?
又該如何?
「你會快樂吧?」她的不快樂,讓他擔憂。
「會的。」她嘴角揚起,卻不是笑,比較像是敷衍。
會不會快樂,又能如何?會不會幸福,又能如何?一切都是迫於無奈,她又能如何?
無奈地,以哀戚眼神看著他。
她是皇朝公主,維繫政局安定,是責無旁貸。
明明喜歡,卻只能將他放在心裡,不能說,連去碰觸都不許。
「瑩兒。」他往前一大步,雙手握住她的手,無法再聽她自欺欺人的說法,明明不能快樂,卻欺騙自己,也欺騙他。
眼神止住不動,忘我凝視他。
她能怎麼做?能不顧一切的勇敢去愛他嗎?
他激動的想擁她入懷,多想就這麼帶著她遠離。終是明了,他對她的愛已無法自拔,她的喜怒哀樂,在在牽引著他的心。
愛讓他盲目,看不見眼前的危難。
眼中只有她燦爛的笑容。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
輕輕將他的手扳開。
「童將軍,請自重。」沒有退路,她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對他說抱歉。
如果她不曾遇見他,該有多好。
淚順著臉龐滴下,她沒有伸手去拭,任淚滴滴墜落,像斷線珍珠,不停滴在胸前衣襟。
轉身背對他,她不願向他告別,靜靜消失在樹叢的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