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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鈞看著夜色中酒店皇冠般璀璨的屋頂五味雜陳,雖然楊邐送了他一張VIp卡,卡號名列前茅,可他決定不會去消費。
錢宏明拿一杯茶過來給柳鈞,有點兒躊躇滿志地道:「站這兒看城市,與在地面走路看城市的感覺完全不同。走路看城市,得不斷抬頭仰視。而這兒唯有平視,甚至俯視。」
柳鈞聽著感覺有些酸,笑了笑道:「你這兒門衛越來越嚴,簡直成鬧市中的禁地了,進門手續夠?嗦。」
「安全基本可以放心,有時候車裡載一包錢,感覺進入地下車庫就安全了,這種安全感很重要。特別是等你有了孩子之後,這世道能讓小碎花隨心所欲地在草坪亂跑的地方,太難得了。」
「我就住研中心,晚上安靜得無法想象,可以看很多書,阿三也說住那兒后靜心許多。」
嘉麗難得插進來一句話,「柳鈞,我看你眼睛好多紅血絲,眼皮也有個小包鼓起,你有沒有去查過血壓?」
「我家父母兩系都沒有高血壓史,我估計不會有高血壓。不過我們做工廠的,每天不是對內吵就是對外吵,按下葫蘆起來瓢,天天火氣旺盛,阿三每天給我吃降火湯水。不像宏明,誰看見宏明都說一聲儒商,看見我肯定就兩個字:奸商。」
大家都笑,錢宏明看柳鈞,剛回國時候就已經不雅緻,現在每天混在工業區,當然更加粗糙。似乎現在的柳鈞更適合豆漿白酒,而他錢宏明則是悱惻在牛奶與紅酒之間。
一會兒崔冰冰打來電話,應酬結束,讓柳鈞去接。錢宏明送柳鈞下去,順手拿上一盒最近正熱俏的精裝庫爾勒香梨,非常友好地送給大樓值班的保安。柳鈞回頭接上崔冰冰,告訴她錢宏明如此細膩友好,崔冰冰感覺錢宏明比柳鈞會做人,而且高明一大截。
但有一件事,崔冰冰非得弄明白不可,她今天在本市新開張的五星級酒店請客吃飯用了柳鈞的VIp卡,結賬小姐才走出去不久,一位妝容精緻看似高管的年輕女子就過來,女高管看見是她用那張VIp卡,臉上神情有點兒不對勁,崔冰冰心裡含了一包的醋,抓住正為她開車的柳鈞追問。
「楊邐,楊巡的妹妹,以前住我隔壁,結婚後搬走,老熟人啊。」
「沒有更進一步的關係?或者,請你再做進一步的描繪。」
對於崔冰冰這樣的明白人,柳鈞並不做隱瞞。「男人跟女人的友誼很少有純粹的,不夾雜點兒荷爾蒙不可能,但絕大多數也就流於柏拉圖式,再進一步又不可能,都知道越線是個大麻煩。大家心知肚明就容易相處,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還不是一樣道理。」
崔冰冰聽著郁得不行,扭頭看身邊人硬朗的曲線,她起碼是一看見就喜歡得不行,都來不及探索此人有沒有靈魂,她想象得出楊邐作為柳鈞死對頭楊巡的妹妹,卻與柳鈞保持良好而不純粹的友誼,這其中得有多少荷爾蒙,而她更不知道全市還有多少個楊邐等她去現。
柳鈞見崔冰冰沉默,奇道:「你還為這種事生氣?」
「是你的態度,太不擔心我生氣,太理直氣壯了點兒。」
「實話嘛,難道你也學那些小姑娘玩態度決定論了?」
「既然你那麼愛實話實說,那麼你說實話你從小到大有多少個這樣的女朋友。」
柳鈞哪兒數得過來,只能「呵呵」一笑,道:「趕緊結婚,省得疑神疑鬼。」
「又拿結婚作擋箭牌。你怎麼不問問我身邊有多少這樣的男朋友。」可是崔冰冰心知肚明,柳鈞根本就不必擔心她,他們之間,唯有她單方面地擔心個沒完。
「你看看,一說到結婚,你又用倒打一耙法來迴避。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騰飛的資金來自我爸爸,但是當初為了弄個外資招牌,不得不用我的名字註冊驗資,出資人不得不是我。這是一筆糊塗賬。所以我們婚前有必要簽協議明確一下我爸的權利,我絕對沒有拿你當外人的意思。你別一說協議就好像我在為離婚做準備,我沒那意思,這只是現代人步入婚姻的一道程序,你是明白人,怎麼就在這兒擱淺了呢。」
「你別總讓我做明白人,我不想做了,我現在改信奉態度決定論,你怎麼就一點兒都不在意我心裡不舒服呢。」
「呃,我不應該提,這方面觀念不同,一談就傷感情。」
「可是問題就這麼拖著不解決?我也再次聲明,我一看見你那事無巨細的協議就影響感情。我只需要感覺良好的婚姻,不願勉強自己。」
「我們這樣在一起,而不結婚,在中國社會,對你影響最大。你……理性點兒好不好。」
「我很理性,我清楚我的婚姻需要的是什麼,我寧可這麼堅持著讓你傷感情,在社會上傷名譽。」崔冰冰今晚喝了點兒酒,說話更加直接,「如果你能像我愛你一樣愛我,你還會提那麼多條款嗎?」
「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如果不愛我跟你結婚做什麼。不跟你說,算我白說。」
崔冰冰越想越悶,「轉彎,送我去我老巢。」
柳鈞斜睨過去,見崔冰冰一臉生氣,他知道又是這種結局,只得再次提醒自己下次不要再提結婚,可是他不提,難道等崔冰冰提?觀念不同,簡直是一個死結。他伸手攬住崔冰冰脖子輕輕撫摸,但沒轉彎。崔冰冰也不再提,她就是被柳鈞看死的明白人。但回到科技園區住處,兩人照樣該幹嘛幹嘛,跟什麼都沒說一樣。
錢宏明的房產中介公司飛啟動。姐弟聯手,錢宏英揮專長,尋找店面的度一流,錢宏明執行能力一流,裝修工作全面開花,加班加點,四家店面於春節后同時開張,全市各區各設一旗艦門面,全部同樣的門面設計,名喚「宏盛」。
開業那天柳鈞找個借口出差去了,請崔冰冰代替去現場祝賀。崔冰冰其實比柳鈞更忙,可她對錢宏英大有興趣,非到現場一游不可。她以為應該看到的是一個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那種,最起碼有染有?油,眉毛拔得很細,臉上擦得很白,身上穿的衣服帶有很多明顯而刻意的設計,手上一定挽著個大牌包。但是崔冰冰見到的是一個與她的想象完全不一致的中年女性。錢宏英氣質沉靜,言語果斷,衣著線條簡單但一看就是貴价貨,臉容看上去與年齡基本一致,是崔冰冰喜歡並正朝著這個方向走的職業女性形象。及至握手說話,崔冰冰立刻在心裡想到一個問題,柳鈞的爸爸以前肯定是愛這個女人,而不單純只是玩玩。想到柳鈞的爸爸一直光棍至今,當然光棍並不意味孤單,但其中原因頗可玩味。崔冰冰不是柳鈞,她可以無拘無束地瞎想。
相比之下,錢宏明比他姐姐興奮得多,一張戴著鈦金細黑框眼鏡的白凈臉上甚至布滿紅暈。他見到崔冰冰就問:「你怎麼看這個項目?」
崔冰冰身在銀行,自然消息靈通。「我一個同學想買四月開盤的四季花城,去售樓處一問,才現自己市面墨黑,在售樓處意向登記的買家早已過售賣數量。同學說,等四月開盤,他提前一天帶著彈簧床裹著棉大衣到售樓處門口排隊去。既然樓市如此火爆,你的項目還不生逢其時。」
錢宏明笑道:「我就是這麼想。你看,我畢業后買了那麼幾次房子,第一次是公司分配,第二次是去上海買,第三次是買在市中心,第四次是替我岳父母買,我最大感覺是,買房一次比一次難,本市人民真有錢。後面兩次買房,即使通過我姐很鐵的關係,也沒搶到好的樓層好的朝向。所以你說,趨勢擺在這兒了。」
崔冰冰笑眯眯地道:「錢總只買了四次房?大大縮水吧。小公館難道都是租的?所以說,錢總作為一個拼殺在買房第一線的人,對樓市冷暖,那真是春江水暖鴨先知啊。呵呵。這個項目必火,我非常看好。再有令姐這樣一位資深業內人士把持大局,天時地利人和全然在握。」
錢宏明哭笑不得,欲言又止,怕又被崔冰冰搶白了去,連忙拱手希望崔冰冰不要揭,他到底是瞞著老婆和姐姐做這種事的。崔冰冰當然也點到為止,這種事情見得太多,她早習以為常,只要不生在自己身上就行。等錢宏明走開,崔冰冰將門口的花籃看了一遍才告辭。她看到不少花籃緞帶上寫的是公司名字,不像柳鈞是以個人名義送花,所以她很懷疑那些公司都是錢宏明的客戶,不是進出口貿易的客戶,就是借錢的戶頭。不過崔冰冰沒看到柳鈞他爸的花籃,她會心一笑。
一家新開業的公司,由兩個本身就事業有成的人入主,而這兩個事業有成的人原本從事行業又都與新公司經營息息相關,再加上眼下市道向好,疫情過後市面恢復迅,崔冰冰以一個專業人士的眼光來評估這家宏盛公司,她很看好。
深夜,等最後一位客人醉醺醺地告辭,錢家姐弟早已筋疲力盡。兩個人相攜走出宏盛旁邊包場慶賀的酒店,步行來到最大的店面門前。雖然春節已過,可春寒料峭,夜晚尤甚。看著兩盞門燈照亮的簇新門面,兩人感慨萬千,這是兩人獨立支撐的第一份事業,兩人都想不到可以來得這麼快,來得這麼有規模。
「錢大掌柜,爸媽如果回來,可能都不會相信看到的這一切吧。」錢宏明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自問自答。
錢宏英累得站不穩,恨不得甩掉中跟鞋,只好靠在弟弟身上。但是她不願回答這個問題,不願在全新的一天說起過去。她只是問一句:「真的要我幫你留意別墅?不是酒後胡言?」
「是的,而且最好是獨棟,不是聯排。」
「你還不如買店面。」
「我又不是買來做投資,我是買來自己住。你也可以換房子了,別光顧著買店面房。手頭的錢有更好的投資目標,我不買店面。」
「你那新房子還沒住熱呢,怎麼又換,那房子還不夠高檔?哦……」錢宏英「嘖」地一聲,「眼紅人家的別墅了。人家住高樓,你也換高層。人家住別墅,你也想要獨棟。你累不累。」
「不累,怎麼可能累,輕而易舉的事。資本這東西,展度猶如滾雪球,最難的是初期,怎麼滾也滾不大。到了現在,滾一圈,就是巨大的量。剛開始,我求著集團財務帶我去銀行勾兌;然後是我跑開戶銀行如進自己家門;到現在是銀行主動找我,貸款利率上浮幅度越來越小,保證金比率也越來越低。我等著,總有一天……呵呵,其實未來有時候驚人得我都不敢預測。」
「柳鈞的總資產,與你的總資產,誰的規模更大。」
「總資產而言,目前我不如,但我目前能攪動的資金量比他大。就資產增值而言,他的幅度遠遠不如我。」
錢宏英好久無語。「你辛苦了,這都是你個人的努力,非常不容易。姐很為你驕傲。我也相信,我們的未來會更好。現在我們自己做,做的事自己的事業,用的是自己的錢,我從領執照那天起,感覺好像很不一樣了,打預算更加謹慎。你一隻腳還踩在那邊公司,你最好也收收心,腳踏實地為好。」
錢宏明再三欲言又止,他今天累了,懶得就姐姐很泄氣的話做出解釋。在他的設計中,宏盛公司只是資金運作環節的其中一環,而絕非終極。若真如姐姐所言,將宏盛看做自己的事業,說實話,他還真不怎麼看得上這等小進小出苦哈哈的生意。但今天姐姐高興,他就別掃興了,讓姐姐好好高興。錢宏明一向很會體恤照顧別人的心情。他抬頭看向不遠處,夜色中那高聳屋頂上璀璨的皇冠,他希望,哪天也能與楊巡一樣,擁有整個城市的皇冠。
在錢宏英輕車熟路的帶領下,宏盛公司的業務很快走上正軌。
錢家姐弟自己都有點兒不大相信,市道會這麼的好。想到有些熱門地段熱門樓盤的開盤需要買主提前一夜等待,錢宏英當即決定動用自己在房地產界的關係,讓弟弟籌集資金,她與售樓人員內部勾結,批量買入新盤中的好朝向好樓層房子,然後不等樓盤交付,若有買家需要,直接改票轉手。錢宏英在地產行業浸淫多年,對其中門道瞭若指掌,這樣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柳鈞的騰飛也做得風生水起。新設備6續安裝投產,加工能力已經能傲視同儕。可是做企業的是見不到底的勞碌命,他想不到今年開春起,工程機械部件的需求量會這麼大,國資的,合資的,獨資的,還有海外的企業,全伸著手向他加量,問他要性價比絕佳的那種部件,公司原有人手加班加點都來不及做,唯有對外大量招工,從原本的兩班轉為三班倒。可是騰飛對新人上崗抓得很嚴苛,於是這麼多人的培訓成了大問題。柳鈞親自上陣主抓培訓,聲嘶力竭地將一個個生手轉換為騰飛人,轉換率如常的低,整個過程下來若只淘汰一半,上至柳鈞,下到培訓班長,都會連呼阿彌陀佛。
銷售,尤其是追款,成了騰飛最大的問題。公司規模還小的時候,出貨的量也小,追求見款出貨還勉強能做到。而如今一個合同就是一年的供應,一年內需要做到幾十次的交貨,每一次的交貨都需要追款,而這些公司又是長期客戶已經列入友好名單,有時候見款出貨還真是成了大問題。柳石堂的能力日見捉襟見肘。柳鈞此時想到董其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