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將白玉堂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為他脫去鞋襪,也不管他身上有多少天沒洗過澡,就拿了自己的被子輕輕給他蓋上。
在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白玉堂躺在那裡,真的一動都沒動。
公孫策皺眉,坐到白玉堂身邊,執起他無力的手腕,心中微微一驚:「白義士,你的手腳……」
白玉堂閉著眼睛道:「我被人用針刺挑了筋脈,現在針應該還留在裡面,一動就有點疼,索性不動了。公孫先生幫我拿掉吧。」
聽他說得如此輕鬆,展昭身軀微晃,心頭掠過一絲劇烈的疼痛。被針刺入筋脈,哪裡是「有點疼」而已!簡直是稍一行動就疼得鑽心!若不是如此狠毒的手段,又豈能讓錦毛鼠變成這副模樣!
如果讓他知道究竟是誰幹的,他展昭以項上人頭擔保,必定會讓那人後悔生到這世上!
公孫策又看了看白玉堂緊閉的雙眼,伸手就要去摸,卻不小心碰到他的穴道,白玉堂痛得全身都顫了一下。
「玉堂!你怎麼樣!」展昭心痛萬分,雖然心中恨得簡直要把公孫策一把推開,但他的理智還算清明,知道那並非公孫先生的錯,因而只能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心,直到出血。
白玉堂額角的汗珠滑落到髮鬢中,鼻尖上的汗珠也是薄薄地出了一層,卻仍笑道:「沒事,沒事。只是睛明穴也被進了針,不小心碰到,著實有點疼。」
公孫策道:「白義士,你一直都沒有睜眼,可是因為睜眼也看不到么?」
白玉堂道:「不是,若只是看不見也罷,可他們用的方法很怪,我一睜眼,眼前便是一片繚亂,什麼也看不見,還頭暈,也就不想睜眼了。」
公孫策露出了一點為難的神色,展昭會意,一手扶住了白玉常的手,另一臂將他托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公孫先生接下來要說的話不一定是他們願意聽的,因此,這是一個能讓他們兩個都足夠安心的姿勢。
包拯道:「公孫先生,如何?」
公孫策輕嘆,拱手道:「大人,這下針之人著實厲害……」
展昭心中一涼,挽著白玉常肩膀的手猛地一縮。
「怎麼說?」
公孫策沉默一下,在心中打了打腹晌,才再度開口:「白義士所中六針,針針皆在重要筋脈之上,學生慚愧,實在看不出這些針究竟是如何下進去的,更不知它們與那些筋脈如何糾纏。
「如強行拔針,若只是拔不下來也罷,萬一傷及筋脈,不僅增加白義士的痛苦,更有可能導致終身殘疾……」
聞言,四大校尉倒抽一口冷氣,包拯的面色沉了下來。
公孫策的話,白玉堂倒沒有什麼反應——至少表面上沒有。展昭卻是面色蒼白,整個身體都在細細顫抖。
「公孫先生……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展昭急切地問。
公孫策為難地道:「這個……我需要再想一想,也許查查典籍能有辦法。」
「那就多謝公孫先生了!」
「展護衛不必客氣,這件事我也僅能儘力而為。」
「我明白。」
包拯又與白玉堂說了幾句話,將他失蹤這段時間的事情了解個大概之後,除展昭之外的其他人都退出房間,把獨處的空間讓給了這兩個人。
包拯和公孫策到了外面,公孫策剛想說什麼,忽然一個衙役匆匆跑過來,快速向包拯施禮,張口想說什麼,包拯搖手,示意他將聲音放低。
那衙役壓低了聲音,躬身對包拯道:「大人,那個為白少俠通風報信的孩子,他的屍體失蹤了!」
公孫策一驚。
「怎麼會?那孩子屍體近十天不腐,我想查查他究竟有何秘密,還專程將他放在棺中,怎麼會不見?」
那衙役道:「屬下也不知道。剛才按例去查屍房時,別的屍體都在,只那孩子的屍體不住了、而且……」
「而且?」
那衙役臉上閃過驚懼的神情:「從跡象上看,似乎是那孩子自已跑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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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抱緊白玉堂,嘴唇貼在他的頭頂,閉上眼睛,一滴淚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這並不是夢,玉堂真的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是,他是自私,即使玉堂身受如此痛楚,即使對玉常的疼痛感同身受,他的心卻依然無限歡喜。
至少玉堂回來了。
不管他是殘了還是廢了,只要他回來就比什麼都好!
從白玉堂的頭髮開始,他輕輕地落下第一個吻,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一直滑落下來,膜拜一般吻在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他的鼻尖……儘力吻著不讓他疼痛的地方,最後,落到唇上。
他甚至不敢深吻,只敢一個吻接一個吻地輕輕印上,彷彿怕驚擾了他。
「玉堂……玉堂……玉堂……」
白玉堂不能動也不能睜眼,但他聽得出展昭聲線的顫抖,也感覺得到他滴落到自己臉上的熱流。
展昭的深情,完完全全地從這一淚一吻中,將他軟軟地融化了。
白玉堂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微笑。
「沒事的,貓兒……沒事的,別擔心,我沒受什麼大罪,他們也沒拷問我,別這樣。」你這樣我心疼——但這句話他沒說——他實在說不出口。
「你就算受苦也不會說的……」
「我是那麼不可信的人嗎?」
「是。」肯定的語氣。
「……貓兒!」我怒了!
「但是……」
展昭輕吻他無法張開的眼睛,喃喃地說:「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信。」
暖暖的熱流從心頭淌過,白玉堂心中滿滿的都是感動。
其實他覺得,不管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受了多少苦,即使像這次一樣,整整十四天,只能一動不動地受人擺布,然而只要想起貓兒溫和的笑臉和呼喚他的聲音,他就能堅持下去。
而他也的確堅持下來了。
「不過……」展昭再次轉折,「你這次做得不對!」
白玉堂在心裡翻眼睛。
啊啊,又來了又來了!展氏說教大法,絮絮叨叨,千篇一律,枯燥無聊,在殺人不見血之方面有效率達百分之一百,實乃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強迫人逃跑叛變的最佳利器……
「你怎能那麼輕易就跟身分不明者糾纏?在對方身分未明之前,怎麼就情願為她束手就擒?玉堂,你這一點做得尤其不對!不能因為對方是女子就沒有戒心,萬一中計該如何是好?……對,這次已經中計了,所以……」
如果能動,白玉堂現在就想抱頭痛哭。
他又不是傻瓜,當時他的確有想過那些問題,但為了線索只能那樣,他也是別無選擇是不?
而且貓兒說他沒戒心這一點就太不對了。
真正對別人——尤其是女子——沒戒心的,明明就是這隻貓才對!他居然還敢惡人先告狀!
其實說明白了,不過就是吃醋而已,這個小心眼兒的貓!
「我跟那個女人沒關係,而且我也絕對看不上她,貓兒,你這回高興了!」
剎那間,貼在白玉堂額頭的臉變得滾燙。
「我……我我不是在吃醋,玉堂,我真的沒有……」
「……」我還沒說你吃醋呢。
「我……我……對了,我給你打水……你一定很久沒沐浴了吧……你這麼愛乾淨一定很難受!」
手忙腳亂地把白玉堂放在床上,展昭跌跌撞撞地出去了,逃走的路徑上留下一串丁鈴噹啷的熱鬧聲響,不知弄翻了什麼東西。
等到完全聽不到展昭的腳步聲,白玉堂呼了一口氣。
說完全不難受,當然是假的。在被囚禁的時候,他擔心這些針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什麼影響。
不過也只是偶爾擔心一下而已,因為開封府還有「府醫」公孫先生,他幾乎從沒讓他們失望過。
然而這次,對方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連公孫先生也無能為力,當聽到這一點時,他自然從希望中一路滑落到谷底。
不過他畢竟是白玉堂,白玉堂的準則是:老天爺讓我活,我得活得好好的;老天爺不讓我活,老子我也照樣活得好好的!
除非我死,否則我永遠都不會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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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細細的腳步聲,聽節律有點猶猶豫豫的,好像在顧慮什麼,每走幾步就停一下。
那種腳步聲實在太熟悉了,即使再刻意地輕身提氣也沒用。
「月華,進來吧,不用聽了,展昭不在。」
門外的人輕輕一嘆,推門,跨了進來。
「五哥,你怎麼樣?」
「不好。」白玉堂回答,「我不能動,不能看,不能對你發暗器,真是一點都不好。」
丁月華呼了一口氣:「太好了,虧我還穿上金絲甲。」
「等我能動了,建議你下次在臉上也綁點金絲甲吧。」
「五哥還是這麼殘忍。」
丁月華搬把椅子坐在床邊,嘻笑:「你現在都不能動了,不管我是想在你臉上畫烏龜還是強暴你,都可以哦。」
白玉堂認真地說:「如果我好了,別說一隻烏龜,一百隻烏龜我都畫得出來,即便你的臉不夠大也一樣。」
「想不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能讓五哥變成這樣,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分啊?真讓人仰慕。」
「真的仰慕的話,下次我帶你們引見一下,只是不知道他們看到你的美貌以後,會不會想把你的外表『也』弄成夜叉呢?」
丁月華笑得很溫柔:「我就是喜歡五哥你這麼可愛的性子,可愛得讓人好想撕掉你的臉皮哦。」
白玉堂笑得很誠懇:「我也喜歡月華這麼溫柔的女子,溫柔得真讓人想抽了你的筋啊。」
丁月華呵呵地笑。
「五哥好討厭,真不知道展大哥喜不喜歡你兇殘的樣子呢?」
白玉堂笑得簡直能滴出水來:「月華就是太溫柔了,萬一露出你背後那張臉,可能會把展昭嚇昏過去呢。」
「五哥過獎了。」
「月華妹子你就不必過謙了。
兩個人哈哈大笑——多麼融洽的氣氛啊!
笑夠了,丁月華又柔柔地說:「不過,五哥啊……」
「嗯?什麼?月華妹子?」
「展大哥的母親,展老夫人,可能很快就要來看展大哥了呢。」
「哦,然後呢?」
丁月華苦惱地嘆氣:「她對展大哥不成婚的事,真的非常生氣啊。」
白玉堂順著她的話回應:「沒錯,的確該生氣。」
「所以她這次來,就是為了展大哥的婚事。她說,就算是拜個天地父母也算婚事呀,怎麼能一直拖著不辦呢?再這麼下去,新娘子都老了,她要到哪兒去抱孫子呢?唉……五哥你說,是不是很愁人?」
白玉堂肯定地回答:「是很愁人。」
丁月華又長嘆了一聲:「但是展大哥啊,他總是顧慮這顧慮那,總怕對不起兄弟啊、朋友啊……萬一是個心儀他的,就更麻煩了。這些咱們都能理解,是不是?所以我這幾天都快愁白了頭哪!」
白玉堂更加肯定地回答:「是沒錯了。不過展昭也可憐,被人纏得要死,又中計不能拒絕,你說他是不是也很苦?」
丁月華的牙齒「咯吱」響了一聲:「是呀!像這樣纏著他,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真不知道那個人怎麼想的。」
白玉堂慈悲地微笑:「那就解除婚約吧。一般遇到沒人要的姑娘,白五哥都是可以勉為其難地幫她牽線的。」
丁月華誇張地大笑:「白五哥呀,就憑你現在這模樣,只怕給自己牽線都難了吧。」
「哦,多謝月華妹子關心。」
白玉常說:「不過我只要有一個死纏著我不放的就夠了。啊,他來了,要和他說話嗎?」
丁月華沒回答,因為白玉堂話音未落,她就唰地一聲站起來,跳窗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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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陣子,展昭推門進來。
「剛才月華來了?」
「是啊。」
展昭到床邊審視他的全身,道:「她沒把你怎樣吧?」
白玉堂冷冷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雖然手腳和眼睛都不行,不過至少還有一張嘴。」
他話音又在拒人千里,展昭不禁有些難受。
白玉堂生氣的時候一般是不會吼叫的。
他的聲音越冷,說明他越憤怒。他知道月華肯定說了什麼,不然小白鼠不會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玉堂,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
看來的確說了什麼……這都已經暴怒了……
「不管她說什麼,你都要相信我。」
「我什麼也沒說,展大人,你有什麼可心虛解釋的?」
展昭幽幽地嘆了一聲,輕輕在小白鼠的額頭印下一吻。
「今生今世,展昭只愛玉堂,從未變心,也永不變心。婚約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總有一天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好,我相信你。」白玉堂答得非常爽快。但事實上他早已暗下決心,即使展昭真的有向婚約低頭的念頭,他也必定有辦法讓他放棄,不管他好了也罷,就這麼繼續廢下去也罷,都沒有區別。
除非……如果是展昭變了心,那他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會立刻放棄,再也不會出現在展昭面前。
話說回來……
白玉堂有點納悶地想,貓兒那個悶葫蘆,過去是什麼都要和他噯曖昧昧的不說清楚,如今卻什麼話都敢說,真是讓人不習慣哪。
「貓兒,你若是同情我現在的模樣,那就不必了。」
展昭暗笑,用嘴捉住他的唇,輕輕「啾」了一下。「玉堂,你覺得你需要同情嗎?」
「不需要!」
「所以,貓兒也永遠不會給你同情……」
淺吻逐漸變成深吻,在那渴求了許久的唇上輾轉吸吮。
「展大人,你鐵鍋里的水都快燒乾啦!還不快去倒來給小白洗澡!我老婆子可弄不動!」廚房張大娘很不合時宜地在外面吼道。
展昭從白玉堂身上狼狽地爬起來,又是一路丁鈴噹啷地出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大娘,我忘了……」
「我還準備了飯,等會兒你熱熱給小白吃啊。公孫先生說了,他很久都沒好好吃飯,剛開始絕不能給他吃多,要一點一點給,餓了再吃……」
「是是是,多謝大娘。」
「不知道小白怎麼樣?咳,算啦,他也累了,我以後再進去看他吧。記得大娘的話,千萬不能給他吃多啊!」
「是,知道……」
門外的聲音逐漸低下來,腳步聲漸漸走遠。
白玉堂仍躺在床上,仍是不能睜眼,仍是一動都不能動,但他卻在笑,不管是誰看到他的笑容,都會忍不住想和他一起笑的。
因為那笑容是如此幸福,幸福得讓人甚至無法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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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和公孫策等一行人來到屍房,屍床上一溜兒擺著幾具屍體,全部原封未動,唯有屋角的一具薄棺被打開了蓋子,裡面的「屍體」不翼而飛。
包拯和公孫策走過去,借著油燈的燈光審視了一會兒棺材內外,不禁對視一眼。
「公孫先生,你可看出來了?」包拯問。
公孫策點點頭:「那孩子確實是自己跑掉的。
「第一,這棺底鋪了稻草,若是他人將孩子抱走,稻草上必定只有拖拉的痕迹,或者再加上犯人雙手的印痕。但這棺底亂七八糟,明顯是那孩子在裡面掙扎,努力打開棺材蓋時弄的。
「第二,棺材內蓋上有一雙小手印,上有油污灰垢,應是那孩子推開棺蓋時所留。第三,便是這一串小腳印……」
所有人都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地面,從棺木外開始,一串腳趾方向朝外的淡淡小腳印一直延伸出去,消失在門口。
包拯疑惑道:「公孫先生,你當時不是親自確認過,那孩子已經死亡?」
「是。」公孫策肯定地說。
「肯定……是詐屍啊……」張龍小聲說。
寒風吹過,大家的脊背後面豎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包拯瞪張龍一眼,張龍慌忙躲到另外三人背後去。
「這個……學生也無法解釋。」
說到這個,公孫策比任何人都疑惑,「當時那孩子確實已無任何生活徵兆,無呼吸,無脈搏,連頸脈也沒有,且瞳孔散大如果核,學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遺漏,這孩子……當時確實是死了的……」
「詐屍……」張龍又叨叨。
包拯手一揮。
「趙虎,馬漢,把他扔出去!」
「啊?啊!大人不要啊!我錯了!」
趙虎和馬漢對張龍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然後強行按住那個可憐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一、二、三,從屍房門口扔了出去。
張龍慘叫。
王朝道:「江湖上有一種功夫叫做龜息大法,使出它的時候,人就真的像死了一樣,根本看不出呼吸也沒有脈搏,也許那孩子就懷此絕技?」
公孫策道:「這龜息大法我也曾見過一次,不過與這孩子不同,最明顯的一點是瞳孔並無散大,且身體始終軟而不僵。而這孩子,除了不腐不爛之外,其他和死人毫無區別,應該不是龜息大法所為。」
包拯道:「那依公孫先生的意思呢?」
公孫策道:「這……學生不知,倒是有一點很怪,在黃梁縣查案時學生曾看到,那惡霸夫婦的死狀非常安詳,即使身體開始腐爛,面色也是如常。
這一點和那孩子的樣子非常相似,當時學生就在想,他們莫不是被下了同一種葯?不過如今看來,應該是猜錯了。」
包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在公孫策茫然之時,再度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