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海邊小村的那段時間,尹莜明他們從那些漁民口中聽到了很多關於海的事情,比如颶風,比如大浪。本來對自己暈船這件事就已經發愁到頭髮都快白了的尹若辛,再一聽到這種事情更是臉色發青,經常揪住老漁民問是不是過兩天就要刮特大颶風,這樣他們就不用出海了。
這世界上沒那麼好的事,該來的日子還是要來。
不過很奇怪,他們出海的那一天,海面上非常平靜,靜得就像湖面一樣,風也是很小很小,海水上一點漣漪也不起。來湊熱鬧看這幾位貴公子貴小姐上船的漁民們都嘖嘖稱奇,像這樣的天氣,莫說是十年,就是百年也難見一次,這幾個人真是好福氣!
那大漢給他們找的船公,是小村中一位在海上生活了五六十年的老頭,長得黑瘦而貌不驚人,據小村中的人們說,他一生曾見過六次東海神州,是他們那裡見過東海神州最多的人,所以他可以帶領他們去。不過,他到底是不是有見過,他見到的是不是東海神州——誰也說不清楚。
臨上船前,趁著尹氏兄弟又吵起來的工夫,大漢悄悄地在女孩耳邊說道:「我派你三叔叔和四叔叔去好好查過了,最近沒有陌生人見過這個船公和他的家人,大概不會有意外。你就去好好玩,你六叔叔也會派東西一直跟著你,有危險的時候就大聲叫他。大伯跟你叔叔們不能接近那兩個人太久,不然會泄露身份,你自己小心!恩?
可愛點頭。
尹氏兄弟和可愛三人跳上船,船公搖著槳,船身慢慢地離開了海邊。
可愛站在船尾上,很高興地向著身後越來越小的大漢的身影用力搖手,大漢也抬起手,輕輕地對他們的方向搖了搖。
「你好象跟那個人很熟捻嘛。」尹若辛突然道。
可愛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因為我很可愛啊!跟誰當然都熟得起來!有誰會不喜歡我?」
尹若辛呆看她一會兒,搖搖頭:「真是不可救藥……」
誰也不知道東海神州在哪裡,據老頭自己說,他六次見到東海神州,都是在六個不同的地方,就像蓬萊仙島一樣。尹若辛裝做不在意的樣子問他怎麼知道那就是東海神州而不是蓬萊仙島,老頭笑笑,說這種東西,看到就知道的。(跟沒說一樣!)
所以,他們與其說是在海上尋找,還不如說是在漂流,漂到哪裡算哪裡。旅程之中,海上一直很平靜,只有順路的風很輕地刮。這樣的情況,連老頭也總是說想不通。若是一天中海面很平靜那倒也不算特別希奇的事情,但接連十幾天都是這樣真有點邪門了,說不準是海神在保佑呢!
不過這麼平靜當然有不少好處,其中之一,就是尹若辛不用擔心自己會暈船了。
自從到了海上,就已經完全沒了人追殺他們,現在的尹若辛每天無所事事,剛開始還有興趣去看一看海上的景色,後來膩味了,便要麼在倉底蒙頭大睡,要麼跟尹莜明就是他否在今天又佔了他便宜這類事拳打腳踢。
他們經常會看到有幾隻海鷗跟在船的上方,偶爾還會落下來,不過絕對不會落在總是對自己兄弟拳打腳踢的尹氏兄弟身上,一般都是落在可愛的肩膀上,和她嬉戲。
海鷗的叫聲對於他們來說已經很熟悉了,不過即便熟悉,那些鳥語他們也聽不出什麼,只覺得好聽,覺得這樣的悠閑生活也算滿可以的——如果不要他們這樣過一輩子的話。
然而在他們於海上航行第二十天的時候,情況突然就發生了變化。
那天可愛起得很早,出到船外,卻看不到平時早該出現的海鷗,也聽不到它們的聲音。
她著急地四處呼喚它們,可沒有半點回應。反而把由於天天都很無聊,沒事只有睡覺的尹氏兄弟給弄醒了。他們聽到可愛的叫聲,以為是出了什麼事,等慌慌張張衝出來看時,發現她竟只是在找海鷗!
尹若辛撓著一頭亂髮,非常不滿地道:「不就是幾隻鳥嗎!沒了又能怎樣!真是的……大驚小怪……」
可愛惱怒地大叫道:「誰說他們只是幾隻鳥!他們是……你們不會明白的啊!」
「是是是,我們不明白的……」尹若辛摸摸她的小腦袋,就好象在安撫一隻發怒的小狗,「但是它們現在已經不見啦!你還能飛到天上去找他們嗎?」
小女孩的嘴撇了一下:「我說你們不明白嘛……你們不明白的嘛……你們……哇~~~~~~~~!!!!!」
那是真正的號啕大哭,聲音尖利,連綿不絕,若是天上那幾隻海鷗還在,也一定會被她的號哭聲給嚇得掉進海里斷氣吧!
尹若辛托著自己隱隱作痛的腦袋沮喪地小聲道:「這椿生意還真是……賠本啊……一定要那老兒多多地給我們付錢!」
尹莜明沒有應聲,只是伸開胳膊,做出要擁抱他的姿勢:「要不要我安慰你?」
「才不要!」
一腳踢上去,兩人再次開打。
他們這邊熱鬧滾滾,船公那邊就顯得非常安靜。雖然平時在他們這麼熱鬧的同時船公也相當安靜,但是今天他太安靜了——安靜得,連手中的槳也沒有動一下。
可愛乾號了半天,發現沒有人欣賞她的表演,便雙手叉著腰,氣哼哼地看那兩個人天天都會演出的戲碼。其實她並不是非常擔心那些海鷗,因為它們並不是「活物」。只是它們的任務就是跟著她,這樣突然就不見了,總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兩個傢伙每天打架的樣子她已經看膩了,反正就是你踢我一腳,我打你一拳,卻誰也不可能真的傷到誰。
她煩躁地抓抓腦袋上的小丫髻,想著不知怎樣才能避開那兩個好象又鈍又蠢卻又耳聰目明的傢伙跟六叔叔他們聯繫一下……
她的眼神靜止在船公始終未曾移動的背影上,臉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難道……不可能的……」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不可能的……一定是我多心了……一定是……」
她走到船公的身後,伸出一隻小小的手指,在船公的背上輕輕點了一下,船公砰地一聲,黑瘦的身體面向下仆倒在船上,身體已然僵硬。
可愛大聲尖叫起來,尹氏兄弟飛奔而至,看見船公的樣子都驚了一下。尹莜明迅速蹲下身體去探他的鼻息,半晌,站起身來,搖了搖頭。
尹若辛撲上去緊緊抱住可愛,不讓她看船公的樣子。可愛的頭埋在他的懷裡,淚珠子開始撲簇撲簇地往下掉,口中還喃喃地說著什麼,尹若辛只聽清了一句——他來了,真的是他來了……
尹莜明看見她與尹若辛親密的樣子時就顯得非常不悅,卻一直忍耐著,過了一會兒,發現她還在尹若辛的懷裡沒有起來的意思,他終於忍無可忍,大步過去,不顧尹若辛的阻止,一把拎起了她小小的身體。
「你究竟在嘟嘟囔囔說什麼!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什麼身份!這船上現在只有咱們三個人,這船公絕對不是我也不是若辛殺的,難道會是你……」
尹若辛搶過可愛抱在懷裡,對尹莜明怒目而視:「你這是什麼話!她還只是一個小孩子!」
「她才不是小孩子!」尹莜明唰地從腰間抽出那條銀色長鞭,指著可愛吼道,「你說!你到底是誰!否則我現在就勒死你!」
「莜明!你怎麼能這樣!你平時不信他人倒罷了,可愛真的只是個小孩!你怎麼能下得了手!」
「如果她敢威脅到你的話,就算是嬰兒我也下得了手!」他又轉向可愛,「說!」
「莜明!」
「……三個人……」
尹莜明和尹若辛一起低下頭,看著似乎是在喃喃自語的可愛。
「你說什麼?」
可愛抬起頭,滿是淚花的臉上儘是惶然的神情:「這個船上……不止我們三個人……」
不知為何,尹莜明他們的心,為了她這一句話而沉了一下。
不止三個人……
她這麼說的時候,三個人的耳中都聽到了某種奇怪的聲音,就好象,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裂開一樣……
他們一起看向船尾,是那裡的船板!好象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從中間,緩緩地,緩緩地,劈成魚尾的樣子。然後劈裂的地方喀嚓喀嚓地向船的中部延伸而去,尹莜明和抱著可愛的尹若辛慌忙退下,吃驚地看著這詭異的情景。
劈到中部的時候,劈裂的速度驟然加快,隨著啪地一聲大響,船身整個地被剖成了兩半。
腳下一傾斜,尹若辛不由自主地大叫出聲,抱著可愛的手也鬆了一下,就那麼一下,可愛一聲驚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硬是抓著她的頭髮將她凌空提了起來。
尹若辛暫時顧不了那麼多,因為他已經自顧不暇,被剖成兩半的船咕嚕嚕地沉到了水中,他的踩的是因為浸了水而溜滑的船板,不小心腳下一滑,大叫一聲撲通掉入海水裡,海水嗆入他的口鼻之中,他一時呼吸不上來,身體又秤砣一樣自然而然地往下沉。
像以往一樣,又是一雙堅實的臂膀捉住了他,托著他的身體水面上游。
他緊緊地抱著那個人的脖子,幾乎就要把他也拉得沉下去,為了兩個人不要都死在這裡,那個人毫不留情地抓住他的頭髮往後扯,他只覺頭皮一痛,不由想張口,海水便湧入更多,不一會兒,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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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莜明費儘力氣,終於把尹若辛托上了海面,這似乎比平時要費勁得多。如果不是他的錯覺的話,這裡的海水絕對是有某種力量在將他們往下拖。
他努力地托起尹若辛,四處觀望,想要尋找一塊可以讓他們攀附的木板,否則再這樣下去,等他力氣耗盡,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平時若是船像剛才那樣破裂而沉的話,必然是有木板自動從船體分開來,他們周圍一定會有可以攀附的東西的,但是今天,他們的周圍除了海水,什麼也沒有。
「你在找什麼呢……是她嗎?」
尹莜明的頭頂上悠悠地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他抬起頭,大驚。
一個擁有翠綠色眼睛的男子漂浮在那裡,全身都很放鬆,就好象躺在什麼柔軟的東西上面一樣,而他的右手從肘處變成了黑色如鷹爪的爪子,緊緊地扣著可愛的頭。
可愛已經昏迷了,小身體柔軟地吊著,似乎風一吹就會被颳走。
「你們兩個就是她的保鏢對不對?」男子云淡風輕地微笑著,好象他的手裡並沒有提著一個活人,「他還以為找這麼兩個陽氣正盛的男子保護她,我就發現不了嗎?你們畢竟只是人類而已吶!」
「你是誰!」尹莜明問。
男子笑笑,並不回答。
「我要把你們送到你們的目的地去,你給我告訴那六個人,讓他們轉告他,這次算是警告,以後別再想逃了,否則,誰也救不了她!」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在半空中倏地消失了。尹莜明來不及驚訝,他和尹若辛的身體慢慢地離開了水面,向某個方向飄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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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若辛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軟的沙灘上,他慢慢地坐起來,感覺自己的頭有點痛。好容易疼痛和眩暈的感覺消退了一點,他這才抬起頭來觀察周圍。
這片沙灘與別處的並不相同,是一大片柔和細緻的銀白色沙,沒有任何雜色。海水在沖刷上沙灘的同時,與沙色相重疊的部分會變成金色,就像金子一樣。他往自己身後看去,只看見一叢叢銀色的低矮灌木,以及六棵高聳入雲的不知名的金色樹木。
他可以確定自己是在一個小島之上,因為他能看見小島那一邊與海的邊線,可以感受到身下微微浮動的感覺。這是一個浮島,絕對沒錯的!
「……東海神州……」
他終於明白那船公說的意思了,只要看見,不會有人不知道這就是東海神州。而它之所以被謠傳說是寶藏之地,恐怕也就是這些金色和銀色的植物的緣故吧。
幸虧沒有傾盡所有的財力來找尋這種東西啊,否則等找到的時候他豈不是要吐血而亡了嗎!
他這樣想著,笑了笑,突然,笑容在他的臉上凝固住了。因為他看見了不遠處沙灘上所躺的另一個人。
他很快爬起來,顧不得溺水后的頭痛,深一腳淺一腳,歪歪斜斜地跑到了那個人的身邊,跪下。
「莜明……莜明!莜明!快醒醒!莜明!」
尹莜明躺在那裡,黑色的頭髮有幾縷擋在臉上,映得他的臉色異常蒼白。他的胸膛似乎沒有起伏,感覺不到他活著的氣息。
那男子送他們來的時候明顯是故意要為難他們,在能看見東海神州,但是距離還相當遙遠的地方就將他們丟了下來,尹若辛依然未曾清醒,尹莜明只得咬牙一手攬著尹若辛,一手奮力游水,等到達這片沙灘之時,他身上的力氣已幾乎全用盡了。他不知道尹若辛的情況怎樣,也沒有力氣把他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他想起那男子說的「六個人」,便想去找他們求救,卻在剛走出幾步之後,腿一軟,暈倒在地。
呼喚久久未曾得到回應的尹若辛突然就感覺到某種恐懼。或許尹莜明就這麼死了,就死在這裡,再也醒不過來,沒有辦法睜開眼睛,也不能再耍弄他,欺負他……
不能吻他!
恐懼變成波紋,一波一波地越擴越大,幾乎就要把他吞噬掉了。
或許他從來也沒說過,或許他從來也沒有表現出來過,但是尹莜明的重要,在他的心中是不可改變的。這非關愛情或兄弟之情,這是一種習慣,對於一個等於是半個自己的人,一個從出生之前就陪伴著自己的人,一直相信他會陪自己到老死的人,他雙胞胎的兄弟……
如果他死了,尹若辛這個人……也就死了。
「別死啊,莜明……別死……求求你……」他喃喃低語著,低下頭,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下,「莜明……求你別死……莜明……別死……哥……哥……」
他沉浸在失去的恐懼中,甚至不敢去探他微弱的鼻息,害怕他在此時便已是一具屍體。所以他並沒有發現,在自己吻上尹莜明時,尹莜明垂放在身側,微微抽動的手指。
「哥……哥……多少錢我都不要了,咱們回家……哥……不要死啊……」
他輕輕地啄吻著尹莜明,突然間有東西按在他的後腦上,使他的身體往前一傾,與尹莜明的唇緊緊貼合,本來看上去已快死的尹莜明一翻身,將他壓到了身下。
即使是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聽到喜歡的人對自己說出那種近似表白的話還不會有反應的人不是無能就是傻瓜,尹莜明兩者都不是,所以他在自己的意識其實還沒有完全清醒的狀態下,壓制住了根本就忘記了逃跑和掙扎的尹若辛,比剛才更激烈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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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沒有一絲波浪,沒有海鷗在飛,只有淡淡的風,還有輕輕沖刷沙灘的泛出金色的海浪。
很久很久以後,兩個人才氣喘吁吁地分開。
尹若辛獃獃地看著尹莜明依然顯得有點蒼白的臉,小聲道:「我以為……你一快死了……」
尹莜明笑:「還沒有得到你,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死?」
尹若辛揚起手,舉了半天,卻對那張蒼白的笑臉無論如何也打不下去。最後,巴掌落在了他寬厚的背上。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學會說這麼露骨的話的!居然……居然……以後去跟我嫂子說!」
「你不會有嫂子的。」
「你說什……唔……!」
又糾纏了很長時間,兩人才勉強分開。若不是想起來要弄清楚他們究竟身處何處,他們或許就這麼一直吻下去,吻到走火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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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若辛聽了尹莜明的所說,低頭想了很久,道:「這麼怪奇的事情確是有點匪夷所思。不過像那種凌空劈開船身的手法,也的確不是人能做得出來的……不過,他最後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我怎麼可能知道。」尹莜明苦笑,「只能確定他是要我們在這個地方找六個人,但是你看看這裡,怎麼會有人……」
那六棵參天的樹木都抖動了一下。
尹若辛一驚,吃驚地看著它們:「不……難道那個人說的並不是人!」
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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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江湖都瘋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所有門派之中都流傳著這樣一個流言——有一個修成女孩模樣的聖寶到俗世中來了,把它吃掉,就可以治療百傷百病。
過了一段時間,流言又說,吃掉它,就能增長功力百年。
再過一段時間,流言又變了,說吃掉它就能練出絕世武學。
流言越傳越廣,越傳越厲害,就差說只要吃了它就能當武林盟主,號令天下了。
當然,幾乎所有的人都想要得到這個稀世的珍寶。剛開始的時候只是很有目的地追殺那流言中所說的護送聖寶的保鏢者,然而在一路上都沒有太大的問題,在快到海邊的時候,所有先遣去追的人卻在一夜之間統統失去了蹤影,沒有半點消息。所有能派出手下之人的門派都派出了自己的探子,但是他們也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不是某個門派已經得到了聖寶?為了不讓他人知道,所以將所有知道的人都殺了滅口?
所有的人都開始互相猜疑,明著暗著猜試別人。有些門派甚至大義凌然地打出了「奪回聖寶」的旗號,聲稱那聖寶五百年前應是自己家的祖傳之物,決不能讓賊人奪走。
沒有目標,那就亂找,沒有證據,那就亂扣。一個門派被滅了,一百個門派站起來!
到處雞飛鴨走,豬跑狗跳,大家已經快要忘記了最初的目的,只想著趁這一片混亂狠狠撈它一筆,若是能在這時候一統江湖,那就千秋萬代,歌舞昇平了。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裡傳出了「聖寶在徐州之西的某農家出現」的消息。
消息傳出的第三天,徐州之西的農家全部死了個乾淨,凡是十歲以下的女孩子,若不是失蹤,便是只剩下了只沾一點點肉屑的骨頭。
之後,又傳出了聖寶被江南明教從農家搶走的流言,不到兩天,明教全教具滅,聖寶又失蹤了。
再之後,傳說聖寶流傳到了武當光宗,又流傳到了少林,還流傳到了竊宗,還有毒門、邪武門、溪澗山莊、崆峒、蛾眉、天山獨門……
聖寶每到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即使不被滅派也會元氣大傷,可是所有人都還是在搶,拼了命也要去搶。忘了原因,忘了目的,只是這東西不能被別人搶到,否則一定會造成江湖浩劫,可若是被我搶到,我一定能整肅江湖。
這是夢想,夢想當然很好,只是……不該這樣,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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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最大的那棵參天金樹突然嘆口氣,說。
尹若辛正想去撫摸它,被這聲音嚇得大叫一聲,蹬蹬蹬後退三步,幾乎撞到尹莜明懷裡。
「這……這……這……」他指著那些樹木,在口中打轉的「妖怪」二字無論如何也不敢出口。
那棵樹道:「你們不用奇怪,我們是這東海神州的主人,可愛是我們好友的女兒。帶著可愛去請你們保鏢的人是我們的另一個朋友,不過由於天條的約束,我們不能以真身與你們相見,請見諒。」
尹莜明從後面抱住一時接受不了這麼衝擊的信息而有點錯亂的尹若辛,對那棵樹道:「沒有關係。不過我首先想知道的是,你們是敵是友?」
旁邊一棵樹以年輕男性的聲音道:「我們是敵是友,以後你們自會明白,現在說了我們是友你也不一定會相信。你們遇見的事,我們大哥已經由你心中看得一清二楚,讓你們如此辛苦,我們也非常過意不去。」
尹若辛氣憤地跳:「一句過意不去就完了嗎!我們這麼辛苦,你們卻什麼也沒跟我們說!我們最多只跟人作對!絕對不跟妖怪作對!而且你們給的錢那麼少……」
另一棵樹道:「這次主要是我等和勁松兄沒有將那人計算在內,才會發生這種事,否則可愛的身份不會泄露,你們也不會受這許多人追殺。現在江湖之中一片混亂,這也可算是我們造成,真是幾世才能洗清的冤孽……」
尹莜明打斷它道:「我對這種事情沒有興趣,這趟鏢我們不保了,告訴我,我們怎樣才能回去?」
那棵高大的樹沉吟了一會兒,道:「我等並非俗世之人,若是進入塵世去營救可愛反而會增加她的劫難。我們希望能夠請二位幫忙救救她。你們要多少錢,我們照出就是了。」
尹莜明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們為了這點錢再去與那整個江湖為敵?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尹若辛小小聲音地補充:「若是價碼合適的話……」
尹莜明一拳敲在他後腦勺上:「你閉嘴!還嫌自己死的次數不夠多嗎!你剛才不也說了,多少錢也不要,咱們回家!」
尹若辛臉有些紅,結巴道:「那……那是因為我以為你快死了……」
「總之絕對不行!」尹莜明斷然拒絕,「我不會再讓你陷入那麼危險的境地,況且這次不止是江湖中人,還有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妖怪隨時可能突然出現,下次說不定就沒這次這麼好運了!」
一棵最小的樹忽然笑了幾聲,道:「那你們以為,你們現在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嗎?」
「你說什麼?」
「你們這次保的鏢,是狂風鏢局最失敗的一次,而且還是總鏢頭和副總鏢頭同時押送的。若是把這個消息分解開來傳到江湖上,那就不知道會是多少種流言了,到時候,尹總鏢頭你不擔心鏢局生意下降么?還有,你們被送來這裡其實已過半月,可愛被捉走也有半個月了,你們知道她在這段時間,受了多少苦,引起了多少江湖紛爭嗎?已有三百餘人為搶寶死亡,二十餘門派因此元氣大傷,五個門派遭到滅頂之災,甚至有的門派根本連所謂『聖寶』是什麼也沒見到就被滅了。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輪到自己,或者……說不定狂風鏢局也無法倖免。你們希望如此?到時候,自己的心血可能會毀於一旦喲!」
「這隻不過是『可能』罷了!」
「沒錯,只是可能,但是你們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伸長了脖子等你們這兩個唯一可以確定真的見過『聖寶』的人出現?他們會抓到所有十歲以下的女孩子讓你們看,他們會懷疑『聖寶』是不是其實藏在你們手中。到時候你們就真的永無寧日了,就算不想管這件事也會被逼得一定要管!但若是你們同意我們的要求,我們可以告訴你們該怎麼做才能救出可愛,消除這場劫難,價碼方面隨你們開。若是你們執意不管……我等言盡於此,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
經那金樹一說,尹莜明他們這才發現了最重要的問題。不知道被誰出賣的他們其實早已帶著整個狂風騎上了虎背。曾經保護過可愛和一直保護可愛在那些人眼裡並沒有不同,他們會不斷騷擾他們,明裡暗裡暗算他們。既然做或者不做既然都是同樣的結果,那就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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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兩個人在它們的幫助下迅疾地破浪而去的背影,一道光閃過,金樹們高可入雲的身軀漸漸縮小,變成了六個身穿金色縷衣的男子。為首的那一個,赫然就是海邊幫助他們出海的那位大漢。
一位男子道:「大哥,這兩個人行嗎?」
大漢淡淡道:「不行也得行,那個人不怕天條懲罰,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可是我們不行,我們能對塵世所做的影響最多也就這樣了。」
顯得年紀最小的那個男子擔憂地道:「若是他們救不了可愛……」
大漢嘆道:「那,這就真的是她過不去的『劫』了,若是她能有那麼一點點自保的能力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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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總有它「自凈」的能力的,那樣的混亂終究不會延續到永遠去,很快,大家就找出了最合適的辦法。
尹莜明和尹若辛到了陸地,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消息。那些生長在東海神州之上的金樹告訴他們,現在可愛是落在了江湖七俠的手中,可是這江湖七俠生性好游,誰也不知道他們明天會在哪裡出現。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算是要動用任何明的暗的好的壞的下三濫的辦法,也要查出那七個人的下落。
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他們根本不用查,剛剛與狂風鏢局長期設在外地的暗鏢接應點接觸,立刻就知道了他們想要知道的消息,而且比他們期望的還要多……
「什麼!?瓜分!?」尹若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把揪住那個遞送消息的傢伙猛力地晃,「為什麼要瓜分!?怎麼瓜分!?多少人瓜分!?在哪裡瓜分!?」
那個倒霉鬼拚死才從他手下搶出自己一條命,躲在遠一點的地方啜泣道:「我……我不知道……總之不知道怎麼回事,所有的門派都達成了協議,說是可以用一年時間瓜分聖寶,這樣對所有人都公平。江湖七俠剛開始不同意,但是現在他們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裴菁副鏢頭說,或許也是被殺了。現在江湖各派齊聚洞庭湖畔,就等著開江湖大會,瓜分聖寶了……」
「這些人……真幹得出來呢……」尹莜明怒極反笑,「明明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個『聖寶』絕對不是一個死物,而是生成人的模樣,居然也能這麼冠冕堂皇地開江湖大會!說要『瓜分』聖寶!」
尹若辛道:「那我們該怎麼做?」
「唔……」
可愛所關押的地方自然是非常秘密的,連裴菁也查不出來,他們也不可能拼著一己之力去和整個江湖爭搶。就在他們一籌莫展的那幾天,有人送來了一封信,說是一定要轉交給尹莜明或尹若辛。
看信封上的落款,竟是那個「山勁松」寫來的,上面只有一句話——
「可愛在洞庭湖底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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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水牢原來是洞庭湖上的水賊私設的地方,後來水賊被朝廷滅了之後,一個叫洞庭女族的門派悄悄在那裡繁衍開來,但湖底的水牢由於進出很麻煩,也沒什麼太大用處,那裡就荒廢了。這次洞庭湖江湖大會,正好重新啟用了它。
今天,洞庭湖畔一片繁華,不過不是遊人,而是一群不解風情的江湖人物在吵鬧嘈雜。
瓜分聖寶,說得簡單,誰能分得多一點,誰能分得少一點?誰分得早一點,誰又能分得晚一點?
他們準備了秤和簽筒,誰抽到幾號就第幾個分,然後用秤的辦法將聖寶分得更勻。這算是夠公平了吧?這個聰明的辦法風景明秀的洞庭湖邊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菜市場,所有人都聲嘶力竭地叫嚷著,為誰先抽籤或者誰抽到了簽但是不滿意的問題爭吵理論。
所以很忙碌的大家並沒發現有人趁亂潛入洞庭水牢,打昏了全部沒本事去搶聖寶,而在這裡看守的各門派弟子。
洞庭湖底的水牢里其實沒有一滴水,之所以有那個名字是因為它被建造在洞庭湖的下方,從入口下去時必須要走過六百餘級的台階才行。
可愛躺在最深最陰冷的地牢中,大眼睛帶著一種灰敗的神情望著上方。
她已經被無數的人碾轉爭搶了不知多少次,剛開始她還能知道自己究竟被誰抓到,可是後來,她已然沒有精力去再注意那些,只是不停地被捉,被搶,被傷害。
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是有人又來搶她了嗎?這次能讓她安靜多久?
她回想起了自己過去的日子,那是在明亮陽光下悠閑生活的時節。
她曾是一枝很小很小的何首烏,長在懸崖峭壁之上,沒有人發現到她,更沒有人能傷害她。勁松先生長在她的身邊,幫她遮風擋雨,讓她更自由地吸吮雨露陽光。
她的父親——或者說母親,當然也是一枝何首烏,在她修成人形之前三百年就已經位列仙班,或許是體內原來就有天地精華的緣故,她並沒有刻意去修鍊,只是很自然地做著她為了生存所應該做的事情,某一天,彷彿大夢初醒一般,突然就發現自己已經化成了人形的模樣。
她那時候才知道,勁松先生其實比她早五百年就修成了人形,但由於受過她父母的恩惠,不忍就此丟她不管,為了保護她不被山精妖魔之類的東西吃掉,他才守護到現在。
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勁松先生有一個情人,一隻名叫玄狐,擁有一雙翠綠色眼眸的黑色狐狸。他想讓勁松先生跟他走,但是勁松先生執意不肯,也不說究竟為什麼,直到她化成了人形,玄狐才恍然明白了原因。嫉妒能沖昏人的頭腦,擁有人類外表的妖仙們也不例外。他一度想要殺死她,有幾次他幾乎就成功了,都是勁松先生突然出現救了她。
為了她,勁松先生和玄狐之間的關係越來越惡劣。一天他們似乎大吵了一架,勁松先生衣衫凌亂,兩眼通紅地跑回來,也不解釋,便抱著她離開了那個他們生長的地方。
她跟著勁松先生,用幾百年的時間游遍了許多仙山神島,名山大川。然而她雖然見過了許多神仙妖鬼,卻從未入過塵世,見過一個俗人。
她逐漸地開始對於各位神仙妖鬼口中的「俗世」產生好奇,想要知道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所在。勁松先生苦勸她千萬不要,因為只要是修鍊成功的妖仙們入世,自然便會對塵世有異常之大的影響,會觸犯天條。況且她本身並沒有任何的自保能力,身體卻是俗世之人夢寐以求的異寶,她定然會受到傷害的。
可是她真的很想去,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勁松先生無奈,最終答應了她的請求。但是他不能跟她一起進入塵世,若是他的話,對於塵世的影響恐怕會更大。可是他又不放心讓她一個人走,為了不被一直瘋狂尋找他們的玄狐捉到,他化作老人的模樣,讓她變成小女孩,找到兩位陽氣最盛,卻對可愛的本體毫無所求的男人來保護她。
可是……她還是被玄狐發現了。他向所有想得到她的人散布了她真實的身份,泄露他們的行蹤,追殺他們,把沒有保護的她隨意丟棄在大家都能查到的地方,然後告訴所有人其實她被傷害的地方還可以再次生長出來,每一個人都能分到一塊……
他在凌遲她!
因為她搶走了他的勁松,所以他要用這種方法來慢慢地殺死她!
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殺她一年。
可是她並沒有想過要搶走勁松先生。她喜歡勁松先生,但那是因為他總是愛護她,所以她把他當成了父親。
但是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勁松先生不知道在哪裡,大伯他們無法離開海的範圍,她一個人只能在這裡等,等著那些人來一點一點地殺死她。
這時候,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尹若辛,在想到他的時候,眼前就突然浮現出了他一張張笑的,叫的,怒的,無奈的臉。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僅幾個月而已,連她年齡的千分之一也不到。可是她總感覺好象以前就認識他了。她想接近他,她記得他的一笑一貌,如此痛苦的現在,她只想見到他。
他現在會在哪裡呢?會不會因為這次的事件太大,覺得虧本而不願意做了?他有沒有遇見危險?玄狐會那麼輕易就放過他們嗎?他受傷了嗎?他是不是和他哥哥在一起?是不是兩個人一起回了狂風鏢局,漸漸就把她給忘記了?他……
「可愛!」
陰暗的水牢中瀉入了一絲溫暖的光線,他來了。
她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