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身體被使勁鉗制著,雙手被狠狠緊握著,卻用最柔軟最溫暖的眼神看你,說我真的喜歡你。
這種偏偏生在滿帳春色里近乎於一場肉搏戰似的告白你會感動嗎?後來每每想起來蘇延澤一咬牙幾乎要捏碎了茶杯。
可,當時……
就真的感動了。
蘇延澤覺得自己眼淚快掉下來了,滿腦子都是那個帶著一爪子油伸過來說我叫啥啥啥你呢的裴若愚,那個指著自己義憤填膺的說我才不要他的裴若愚,那個被打了**忍不住疼撇著嘴掉眼淚的裴若愚,那個說你是我媳婦說的理直氣壯的裴若愚,那個拉著自己嘻嘻笑說你要補償我的裴若愚,那個在馬車裡抱了自己一天一夜說別怕我在呢的裴若愚,那個橫了眉毛一臉怒氣一直問你喊我什麼的裴若愚,一直到現在這個親著自己手指頭告白得溫柔又感性的裴若愚,蘇延澤這麼看著看著就模糊了,胳膊杵的很沉想抹眼睛卻又收不回來,這是第幾次哭被他看見了?自己軟弱的一面怎麼全都呈現給他了?還就這麼被他居高臨下看著,一覽無餘的靜靜欣賞。
蘇延澤羞得往枕頭裡躲,濕潤的眼眶折射了光,那個人影就碎了進來,攪和在千迴百轉的心思里,怎麼甩都甩不脫。
其實。
若是不呈現給他,又能給誰呢。
這麼多天來,自己已經完完全全依附住了他,以前的蘇延澤沒了,再也不見了,剩下的這個,連一點點的看不到,聽不見,摸不著都難以忍受。一向靈光的腦袋剎那就亂了方寸,所以想保持距離真的不是無中生有,不是無理取鬧,更不是唯恐天下不亂,真的害怕那種想而不能在一起的阻礙,到了以後難免就是種折磨。可這種想法太真實了,逃也逃不開,避也避不了,連自己都騙不過去,何況是他。
裴若愚看他久久不回答,散下來的頭遮了一半眼睛,而另一半眼睛陷進枕頭裡去了,杏黃的綢面貼著皮膚悄悄泛上來薄薄一小層水漬。就趕緊連摟帶拉抱起來,就剛好看見那顆晶瑩透亮的小水珠沿著鼻根就滾了下來,捋過下巴尖,啪一聲落在了床褥中。
「澤兒我……」心急伸手去摸他眼睛,蘇延澤頭一低避過了,然後就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隔著軟軟的布料使勁咬,牙齒剛剛嵌進緊實的皮膚里,眼淚就撲簌撲簌往下掉。
裴若愚肩膀撕心裂肺一疼,差點叫出聲,憋得臉都擰到一塊去了。可摟著蘇延澤腰的手半點也不放鬆。
蘇延澤咬夠了,鬆了口就靠在他肩膀上喘一下吸一下鼻子,聲音出來是泡過水的,鬆鬆散散的聲線配著兩眼紅腫的小模樣無限嬌羞,讓裴若愚看的心神蕩漾,幾乎忘了疼。
可他說的畢竟是……
「裴若愚,」蘇延澤抹抹眼淚,「你,以後,再敢動我試試!」
當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沉綠的幔子上面渡著跳躍的暗影,涼一塊暖一塊的橫在裴若愚臉上,他動動眉毛,睜開眼睛。
接著左肩上就有火辣辣的痛感跳出來,目光追隨著望過去才看見觸目驚心的傷口,齊刷刷的兩排小牙印印在那裡,往外泛著不安分的粉色,而罪魁禍此時正在自己懷裡睡的正香。
蘇延澤啊蘇延澤,莫非平時毒舌的人咬起人來也是狠毒異常。
昨天晚上哄了半天才睡著了的,很意外的沒趕自己走,反而以標準投懷送抱姿勢抱著那條傷胳膊睡到現在。這傢伙真好看,皮膚白白的,嘴唇嫩嫩的,眼角還有一抹委委屈屈的紅,像搽了誰的胭脂。裴若愚吞了下口水,就這麼摟了他一晚上慾念還真是難平,可就是不能動,只是看著從那被縫裡衣領里透露出來的小鎖骨小胸脯等等等等實在是解不了饞,連忙抓緊這一會趁他熟睡就開始上下其手。
蘇延澤迷迷糊糊醒來覺得不舒服,他揉揉眼把意識揉回來之後現了那隻伸進自己衣服裡面還沒來得及拉出來的爪子。
嘎嘣一聲響,床板晃三晃。裴若愚雙手捂著下顎縮到一邊痛到哭不出來,蘇延澤揉著拳頭又盯了好一會才說話,「裴若愚你多久沒剃鬍子了?」
天氣大好,吃飯的時候蘇延澤突然說要帶裴若愚去一個地方,「你不是總說要來蘇州玩嗎?我帶你去。」蘇延澤把筷子銜進嘴裡看他。
沒有小橋流水,不是雅緻園林,那地方有修剪的整齊的蒿草,碧綠的菜畦,整潔又安寧,偶爾有鳥停在門口的石井欄上,遠遠看他們走近了,才戀戀不捨飛走。
蘇延澤特意換了一身素凈衣裳,拎著果品香燭,輕輕推開柵欄門,平整的石子鋪的路子,赭墨青藍,都是不張揚的顏色,還有零零碎碎冒出頭來的青草,濕漉漉的仰著頭。
這路的盡頭是一座修葺的講究的石碑,潔凈光滑的碑面上書『蘇府阮氏之墓』。
「我娘的墓。」蘇延澤回頭微微笑。
「原來嬸嬸姓阮。」待行禮完畢,幫著蘇延澤擺好果品,裴若愚抬頭看那碑文,工工整整刻在碑上,凄凄切切,不勝唏噓,可見立碑人用情至深。
「嗯……我都不記得她的模樣,只是爹說我像她。」蘇延澤用香焚了紙錢,笑了笑,「我自小的時候娘就去世了,我對她的印象就只能剩下這麼一塊石頭,所以就時不時來看看,然後說說話。」
「都說些什麼啊?」裴若愚也湊過來燒,看著翩躚的紙灰,繞過他們頭頂,飛舞的像碩大的蝴蝶。
「什麼都說。說想家了,看見雪了,銀杏樹葉子黃了,結果子了,斗蛐蛐兒贏了,背了什麼書,去了什麼地方……哪次都攢一年的話來說,瑣瑣碎碎,什麼都有,想什麼就說什麼。」蘇延澤表情有些落寞,說著說著又有些滿足,清麗的模樣被籠罩在煙霧繚繞中,卻更清楚。
「那,這次換我來說好了。」裴若愚看了他一會,然後開口。
「你?」蘇延澤有些奇怪,「你要說什麼事?」
「終身大事。」裴若愚一笑,表情隨即就嚴肅了起來,他後退一步,一扯長袍跪下,手持著三柱香,恭恭敬敬拜下去。「嬸嬸神位在上,小侄裴若愚,今日特來為求能答應一事,請把蘇延澤交付與我,我會用我的終生來照顧他保護他疼他惜他,一生一世絕不離棄,此言若有半分虛假,就將我墮入萬劫不復之地,再無輪迴,人神共憤!」
承諾到最後竟變成了誓言,蘇延澤在一旁瞪大了眼睛,連是不是該阻止都給忘了,這聲音就迴旋在自己耳邊,一字一字,帶著靜靜的迴響,獵獵的尾音,在自己心臟之間,回來穿梭,恣意流淌。
眼睜睜看他無限認真的說完,蘇延澤覺得自己要是再哭給他看的話這輩子可能就真的註定被欺壓了。他甩甩袖子上前,貼著裴若愚就跪了下來。
「娘。」語氣很平靜,一如平靜的湖面。「他人很好,有時候也脾氣;他有時候聰明,可有時候就傻得可以;做事情沒有把握的話就會去努力,說過的話都會當真記在心裡;有時候懶得可以,有時候就很勤快;有時候狡猾會耍小聰明,被識破了也會臉紅,然後就承認錯誤;他有時候粗枝大葉,但關鍵時候真的一絲不苟;他力氣很大,我打不過他,不過對我真的很好,好到連我把他上秤秤完拍拍手賣掉都心甘情願,可我打不過他,他就趁機欺負我,但如果我撐不出哭了,他就慌慌張張來擦眼淚,然後我怎麼欺負他他都不會生氣……娘,澤兒說的話全部屬實,所以您,」蘇延澤頓了頓,大眼睛里囤滿了說不出的期許。
「……會不會同意呢?」
風掠過草尖,積了一早晨的露水跳進空氣里結成了線,天空中遠遠飄來一小朵雨雲,在他們額角上輕微舒捲,世界在半陰半晴中逐漸變得透明,雨絲輕輕巧巧跨越過界限,流成一道彎彎的虹。
裴若愚說,我剛說了要好好照顧你,你怎麼就告狀說我欺負你,娘她肯定信你。
蘇延澤說,可你就是欺負了呀。
裴若愚說,那糟了,我輪迴不了了,下輩子你找不到我了。
蘇延澤說,沒關係,你會來找我的。
裴若愚說,你還真有把握。
蘇延澤笑了,笑著拿手掐他臉,邊笑邊掐,一下一下,毫不手軟。
「我說過,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