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那消息憑空硬生生擠進耳朵里一個炸雷一般,裴若愚掄起長腿就往回跑。拿著欠條的小夥計正愁眉苦臉盤算著該怎麼說再多寬限個幾日,可剛出門就只看見一個小廝還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你們公子呢?」

「……跑、跑了。」

小夥計吸氣,轉身,衝刺回店裡,咣當一聲巨響堵上門,小廝嚇了一跳,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就透過滾滾硝煙看見一面牌子正左搖右擺。

今日打烊。

蘇老爹是在山下的村子找到的,長白山參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好物,蘇老爹覺得既然親自來一趟,便執意要自己上山一探,沒想到會遇上大雪封山,只好半途而返,被困在山底下的小村子里,進退不得。好在村子裡衣食住用都還齊全,人也熱情,雖然心焦遲遲不得出山,但也算安穩。

只是,尚不知外面的人,急火燎心。

當蘇延澤聽到他大喜過望的聲音時,眼淚毫無預兆就啪嘰掉落出來,他愣了愣,接著就不好意思的轉過身去,拿袖子在臉上胡亂蹭了幾下,可越蹭越多,好像絕了堤的水,傾盆而下,怎麼也抹不幹凈。

「怎麼又哭啦?」裴若愚笑著把他轉過來,「找到了就該高興啊,再哭該變兔子了。」

蘇延澤使勁埋著頭不看他,嘴裡咕咕嘟嘟的讓他快去通知二娘。

「還用你吩咐?」裴若愚一把摟進懷裡,蘇延澤個子比他稍微矮一些,正好可以把下巴放在他頸窩裡,於是他就安安穩穩放上去,恰好看見他白嫩好看的脖子,心猿意馬起來,忍不住就自上而下一寸一寸的親昵摩挲。「原來啊原來……」最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澤兒也是愛哭的。」

蘇延澤臉紅了一層,昔年的種子,如今終於伸著枝椏從心臟里生出來,他拚命推開他,轉身一步踏出了門。

終於能吃頓安生飯了。

半月來幾乎都是東廂西廂各過各的,二娘的態度,就算蘇延澤不說,連裴若愚也能看出來她已經打起了怎麼分家的精細算盤,只等挑明了。

「家沒了跟我去過,」裴若愚跟他認真的說,「我養你。」

蘇延澤正忙著,頭一次沒反駁他,垂著頭很乖巧的說好。可是手裡的東西是不是就一句話一個眼神一聲好就放得下,他自己心裡最清楚。

裴若愚就抓起他的手,細長眸子里又認真又著急,「我說真的,你別敷衍我。」

蘇延澤試著掙了掙掙不開,就乾脆把那一堆帳條往他那邊一推,「好你抓吧你抓吧,把這些全弄好你隨便抓。」

「你……」裴若愚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他拽過來捏成團,好好蹂躪一番再啊嗚一口吞進肚子里去。

蘇延澤手腕子疼的皺眉頭,可就任他用力捏著不吭聲。直到有丫鬟進來說『二夫人有請吃飯』。

所以在飯桌上蘇延澤也不再跟他說話,就靜靜地自顧自喝茶,對從那邊打來的熾熱目光視而不見,而二娘就忙不迭的往裴若愚碗里夾菜。

「這次還真是多虧了若愚呢,要不你瞧這個家裡沒個主心骨兒幾乎要亂成一團糟!」她容光煥,一掃前幾日滿臉怨懟,「這些天讓你把里裡外外好好歸置了許多,連老爺都是裴大人一路尋回的,可算是咱們家裡的恩人呢。」

「啊……嬸嬸太過言重了,爹爹跟蘇叔叔都是從小的交情,我做的也都是些應該的,而且這些事,若沒有延澤的指點,我還真是做不來。」裴若愚一邊賠笑一邊繼續望蘇延澤。「辛苦的是他。」

二娘一臉理所當然的笑,「澤兒,你也該向若愚道聲謝才是。」

蘇延澤頷,不給裴若愚反應時間,拎了酒杯站起來沖他一拱手,「那多謝裴兄了。」

裴若愚也慌忙站起來,聽他叫著『裴兄』,心裡怪怪的,一下子竟忘了該說什麼。

尷尬見縫插針混進來,等蘇延澤放下酒杯,燈光映的他臉色潮紅而好看,嘴唇微微抿著,看不出到底是高興還是生氣。

「若愚是不是快到時候揭榜了?」二娘似乎沒注意到,繼續追問。

「呃?啊……嗯,要到月底。」裴若愚回過來神。

二娘若有所思點點頭,卻又接著轉頭看蘇延澤,「澤兒這次就不要回京城了,你也大了,你爹爹若回來也是想見你的。」

裴若愚一愣。然後就聽見那邊蘇延澤的回答。

「……好。」

聲音平緩的拉成線,清晰的像一幅蒼白色調的畫,橫空隔斷兩人間的距離。長窗上鏤空的花紋外,夜正濃艷。

「你真不跟我回去了?」吃過飯裴若愚幾乎一路貼著他走回去。

蘇延澤面無表情把他繼續推開,「你的房間在那邊,裴兄。」

「……蘇延澤你喊我什麼?」裴若愚站在原地沒再動,定定看著他。

「裴兄,」蘇延澤冷冷的回望回去,「你不喜歡?那裴少爺?裴公子?」

「好!……很好很好!」裴若愚咬緊了牙,已經積壓了多日的不滿和惱火成功達到了燃點,耳朵里灌滿了喧鬧和嘈雜,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咯啦咯啦全碎成粉末,在身體里橫衝直撞。

裴若愚手臂一橫,把蘇延澤整個橫著抱起來,大踏步進了房間,然後嘭一下踹上了門。

「你、你做什麼?!……裴若愚!!」蘇延澤看他眼裡冒火,才不由得有些惶恐,一拳過來不遺餘力使勁打在他肩膀上,「放我下來!!」

裴若愚躲也不躲任他打,冷著張臉一言不繞過屏風,才用力摔他在床上。

「……呃!」蘇延澤頓時覺得背上猛然火辣辣疼了一片,等他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抬起頭,看見裴若愚正居高臨下看著他,陰影覆蓋了他的臉,只是修長的身影分外高大,聲音里冷氣流動。「你喊我什麼?」

「……你!!」

蘇延澤也怒了,說著就要撐起身體,卻又被他重重摁下來,蘇延澤疼的躲不開,本能的揮起拳頭狠命砸過去。

裴若愚眼睜睜看著揮過來的拳頭,動也不動,拳頭就落在他那個漂亮的下顎上,啪的一下,觸感清楚的要死,有點硬,有點疼,那感覺順著胳膊往下,一直軟到自己身體里。——於心不忍,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心疼和後悔。

就在這麼一瞬間的遲疑中,裴若愚一把抓住他兩條胳膊,攥緊了壓過頭頂,又用一條腿鉗制住自己掙扎的雙腳,突然間力道之大讓蘇延澤不禁疼的出了聲音。

「你,喊我什麼?」裴若愚低下頭逼視他,一字一頓的緩慢開口,眼睛都微微泛著紅,這個平常笑起來人畜無害的溫和傢伙今天偏偏就在那個稱呼上卯足了勁,蘇延澤動彈不了,一腔惱怒衝上頭頂但沉澱下來卻變得有點委屈,而且被他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鉗制著又感覺特別特別的沒面子,就死死咬著嘴唇絕不認輸跟他對視。

兩個人像小孩子一樣的對峙,屋子就靜下來,燈盞在花鳥屏風後面透著曖昧溫暖的光,風擦過窗戶,啪嗒啪嗒響的是卷竹簾的繩子上垂下來的流蘇碰撞。

可他突然就俯下身來。

嘴唇上一熱,微妙的溫度密密麻麻蔓延開,剎那佔據了半邊臉頰。蘇延澤睜大眼睛,看他擰起的眉眼還維持著原樣的冷,可睫毛底下浮起一點熟悉的暖,跟個要糖吃的欲求不滿的小孩,一邊生氣,一邊索取。

裴若愚就感覺嘴唇上狠狠一疼,眼睛一眨立刻就明白了。身子下面的那個人滿臉通紅氣鼓鼓的等著他,一副『再敢過來看我咬死你』的架勢。

裴若愚有點泄氣,他拉過來蘇延澤的手放在嘴邊,蘇延澤以為他要咬回來,汗都下來了,誰知……裴若愚把他手指湊在唇邊輕輕親吻著,眼神變得很柔軟很柔軟。「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

「蘇延澤,」他深呼一口氣,緋紅爬上眉梢眼角。

「……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喜歡你。」

手指撫摸著他的氣息,潮潮的濕濕的,眼神是湖水,聲音是季風,剪不斷的羈絆中是纖細的飛鳥,搖曳的水草,蘇延澤這一刻似乎失神了,不小心迷醉在白茫茫的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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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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