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

終曲

一九九三年紐約

她的步伐輕快地走過公園大道,穿梭在正午的人群中。她的身材高挑,穿著黑色皮褲、白色襯衫,肩膀上披著件黑色羊毛衣,腰間系著二條一組的金鏈子。她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剪得短短的。她所經之處,男男女女一齊轉頭多看了她一眼。她非常美麗。每個人都說她的容貌繼承自她的祖父。狄梅麗經過,停在克莉絲帶門口,靜待門房為她拉開門。她走進去,心跳加快。她估計一五0二號拍賣品應該才十二點四十五分露面,但如果前面的拍賣進行迅速,它可能在中午左右就出現。而現在已經十一點四十五分了。梅麗不睬那些安全警衛望向她的讚賞目光,迅速進了拍賣室。大部分的座位上都已經有人了。她的心跳加快,「純真之後」是下一件拍賣品。梅櫟挑了走道邊的椅子坐下。現在拍賣的是梵拉明尼。叫價已經高達十萬美元。梅麗的嘴唇乾澀無比。她打開簡介的小冊子,很快地找到她祖母的作品--她一再談論,並深深後悔賣出的作品。

一五0二號拍賣品。純真之後,油畫。作者:歐莎菲。創作於一九0二年~一九0三年間。原擁有者:匿名。估計購買價格:五十萬美元。梅麗合上簡介,誠摯地希望她的祖父母仍然活著。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純真之後」在消聲匿跡了九十一年後,再次出現在大眾面前。但他們已經在一九七二年相繼去世。當時他們已經九十多歲,但仍然矍鑠健壯,而且深愛著彼此。梅麗經長到她祖母感慨「純真之後」在她一九0二年的紐約畫展后立刻被賣出。買家是一位俄國貴族。「純真之後」被帶出國,和他其他的收藏品深鎖在他的官殿內。那座宮殿在俄國革命期間被摧毀,每個人都認為那幅作品也被摧毀了。

但它並沒有。它由俄國的宮殿千里跋涉到了阿根廷。沒有人知道它在南美洲多久,或它怎樣由布宜諾斯艾利斯到了克莉絲蒂手中。自從克莉絲蒂公開它新獲得的這一批收藏以來,傳聞就沒有斷過。有人說這位匿名的原擁有者事實上是一名納粹軍官,這批名畫是他在納粹帝國崩潰時,他逃離德國時趁火打動來的。由於「純真之後」自一九0二年後就沒有再出現在公眾面前,這次幾乎全紐約的藝術家都趕來觀賞這幅名作。

梅麗也來了,並被她祖父的畫像感動不已。她從不曾如此地以她祖母為傲。她不只是才華洋溢,更重要的是,她擁有勇氣與愛。

批評家都說它是她祖母「早期」最重要的作品,也是她繪畫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它的重要性不僅在於畫的本身所呈現出來的力與美,也在於它的主題。梅麗崇拜她祖母的勇氣。九十年前,當一名女畫家是如此地不容易--而且還勇於打破禁忌,冒著醜聞及責難的危險,以如此親昵的方式畫她愛人的裸體畫。

「一五0二號拍賣品,」拍賣員宏亮的聲音道。轉檯轉動。「梵拉明尼」消失,「純真之後」出現在眾人面前。梅麗低呼一聲,眼眶充滿了淚水。拍賣員道:「我們由十萬元起價。有叫價二十萬的嗎?」梅麗的心彷彿停止了跳動。她看著她祖母畫像里的年輕祖父,並再次感動不已。他是如此地英俊瀟洒,並彷彿會從畫里走出來。整幅畫是如此地美麗,而且有力。當年她祖父就是這樣看著她祖母,這樣地深愛著她。

拍賣的價格迅速地往上攀升。梅麗找出了三名認真的競價者。其中一位是一名年輕的啥烏地阿拉伯王子。四年前他以兩百萬美元買下一幅莫內的作品而聲名大噪。另一位是一名財大氣粗的日本收藏家的經紀人。最後是一位著名女子。但似乎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她年約三十。穿著一套深色的亞曼尼套裝,戴著一副太陽眼鏡,遮住了大半古典美的面容。深金色的頭髮綰成個高雅的髻。

那名女子抬起手,比了五根指頭。

梅麗坐直身軀,望了那名女子一眼,立刻了解她是志在必得。「五十萬美元!」拍賣員喊道。「五十萬--有叫價六十萬的嗎?」

王子舉起手。拍賣員喊道:「六十萬!」

日本經紀人點點頭。拍賣員喊道:「七十萬!」看向那名女子。

她微微一笑。拍賣局喊道:「八十萬!有叫價九十萬的嗎?」

王子點點頭。招賣員看向日本人。他點頭。擁名女子舉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拍賣員全身是汗。他轉向王子。「一百萬元。有叫價一百五千萬的嗎?」王子點點頭,但臉上已有緊張憂慮之色。日本人正在聽無線電話,無疑地是在等東京的指示。最後他舉起手。

「兩百萬!」拍賣員喊道,轉向金髮女子。

她冷靜、不為所動。「三百萬元。」她以精確、絲緞般的英國腔道。拍賣員的臉龐一亮。他轉向阿拉伯王子。梅麗將視線扯離那個女子,看見阿拉伯王子否定地搖頭。她再看向那名日本人。他的臉色蒼白,慌亂地對著電話說話。最後他點了點頭。

「四百萬元!」拍賣員道。

「五百萬!」那名女子道。日本人又在講電話了。拍賣員看著他。「五百萬?五百萬?」他喊道。日本人現在在聽電話,汗流滿面。「五百萬一次。五百萬兩次--」他的目光詢問。梅麗屏住了氣息。日本人拿開電話,搖了搖頭。不。日本大亨不再加價了。「售出!」拍賣員吼道。「『純真之後』以五百萬美元售出!」他手上的本槌重重地捶下。梅麗坐回椅子里,無法置信得全身顫抖。老天--「純真之後」賣了五百萬元--遠超過畫廊發估價,遠超過任何人的預期--而且還是在景氣衰退的一年。梅麗的心裡湧上強烈的狂喜。如果莎菲及艾德知道會有多麼高興呀!

而後她自眼角瞥見那名女子正走出房間,步履從容自信。梅麗輕拍她前面座位男人的肩膀。她和他算是點頭之交。他在麥迪遜大道上開一家畫廊。「誰買了歐莎菲的畫?」她問。「那個女人是誰?」那名畫廊主人轉頭看她。「我不知道。這個星期前,我從沒有看過她--她每天來這裡看那幅畫,梅麗。明顯地她是個經紀人。」

梅麗凍住了。她必須知道是誰買走了「純真之後」--她不能讓這幅畫只是驚鴻一瞥地出現在大眾面前。那不公平。

梅麗跳起來,追出旋轉門外。她下了大理石台階,看見那名女子正要走出大廳的門。「等等!」梅麗喊道。

那名女子回過頭。她們的目光相遇。而後她加快了腳步,越過街道,伸手叫了計程車。

梅麗追出前門。「等等!」

但已經太遲了。那名女子上了黃色計程車,轉眼間離去了。梅麗怔怔地站在公園大道上,沮喪不已。

「沒有關係的,梅麗。」

聽見她祖父的聲音,梅麗的身軀一僵,確信她是在幻想。但她還是轉過身,預期看見她祖父站在她身後對她和藹地微笑。但是沒有人。梅麗突兀地轉回身,低著頭,開始緩緩地走下公園大道。她告訴自己那不重要。他們已經去世了,但他們的靈魂長存。梅麗幾乎可以感覺他們在她身邊,而且她知道他們非常快樂。但……那幅畫屬於大眾。如果她無法得知是誰買下了「純真之後」,她永遠不能心安。「誰買下那幅畫,艾德?」

「你認為我知道嗎?來吧,莎菲。我們把這個秘密留給梅麗--我可以看得出她非常想知道!」柔美女性的笑聲響起,繼之以醇厚的男性笑聲,笑聲中有親昵的意味,低得聽不清楚。

但即使有路過的人聽見了這番談話,那也已經不重要了。畢竟,這是一九九三年的紐約。再奇怪的事情都會發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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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ter Innoc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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