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顧孟謙下了課返家，打開家門，毫不意外看見歐潔妮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一邊吃著洋芋片，一邊看電視。
他想或許是為了彌補小時候沒能吃零食的缺憾，所以現在她才會這麼渴望吧！不過最近她吃得實在稍微多了點，他忍不住嚇她道：「妳吃這麼多零食，小心發胖喔！」
「發胖？」歐潔妮聽了大驚失色，急忙扔下洋芋片跳起來，低頭審視自己的腰臀。「我胖了嗎？」
是不是身材已經變形了？要是她身材變形，可就挽不回他的心了！
「沒有，妳的身材一點都沒變形。」
即使每天吃一大堆零食，她的身材依然那麼好，小蠻腰和圓臀連一絲多餘的贅肉都沒出現，要是讓那些拚命節食還發胖的女人知道，鐵定嫉妒死了。
「真的嗎？」歐潔妮開心地拉著他的手臂，甜滋滋地問：「今天你整天都在學校，我在家好無聊喔，等會兒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可以說從他一出門就守在客廳等他回家，可是等了一整天呢！
顧孟謙一臉歉然地瞅著她。「抱歉！因為我們學校的校長即將轉調，等會兒全校各系的老師教授們都要替校長舉行送別會，我無法不參加……所以洗個澡，我馬上又得出門了。」
「喔！」
歐潔妮聽了，心裡真是有說不出的失望，但她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會為了這件事和他爭執，甚至命令他必須留下來陪她，不準去參加什麼鬼送別會。但是……
嫂嫂說他不喜歡以前的她，才會要求分手，所以她不能任性自私，否則他會討厭她的。
於是她裝出不在意的表情，擠出笑容說：「那你去吧！我自己在家看電視就好了，晚上正好有好看的節目呢。」
她嘴裡雖然這麼說著，身體卻宛如泄了氣的氣球般，瞬間垮了下來。她滑回地毯上，抱起她的零食，繼續看旅遊節目。
她的身體好象突然縮得很小，而且周遭充滿陰鬱晦暗的線條，讓顧孟謙的心口彷佛被擰了一把似的，覺得很難受。
雖然她笑著說沒關係，但她的背影看起來如此孤單、可憐，讓他無法就這麼走開。
於是，他聽見自己開口問：「還是－－妳想跟我一起去？」
「可以嗎？」
歐潔妮立刻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倏地跳起來，兩眼閃閃發亮地望著他。
她渴盼熱切的可愛模樣，活像知道主人要帶牠出門散步的小狗，只差沒搖尾巴表示高興而已。
不過現在這個想法可不能讓她知道，否則說不定她一怒之下，大發嬌嗔，那他可受不了！
「當然可以。據我所知，有些老師教授也會帶家眷參加。」
「太棒了！」歐潔妮好開心，像鴿子一樣被關了一整天，終於能夠出去透透氣了。而且，還有他相伴呢！
「我先去洗個澡，妳也梳洗打扮一下。」顧孟謙吩咐完，又不放心地問：「妳有合適的衣服穿吧？」
「有。你上回帶我去買了好幾件洋裝，我找一件穿應該就可以了吧？」
「好，那我們准六點半出門，妳要快點喔。」
「知道了－－」歐潔妮沒等他說完，已經快步沖回房去找衣服，準備洗個香噴噴的澡了。
今晚Ｓ大校長的送別會，行事向來低調的顧孟謙居然攜伴參加。
他一身深灰色西裝，十分俊逸挺拔，而緊捱在他身旁的，是一名身穿白色雪紡紗洋裝，修長漂亮的年輕女孩，兩人登對的外表，立刻引起不少人注意。
而大家注目的眼光，歐潔妮都沒注意到，一徑兒睜著滴溜溜的大眼四處張望，顯得充滿興味。
啊，好久沒出席宴會了！記得最後一次參加大型宴會，是兩個多月前媽媽好友吳太太的壽宴，那極盡奢華的排場，好象已經是夢中的景象。
「顧老師！」
歐潔妮正好奇地東看西瞧時，忽然一個身穿金色典雅套裝的美麗女人，走到顧孟謙面前，熱絡地喊道。
歐潔妮還沒開口問顧孟謙她是誰，那女人彷佛沒看到她似的，徑自和顧孟謙交談起來了。
這個女人喜歡孟謙！
歐潔妮握拳站在一旁，眼中冒出熊熊的妒火。
不用問也知道，瞧她一臉春情蕩漾，好象眼中只有顧孟謙一個，沒有其它人。
歐潔妮好嫉妒，嫉妒得快瘋了。是她站得太遠了，所以這女人沒看到她嗎？
於是她故意上前拉住顧孟謙的手臂，引開他的注意力：「孟謙，我肚子餓了，有沒有東西吃？」
那女人這才驚訝地轉頭看著她，彷佛不敢置信居然有人掛在顧孟謙的手臂上。
歐潔妮昂起下巴挺著胸，毫不退縮地迎視那女人的目光，宣示自己的所有權，並且痛快地發現，那女人在瞄到她挺起的豐腴酥胸時，露出羨慕和嫉妒的眼神。
「顧老師，這位是－－」
沉姿盈又艷羨又嫉妒地望著歐潔妮，兀自猜測著她的身分。
顧孟謙這才發現自己疏忽了歐潔妮，歉然道：「抱歉！我為妳們介紹一下。沈老師，這位是歐潔妮，她是我的－－」他突然頓住了。
潔妮是他的什麼人？直到這一刻，他才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
平常他們同住一個屋檐下，一起看喜愛的電視節目、一起外出購物、一起在書房分享寧靜的閱讀時光，他好象從未想過，他們是以什麼樣的關係相處。
「顧老師？」沉姿盈疑惑地望著他，等待他將話說完。
而同時，歐潔妮也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發現自己思索太久，顧孟謙急忙找了個最方便、最安全的關係來回答：
「潔妮是我的朋友。」
朋友？！歐潔妮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們這些日子的快樂－－那些共同分享的生活點點滴滴，對他來說只是和普通朋友相處而已？她鬱悶地沉下臉，沮喪得好想哭，覺得這些日子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都被他毫不珍惜地扔進海里，隨著海浪沖走了。
「原來如此！」沉姿盈明顯鬆了一口氣，至少他沒親口承認這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就好。
介紹完，顧孟謙轉而向歐潔妮介紹道：
「潔妮，這位是我們繫上的沈姿盈老師，她是個非常熱心的老師，在學校里經常幫我的忙。」
看得出來！歐潔妮酸酸地在心中哼道，意興闌珊地打招呼：「妳好！」
「妳好！」沉姿盈心想，既然顧孟謙沒承認這女孩是他的女朋友，那麼她應該就不是吧！她立即安慰自己別想太多。
沉姿盈巧笑嫣然地仰頭對顧孟謙道：「顧老師，系主任和其它教授大都來了，你趕快過去和他們打聲招呼吧！」
「說得也是。」
於是顧孟謙轉頭指著會場的某一角，告訴歐潔妮：「潔妮，妳不是餓了嗎？食物放在那邊，妳先過去吃點東西，等會兒我過去找妳。l
「唔。」歐潔妮還沒從剛才的刺激中復原，懶洋洋地點頭，沒再看他們一眼，徑自踩著飄浮的步伐，木然走向鋪著潔白餐巾的長餐桌。
她像要泄憤似的，拿了滿滿一大盤食物和一杯雞尾酒，獨自躲在角落裡，有一口沒一口地進食。
他還不打算過來找我嗎？
歐潔妮捧著沒減輕多少重量的餐盤，不知第幾次仰起頭，在聚集的人群中，尋找顧孟謙的身影。
顯然是的！
顧孟謙修長挺拔的身高，在人群中就像鶴立雞群，她一眼就看到他了。他依然和那群教授級的老先生們聊得很開心，而剛才那個叫做沉姿盈的女老師，還是一樣黏在他身邊。
她哀怨地轉回頭，端起雞尾酒，狠狠喝了一大口。
「Oh！Youaresobeautiful！」
歐潔妮聽到身旁傳來一陣老外的驚呼聲，不感興趣地抬起頭，只見一個褐發碧眼的高大外國人，用彷佛發現天仙美女般的驚艷眼光，向她行注目禮。
她心情不好，本想請他走開，可是轉念一想，孟謙可以那麼開心地陪著其它女人，為什麼她不行？
於是在報復的心態下，她向那名老外露出一抹嬌媚的笑容，主動打招呼。她從高中起每年暑假都出國遊學，用英文交談根本難不倒她。
那名老外喜出望外，立刻在她身旁坐下，開始和她自我介紹起來，歐潔妮這才知道，原來他叫馬克，也是顧孟謙他們學校的老師，目前是英文系的專任講師。
馬克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東方美人，天性熱情的他，立刻展開強烈的攻勢，不但以眼神放電，還不斷說著膩死人的情話。
他以無比的殷勤為她服務，端水果、倒雞尾酒，服務得無微不至。
歐潔妮刻意和馬克調笑，至少從他眼中，她能感受到他毫無保留的愛戀，那讓她受傷的心靈稍微平復了些。她啜飲著不知第幾杯雞尾酒，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雙頰已經泛著艷麗的粉紅色，也沒發現馬克的手不知何時爬上她的手臂。
顧孟謙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景象。
手持酒杯的歐潔妮，正神態慵懶地與一名高大英俊的外國人攀談，她的雙頰布滿醉人的紅暈，艷若桃李。
顧孟謙將視線轉向那名老外，一看之下，雙眼霎時冒出炙烈的嫉妒火光。
因為－－他竟然把毛毛大手放在她的手臂上！
他的胸膛急遽起伏，由鼻腔噴出的氣息也倏然加重，枉費他心中一直挂念她，怕她沒有認識的人會感到寂寞，因此他根本無心應酬，不斷找機會想先離開，但系主任和那些老教授就是不肯放人。
等到教授們說要去吃東西，他立刻借口要上洗手間開溜了，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到藏在角落的她，她卻不是一個人，早已有人先他一步來陪她了。
「請放開你的手！」
他顧不得禮貌，大步上前拍開那個老外的毛毛手，然後奪下歐潔妮的酒杯，將她自座位上拉起。
「噢－－」歐潔妮沒發現他來了，突然被人從座位上拉起，害她嚇了一跳，不過當她看清楚是誰拉她時，立刻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
「孟謙，你回來了！」她高興得立即忘了，剛才自己還生他的氣。
「妳喝醉了？」顧孟謙聞到她身上飄來淡淡的酒氣，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
「我只喝了幾杯雞尾酒而已，怎麼可能喝醉？」對她來說，那些雞尾酒就像水果茶一樣淡，她並沒有想到雞尾酒還是有酒精的，喝多了雖然不至於酩酊大醉，但卻會像她一樣微醺。
她拉著顧孟謙，高興地向他介紹馬克：「孟謙，你認得馬克嗎？他是你們學校英文系的講師喔，剛才你不在，都是他在陪我。他好風趣喔！說了很多有趣的事給我聽喔。」
「Nicetomeetyou，Mr?Mark.」顧孟謙咬牙擠出這句話，強迫自己展現風度，其實他只想一拳擊倒他－－至於原因呢？他不願深思那麼多。
歐潔妮發現他僵硬的表情，疑惑地問：「孟謙，你在生氣嗎？不然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不過怎麼可能呢？孟謙從不生氣的！
「走，我們回家了！」顧孟謙拉著歐潔妮的手臂，想將她帶離這裡。
「要走了？可是我和馬克聊得正開心呢！」歐潔妮歪頭嘟唇，神情天真爛漫。
其實，她真的有點醉了。
馬克連忙展開護花行動，大聲喳呼：「Yes，Wewere……mmm.……Iam……」馬克接觸到顧孟謙展警告的眼神，頓時心驚膽跳，立刻改口：「Nothing，Nothing！」
「Good！」顧孟謙拉著歐潔妮，繼續往門口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氣，但只要一想到馬克的手放在歐潔妮身上，就不由得板起臉，活像被人倒債幾千萬。
醉態可掬的歐潔妮，不時回頭看看垂頭喪氣的馬克，不忍地問：
「那馬克他－－」
馬克、馬克、又是馬克！她就這麼想和馬克在一起？
顧孟謙倏然停下腳步，冷肅地瞪著她。「妳當真這麼想和馬克在一起嗎？如果是的話，妳大可告訴我，我立刻送妳回去找他！」
「呃？」就連半醉的歐潔妮也看得出他說這句話是認真的，她正想解釋時，討厭的程咬金又出現了。
「顧老師？顧老師！」沉姿盈踩著不算低的高跟鞋，飛快朝顧孟謙走來，唯恐慢一步他就會溜掉。
「沈老師。」顧孟謙閉了閉眼，然後又無奈地張開，面對緊迫盯人的沉姿盈。
今晚他真是受夠了！不但被一大堆教授們困住，又有沉姿盈死黏著，而最令人生氣的是，潔妮那丫頭不知人世險惡，他才離開一會兒，她就被老外纏上。他不用問也知道，那個名叫馬克的講師對她存著什麼心！
「顧老師，原來你在這裡，我到處找你呢！」沉姿盈上前拉住他的手臂，順勢將歐潔妮擠到一旁。
半醉的歐潔妮一時沒站穩，咚咚咚顛了三步才停下來，她的酒立刻醒了大半。
這女人－－居然敢把她擠開！
「抱歉！我和我的朋友都累了，想先回去休息。」畢竟是同事，顧孟謙依然維持禮貌回答。
「啊！那好吧，我也先走好了，你可以順路送我回家嗎？」
沉姿盈打著如意算盤，心想等會兒讓他先把歐潔妮送走，然後她就可以趁機展開攻勢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歐潔妮和顧孟謙住在一起，根本不需要先下車。
原本已經很不高興的歐潔妮聽了她的話，心頭的火再也壓抑不住，漫天狂燃起來。
「我們和妳恐怕不順路！」她捍衛地緊抓住顧孟謙的手臂，不許她太接近。
她討厭沉姿盈！她一直打孟謙的主意，真的好令人生氣喔，她別想搶走她歐潔妮最愛的人！
其實沉姿盈也很討厭歐潔妮這個情敵，但為了在顧孟謙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所以她一直忍耐，現在既然情敵主動撕破臉，那麼她也不必跟她客氣了。
「妳……實在太失禮了！」她怒聲斥責。
「沒錯！潔妮，妳這樣真的很沒禮貌，快向沈老師道歉！」顧孟謙既尷尬又生氣，他怎麼也沒想到，潔妮居然這樣失禮。
「我不要！我為什麼要向一個企圖搶走我男朋友的壞女人道歉？」
酒精讓歐潔妮失去理智，什麼也沒想就大喊出來。
「男朋友？！」沉姿盈氣質的假面具掉下來，像火雞一般尖叫。「顧老師什麼時候變成妳男朋友了？」
「他一直是我的男朋友呀！從六年前到現在－－」
「潔妮，不要胡說！」顧孟謙的臉色很不好看，稍微提高了音量斥責道。
「我說錯了嗎？」歐潔妮不滿地反問。
他本來就是她的男朋友呀！
「顧老師說他不是妳的男朋友耶。」
沉姿盈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露出殺戮般的笑容。
「他當然是我的男朋友！」歐潔妮堅定地再次強調。
「那就讓顧老師自己說呀！」沉姿盈轉頭問顧孟謙：「顧老師，你真的是她的男朋友嗎？」她才不信他們是男女朋友！
顧孟謙沉默地望著歐潔妮，好一會兒之後才低聲回答：「我們已經分手了。」
「什麼？！」沉姿盈再度尖叫。那不就表示－－他們真的是情人？
歐潔妮就是他那已經分手，還捨不得說她一句壞話的前女友？！
等等－－分手？
他的意思是說－－他們已經是過去式了？對呀！他們已經分手了！沉姿盈絕望的心湖再度燃起一絲希望。
「我們才沒有分手呢！」歐潔妮氣嘟嘟地反駁。
「可是顧老師說有呀！到底誰說的話才是真的呢？」沉姿盈可擺明一點都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我說的當然是真的！」
歐潔妮為了趕走妄想搶走她男朋友的女人，什麼都豁出去了。「我有證據可以證明，我們尚未分手。」
「什麼證據？」沉姿盈立即緊張地問。
「潔妮，不要亂說話。」顧孟謙沉聲警告，怕她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但他愈是否認，歐潔妮愈想把話說出來。
他怕她說出什麼？怕讓這個女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匪淺嗎？她倔強的脾氣，是再也剋制不住了。
「我有亂說話嗎？你能否認，我們現在正在同居嗎？」
「同居？！」沉姿盈震驚地指著他們，手指不斷發抖。
「潔妮－－」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顧孟謙的再次警告，歐潔妮充耳不聞，還一臉無辜地反問：「難道不是嗎？你能否認我們沒有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嗎？」
「我們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我們並沒有－－」顧孟謙說到這裡，看到沉姿盈詫異得快凸出來的眼睛，知道自己根本是愈描愈黑。
「妳看－－孟謙承認我們同居了！妳相信我們同住在一間房子里，卻沒有什麼關係嗎？我們當然也……」
接下來的話，歐潔妮就不多說了，讓沉姿盈去猜個夠好了。「我勸妳最好別再打顧孟謙的主意，因為他是屬於我歐潔妮一個人的！」
她昂起下巴，驕傲地宣示自己的所有權。
「你們……嗚……」沉姿盈悲傷至極，不顧淑女形象，當場啜泣掩面而去。
「沈老師－－不！不是的……」顧孟謙急忙想解釋，但沉姿盈已傷心奔離了。
「歐潔妮！」他忿然轉過頭，第一次連名帶姓，兇巴巴地吼她。
他的怒吼聲震痛了歐潔妮的耳膜，望著他鐵青的面孔，歐潔妮剩餘的一半酒意也嚇醒了。
老天！她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