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他拉著她的手,一刻也不停留地便要去找渡船口。但她搖搖頭,就是站在原地。
他正想問,一陣喧嘩猛然蓋過了他的聲音。
「-陽殿下!找到-陽殿下了!」
狂喜的聲浪掀起軒然大波,-陽轉頭望見那一大票疾速向他們包圍而來的官兵,他不由得震愕地回望她,沒想到竟然更震驚地發現她彷彿毫無意外的神情。
是她!
襲月不理會他眼中的詢問,更不會向他解釋她今日一早的失蹤便是在官府的門口釘了一張紙條,上面寫明他們的下落。
官兵們瞬間團團包圍住他們,這下,是再沒有逃走的餘地了。
「襲月,你~~~~」-陽氣急敗壞,不知她為何要這麼做。
但她只是輕淺地浮上了一絲晶瑩剔透的笑意,神色迷濛地對他說:「你為了愛我,放棄一切;我也為了愛你,甘願放棄我的全部。」
他不明白她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可她卻像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多說一句。
官府派了車隊火速將他們送回臨安,當他們進了宮門的同時,他望見皇帝和賢妃迅速地向他們奔來。
-陽的心頓時跳得比擂鼓聲還急還快,他情不自禁地望向身邊的襲月,生怕她有不利於父皇的舉動。
但她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她竟是一古腦地跳下車,動作快得他連挽回都慢了一步。
她奔向心焦若焚的兩人跟前,二話不說就跪下磕了數不清個響頭。
「你這是做什麼?」賢妃的心疼得都揪了,連忙伸手扶她。「快起來,快呀!」
「累得父皇和母妃多日憂煩,是臣媳的罪過。」她卻堅持跪著不肯起身。「臣媳向二聖謝罪,臣媳萬死不辭!」
她不顧賢妃的阻撓,將雪白的額頭磕往石板地,用力得都迸出血跡。
-陽的心也要被她磕出血來了,他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眼底一熱,沒想到她竟是為了愛他,願放棄父母的大仇。
他感動地也跟著跳下車,跪在她身邊朝二老磕頭謝罪。
「讓二聖操心憂煩,兒臣難辭其咎!」
「別再說這些了。」見到愛兒的那一刻,皇帝滿腔的憂心全都化為烏有,他欣喜逾恆地拉起愛兒,不停反覆地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是啊!」蘇賢妃心疼地搶著說道,「你們在外受苦這麼多天,既然回來了,就趕緊回宮去休息吧!」
「賢妃說得沒錯,你們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麼話,我們改天再說。」皇帝也點頭附和。他心中還有疑惑,但就算要問清楚,也不是現在。
陽兒受苦憔悴的面容讓他心疼,他現在只想他趕緊回宮梳洗梳洗,等他養足了精神后,他便再也不遲疑了。
他已準備好了繼位大典,只待陽兒休養足夠,他便要立即傳位給他。
父母的寬容讓他更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感動不已地想接受他們的好意,但當他挽著襲月要往-陽宮方向走時,襲月的雙腳卻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也不動。
他正奇怪地望向她,她卻忽然用力甩開了他。她高喝一聲,身形便猛地拔高,往正要離開的皇帝背後衝去。
「狗皇帝,納命來~~~~」
皇帝聽見聲音震驚地回眸,襲月運滿內力的掌便要向他落下。他不及細想,反射性地舉掌反擊。
砰然發出一聲滔天巨響,襲月的身子頓時像破碎的紙鳶般被轟得往天外高高飛去。
-陽瞪大了眼,還無法明白事情發生的經過,趕來護駕的禁軍已搶在他之前,如潮水般湧上,在她還沒落下地面之前,無數的銳利槍尖便穿過了她毫無防備的身軀。
「襲月!」他心神俱碎地驚駭大叫,發了狂地沖向前,伸手接住她墜落的嬌軀。
他瞪大了眼望著氣若遊絲的她,無法接受這事態的發展。她不是已決定為他放棄仇恨了嗎?但是又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他淚眼模糊,不能承受地痛問,雙手壓著她身上不住流血的傷口。可是他只有兩隻手,她身上的傷卻像數不盡。他再怎麼壓,她的血還是像噴泉一般噴得他滿頭滿臉。
「不要再流了!不要再流了!」他望著她止不住的血流,恐懼至極地大吼。
她隔著蒙-的水霧,望著他焦灼的面容,帶血的嘴角竟浮上一絲哀艷的笑意。
「殉……陽……」她好睏難地發出聲音,才一用力,身上的血便加速地流出。
「我求求你,不要再說話了,不要再說話了!」他顫抖難抑地撫摸著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救她。
「我一定……得說……」可是她很堅持。她不說不行,她只剩最後這一點時間了。她用力地眨眼,想再看清楚他的容顏,可是水霧卻不停地湧上,在她臉上流下兩條淚河。
她抬手想摸他的臉,卻怎樣也使不上力。他看見她的舉動,立刻心急地抓過了她的手,將它放在自己的頰邊。
她又笑了。即使是現在,他依然是那樣的體貼。
「-陽……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愛你……」她每吐出一個字,便在唇邊綻出一朵血花。
「我知道,我知道……」他慌亂地點頭,泣不成聲。
「恨只恨……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她不停喘息,氣息愈來愈淺。但她仍掛心著,「你……不會怨我吧……」
「不會,不會!」他心痛如絞地緊緊抱住她,彷彿這樣就可以挽回她的性命。
得到了他的答覆,她才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那就好……那就……」
她虛弱無力的低喃飄散在他耳邊,一聲比一聲微弱,直到再也聽不到了,他才如夢初醒般地輕輕搖晃著她。
「襲月……襲月?」他怔楞地喚著她的名。「你快些和我說說話啊!襲月!襲月!」
他的搖晃一下比一下劇烈,呼喚也愈來愈緊張。可是她雙眼依舊緊閉,慘白的面容上只殘餘一抹寂靜的微笑。
「不要……不要……」他搖頭,渾身劇烈地顫抖。
但在那徹骨的冰寒浸透了他全身的那一刻,他便在瞬間的戰慄中明白~~~~他已經永遠地失去她了!
「不要啊~~~~」他抱頭瘋狂地大吼。
但任他再疾聲呼吼,她也不可能響應他了。
「襲月!襲月!」
-陽喊到嗓子都啞了,最後也只能埋首在她的胸前,無法承受地頻頻追問:「你這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他痛哭失聲的疑問也是在場所有人都想問的。皇帝震愕難耐地望著自己的手,怎樣也不敢相信她剛剛那掌竟沒盈注任何內力。
廣大的皇宮廣場上滿滿的人,卻竟是一片鴉雀無聲,只有他痛徹心扉的哭聲回蕩在冰冷的空氣中,聲聲更添凄涼。
一道黑影不知何時出現在皇宮之巔,陰鷙的鷹眼冷冷望著下面的發展。當她死去的那一刻,他深邃的眼眸更顯複雜。
聽著-陽聲聲的呼喚,時光彷彿瞬間倒溯了二十年,他眼中見到的人彷彿不再是-陽和襲月,而是他,柔福和他。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他驀然出聲,引來全場人向上驚愕的注視。
「什麼?」-陽失神仰面向宮檐頂那張陌生的面孔,空洞的眼神卻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看得到。
「什麼人?」皇帝立刻大吼。這人什麼時候出現的?怎麼都沒人察覺?
「什麼人?」他發出一聲冷笑,飄然落下地面,轉過了身,正眼對向皇帝。
皇帝在看清那人容貌時,猛然踉蹌了一步。「君天-!」
「很吃驚嗎?我還沒有死。」他譏諷地對皇帝冷笑。「不過你的女兒卻死了。」
「什麼?我的女兒?」皇帝愕問,根本沒法理解他的話。
「就是你十八年前失蹤的小公主啊!」他驀然綻開的陰笑如此刺眼。「是我抱走了你的女兒,今天的她正是死在你的手裡!」
報應,果真是報應!他本來都準備放棄了,沒想到卻仍是天理昭彰。襲月以為她一死,便再沒人知道這個秘密。但是她卻忘了,他還活在這世間,而他是絕不會讓那狗皇帝有一天好過的!
皇帝震愕的眼神從他轉向襲月,又從襲月轉向他。
這……這真是太荒謬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呢?
「你說……你說我失蹤的小公主……是襲月?」
「沒錯。」他快樂地為他釐清了一切疑惑。
皇帝的臉色頓時古怪異常,死瞪著他的雙眼凸出,彷彿想說什麼的喉頭卻咯咯地發出連串不明的聲響。
君天-看著他難看至極的臉色,不禁更加開心地放聲大笑。
柔柔啊!你可看到了嗎?我終於替你報了仇了呀!
他哈哈大笑,而一旁的蘇賢妃在他證實的同時,掩口驚呼一聲,雙腿虛軟,連走帶爬地飛奔至襲月的屍體之前。
她伸出雙手,焦灼地翻著她的衣襟,而在那條發著瑩光的月牙項鏈呈現在她眼前時,她雙手再難忍強烈的顫抖,連串凄厲的哀號從她口中狂泄而出。
「是我兒,果真是我的月兒啊~~~~」她像是整個人都被擊碎了一般,伏在襲月身前狂喊痛號不休。
-陽臉色慘白,聽著他母妃的哭喊。
原來……原來她早知道了……他直直地盯著她安詳的面容,現在才終於真正明白她的放棄全部所指為何。
她知道了他們是兄妹,所以那夜才會如此瘋狂。當她引來官兵之時,她便沒再打算活下去了。
可是……為了什麼呢?不,不,他知道的。
因為她說,為了他。
這天理不容的罪愆讓她一人承擔便好,由她受罪,由她代償。她以為用生命為他們兩人贖罪,一切便再了無牽挂。
那麼他呢?
他怔怔地望著她,連哭都哭不出聲,淚水破碎地奔流而下。
她以為這樣他便不用再背負罪孽,沒有她后從此便可以好好地活。可是她卻忘了一件事~~~~
沒有她的世界,她又要他一人怎麼活?
「錯了……這一切都錯了啊!」皇帝震懾地望著這一幕,竟是努力了好久,才終於從梗塞的喉嚨中擠出一點聲音。
「本來就錯了,早在二十年前你狠心害死柔福的那一刻,一切都錯了!」君天-憤恨地對他怒吼。
「不,不是這樣的!」皇帝痛苦萬分地搖頭大叫,柔福臨死前的眼神彷彿再度清晰地浮現眼前。
他知道那是錯事!但當年母后一句話,卻讓他宛如著了魔,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了!
母后說:「今天柔福能夠回來,改天徽欽二宗也能回來!」
他只是害怕啊!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皇位,難道要讓他再交回別人的手裡嗎?
不!絕不!為了保住皇位,他必須殺、殺、殺!
所以他聽從母后的命令,決定處決柔福。他坐在法場之上,看見柔福最後一眼。可是她沒有怨他、沒有恨他,她只是用她那澄澈無比的眼眸,充滿憐憫地深深望著他。
就是那個眼神,讓他從那場血腥的夢中整個醒了過來。他如夢初醒,渾身冷汗地想大叫刀下留人,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劊子手的大刀已落下,艷紅的鮮血噴洒成滿天紅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宮中的,但是當他發覺,他已身處柔福宮。
嬰兒白嫩的手腳在空中揮舞,那澄澈的雙眸不知娘親已魂歸離恨天,還可愛地直直衝著他笑。
他的眼眶突然熱了。那是多像柔福的一雙眼!
母后說,斬草要除根。但他怎麼還下得了手呢?他顫抖地伸手抱起了嬰兒,將他白嫩的小臉貼在自己淚流滿面的面頰邊。
他感受著臉頰邊嬰兒傳來的熱度,心中登時下了決定,他要用生命來愛這個嬰兒,他要將世間所有最珍貴的東西都給他!
他把這個嬰兒交給了最寵愛的蘇賢妃,當成自己的兒子養大成人。
皇帝手指抖得有如風中殘葉,遙遙地指著-陽,乾澀地對君天-說:「你知道他是誰嗎?他……他是你和柔福的兒子啊!」
君天-像是突然遭電擊,憤怒地跳起身。「你休在這胡說八道!我和柔福的孩子早被你害死了,哪可能活到現在?」
「我沒有胡說。」皇帝頭疼欲裂地扶著額頭。「你仔細地看看他,便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君天-半信半疑,眼神卻驚疑不定地落向一臉死白的-陽。他愈看心愈驚,他從未仔細地瞧過他,但如今一看,那眉、那眼……竟無一不像柔福!
「他……他是~~~~」君天-的胸口彷彿被突然抽緊了一般,激動地上前了兩步。
「他是你的兒子。」皇帝頹喪的聲音再次替他肯定補充。
他的腦袋像突然昏了一樣,他和柔福的孩子沒有死?他的孩子沒有死?
「-陽!」他激動地奔向前,但-陽卻抱起襲月的屍體,漠然地往後退。
君天-望著他慘淡如灰的面容,再望向他手中氣絕的襲月,心情頓時冷透。得知親兒沒死的狂喜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徹骨冰寒。
天!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二十年來他的心頭一回從仇恨的迷霧中驚醒,這才發現他對襲月的所作所為,竟殘忍得絲毫不下於當年的皇帝。
「不管是什麼都無所謂了。」-陽木然地看著這一切,平板的聲音從蒼白的唇間流泄。
他是皇帝的兒子也好,柔福的兒子也好;襲月是柔福的女兒也好,皇帝的女兒也好。或許他們是兄妹,又或許他們根本沒有關係,但這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她已經死了,而他也活不下去了。
他低頭瞅著她即使毫無生命卻依然美得奪人心魂的面容,連淚水都已乾涸。他極輕極柔地痴痴對她說:「襲月,這裡實在太吵,你一定睡得很不安穩吧。不過沒關係,我們很快便能離開了,你可以好好地睡,再也不會有人來吵我們了。」
他抱著她轉身,僵硬地邁開腳步。
他離去的背影映在君天-的眼裡,不禁情急地大喊:「你要去哪裡?」
-陽的腳步頓住,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側過面頰,對他們露出了一抹凄絕的笑容。
他什麼也沒說,卻又像是已說明了一切。所有人都震懾在當場,發不出任何制止的聲音,只能痴痴地望著他們的背影慢慢地走出宮門,並逐漸隱沒在那驀然吹起的漫天風雪之中。
「襲月,我們走吧……走吧……」他空洞的聲音飄散在天地間,隱約地飄進他們的耳中。
就走吧……走吧……去那再也沒人能打擾他們的地方……
風雪愈吹愈大,但他仍直直地往前走。直到及膝的雪堆絆倒了他,他才和襲月一同滾倒在雪地之上。
他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雙手仍緊抱著襲月。
只恨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
這輩子無法長相廝守,難道他們便真的只能寄望來生嗎?
他臉龐靠在她的胸前,不理解地低低呢喃:「襲月……襲月……我真不明白,我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事,非要受上蒼這般的捉弄呢?就算我們真等到了來世,會不會還是一樣的結局?我真不明白啊,襲月……襲月……但你又會有答案嗎?」
她還是沒有回答,他不禁閉上了眼,熱淚浸濕了她的衣襟。
冰冷的風雪逐漸覆蓋了他們兩人,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只是好想睡,眼皮愈來愈重。
「襲月……襲月……來生實在太遙遠了,我真不想等到那時候,我只想……只想再聽你說句話……只想見你醒來,再對我說句話……」他的呢喃愈來愈小聲,最後再也聽不見了。
就在他的話聲湮沒在漫天風雪中后沒多久,一道劇烈的亮光卻從她胸前瑩蘊的月牙項鏈猛烈射出,隨即散成光幕,柔和地籠罩住了他們兩人。
但他依舊昏睡著,沒有看到,也沒有絲毫感覺。
青磷鬼火隱隱跳動,點出眼前川流不息的滾滾黃泉。一縷芳魂渺渺,飄蕩在閻府前的忘憂河渡口。
周遭擁擠的魂魄都一一由渡船給載走了,而現在一艘扁舟悄悄地穿過迷霧,停在她面前,終於也輪到了她。
她神智茫然地踏上了渡船,待坐定后,扁舟便開始輕巧地滑動,一切都順當地宛如那古老的程序。
她彷彿毫無感覺似地望著川流大河,眼神空洞,淚意卻從未中斷,滴滴的流下,在她慘淡的玉容上布滿縱橫淚光。
就此別了,別了……人世間的一切,永不再會的一切……還有……她所愛的一切……
「恨只恨……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她空茫地反覆喃念。就算已捨去了一切,怎樣也舍不去的卻是那千古難圓的憾恨。
「既是多情,又何以不能長相守呢?」
驀地,一道低柔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她循聲望去,這才發現開口者是扁舟上斗篷覆面的擺渡人。
她凄涼一笑。
「我也不知道。」她痴茫地搖頭。「我明明前一刻還那樣幸福的,下一瞬卻被打入地獄。這是為什麼呢?你能告訴我嗎?」
「你要我告訴你什麼呢?」
「告訴我為何命運要如此安排。世上人那樣多,為什麼唯獨我必須遭此苦難?」她想要知道,她究竟是造了什麼樣的孽,才會非得遭受殘酷至斯的待遇。
「我只能說,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擺渡人的聲音充滿了憐憫。
「那又會是什麼樣的安排呢?」她凄愴的淚珠又掉落。「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啊!」
「乖孩子,別哭了。」擺渡人見她哭得凄慘,不禁伸出手來撫摸著她。
而她接觸到時,簡直不敢相信,在這冰冷的地府,竟也會有那樣溫暖的一雙手。
擺渡人低柔的嗓音再起,「你有很多不明白,就讓我來一一說給你聽吧。」
襲月眼淚不停地流,也只有怔怔地聽任他說。
「你是不是為了情愛難圓而苦呢?」
襲月點了點頭。
「此番難圓是否只因你愛錯了人,不該愛上自己的親兄長?」
襲月背脊猛然一僵,彷彿被觸及了最深的傷痛,卻仍困難地點了頭。
擺渡人面容雖然掩在斗篷之後,但她竟能感覺他笑了。
「但你所認定的事實,卻不一定是真實。」擺渡人神秘地道。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了解。」襲月迷惑不已地望著擺渡人,對他說的話完全不能理解。
「或許,你愛的人,和你並沒有關係。」
「什麼?」襲月的心猛然一跳,卻瞬間又狠狠地墜下。「不,這是不可能的,是爹親口對我所說,又怎會有錯?」
她無法相信擺渡人所言,可是爹所言的字字至今還清晰地牢釘在她心上,汩汩地滲著血。她如何能相信呢?
「說不定你爹也不曉得通盤的真相呢。」
擺渡人肯定的語氣讓她不由得一怔,幾乎忍下住要相信他說的話了。
「真相?什麼真相?」她茫然地問,懷疑他是在說爹也可能會犯錯嗎?但可能嗎?記憶中的爹幾乎無所不能,這樣的他真可能會犯錯嗎?
「真相便是-陽和皇帝並無關係,他是君天-和柔福帝姬的孩子。」擺渡人緩緩地道出,每一個字卻像炸彈般在她耳間炸開。
「你說……什麼?」她喘息似地輕問,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陽不是皇帝的兒子,而是爹和柔福帝姬……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她和-陽……
「你和-陽不是兄妹。你們可以在一起。」擺渡人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每一句話均足以令她狂喜。
但,事情卻沒那樣簡單。襲月心狂跳,昏亂的腦中卻還沒忘了最重要的事。
「不,不對!」她猛然驚醒。「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空口白話,教我如何相信你?」她驚疑不定,雖想相信他,卻又害怕這一切只是美夢一場。
「是上天准我知曉一切,那是-對冤死之人的一點補償。」
「冤死之人?」襲月驀地楞住。這是什麼意思?
擺渡人彷彿又神秘地笑了。話到這裡為止,他突然轉變了話題。「到岸了,你該走了。」
襲月還想留在扁舟上,但身體卻像失去自主能力一般,輕飄飄地往岸上飄。不,她不要,她還有好多問題沒有釐清!
「不,等等!我還不要走!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他為什麼會知道那樣多?冤死之人?他又是受了何冤而死?
襲月嚇得大叫,怎樣也不想這麼不明不白地去冥府報到。
「去吧,別擔心。上天終歸是仁慈的。」擺渡人的聲音溢滿了慈愛,甚至伸出了手將她往身後驀然亮起的強烈光源推。
襲月極力抗拒,緊抓著擺渡人的手,在掙扎的過程當中,竟不小心扯落了那擺渡人的斗篷。
當斗篷下帶笑的那張臉顯露在她面前時,她不禁徹底地僵住。那眉、那眼、那微笑,多像-陽!唯一不同的是,擁有這張臉的人,竟換成了個女子!
擺渡人趁她僵楞的時機,一把將她推入光源,她迅速地被強光給湮沒,而擺渡人含笑溫暖的聲音遠遠地又傳來~~~~
「去吧……去吧……我的兒子還等你來解救呢!」
她的身體彷彿在雲間不停的墜落,擺渡人的聲音也愈來愈小。可是她卻在掉落的途中,頓然領悟~~~~
柔福帝姬,她便是柔福帝姬!
在一團亮光中,她緩緩睜開眼。而當她睜眼的同時,光源也漸漸退去。
她坐起身,望見四周一片銀白。風雪吹拂在她身上,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而正是這一顫,她正式發覺~~~~
她又回來了!
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而他在身旁沉睡的俊容瞬間攫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陽?-陽!你快醒醒!」她拚命地搖晃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幽幽醒轉,睜開了雙眸,她憂急的容顏竟呈現在眼前。
「……襲月?」他露出一抹迷濛的笑容,以為自己到了陰間,終於又與她相會。
「-陽,你醒醒,在雪地里沉睡會死人的!」她焦急地拉起他,要他清醒。
「我們不是早死了嗎?」還擔心什麼?
「不,我們沒有。」她拉起他的手,貼住自己的臉。「-陽,我又活了。你摸摸我,我是熱的呀!」
他初時有些怔楞和迷惑,但手下的溫熱觸感不斷傳來,感覺那樣真實,讓他不禁蹙著眉,回過神來。
「……襲月?」他望著她美麗如昔的絕麗容顏,不知不覺,視線又開始模糊。他語氣顫抖地問,「你沒死?」
「噢,是的,是的,我沒死。」她痴狂地吻著他撫在她面上的指尖。
是柔福帝姬。她沒送她去冥府,反而送她回了陽間。是柔福帝姬救活了她!
「-陽,你知道嗎?我遇見柔福帝姬了,她對我說,你不是我哥哥,她說你是她和爹的兒子,她說……」她激動地想對他道盡她在陰間的種種奇遇,她想對他說她已知道了一切真相,他們之間再無障礙,他們真的能在一起了!
「我知道,我知道!這些我全都知道!」當她沒死的事實在他腦中逐漸明朗后,他再也無法不激動了。
歷經了生離死別後更加狂熱的相思,讓他猛地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但他卻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立刻鬆手。
「你的傷~~~~」他緊張地探視著她身上無數致命的傷口,卻又更驚訝地發覺~~~~不見了!除了血跡斑斑的衣裳,她渾身上下完好如初,她的傷全好了!
「怎麼會這樣?」種種的奇迹讓他昏了頭,弄不清楚了。
但她卻比他容易接受。柔福帝姬說,上天終歸是仁慈的。是,她現在終於相信了,上天真的是仁慈的!
她胸前的月牙項鏈仍閃耀地發著柔和的瑩光,吸引了他的目光。一句記憶久遠的話語竟突然躍現腦海,他喃喃低道:「月亮……帶來幸福的月亮……」
這靈犀月牙是厲皇后家傳的寶物,傳說可以實現一個不可能的心愿。他突然什麼都了解了!是月牙帶來的奇迹,實現了他的心愿!
「是月亮,帶來幸福的月亮!」他驀然大笑出聲,猛地抱起她,狂喜地在雪地中轉著圈。
「-陽!」她驚叫著,抱緊他的頸項。
當他大笑稍歇,終於停下轉圈,才剛放下她,狂熱的吻便朝她襲來。她被吻得頭暈目眩,喘不過氣。
而當他終於鬆開她,她不禁迷惑地問:「什麼幸福的月亮?我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戀戀不捨地對她一吻再吻,「事情的始末我以後會慢慢地告訴你的。」
但唯一可知的是,這一次,他們是真的能夠永永遠遠地相守在一起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