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鐺!」兩劍相擊,震出一串火花,持劍人毫不留情,你來我往,各種殺著源源不絕從劍上湧現。

蕭榭用的劍,入手時感覺很輕,但是跟泥人相鬥幾招後,變得越來越重,讓他的手快要抽筋了。不過他仍然奮力地舞劍,絕不退縮。

又是「鐺」的一聲,他的劍離手飛出,泥人的劍尖指著他,這回合他輸了。

蕭榭回頭看著牧天,照例這時他會講評一番,但此時他卻低著頭,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面,根本沒在看他們。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蕭榭蹙眉,也不去叫他,自顧自地拾起劍,再度跟泥人鬥成一團。又過了數十招後,蕭榭手上劍光一閃,砍掉了泥人的右手。他贏了!

他喜出望外,正要歡呼出聲,卻被接下來的景象嚇得說出不話來。

那缺手的泥人僵立不動,然後身上忽然出現許多道細小的裂痕,土屑一片片剝落,越落越快,最後轟然一響,整個泥人變成了土堆。

「喂!你看!」蕭榭驚駭不已,但牧天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啥?什麽?哦,泥人壞了啊?這是難免的,時候到了嘛。」

蕭榭想起,牧天曾說過,泥人只能維持三個月。

「那……要做新的泥人嗎?」

牧天蠻不在乎地說:「再說吧。好了,你先去洗澡,準備吃飯了。」

一陣風撫過,將土堆吹散了。

浴池的水仍是溫度適中,但卻再也不能讓蕭榭心情舒緩。他只要一走進浴場,就會回想起幾天前在這裡受到牧天狂暴侵犯的情況。

那次之後,牧天仍是照例幫他恢復體力,否則他根本一步都走不動,更別提回寺里去了。然而手腳的力氣是恢復了,體內那種被徹底掠奪的虛脫和疲憊感,卻仍是揮之不去。

他的胸腹上仍留著慘不忍睹的痕迹,牧天這次也沒像以前一樣幫他全部消除,只除掉頸上和手上的,衣服能蓋住的地方卻完全不去動它,所以蕭榭這幾天是提心吊擔,不管有多熱,絕不在眾僧面前脫去上衣。

他想,他這回真的是把牧天惹火了。從那次爭執之後,蕭榭可以清楚感覺到,一切都變了。他練習的時候,牧天已不像以前一樣熱心指點,他的話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都像剛才一樣,顯得漠不關心,有好幾次他一回頭,卻發現牧天早就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一堵冷硬的高牆擋在他和牧天之間,怎麽也跨不過去,讓蕭榭非常沮喪。就連在床上的時候,他也能感覺到,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在兩人間漫延。

以往跟牧天的相處,雖然算不上愉快,但是由於牧天總是用輕鬆隨意的態度對他,所以他唯一要顧慮的,只有自己的心情。然而現在,牧天的陰沈讓他提心弔膽,不曉得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又會怎麽對待自己。

說來諷刺,這幾天他在寺里的日子反而好過不少。玄成堅持要他在醫護院里多住幾天,也嚴格禁止其他僧侶接近他,所以他可以整天窩在醫護院里睡大覺。玄成熱心地看護他,彷佛他是快要斷氣的病人一樣。他甚至連晚上都在旁邊看護他(「只要我能證明你真的有夢遊症,你就可以洗清罪名了!」),不過最後當然還是在牧天的法術下睡著了。

他終於有點了解,為什麽自己總是不願離開光明寺住到谷里來。住在寺里,他終究還有個地方可回,要是待在谷里,每天從早到晚面對這深不可測的魔王,他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他生吞活剝。

吃飯的時候,牧天同樣默不作聲,而且一口都沒動,只是面無表情地不住探頭看屋外。蕭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而月亮則是驚人的血紅色。不知是否被這令人不快的景象影響,蕭榭覺得連初秋的夜風都帶著一股腥味。

蕭榭本來想開口問牧天為什麽會有這種情況,隨即想到牧天根本不想理他,再問他問題只是自取其辱,便忍住沒說話。

牧天站起身來:「我去睡了,你慢慢吃,吃完了就進來。」看也不看蕭榭一眼,便走到鏡子上,墜入了地里。蕭榭食不知味地扒了幾口飯,終於還是忍不住站起來,跟著進了房。

萬萬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牧天躺在床上熟睡,完全沒發現他進來。也就是說,今晚他是不打算碰他了。這可是自兩人相識以來前所未有的事。

要是在半個月前,蕭榭一定會非常高興,但是現在,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筆直竄上來。這一切的跡象,都只表明了一件事實:牧天對他失去興趣了。

是啊,本來就是這樣。天下的美少年多如過江之鯽,牧天隨時可以挑一個來做他的玩物,根本不需要花這麽大的力氣來關照他這個動不動就跟他頂嘴,又冥頑不靈的傻瓜。就算他開始的時候是中意自己的傻勁,但是這段關係已持續了幾個月,他也該膩了。

他對牧天而言,原本就是像那些泥人一樣,是隨時可以替換的。他早就想過會有今天,但是眼前真的發生了,他仍是感到胸中彷佛有幾千把刀在戳。

功夫還沒學成,光明寺對他的戒心加重,而他偏偏在這種時候被牧天捨棄……

蕭榭躺在牧天身邊,想到自己的慘況,不禁輾轉難眠。

迷迷糊糊之中,覺得自己變得輕飄飄,在雲端輕輕晃蕩著,四周是一陣淡淡的清香,讓他身心舒暢。那股香味,像極了母親身上的味道,被浮雲搖晃的感覺,也好像在母親溫柔的懷抱里。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真的又變成了小嬰孩,躺在母親懷中。德妃帶著溫柔的笑容,輕輕地哄著他,搖著他。

在這幸福的時刻里,母親的臉開始慢慢轉變,最後竟變成了牧天,同樣帶著甜蜜的笑容,輕擁著他。

然而,牧天開始加重力量,他被搖得越來越厲害,正想出聲抗議,發現牧天已變得面無表情,綠眼冷冷地盯著他,然後他臉上忽然泛出一道冷笑,將蕭榭猛力一拋,扔了出去。蕭榭被甩到半空中,筆直朝堅硬的地面摔落……

「啊啊──!!」蕭榭失聲慘叫,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正面朝下趴在柔軟的地毯上,原來他滾下床了。奇怪的是,他還在滾動,一路滾到了牆邊,而他隨即發現,並不是他睡昏頭,整個房間就像暴風雨中的小船一樣,猛烈地搖晃著。房裡一片漆黑,原本全年無休發光照明的四個大水晶球,現在黯然無光。

「地震!」他跳起來大叫,卻又在晃動中再度跌倒。牧天強壯的手臂抓住了他,將他拖回床上,擁著他輕聲說:「沒事的,不用怕。」

接著又是幾次驚天動地的餘震,這卧房深在地底,感覺更是駭人,彷佛末日即將來臨。然而蕭榭靠在牧天懷中,耳中聽見他的心跳,看見他的綠眼在黑暗中塋塋發光,竟不可思議地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大地終於平靜下來,熄滅的水晶球也重新點亮。蕭榭顫聲說:「到底怎麽回事?」牧天露出一絲苦笑:「最近的天象就是這麽古怪,我也沒辦法。」他看著蕭榭發白的臉,又笑了笑:「好了,你快睡吧,等天亮了叫銀狼送你回去。」

第二天一早,蕭榭走出戶外,發現谷里的樹木全被昨晚的地震蹂躪得東倒西歪,祠堂的瓦片也震落了好幾塊,連圍繞山谷四周的岩壁,都塌了好幾處。當蕭榭騎上銀狼的背,正要啟程時,牧天對他說:「這幾天你先不要過來了。」

「什麽?」蕭榭大吃一驚,正想問個清楚,但是銀狼已經帶著他飛快地沖了出去。

蕭榭坐在銀狼背上,心中惶惶不安。先是地震,又是剛剛那句話。雖然兩件事間應該沒什麽關係,卻一起沈甸甸壓在蕭榭心頭,讓他感到強烈的不祥。這時他又注意到另一件事:銀狼的毛色似乎比平時黯淡不少,跑得也比平常慢了。

一連串的事故讓蕭榭一整天都心浮氣躁,他脾氣暴躁得不得了,對四周的人都視而不見,甚至有種衝動,想把所有的佛像全部砸爛。

到了晚上,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最後猛然坐起來,下定了決心。他絕對不要像這樣獃獃地任人牽著鼻子走,他要去跟牧天說清楚,如果他對他已經膩了,大可儘管直說,不要這樣拐彎抹角地耍他。況且他答應過了,要給他武器讓他逃出去,堂堂的魔王,就算是對自己不要的玩具,也該說話算話吧?

他從床上爬起,一路摸黑穿過樹林。天上的月亮仍是紅色,讓他更加不舒服。來到西邊樹林中,只見原本光滑的岩壁上布滿了裂痕,他卻遍尋不著岩壁上的入口。他在應該是洞口的地方來回巡了好幾次,甚至把藤蔓一根根撥開,還是找不到。最後他終於領悟:那洞口並不是被地震震垮,而是整個消失了。

蕭榭呆立原地,覺得全身冰涼。

牧天居然絕情到這種地步!

他瞪著那高聳的岩壁,心中的絕望泉涌而上。

真的……到此為止了……

忍了一整天的怒氣,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他發瘋似地搥打著山壁,口中大叫:「牧天!你這淫魔,你無恥下流、你言而無信,你簡直比臭蟲還不如!快開門讓我進去!」

喊了好幾聲,吼得喉嚨都啞了,谷里還是沒有半點動靜。他搥得拳頭出血,停下來喘息,這時忽然背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怎麽,跟你的同黨鬧翻了嗎?」

蕭榭大吃一驚,回頭一看,站在那裡的居然是玄成。

「你……你跟蹤我?」

玄成平日溫和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嘲弄:「這幾天花了那麽大的力氣看管你,今天你終於露出馬腳,總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抬頭看著山壁:「了不起。居然懂得利用九華山上妖魔的傳說,把欽命要犯藏在谷里,以你的年紀能有這種膽識,我很佩服。不過也託了你的福,我終於能向皇上覆命了。」

「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我是管廚房的玄成啊,你不認識我嗎?」他又微微冷笑:「不過,我還有另一個名字,御前一命帶刀侍衛,顧英成。皇上聽照海報告,說你最近有些古怪,所以就派我來看著你。順便幫你引見一下,我手下的弟兄。」右手一抬,他身後的樹林里,立刻冒出了千百個帶著頭盔的腦袋,顯然是把山下的駐軍全帶上來了。

蕭榭又驚又怒,全身冷汗湧出。沒想到玄成居然是蕭閔派來的姦細,自己卻只因為他為人親切就對他放鬆警戒,連他跟在自己身後都不知道!

「卑鄙小人!」

「我卑鄙?那每晚下藥讓我昏睡的人又是誰呀?」顧英成冷冷地道:「還好我耐性不錯,有精神跟你慢慢耗,總算等到你得意忘形,自己暴露行藏。蕭榭,你現在是人贓俱獲,無路可逃了,你為什麽不識相點,帶我們進去拜見太子蕭轅呢?說不定我還可以替你向皇上美言幾句,記你個帶路之功呢。」

蕭榭冷笑一聲。原來他們以為他把哥哥藏在山谷里,還在沾沾自喜呢!

「你是白痴啊?沒看見我剛才呼天搶地的樣子?我要是進得去,還犯得著站在這裡聽你羅嗦嗎?」

顧英成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些:「沒關係,我就先拿住你,再找路攻進去,結果也是一樣。」手一揮,身後幾名士兵立刻向蕭榭猛撲過來。蕭榭看清楚他們的攻勢,飛快避開第一個人,右手一勾一扭,折斷了那名士兵的手臂,奪下了他的劍,順勢擋住了其他人的攻擊。

這時他終於有些了解,牧天為什麽說他根本不需要練習以一對多的戰技。這些士兵雖然都是彪形大漢,但是論力氣、速度、技巧,沒一樣比得上谷里的泥人,更方便的是,活人跟泥人不同,還沒動手,身上的殺氣就會自己泄露動向,讓蕭榭先有防備,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閉著眼睛跟他們交手。

沒一會兒那幾個兵就被他打得七零八落,其他兵立刻接著趕上去支援,蕭榭本來就心情不好,正想找人好好乾上一架,二來想到這是他第一次正式跟人對戰,更是鬥志旺盛,仰頭長嘯一聲,使出混身解數,將劍舞得有如滿天花雨,敵人紛紛倒地。

顧英成看自己手下一二十個人打不過他,不禁羞怒交集,看他武功高明,又忍不住手癢,喝道:「通通退下,我來對付他!」在士兵往兩邊散開的同時,他縱身一躍,來到蕭榭面前,拔劍出鞘,指著蕭榭道:「好,了不起!想不到你長年囚禁在山上,居然還有辦法學到這麽好的功夫!」

蕭榭冷冷一笑,姆指往身後的山壁一指:「我的功夫就是谷里的人教我的,你不是想拜見他嗎?趕快進去啊。」

顧英成眉毛一揚:「哦?想不到前朝太子蕭轅功夫這麽好啊。那我真是越來越期待了。」

又沒人說是我哥哥。蕭榭心想。但是他當然不會跟他多作解釋,畫了個劍花,便挺劍往他身上刺去。顧英成也不遑多讓,出招迎擊。

蕭榭察覺到他的功夫比其他士兵厲害的多,收拾起原先得意的心情,專心應戰。兩人鬥了數十招,招招險象環生。論技巧是蕭榭較高,但是顧英成身經百戰,經驗老到,用起劍來幾乎毫無破綻,就算偶有失誤也能巧妙的彌補過去;反觀蕭榭是初戰,用劍的時日也不甚長,非但好幾次錯過致勝良機,還犯了多次失誤,險些命喪劍下。

又鬥了百來招,蕭榭仍是無法取勝,而手上的劍也越來越沈重,他握劍握得太緊以致磨破了皮,掌中滲出血來,劍柄在手中滑動,眼看就要握不住了。蕭榭一顆心直往下沈,暗叫:「我命休矣!」這時腦中靈光一閃,浮現一個景象,那是當他第一次來到銀狼谷,看見紅衣和黑衣泥人比劍的情況……

他不及細想,故意賣了個破綻,胸前門戶大開,顧英成當然不會放過,挺劍長驅直入。蕭榭拚了全身的力氣,飛快往右閃躲,這招的速度非常難拿捏,要是閃得太快,顧英成頂多一劍刺空,馬上就會再來攻擊他,要是閃得太慢,就會一劍穿心。

「噗」地一聲,顧英成的劍陷入了蕭榭肩頭,他微一停頓,蕭榭忍著劇痛,立刻回劍往他頸中劃去。顧英成大叫一聲,火速放手後退,但是蕭榭的劍仍然在他胸前狠狠地留下一道巨大的痕迹,鮮血狂涌而出。

顧英成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的傷口,又看看蕭榭,隨即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士兵們大叫:「大人!大人!」

「死了!顧大人死了!」

「殺了這小子!」

士兵們蜂湧而上,他們的人數比蕭榭想的還要多,而且蕭榭現在身上受傷,肩頭還插著一柄劍,根本不是對手。他挺劍奮力支持,但是仍然漸露敗象。

正當他覺得自己命中該絕的時候,頭頂上忽然傳來一陣凄厲的狼嚎,蕭榭在百忙中抬頭,只見銀狼站在山崖頂上嚎叫,還不時將頭往回擺,蕭榭心下了解,它是要自己跳上山崖,可是,那山壁至少有十丈高啊!

他一面迎敵,心中一面盤算:他今天沒穿特製鞋,腳力大增,應該可以跳很高,說不定……

沒時間猶豫了,揮劍殺出一條血路,往前衝出數步,隨即回頭,稍微助跑後即蹤身一躍,衝上那筆直的山壁。然而,他只跳到約五丈處,後勢已衰,他掉了下去,幸好在落地時緊急以劍尖刺地略微擋住跌勢,這才沒摔斷腿骨,但是那柄劍卻斷成了二截。

蕭榭忍痛爬起,一咬牙拔下了肩上插的劍,再度抵擋官兵潮水般的攻勢,心中立下決意,這次非成功不可。腳下使勁,飛身而起,踏上一名最高的士兵頭頂,借力一蹬,再度衝上山壁。這次果然大有進步,一口氣竄了八九丈,蕭榭在落下之際,火速將手中長劍刺入了山壁中撐住,手上再一使勁,整個人再度往上竄起,終於順利到達崖頂。士兵們齊聲怒吼,紛紛將兵器朝他擲去,幸好全都沒碰到他。

蕭榭登上崖頂,看見銀狼的模樣,不禁大吃一驚。才一天沒見,銀狼竟變得前所未有的凄慘。原本光亮美麗的銀毛大把大把地脫落,身子也瘦了一大圈,站立的時候更是搖搖晃晃,彷佛隨時會倒下去。

蕭榭見它這副模樣,一時竟不敢騎上它的背,但銀狼走到他面前,低下頭來,還不住用鼻子推他,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跨上它的背,讓銀狼背著他奔過滿布嶙峋怪石的山路,來到谷底。

一到谷底,發現那景象才真是駭人;現在是初秋時分,樹木才剛開始轉黃,而這銀狼谷竟在一日之內變成不毛之地,早上還一片青翠的草地,現在是光禿禿的焦土,還布滿了龜裂的痕迹;昨夜才被地震震倒的樹木,現在全部乾枯,連一片葉子都不剩。

蕭榭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嗚咽聲,回頭一看,只見銀狼已經頹然倒地,從頭到腳都冒出了青色的火焰,沒一會兒就將這美麗的奇獸燒成了灰燼。蕭榭嚇得幾乎昏過去,心念一轉,連忙拔腿沒命地朝祠堂跑去。

衝進祠堂里,看見牧天仍坐在他的老位子上,蕭榭不禁暗暗鬆了口氣。牧天並沒有像銀狼那樣掉毛,身上也沒有起火,只是顯得十分憔悴,臉頰蒼白凹陷,眼下出現深深的黑影,嘴唇也有些發青。但是那雙綠眼仍然炯炯有神地看著蕭榭。

蕭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到底……怎麽回事?」

牧天輕鬆地說:「我的法力在消失。」

「什麽?」

「我也不曉得怎麽回事,總之這幾天天象就是越來越奇怪,我也感覺到法力越來越弱。」他說的好像是別人的事似地,又看了一眼蕭榭的狼狽相:「過來。」

「…………」

「快過來呀,不然我怎麽幫你治傷?」他拿出一瓶藥膏,擦在蕭榭肩頭的傷口上,說道:「泥人全都報銷了,只好我親自出馬來伺候你了。」

蕭榭傷口上冒出一陣橘色的煙,隨即傷口就癒合了。牧天一笑:「不過呢,居然連這一招都用上了,虧你想得到。說起來今天可是你的初戰哩,表現得還真不壞。要不是時機不對,真該好好慶祝一下。」

蕭榭怔怔地望著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麽他在這種時候還能這麽輕鬆愉快。

忽然外面傳來一聲轟然巨響,把他驚得跳了起來。他衝出戶外,看見遠處的山壁冒出大量濃煙,還聽見山石崩落的聲音。

牧天走出來站在他身邊,說:「是官兵。他們在炸山。」

「什麽!?」

「他們想把山壁炸開好攻進來。昨天地震山壁崩了一大塊,對他們正方便。」

蕭榭想起一事,有些怨恨地說:「你為什麽沒告訴我,玄成是蕭閔派來的姦細?」

「王爺,我看起來雖然很,要操心的事也是很多的。先是要準備你的修行,然後又是法力消失的事,哪有時間去注意山上的大小事?況且,是誰不聽我的話,半夜私自跑出來的呀?你明知道要是沒有我施法鎮住那些和尚,你絕對會被跟蹤,結果你居然還大剌剌跑出來,讓那姓顧的在你後面跟了大半段路還沒發現,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蕭榭羞愧不已,卻又有些惱怒:「誰叫你不告訴我你有狀況?」

「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麽回事,要怎麽告訴你?而且就算告訴你,你幫得上忙嗎?」

蕭榭怒道:「你害我以為……以為……」忽然間舌頭打了個大結,下面的字怎麽也吐不出來。

牧天興緻勃勃地看著他的窘狀:「以為我不要你了,所以擔心得睡不著,跑出來找我,是不是呀?真想不到你也有這麽可愛的一面耶。」

蕭榭大叫:「誰會擔……」這時又是一聲爆炸聲,牧天微微蹙眉:「好了,沒時間抬摃了。外面的人差不多再一兩個時辰就會衝進來了,到時候我可護不了你。趁這時候先把一些雜事料理一下。跟我來。」

「雜事?」

牧天頭也不回地道:「你馬上就要開始跑路了,不用準備行李嗎?」

跑路……是呀,九華山已經不能再待了。

蕭榭跟著牧天,來到一間他從未見過的房間。他一踏進房裡,立刻吃驚地張大了嘴。

房裡放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器,每一件都是光芒耀眼,讓他眼睛差點睜不開。

「這裡全是我精心打造的兵器,你挑一件喜歡的去用吧。我答應過你的。」他又補了一句:「這樣你總不能說我言而無信了吧?」蕭榭紅著臉瞪了他一眼,開始仔細地檢視那些武器。

這真是非常困難的挑選工作,每一樣兵器都讓蕭榭目眩神馳。有會自動伸縮長度的鏈子槍,還有看似沈重,拿在手裡幾乎沒有重量的流星槌;尖利的鐵勾,在交戰中會忽然改變倒勾的方向,被刺中的敵人根本無路可逃;還有長槍,在揮舞戳刺的時候槍身會不斷爆出火花,直撲敵人面門。蕭榭很確定,只要在這屋裡隨便挑一件,他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牧天在他試用一柄月牙鏟的時候,搖頭說:「別玩了,武器重要的是順手,拿到用不習慣的武器,只會讓你的力量減弱而已。」

那就只能選劍了。蕭榭只得狠下心不去看那些新奇的武器,一把一把地去檢視掛滿一整面牆的長劍。

牧天珍藏的長劍自然也是琳琅滿目,會變各種花樣;有的會噴出毒霧,有的會忽然變成軟劍,繞過敵人的劍鋒直接去刺敵人的手腕,有的會自動分岔成兩支,著實令人目不暇給。

但是當蕭榭取下一柄外表樸實無華,毫無裝飾的劍後,他的心意就定了下來。這柄劍非常輕,讓他差點以為是個空劍鞘,但是一抽出來,一股凜然的寒光撲面而來,讓他摒息。它的劍身很古怪,是透明的青色,完全看不出是什麽材質,只知道決不是鋼鐵。除此之外,它可說是把普通的劍,完全不像其他的兵器有那多變化。但是當蕭榭握著劍柄時,他感到一股熱流從劍尖流到他手腕上,頓時全身充滿力量。他試著舞了兩招,銳利的劍氣從劍上源源不絕冒出,震得整個房間嗚嗚作響。

蕭榭還劍入鞘,堅決地說:「我要這把。」

牧天笑得舒暢極了:「好!果然有眼光!剩下的就來讓我來幫你挑了。」

他拿出一件黑色的背心:「這是貼身護甲,穿在外衣裡面,可保你刀槍不入。夏天也可以穿,不會熱。」然後又掏出一個小盒子:「順便呢,再送你一件很好用的小東西——小兔子。」

「啥?」蕭榭狐疑地打開盒子,看見裡面躺著一個約兩寸長的小人偶,妙的是那人偶長得跟牧天還真像;同樣有著銀色的長發,小小的臉上鑲著兩顆綠色的大眼睛,它的小手上則拿了一柄小小的劍。蕭榭瞪著牧天:他又在捉弄他了嗎?

「這個……我不玩家家酒的,謝了。」

「家家酒!」牧天搖頭:「天哪,我才剛誇過你有眼光!」對著盒子里的人偶念道:「起!」

人偶立刻飛離了盒子,蕭榭這才看到它背後有一對袖珍的羽翼。

「是很可愛沒錯,但是……」

牧天不理他,對著人偶喊:「北!」人偶在空中旋轉了幾圈,然後停下來定在空中,舉起手中的小劍,筆直指向北方。

「萬一你迷路了,弄不清方向的時候,只要有了它就不用愁了。」

講了半天就是指南針嘛!還大費周章弄成人偶,這不是無聊嗎?蕭榭心想。

牧天根本沒看見他的臉色,又繼續說:「要是在黑洞里,或是夜裡看不見東西的時候,你就這樣……」屋裡忽然一片漆黑,只聽得牧天喊道:「發光!」

人偶的劍尖立刻燃起一團白光,照亮了約方圓二寸以內的範圍。

這光也太弱了吧?

「要是你露宿野外,又沒火種升火的時候,就喊:『火!』」人偶一揮小劍,一團比線香頭還小的火焰立刻落在地上,燒掉了地毯上的幾根毛。

「這點火連螞蟻都烤不熟……」蕭榭才剛衝口而出,隨即驚叫一聲:「哎喲!它打我!」

說「打」其實不太恰當,人偶只是猛然飛向蕭榭,用他小小的腦袋在蕭榭額頭上撞了一下而已。

牧天笑眯眯地說:「怎麽樣?這東西不錯吧?」蕭榭揉著額頭,有些啼笑皆非,問:「為什麽要叫小兔子?」這玩意怎麽看都不像兔子。

「這是我的興趣。」

「叫小兔子還不如叫大蒼蠅……哎喲!」又是一記頭槌。

牧天將人偶收回盒子,遞給蕭榭:「拿去吧,別客氣。」蕭榭實在不太想要一個會打人的指南針,但是他又不想失禮,所以還是將盒子收入袋中。

牧天又挑了一副銀色的鞍蹬,一條馬鞭,領著蕭榭回到地面上。

來到祠堂中,蕭榭看見一匹他所見過最美麗的高大黑馬,就拴在門外。這匹馬漆黑如墨,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根雜毛,幾乎跟夜色溶為一體。它的四條腿修長有力,讓人不由自主開始想像它飛馳過千山萬水的景象。它的個性顯然也是非常好,因為山谷外仍不斷傳來爆炸聲,但它完全沒表現出焦慮不安的模樣,仍然平靜地望著蕭榭和牧天。

牧天推了推發獃的蕭榭,把鞍子交給他:「還發什麽愣?快去上鞍啊。」

蕭榭回頭望著牧天,有生以來第一次,打從心裡對他湧出了強烈的感激。不為別的,就為了他給了他一件這麽美麗的東西。

牧天看他仍在發獃,不禁懷疑起來:「你該不會是……不會騎馬吧?」

蕭榭滿腔的感動立刻被潑了一盆冷水:「我當然會!」接過馬鞍裝在馬背上,為了表現給牧天瞧瞧,一個翻身俐落地上了馬背。

牧天微微一笑,將劍交給他,又遞給他一個瓶子:「這裡面的藥丸可以治傷。」還有一個刺繡精美的袋子:「這給你做盤纏。」

蕭榭打開一看,大吃了一驚,裡面全是碎金塊銀塊,和各式珠寶。他慌忙將錢袋推回:「不……這不行……我不能收……」

「喲?怎麽突然客氣起來了?平常的時候乖一點不是比較好嗎?」看他滿臉通紅,牧天也不再取笑:「拿著吧,我留著也沒用。」

蕭榭收下了錢袋,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這時又是一聲巨響,然後谷外傳來士兵的歡呼聲,他們終於炸出了一條小小的通道。

「該走了。」牧天十分平靜,抬頭望了一下星象:「下山之後先進青陽縣城,你會遇到得力的助手。」蕭榭反而心中思潮泉涌,幾乎說不出話來,掙扎許久才低聲道:「謝謝。」掉轉馬頭正要離開,忽然間牧天又一伸手抓住了他的韁繩。

「!」蕭榭倒抽一口冷氣:難道牧天改變主意,不放他走了嗎?

「我再問你一次,要是你哥哥記恨以前的舊帳,不肯接納你,你怎麽辦?」

在蕭榭張口的同時,他發現其實自己早就想好答案了:「我會不停地向他謝罪,直到他原諒我為止。」

「唉……」牧天不以為然地搖頭:「教不嚴,師之惰啊!聽著,等你知道你哥哥下落後,絕對不要去找他。」

「說什麽蠢……」

「讓他來找你。」

「啊?」

「當他知道你對他的用處後,不管心裡對你再不滿,他都非得來求你不可。」微微一笑:「就像你明明恨我入骨,還是得來求我一樣,不是嗎?」

蕭榭咬緊了下唇,狠狠瞪他一眼。一回頭,看見已經有士兵陸續從岩縫裡爬了進來,忍不住衝口問道:「那你怎麽辦?」

牧天好像感覺很有趣似地:「咦?你是在擔心我嗎?真難得耶!」

蕭榭大叫:「誰會……」忽然間喉頭一緊,說不下去了。

牧天笑得好不瀟洒:「好了,走吧!」伸手在馬臀上一拍,馬兒立刻開始小跑步往前沖,蕭榭只得抓緊馬韁,集中精神往前跑。

進到谷里的士兵見他要逃走,馬上集結起來,圍成一道人牆堵住他的去路,蕭榭不願縱馬踩死人,但眼見那群兵堅持不散開,情急之下,用力一勒馬韁,馬兒縱身一躍,竟從整排士兵頭頂上躍了過去。

這一下連他自己都嚇了一大跳,更驚人的是,這匹馬走起山路跟銀狼一樣俐落,官兵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策馬飛快地越過山頭而去。

當蕭榭登山崖頂的時候,忽然又是一陣天搖地動,他一回頭,只見牧天已經不在練武場上,而看來像個小盒子一樣的祠堂,在搖晃之中逐漸下沈,最後完全沒入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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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魔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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