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坐進車裡,江洛一直沉默著,楚凌毫不在意地跟他聊天,這車子是剛買的寶馬,性能不錯,坐起來也很平穩舒服,你看是不是比以前那輛要好一點?家裡也該重新裝修一下,這一年不知是怎麼的被弄的一團糟,我們的房間都變了樣了,床也要換一張,公司里的人事該有些什麼變化,你的意見呢?
江洛保持著看向窗外的姿勢,不管他說什麼,都不答腔,楚凌漸漸地什麼都不說了,只是專心地開車。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江洛自己打開車門,飛快地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直接走過去按門鈴,楚凌把車鎖好,走到門前的時候,正好保姆來開門,驚喜地叫:「哎呀!江先生,你可回來了!有沒有什麼行李要我拿進來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床罩被罩窗帘地毯全都換了新的,你看看滿不滿意?」
江洛淡淡地一笑:「張姐,你弄錯了,我是來接我兒子的,江晴在嗎?」
「啊?在……在啊,安華先生今早上把他接回來的,是生了什麼大病了嗎?可憐瘦得就只剩一把骨頭了……」
「謝謝,我來接他回家。」江洛很有禮貌地說,側身走了進去,楚凌走在後面,無奈地對保姆說:「今天中午多做幾個菜。」
江洛熟門熟路地走進客廳,稍微猶豫了一下,回頭對楚凌說:「請問,江晴在哪個房間?我這就帶他走。」
「別這麼急,先坐下來喝口水吧,」楚凌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送到面前,「既然來了,就吃了飯再走,現在又沒有車,等會兒我送你回去還不行嗎?」
江洛沒有接他的茶,冷冷地說;「就在今年元旦,下著大雪,江晴從這裡走回的家,我兒子沒有那麼嬌氣,也用不著你再送了,叫他出來,我馬上帶他走。」
安華順著樓梯走了下來,看見他們這種氣氛,一時猶豫著該不該上前,楚凌收回尷尬地停在空中的手,問他:「小晴怎麼樣了?」
「李阿姨剛走,給他拍了床邊片子,說可能是結核性胸膜炎,還有胸水,所以才壓迫得喘不過氣來,還會咳嗽……」安華的聲音越來越低,「剛抽過胸水,現在正躺著休息呢。」
「多謝。」江洛相對很平靜,「既然不是什麼大病,我謝謝各位的關心,現在我可以帶他走了嗎?」
安華不顧一切地衝到他面前:「我求求您!別帶他走……就讓他在這裡養病吧……他的身體實在太虛了,需要好好休養,我發誓會好好照顧他的,等到他病好之後,再說別的好嗎?他……他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啊……」
想起抱起江晴的一剎那,他竟然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低聲說著『不,不要』,然後好象是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絕望地把頭扭到一邊,閉上眼睛不看他。一直到回家把他放在自己床上,請來家庭醫生給他檢查身體,他也沒有睜開眼睛,抽胸水的時候,自己緊握住他的手,隨著黃色的液體從導管里流出來,他的手顫抖著變冷,還是緊閉著眼睛,睫毛抖動著,一句話也不說。
江洛定定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安華的頭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斷地重複著:「求求您……求求您……讓我照顧他,就讓我為他做一點事吧。」
「洛。」楚凌從後面說,「小晴現在的確需要好好照顧,你就讓他在這裡吧,身為父親,你也想他快點好是不是,這裡的條件,無論如何要好一點。」
江洛明白他說的都是實話,但是心裡忽然湧起無盡的悲哀,他沉聲說:「讓我去看看他。」
「他在三樓,我的房間。」安華小心地說,「我陪您上去?」
江洛搖搖頭拒絕了,自己扶著樓梯扶手慢慢上了樓,自己生活過十幾年的地方,還是那麼熟悉,卻又是那麼陌生,就象是那個自己愛著的人一樣,他現在已經分辨不出,對楚凌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了。
輕輕推開安華房間的門,江晴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比早上走的時候又白了幾分,嘴唇上有自己咬下的痕迹,紅紅的。
「小晴。」江洛抑制住自己的不安,輕聲地叫他。
「爸?」江晴睜開眼睛,疑惑地眨著看著他,「你來了?我可以回家了嗎?」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江洛制止了他:「我想過了,他們說的也對,你就先留在這裡,把病養好了再說吧,好好躺著,不要動了。」
「爸……我沒事,醫生說胸水抽過之後就不會咳得那麼厲害,也不會喘不上氣來了,抗結核的葯並不貴,我可以回家去養病,不要呆在這裡,好不好?爸?」江晴近乎哀求地看著他,「我不想見到他,我不想!」
江洛無奈地望著兒子的臉,不想見他嗎?可憐的孩子,你到現在還是忘不了他嗎?你還是愛著他嗎?
「忍忍吧,」他用連自己都不能說服的語調勸著江晴,「他說的沒錯,這裡條件好,你安心養病,等病好了,我就來接你回去,好不好?你乖乖的,在這裡呆著。」
「我不要……」江晴任性地搖著頭,「我不要!我不要住在這裡……不要見他……我不要!」
江洛狠狠心轉過頭去:「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是個沒有用的父親,連你生了病都沒有辦法照顧你,你就給我呆在這裡!」
江晴愣住了,過了半天才自言自語地說,「原來……我真的是一個累贅嗎?」
江洛心裡一痛,苦笑著說:「不,應該說,我才是你的累贅,如果不是我愛上了男人,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應該和父母生活在一起,過正常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忍氣吞聲地活到現在……我答應你,一定會來接你的,讓我做點準備好嗎?爸也不想讓你呆在這裡……看別人眼色……」
他握住兒子瘦弱的手,輕拍著給他勇氣,江晴點點頭,勉強地露出一個讓他寬心的笑容:「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可是爸……你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江洛肯定地說,再次拍拍兒子的手,「你好好休息吧。」然後輕輕地走出房間。
他來到樓下的時候,楚凌還坐在客廳里,好象在等他的樣子,江洛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停了一下,低聲說:「江晴……我就留下了,什麼時候你們肯放人,請通知我一聲,我來接他走。」
「等等。」楚凌站起來看著他,「我還有事想跟你說。」
「我沒有什麼事要跟你說。」江洛陳述事實。
「是關於你工作的事。」
江洛起初一愣,接著就冷淡地說:「這個,用不著您操心,如果您能從此不管,我倒會十分感激。」
楚凌看上去好象要說什麼又忍住的樣子,只是公事公辦地說;「要不要到我的公司里來上班?待遇什麼的都可以商量,你在財務方面算是最了解揚風的一個,這一年公司里也是被弄的烏煙瘴氣,我看,如果我真的死了,恐怕都閉不上眼。」
江洛沉思了一會兒:「抱歉,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了,怕不能勝任,而且,您願意雇傭一個四十幾歲,沒有任何資格證書,甚至沒有工作證明,只有一張大學畢業證的複印件的人來做這麼重要的工作嗎?我怕會辜負您的期望。不過如果貴公司需要什麼清潔方面的人,倒是可以讓我去試試,或者,是不是貴公司屬下需要倉庫保管員呢?這方面我已經有經驗了。」
楚凌拿他沒辦法地走過來,低頭看著他:「你是故意讓我內疚嗎?」
江洛並不看他:「我只是實話實說。」
「可是,這樣不是對我們都好嗎?我確實需要你的經驗和能力,而你,需要一個工作。」
江洛淡淡地問:「是不是如果我拒絕,就意味著我會失去工作?」
「雖然有點乘人之危,不過,是的。」楚凌認真地說,「有的時候,我並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
江洛盯視著他,足有五分鐘,楚凌也不說話,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終於,江洛沉聲說:「我明天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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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華小心地端著托盤走進房間,江晴還閉著眼睛,他輕輕走過去,溫柔地搖搖他:「醒醒,晴,該吃飯了,吃完飯再睡好嗎?」
江晴其實沒有睡,他轉過來,看了安華一眼,支撐著身體要坐起來,安華急忙伸手把他扶起靠在自己懷裡,一側的手臂環過他的肩膀:「我親手熬的瘦肉粥,味道還不錯,張姨都說我有當廚師的天分了呢,來,嘗嘗看。」
他舀起一勺粥,細心地吹涼之後喂到江晴唇邊,江晴不習慣地躲了一下,輕聲說:「我自己來。」
「別,你只要多吃一點,我就很高興了。」安華低下頭在他耳邊蹭蹭,「乖,別想太多,就當給我一個機會疼你好了,我以前欠你的太多,現在,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補償。」
他滿意地看著江晴乖乖地張開嘴,把粥吃了下去,趕快夾了點醬菜讓他過口,接著又是一勺,吃到一半江晴說不想吃了,他使出混身解數,又哄又勸,終於把一碗粥都吃完才罷手。
收拾完碗筷他又拿了草莓上來,剛洗好的草莓紅彤彤的,映著水滴特別誘人,江晴看了幾眼,卻並不說要吃,安華一個個地送到他嘴邊,輕聲地和他說著話,不知不覺,才吃了幾個。
「飽了沒?」安華擁著他問,「想睡覺的話就先眯一會兒,睡太多了晚上睡不著,人也沒精神了。」
江晴低聲問:「我爸爸呢?」
「他走了,爸說明天他會去公司上班,放心吧,明天爸會想辦法讓他搬過來的,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江晴喃喃地說:「原來如此……」
「什麼?」安華沒有聽清楚。
「啊,既然這樣……我想回我原來的房間去住。」江晴含糊地說,「這是你的房間,我住在這裡,怕不大方便,也不用單獨給我做粥了,我跟大家一起吃飯就好。」
「說什麼呢。」安華用力一摟他,「你就住在這裡,我好方便照顧你啊,你的房間要重新裝修過,暫時你也住不進去,反正這裡這麼大,我和你一起住好了。」
「這樣……太麻煩你了。」江晴客氣地說,「不好意思。」
安華抬起他的臉,溫柔地看這他的眼睛:「晴,這是我自願的,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照顧你就是我的責任,不要覺得什麼不好意思,這是你應該享受的,不然,我愛你,還有什麼意義呢?你只要安心地讓我照顧你,直到你恢復,就好了,也可能,你一開始會不適應,慢慢的,你會習慣的,我會讓你習慣這一切。」
他的聲音輕柔,象是在催眠:「記住,我愛你呀……」
江晴偏過頭去,盡量平淡地說:「可是,我並不愛你,你忘了嗎?我接近你,是為了利用你,達到報復的目的,我想把你弄到破產,我想讓你吃盡苦頭,我是恨你的。」
安華絲毫不以為忤地拿起他帶著戒指的手吻了一下:「那你更應該把握住這個好機會,盡情地使喚我,壓榨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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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再度坐在董事長辦公室的時候,不禁有些感慨,畢竟是死裡逃生的人了,他以為自己已經看得很開,可是,還是有些東西是他無法放下的。
安華沒來上班,現在他的心思全在江晴身上,天天跟著保姆學下廚,昨天一天他全都陪在江晴身邊,楚凌去看了兩次,那股濃情蜜意連他都羨慕不已,雖然江晴看上去並沒有要接受的樣子,可是安華卻自得其樂。
想必晚上也是抱著心愛的人睡的吧,借口更好地照顧他,楚凌不無嫉妒地想著,他何嘗不想把江洛也抱在懷裡,好好地跟他訴說離別後的事,可是,江洛的脾氣和以前簡直有了截然相反的改變,就象江晴的改變一樣,令他無法想象,更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只有摸索著向前走。
江洛在生氣,這沒錯,可是,他為什麼生氣呢?自己只是飛機失事了沒有死而已,換了別的人,不是應該很高興嗎?再說,把他們趕走的又不是自己……
楚凌號稱精明如電腦的頭腦在這個問題上陷入了苦思冥想,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正在想著,秘書小姐嬌美的聲音傳了進來:「董事長,江先生來了。」
他急忙收斂心神:「請他進來。」
江洛對秘書小姐說了聲謝謝,走了進來,為了上班,他穿上了黑色的西裝,黑色的領帶,很正式得體,但是,也許是衣服的顏色太暗了,襯得他有一種陰沉的感覺。
「你來了。」楚凌站起來迎接他,差點就要情不自禁地去抱住他,「走,我帶你去財務科。」
「不,我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江洛的口氣並不太好。
楚凌有些詫異:「那好,坐下來說吧,要喝茶嗎?」
不等江洛說話,他已經按動了通話鍵,要求秘書小姐送茶進來。
三十秒之後,用細瓷茶杯裝的上好的綠茶就放在江洛面前,裊裊地冒著熱氣,江洛很客氣地對著秘書小姐欠身道謝,等她出去之後才正式面對楚凌:「我昨天去醫院諮詢了一下,江晴的病,雖然說沒有傳染性,但是還是隔離比較好,住在府上很不合適,我還是帶他回家吧。」
他這麼開門見山,楚凌一時反倒說不出話來。
江洛當他同意了,站起來說:「那麼,我現在就去接他回家。」
「等等!」楚凌站起來制止他,「昨天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怎麼現在又要變卦?家裡也有醫生,她都說不要緊了,再說,回家也是你照顧小晴,這有什麼兩樣,他得的又不是肺結核,需要空氣隔離,你怕安華會傳染上,難道你自己不怕嗎?」
江洛平靜地說:「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年人都感染過結核桿菌,只是發病與否,在於個人的身體素質,江晴是前一段日子太累了才會病倒。」
「對啊,那你呢?」楚凌一針見血地問,「你的身體很好嗎?如果你一面工作一面照顧小晴,很快,你也會垮掉的,安華壯得象頭牛一樣,由他來是最合適的。」
「那不一樣。」江洛抬起頭,冷冷地說,「江晴是我兒子,照顧他是我的責任,如果我被傳染上,或是被拖垮了,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選擇。」
楚凌凝視著他堅定的,不復溫柔的雙眼,輕輕地說:「安華是可以選擇的,但是他選擇了小晴,這是孩子們的事,我們就不要插手了好嗎?」
我們自己的事還沒有解決呢。
江洛不自覺地冷笑了起來:「孩子們的事?你放心嗎?你真的放心?」他逼視著楚凌,所有的怨恨不平化為一個問句:「安華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繼承人嗎?」
楚凌微微一愣,好象有什麼東西是呼之欲出的了,但是他還是不明白。
「你放心讓他和一個傳染病人呆在一起?更別說,還是一個男人,如果安華愛上江晴怎麼辦?他變成同性戀你也無所謂?你到底知不知道江晴是怎麼病倒的?他所做的一切,是要毀了安華,毀了揚風,毀了你一生的心血!」
有什麼東西不對,楚凌知道,可是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
江洛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放低了聲音:「你會後悔的,在你後悔之前,我還是帶著他走吧。」
「我再說一遍,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楚凌耐心地說,「你就不要管那麼多了。」
江洛再也忍不住,他勉強地說了一句:「沒事的話,我下去工作了。」
說完,他一秒鐘也無法呆下去地衝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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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楚凌都被江洛奇怪的表現弄得心神不定,他集中精神處理了急件公事之後,推掉了一個中午的商務宴請,直接跑到財務科外面去看江洛在幹什麼。
江洛沒有回以前他在財務科的辦公室,事實上他在公司里根本沒有職位,象個救火隊一樣,什麼地方需要就去什麼地方,不過近來今年諸事平穩,他一般都呆在財務科里的一間小小辦公室,專心地替他監管帳目,但是現在他連這間辦公室都不進去了,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一張臨時搬來的桌子邊,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腦屏幕,伸手在鍵盤上敲擊著。
辦公室里沒有人,大概都去吃飯了,楚凌剛想進去,財務科科長回來了,對江洛說了句什麼,江洛微笑著搖搖頭,財務科科長也沒有勉強的意思,再說了幾句話就出去了,江洛端起一杯水喝了幾口,繼續盯視著電腦屏幕,皺起眉頭,揉了揉眼睛。
奇怪,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晚上楚凌親自早走了幾分鐘,來財務科接江洛,他還沒有下班的意思,看見楚凌進來,只是公事化地說:「已經整理到今年三月的財務報表了,相信一星期內會給您一個年度的總結。」
全辦公室的人在科長的示意下悄悄撤退了,楚凌環視了一下空蕩蕩的房間:「不用做得這麼拚命吧?已經下班了,該回家了。」
江洛關上電腦,疲倦地喝下最後的冷開水,站起來,從楚凌身邊繞過去。
「等等,我送你吧。」
「不用。」江洛絲毫不領情地說,「我自己有車。」
楚凌要想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行車,急忙追出去的時候,江洛已經不見了,他扶著牆嘆氣:為什麼到結婚二十多年了,他還得重新追求江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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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晴住在這裡已經三天了,安華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他身上,彷彿這樣就能彌補他過去對江晴的虧欠一樣,可是江晴又恢復到了最早的樣子,不說話,畏縮地躺在床上,連笑都不笑,無論安華為他做什麼,都會很客氣,很生疏地說謝謝。
第一天晚上安華為他擦身體的時候,他一個勁地說不要不要,他可以自己來,安華連哄帶勸地把被子拉開,脫掉了他穿來的內衣,江晴羞得眼睛都紅了,卻又無力掙扎,他病了幾天,沒有換衣服又經常出汗,身上的味道自然不會好聞,安華一邊說著「不能洗澡就先擦一擦,睡覺也舒服一點,怕什麼呢你都已經被我看光了。」之類之類的話,一邊快速地替他擦過身體,換上了新買的睡衣把他抱回被子里。
之後的時間,江晴死活再也不肯讓安華再替他擦澡了,白天安華陪著他,看看電視,看看書,聽聽音樂,也是一點精神都沒有的樣子,晚上他睡得很早,安華的床是雙人床,兩個人睡在一起還是很寬鬆。安華睡著了也把一隻手摟在他身上,只要他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會立刻驚醒,看他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要求。
不象別的病人,江晴幾乎沒有開口提出過任何要求,靜靜地縮在一角,黑寶石般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總是在想著什麼的樣子,茫然地看著一個地方,安華看得心疼無比,不停地摟著他和他說話,他也基本上不回答,問得急了,就只是簡單地幾個字,或者乾脆搖頭點頭。
第三天的夜裡,安華感覺到身邊的江晴在翻身,努力地睜開睡眼,湊過去看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在黑暗中發現江晴睜著眼睛,並沒睡覺,而且眉頭微微皺起,好象不太舒服的樣子。
「怎麼了?」他打開燈坐起來,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下,關心地俯到他耳邊問,「睡不著嗎?還是餓了?渴了?想上廁所?」
江晴立刻閉上了眼睛,含糊地說:「沒……白天睡多了,睡不著。」
「哦。」安華信以為真,正要重新睡倒,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摸摸江晴的額頭,卻摸到了一手的汗,他皺著眉頭伸手到江晴被子里一摸,他的身上也全是汗,被子都潮了,濕粘粘的,很冷。
「怎麼了?怎麼出那麼多汗?」他的睡意全沒了,馬上翻身起床,把空調開大,拿來毛巾,「來,我給你擦乾淨,這麼濕你還怎麼睡覺。」
「不用了!不用了!」江晴使勁地拽著被子,臉都紅了,「每天夜裡都這樣,我已經習慣了!你睡吧,沒事的!」
他終究是抗不過安華,被子拉開了,安華不由分說地把他的睡衣脫下來,有些地方已經被汗水濕透了,全粘在身上,安華手腳麻利地幫他把身體擦乾,換上乾的睡衣,放進還帶著自己體溫的被子里:「這下好一點沒有?」
江晴垂下眼睛,不說話。
「每天夜裡都這樣為什麼不跟我說?」安華興師問罪地說,「怪不得沒有精神,晚上這麼難受怎麼會睡著呢?不要再跟我說什麼已經習慣了,我這就要把你的壞習慣全都改過來!」
他吼了兩句又把聲音放緩和:「今天就算了,睡覺吧,再有不舒服就叫我。」
他關上燈,自己睡進原來江晴的被子,一躺下就打個冷戰,濕被子蓋在身上的確很不舒服,難為江晴這兩天是怎麼過來的。
剛躺好,就感覺到江晴翻了個身沖著自己這面,安華也翻過身,注視著他:「怎麼啦?」
江晴閉上眼睛又睜開,小聲遲疑地說:「你……可以睡過來啊。」
安華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沒有錯,江晴又說了一遍:「睡過來吧……」
「好啊!」安華的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興高采烈地爬回自己被窩,把江晴摟進懷裡,滿足地嘆了口氣,在他的額上吻了一下:「這下好了,睡吧。」
他足足等了一分鐘,才聽到江晴從他胸前發出的極低的回答:「嗯,晚安。」
江晴過了一會兒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大概是睡著了,安華卻一夜未眠,重新把江晴抱在懷裡的感覺是如此之好,他很奇怪之前的那些沒有江晴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他怎麼會放江晴走的?
最後一次是在新年的夜裡,他記得很清楚,那之後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碰過江晴的身體了,他抱緊懷裡的人,開始盤算等江晴完全病好,要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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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晴盜汗的癥狀很快就消失了,安華第二天就買來西洋參給他泡水當茶喝,晚上更是借口要照顧他,抱著他一起睡覺,江晴起初還反對過,但是安華死皮賴臉的工夫日益精進,最後還是沒有成功,幸虧安華還考慮到他的身體,沒有乘機動手動腳,只是體貼地抱著他睡覺而已。
楚凌每天下班也會過來看看,問問江晴身體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想要什麼東西沒有?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叫了他二十年『爸爸』的江晴見到他的時候竟是如此拘謹,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戰戰兢兢,想起小的時候他經常一把把小小的江晴舉過頭頂,聽著他興奮又害怕的尖叫聲哈哈大笑,不禁搖頭嘆息,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好的一家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春天已經來了,辦公室的秘書小姐們已經換上了春裝,興高采烈地商量著到哪裡去踏青,約什麼樣的男孩子,江晴在楚家也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複查胸水全部吸收,癥狀也基本消失,在安華堅持不懈的努力下,他的氣色明顯好了很多,臉上病態的蒼白不見了,黑寶石一般的眼睛也終於恢復了清澈美麗的神采。
有的時候,他也會對安華微笑,久違的淺淺的笑意,安華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曾經讓他砰然心動,連說話都忘記了,只是獃獃地看著,江晴意識到了之後,白皙俊秀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把頭轉了過去,於是安華終於確立了自己下半生的目標,就是要守護住這個讓他心動的笑容,讓他的江晴能夠永遠這麼笑著,象一個安閑適意的王子一樣,快樂地,舒適地在他懷裡笑著……
期間江洛一次都沒有來過,安華怕江晴心情不好,變著辦法哄他說可能是江洛太忙了,可能是被老爸拖住了,可能是這樣,可能是那樣,最後江晴輕聲地告訴他不用再說了:「我爸爸心裡有數,該什麼時候過來他知道,我也知道。」
安華什麼也不說了,急忙用別的話題岔開,其實他也知道,江洛再次踏入楚家,就只有一個目的了:接江晴離開。這是他連想都不願去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