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楚凌今天開完了一個會議之後回到辦公室,發現江洛正在等他,還穿著那身黑西裝,雪白的襯衫,黑色的領帶,坐在等候室里,一個大概是送茶過來的秘書小姐正在和他談天:「真的很苦惱呀,總是瘦不下來,每天看見漂亮衣服都不能買。」
江洛一如既往溫柔地笑著:「何必苛求自己呢?有的吃的時候就盡量吃,難道這不是一種享受嗎?」
「啊,這個您是不懂的啦,可是女孩子都想自己苗條一點啊。」她咬著手指,一派煩惱的樣子,「怎樣才能瘦呢?節食也是沒有用的……」
「那是你的方法不對。」江洛溫和地指出,「一頓吃得多一頓不吃是沒有用的,要是真的想瘦下來的話,就做好準備餓一輩子吧。」
「啊!那多可怕啊!」女孩子驚叫著。
江洛微笑著搖搖頭:「做起來就不可怕了,每一頓都不能吃飽的話,這樣,你就根本不知道飽的滋味,自然,也不會感覺到餓的滋味,等到餓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就不可怕了。」
楚凌無心再聽下去,在門口叫他:「找我嗎?」
年輕的秘書小姐趕快躡手躡腳地溜了,江洛整理了一下西裝,站起身來:「是的,有工作上的事情。」
「進來吧。」楚凌吩咐下面的時間不許有人來打擾,帶著江洛走進辦公室,親自拉開椅子示意他坐下,很隨意地說:「喝點什麼?還是茶?」
「不了,謝謝,我要說的話很少。」
楚凌微笑著看向他:「怎麼每一次見你,都穿這身衣服,本來很好看的,就是黑色太陰沉了,正好到春天了,要不要添新的?」
江洛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您說這件?這是我唯一一件可以得體地穿到公司來的衣服了,而且,這對我有紀念意義,我不想忘記我過去犯的錯。」
楚凌決定不就這個問題談下去,他輕咳一聲:「找我什麼事?」
「公司年度的財務總結我已經做好交上來了,帳目也已經理清楚,不知董事長您過目沒有?」他公事公辦地問。
「我看過了,很好,和你以前做的一樣出色,證明你的能力是值得信賴的。」楚凌讚賞地說。
江洛沒有理睬他,繼續說:「而且,我相信,江晴的病也已經差不多了,所以,我在此提出辭職,明天,我會去接他回家,謝謝董事長一家長久以來的照顧了。」
「什麼……辭職?這個和小晴的病有什麼聯繫嗎?再說他的病還沒有完全好,起碼還要堅持半年的抗結核治療才行,現在只是癥狀消失了而已。」楚凌嘆著氣說,「為什麼我覺得我越來越跟不上你的思維了?」
江洛唇角泛起一絲冷冷的笑意:「小晴得的是慢性病,需要長期休養,我沒有這個耐心再耗下去,我進公司的時候並沒有簽合同,應該說我可以隨時離開,就這樣了,我今天會把工作的移交完成,明天正式辦手續,多付的半個月工資,我會如數退回。」
他不等楚凌有什麼表示,直接開門離去。
楚凌愣了半天,拉開門追出去,江洛已經不見了,秘書小姐驚訝地看著他:「啊,董事長,海天律師事物所的雷主任來了,我正要請他先坐坐。」
「是天宇啊。」楚凌只好暫時放棄了追蹤江洛的打算,對著面前的人打招呼,「進來吧。」
雷天宇是為了楚凌『復活』的一些法律程序來的,在文件上籤過字之後,本來就完成任務了,他站起來,猶豫了一下,開口問:「剛才……我看見江洛了。」
「是啊。」楚凌無力地說,「自從我回來,他就一直不對勁,我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作為他的私人律師,雷天宇是知道他們之間的事的,本來,他什麼也不該過問,但是,這一次,他居然首次改變了主意,重新坐了下來:「你問過他了嗎?」
楚凌有些驚訝,但是想一想,有個能和他談一談的人也不錯,於是回答:「談過了,沒有任何進展。」
雷天宇斟酌著字句,慢慢地說:「剛才我看見他,他穿的還是那天在你的遺產宣布會上穿的西裝,就是那一天,他離開了。」
楚凌的眼睛赫然變大,銳利的目光直盯向對面的他:「你在暗示什麼?」
「我在陳述事實。」雷天宇不摻雜絲毫個人情緒地說。
「可是……並不是我的錯,我當時也在生死邊緣,流落在荒島上,好幾次我都認為我自己死定了,我千方百計地托一個會說英語的傳教士給江洛寄了一封信,可是卻石沉大海,後來也再也沒有機會,直到我自己想辦法回來,回來才知道這一切,安華那臭小子竟然把所有江洛的信都以查無此人給退回去了!」
「我聽說了,」雷天宇不動聲色地說,「荒島漂流,簡直象是冒險片,可是,那一天在府上上演的,卻是一部豪門恩怨,所有的人都在攻擊江洛,把他罵得不堪之極,就我個人的意見,江洛是被傷得很深,深到他無法去原諒你。」
楚凌坐直了身體:「你在指責我嗎?」
「我沒有。」
「傷害他的是安華!是他把他們趕走的,並不是我。」楚凌感覺是不是自己的腦子有問題,為什麼連雷天宇都覺得是自己錯了呢?
「不是這樣的,」雷天宇揉了揉自己的眉頭,「安華就自己的本分來說,並沒有做錯,就是他不說,江洛也會帶著安晴離開的,你知道嗎?那一天,等於宣布了江洛徹底的失敗,他在你的生活中沒有任何位置,沒有任何留下的可能了。」
楚凌好象抓住了什麼,但還是失敗了,他用手指機械地敲著桌子:「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雷天宇也豁出去了,反正這閑事已經管了,就管到底吧:「我也參加過不少次遺囑宣讀儀式或者是遺產劃分儀式了,一般來說,沒有人會去怨恨得到遺產的人,大多數的怨恨都是朝向死者的……是死者不能保證他們的利益,而不是得到遺產的別人,我親眼看見有的兒子破口大罵他死去的父親,就只是為了幾十萬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楚凌一躍而起,「可是我並沒有遺囑!我沒有立任何遺囑和遺產繼承人!」
「這就是問題所在。」雷天宇耐心地說,「所以,安華就成了你法定唯一的繼承人。」
他的話好熟,江洛也曾經說過:「安華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繼承人嗎?」
「如果江洛是女人,那麼,他起碼還可以和你算得上是事實婚姻,而得到他的一份,可是他是男人,在法律上是絕對的不被承認,現在你明白了嗎?如果你不能保證他的利益,那麼,誰來保證?安華嗎?就算他肯,江洛的脾氣你還不清楚,他會留下來嗎?」
「我從來沒想過立什麼遺囑,我還不是那麼老吧?」楚凌焦躁地說,「我根本沒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和老不老沒有關係,意外是會隨時出現的,你如果為江洛著想,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你間接否定了江洛對你付出的一切!就是現在也一樣,因為你從來沒有為他想想,如果你不在了,他怎麼辦?」
楚凌呆住了,雷天宇自失地一笑:「我說得太多了,這是別人的私事,並沒有我插嘴的餘地,那麼,就這樣,我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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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不早了,來開門的保姆很高興地說:「啊,楚先生回來了!還以為你不回來吃了呢,外面冷吧?剛下出來的熱湯餛飩,快吃吧。」
「哦。今天吃餛飩啊。」楚凌把外套交給她。
「是啊,難得江晴開口說想吃餛飩,本來說就吃一碗的,反正包了也是包了,乾脆多包一點,大家一起吃。」
「是嗎?」楚凌很感興趣地問,「他說了想吃?」
「可不是嗎,真難得啊,我在您家也做了七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見他說想點什麼東西吃呢。還不得趕快地就給包!」保姆歡天喜地走開了,楚凌向餐廳走去,在門口就聽見兒子的聲音:「再吃一個……最後一個了!」
然後是江晴低低的聲音:「剛才你就說是最後一個了。」
「那個太小了,不算!這次保證是,最後一個了,吃完我們就走,好不好?來,張開嘴,最後一個了!」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安華的聲音:「來,再吃一個。」
江晴的聲音高了一點:「剛才就是最後一個了。」
「哎呀,剛才那個餡太少,不算!這次是最後一個!」
「不要了,我真吃不下了。」
「最後一個!我保證,真的是最後一個了!」安華不死心地繼續勸。
「我不要。」江晴躲閃著,忽然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楚凌,急忙站了起來,非常恭敬地叫:「楚先生,您回來了。」
楚凌微笑著走進去:「又來了,叫了我二十年的爸爸,現在改什麼口呢,坐吧,餛飩味道怎麼樣啊?」
「很好。」江晴拘謹地坐下,面前放著一個空碗,安華面前的碗里還有大半碗湯和不少餛飩,他本來是一隻手抱在江晴腰上的,現在也只好放開,有點不好意思地自己開始吃。
「那就多吃點。」楚凌慈愛地看著這個久被自己忽略的兒子,「吃了多少了。」
「十五個,還有一個沒有餡。」安華報數。
「怎麼這麼少。」楚凌微皺眉頭,這樣的餛飩他一口氣連吃三大碗都沒有問題,「男孩子吃東西哪有這麼秀氣的。」
「我的胃口小,」江晴略低著頭說,「一頓頓都這樣,慢慢的就吃得很少了。」
楚凌忽然想起今天江洛對秘書小姐傳授的節食秘方,順嘴說:「每一頓都不吃飽,不知道飽的滋味,也就不知道餓的滋味了,對嗎?」
「對。」江晴很平靜地微笑面對著他。
楚凌明白了,他溫言說:「既然這次難得想吃餛飩,就吃個飽吧,張姐高興得什麼似的,說是你第一次要東西吃。」
江晴的臉紅了:「對不起,我一時任性,給張姨添麻煩了。」
「說什麼呢,你的身體好了就行。」
「啊,」江晴想起了什麼,正襟危坐地說,「我父親今天來過電話,說明天會來接我,到時候不一定有時間向二位告別,就在此謝謝楚先生一家對我的照顧。」
楚凌只覺得頭疼,怎麼這孩子說起話來都很象江洛呢!
安華一口餛飩還沒有來得及咽下去,差點嗆著,一把抓住江晴的手臂:「怎麼回事!你打電話的時候怎麼沒說這事呢?!」
江晴微笑著站了起來:「我的病已經好了,當然就不用再打擾下去,各位慢用,我先下去了。」
安華根本顧不上吃什麼了,跟著他就往外走,焦急地問:「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好好的要走呢?你還在生我氣嗎?你還不原諒我嗎?……晴!你等等!晴!」
楚凌看著保姆給他端上來的熱騰騰的餛飩,忽然沒了胃口,明天啊,江洛是鐵了心了嗎?
安華追著江晴來到三樓的房間,一進門就看見江晴坐在床邊,正在疊著剛洗好的衣服,整齊地摞在一起,聽見有人進來,知道是他,低著頭說:「我穿過的衣服都洗好了放在這裡,已經請劉姐專門消過毒了,我身上穿的,明天劉姐也會拿去洗,乾淨了就還給你。」
「這本來就是給你買的,還什麼還,我又不能穿。」安華走過去一把抱住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為什麼要走?不是都過去了嗎?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了解嗎?我愛你,我愛你啊!你總是忘記這點,是不是我每天要對你說上一百遍,你才會記住呢?」
江晴什麼都沒說,讓他抱著,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就算這樣,我也要走。」
「為什麼?為什麼?!」安華的眼睛都發紅了,他用力轉過江晴的身體讓他朝向自己,激動地說:「是因為我犯的錯嗎?!是嗎?我知道我罪無可赦,但是,總該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吧?我明天去求你父親,他要打要罵我都認了,這是我應得的,我知道我錯了,可是,不要把你帶走來懲罰我啊!」
「沒人要懲罰你。」江晴清澈美麗的黑眼睛深深地凝視著他,「你也沒有錯,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父親並不恨你,我也一樣。」
「那你為什麼還要走?!」安華幾乎失去了理智,手指都陷入江晴的胳膊里了,「不要再說那些話了,什麼你不愛我,你只是想接近我,只是想毀掉我,你不是一直帶著這個戒指嗎?那是我送你的!在那天晚上,你說過你愛我的!你說過!」
江晴抬起自己的手,看著上面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戒指,露出一個美麗的微笑,低聲說:「是,我是帶著它,而且,要一直帶下去……我愛你……也是真的……可是,我還是要走。」
「為什麼?」安華痛苦地問。
「因為你是楚家唯一的繼承人,」江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目光中有著深深的愛戀和無盡的憂傷,「而我……是江洛的兒子,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不能重蹈我父親覆轍……你也不能,讓我走好嗎?我愛你,這就夠了,我不想將來會恨你……」
安華眼睛里的火焰慢慢地冷卻,但是卻帶了一股下定決心后的冷靜,他放開江晴,聲音沙啞地說:「我不明白……但我不會讓你從我生命中消失的!」
他轉過身去,離開了房間。
江晴看著門被輕輕地關上,唇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吻吻手指上的戒指,低聲說:「你永遠也不會……從我生命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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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楚凌來到辦公室,通知秘書小姐,取消今天的一切活動,還有,如果江洛一來,立刻請他進來。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著,每隔五分鐘看一次表,房間里的地毯都快給他走破了一層,上午十一點的時候,江洛終於來了,聽到秘書小姐如釋重負的通報后,有些詫異地走了進來。
「董事長,您好,我是財務科的江洛,來辦理辭職手續,人事科的材料在這裡,請您簽字。」他的表情絲毫沒有破綻,完全符合一個和楚凌毫無關係的普通職員的身份。
楚凌看著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洛,你有白頭髮了。」
江洛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鬢角,然後才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當然,說這句話的楚凌更是不對頭,他剛想開口,楚凌略帶傷感地說:「這一年,你辛苦了。」
「人生歷練而已,談不上辛苦。」江洛絲毫不為所動。
「辭職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呢?」楚凌貌似關心地問,「還在本市嗎?這樣有什麼事我也可以關照一下。」
江洛警惕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才說:「不……我打算和兒子一起回農村老家,那裡空氣好,東西便宜,環境也不錯,適合他養病。」
這倒是楚凌沒想到的,他繼續問:「農村老家?那裡還有親戚嗎?」
「有遠房的親戚,再說了,親不親的,給錢就好說,我已經找好地方了,半年時間,包吃住,我再幫他們幹些活,五百塊錢。」江洛平淡地說。
楚凌點點頭:「你早就著手在弄這個了?」
江洛毫不奇怪地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不能不考慮得多一點。」
「那然後呢?你打算在農村過一輩子?」楚凌不相信地問。
「到哪裡都是自食其力,農村有什麼不好?」江洛反問他,「起碼不必想這麼多,只要幹活就好了,我的年紀也不小,這種不用費腦子的工作正好適合。」
「那小晴呢?你考慮過他的前途沒有,他才二十二歲啊,難道就讓他也和你一起在農村埋沒了嗎?他是一個很優秀的孩子,他有才華,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連自己的兒子都給耽誤了!」
談起兒子,江洛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江晴嗎?我當然會為他想的,等他的病養好了之後,我打算讓他和他母親見見面,如果沒問題的話,他母親會照顧他今後的生活。」
楚凌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不可思議的話了,他失聲叫了起來:「你說青青!你還和她有聯繫?!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當年你們的離婚協議上不是說你再也不能去打擾她嗎?」
江洛點點頭:「我永遠不會為了我自己去求她,但是江晴也是她的兒子,你說得沒錯,他是個優秀的孩子,應該有更好的前途,只要有人給他打開一扇門就行了,現在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就只有我前妻青青有這個能力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一直覺得是我欠了她太多,現在又要去打擾她的生活,隨便她說什麼,我都認了,只要她能……江晴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費她太多事的。」
楚凌獃獃地看著他,江洛居然連這一招都使出來了。
「你變了,洛,以前的你,是寧死也不會這樣做的。」
江洛爽快地承認:「大概吧,為了兒子,我可以向任何人低頭,這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
沉默了一陣子,楚凌問:「你……還有青青的聯繫方式嗎?」
「我在同學錄上可以找到。」江洛簡單地說。
「那我呢?」楚凌忽然問,「你就沒有考慮過我嗎?我也可以有能力照顧小晴,你都不用開口求我,只需要一句話,甚至連話都不用說就行了。」
「你?」江洛輕聲地說,「你是個特例,當我離開楚家的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從此再也不要和你有什麼瓜葛,就當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從來沒有。」
「真的嗎?」楚凌溫柔地問。
「當然是真的。」江洛被激怒了,「雷律師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你兒子和你家所有的親戚都是見證,我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穿的這身衣服,就只帶走了我的身份證!」
「那張照片呢?」楚凌緊追不放地問,「不是還有一張照片嗎?」
江洛明白了,他第一次露出勝利的,驕傲的笑容,從胸前口袋裡拿出那張發黃的照片,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是青青的照片,」他的笑容擴大,再說了一句:「不是你的。」
楚凌發獃地看著江洛手上的照片,已經發黃但是保存得非常好,是大學時代的江洛和他的前妻在校園的哪個角落照的,可以稱得上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的佳偶,他不是沒見過她,但是現在看見這張照片,只覺得青青的笑容刺目得不得了。
江洛收起了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口袋裡,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問題了?那我可以走了嗎?」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楚凌俯身向前看著他,「那就當是臨別贈送,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那一次你要幫安華?」
江洛首次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就是那一次……你幫了安華,財務科科長已經告訴我了。」楚凌滿意地看著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安華這個傻小子不明白,我可是明白的,除了你,有誰能這麼快地打通稅務局的關節,又有誰對揚風的帳目這麼清楚,可以做出這麼完美的假帳來?」
江洛第一次在他面前說不出話來,他慌亂地回頭看看門,考慮著是不是要就此離開,楚凌看出了他的意圖,先他一步站到了門邊,堵住了他的退路:「你還沒回答我。」
「我沒這個必要回答!」江洛強硬地說,「要是我知道後來……後來會這樣,我才不會幫他!再說,我幫的是揚風,並不是他!」
「別騙自己了,洛。」楚凌安靜地說,「你還是那個愛著我的洛,從來沒有變過,你對待安華就象是對待自己的孩子,揚風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心血,你不忍心看著安華和揚風被毀掉,即使是小晴的希望。」
「我兒子用不著這麼卑鄙的手段也可以整跨你的公司。」江洛冷冷地說,「我說過了!我只是要幫張科長的忙,並不是你!」
「我知道是他先找的你,但是你完全可以不答應,對你也沒有什麼損失,但是你做了,日以繼夜,不眠不休,連自己的工作也丟了,最後,連張科長私人請你吃頓飯都沒有答應,更別說是什麼酬勞了,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江洛失去了冷靜,用力地推開他想往門口走:「我的事,用不著你來管,我也沒有向你報備的必要,讓開!我說讓開!」
「不讓。」相對之下楚凌非常鎮定,他大手一伸,穩穩地把江洛擋在自己身前,「這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你……」江洛咬緊了牙關,「楚凌!你真不知羞恥,連這樣無賴的辦法都使得出來,我再問你一遍,你讓不讓開?」
「你總算叫我的名字了。」楚凌滿意地一笑,「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看過了之後,再走不遲。」
他繞過江洛,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江洛。
江洛接了過來,掃了一眼,是一張擬好的遺囑,下面簽著的是楚凌,雷天宇,和見證人的名字,遺囑的內容是顯而易見的,他,江洛,如果楚凌去世,將得到他所有的一切財產。
他沒有任何喜悅的情緒,反而更緊地咬住牙關,幾乎把牙齒咬碎,慢慢地抬起頭,用可以說是仇恨的目光看著楚凌,聲音由於激動而顫抖著:「這算什麼?這他媽的算什麼?!」
「這是我的遺囑。」
「你是什麼意思?收買嗎?」江洛怒不可遏地把手中的紙撕成了碎片朝楚凌扔過去,吼了出來,「原來你也是這麼認為的?我和你在一起就是為了錢?!我要走就是因為你沒有給我錢滿足我?所以只要你給了我我就會乖乖地留下,歡天喜地和你重歸於好?我所做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我給你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個錢字嗎?!我跟你生活了二十三年,我連一分錢的私人存款都沒有!我離開你家的時候身上沒有帶一分錢!現在你居然認為,錢就是我的目的!用錢就可以留住我?!我恨你!楚凌,我從來沒這麼後悔過當年選擇了你!你的那些親戚對我的侮辱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江洛吼完了之後彷彿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用盡,哀傷絕望的目光撕碎了楚凌的心,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抱歉的話。
「我不接受,你的財產也好,你的所謂愛情也好,你的施捨也好,都留給你自己好了!就當我這二十年白活了!就當我在坐牢!就當我變成植物人昏睡了二十年!我今天才發現,我愛上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男人!我辛苦地付出一切,連自己兒子的幸福都犧牲了,竟然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男人!」不知不覺江洛已淚流滿面,痛苦地幾乎站不直身體,他用力地捏緊拳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楚凌!讓我走,不要讓我再恨你!」
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楚凌疾步衝過去,一把把他抱在懷裡:」洛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去死!」江洛發狂地掙紮起來,「放開我!讓我走!」
「你聽我說!聽我說完!起初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我們都已經生活那麼多年了,我一直認為我的就是你的,我們是一體,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還要在法律上確定你的權益,洛……你知道我回到家看見你不在,聽安華說你被他趕走的時候我的心都要碎了嗎?早知道我哪管揚風是不是會被吞併,管他什麼股東會議不會議,我一定先趕到你身邊,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可能啊!」
江洛努力地扭過頭去,不讓楚凌看見他滿面的淚痕:「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楚凌感覺到他的掙扎已經平靜,但是更厲害地顫抖著,他不舍地抱緊了江洛,好象要給他注入一點力量:「我怎麼可能讓你走呢?這一年的每一天我都是念著你的名字過來的,我每天都對你說話,想著怎麼才能回去和你在一起,就是這樣才支撐著我想盡辦法回來……這一年你也不好過對不對?都這麼痛苦的話為什麼還要加深自己的傷口呢?給我一點時間,讓你幸福好不好?」
江洛拚命地躲閃著,還是被他給捧住了臉,一點一點,柔和地親吻著臉上的淚痕,最後吻上了他的眼睛,堵住了淚水的來源,聲音也柔和得讓人心碎:「不要走……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們的幸福……好不好?不要再苦自己了,你可以的,洛,可以的……」
他認真地低頭看著江洛:「不要去在意那張遺囑,上面的話都是天宇的法律用語,我想對你說的只有一句:我,楚凌,在我身後,將我全部所有,贈予我平生至愛,江洛,感謝他陪我走到至今……」
江洛閉上眼睛,淚流得更凶了,終於,他疲倦地放鬆身體,把臉靠在熟悉的寬闊懷抱里,無聲地,盡情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