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到姊妹淘相聚的時間,三個女人聚在咖啡廳,交換彼此近況。小魚談起生病那日去相親的曲折經過,姊妹笑得樂不可支。
「伯母太可怕了吧?」靜繪猛搖頭。「她從以前就很強勢,我跟明明每次去你家,看到她都會怕。」
「對啊對啊,你爸也是,他們看起來都好凶喔!」
「唉!」小魚吃蛋糕,啜著咖啡。「反正只要我不結婚,他們心情就不會好啦,一回去就擺臉色給我看,嫁不出去我就是不孝女啦!」
「我媽也是。」靜繪煩道:「我媽一天到晚幫我安排相親,說是為我的將來打算,要找好個男人將來才有依靠,拜託,她女兒那麼會賺錢,幹麼靠男人?」
小魚猛點頭。「這都是八股的觀念,舊時代的思想,好像女人的功能就是嫁人生孩子。」
明明問小魚:「欵,聽完你說的,我忽然有種感覺,一種很詭異的感覺喔,我發現一件事喔……」
靜繪像跟明明有心電感應,說:「欵,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也有那種感覺。」
然後她們倆眉目傳遞,吃吃笑,曖昧匝,像發覺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
「什麼啊?你們發現什麼啊?」小魚納悶,她們笑得她一頭霧水。
明明拍手嚷:「紀飛揚喜歡你!」
「沒錯!」靜繪高聲附議。
「哈哈哈,不可能!」小魚嗤之以鼻,她捶明明的頭。「沒聽我剛才說什麼嗎?沒聽清楚是不是?豬頭,沒聽到我說他怎麼嫌棄我做的早餐嗎?喜歡我的話會這樣嫌嗎?喜歡我的話,老娘做早餐給他吃,他應該會感動得淚光閃閃,讚不絕口吧?」
「這是你的問題。」靜繪幫紀飛揚說話:「人家說實話,你氣什麼?難道他覺得不好吃還要說謊嗎?」
「我看他是故意找碴,那個吐司明明很好吃,真掃興。」
靜繪笑道:「我欣賞紀飛揚。」
「欣賞?這有什麼好欣賞的?」小魚納悶,莫名其妙。
靜繪說出她的看法:「你們想想,換做我們好了,人家特地做早餐請我們吃,問我們好不好吃?如果覺得不怎麼樣,你們敢說實話嗎?即使會傷到別人的心也敢說實話?」善意的謊言,是成人必要的虛偽。
明明說:「我才不會說實話。人家好意做早餐欵,不管怎麼樣當然要說好吃。」
「我也是,我也會說好吃,畢竟是人家的好意,就算是善意的謊言,至少氣氛不會弄僵。」就連個性強勢、精明幹練的靜繪也這麼說。
三個女人兩個表達立場,剩下的那一個呢?那一個昂著下巴,思索著。
「我會說實話欵。」小魚坦白道:「唉呀,我真的會說實話欵,你們知道我很重視真實的感受。」她一向直來直往。
明明看看靜繪,靜繪也看看明明,然後她們一起瞪戚小魚,戚小魚呵呵呵笑。小魚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不理性。
「這樣看來喔,那天我好像是不應該生氣喔。」是她理虧。小魚嘿嘿笑。
靜繪哼一聲。「你是北七喔,自己還不是一樣。我看你跟紀飛揚很合,你們是絕配。」半斤八兩啦!
小魚揮揮手說:「唉呀,什麼絕配?不要胡說八道了,我們常吵架好不好?」
「我贊成靜繪說的,他可能喜歡你喔,搞不好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你們應該談戀愛。」
小魚噗地大笑。「有意思,如果我們談戀愛,可能會變聾啞人士。」
「什麼意思?」靜繪不明白。
小魚解釋:「一天到晚吵架吵到一個變啞巴,一個耳朵聾了。」
「可是……」明明猛地握住小魚的手。「我有預感,你們有火花~~」從上次紀飛揚英雄救美,和小魚鬥嘴,她跟靜繪就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火花迸射哪!
靜繪說:「我有一種直覺喔,喊小魚,這個紀飛揚對你好像太關心了,他肯定是喜歡你。」
「拜託,你們那天也看到了,他是怎麼批評我的?他討厭我是出了名的,我們吵架也是出了名的,整個業界的人都知道我們兩個超不對盤,除非他精神分裂好像二十四個比利,不然怎麼可能一邊嫌我,一邊對我有好感?一邊罵我,一邊喜歡我?」
「你真的少根筋,有時候男生就是喜歡逗自己暗戀的女孩子。」靜繪分析:「我問你,如果不是喜歡你,幹麼那麼雞婆帶你上醫院看病?」
小魚不以為然。「這還用說嗎?他很大男人,他不能扔下病懨懨可憐兮兮的女人不理,尤其我們還是合作的夥伴。今天換做病的是他,我也會幫忙,但不代表對他有意思。」
「那我也有疑問!」明明也起勁地分析起來:「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他大可以帶你上醫院交給醫生就離開啊!幹麼還那麼熱情送你回家?」嘿嘿嘿,此地無銀三百兩,愛戀之情無處藏,很明顯,越想越明顯啦!
小魚理所當然地說:「唉啊,送佛送上天,你們了吧?既然都帶我去醫院,當然順便送我回去。」
「好,送你回家就算了,幹麼還特地留下來照顧你整個晚上?別跟我說送佛送上天,這不只送上天,是送到天外天!」靜繪步步進逼。
小魚一副她們大驚小怪的模樣。「這有什麼?他擔心我一個人萬一發高燒病死沒人知道啊!接下來工作停擺、無法開工,倒楣的還是他,道義上他覺得有責任吧,感情上覺得有義務,他就是這麼大男人主義的傢伙啦!」
小魚講完,好友們就沈默了。
小魚看她們都沒話講,有點得意。「怎樣?我說得有道理吧?」紀飛揚才不是喜歡她,她撇清關係,殺光曖昧,落得乾乾淨淨,跟愛情保持安全距離。
明明又看向靜繪,靜繪又望向明明,兩人同時看向戚小魚,一起搖搖頭,一副她無藥可救的樣子。
明明說:「小魚,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一直沒人追。」
靜繪說:「你有色盲對不對?照你這樣分析,任何男人對你好,擔心你幫助你關懷你提攜你,全部只有一個原因——」
明明接話:「全是因為大男人主義作祟。」
小魚愣住,不知怎麼反駁。「不然呢?」她氣虛,小小聲問:「難道還真的咧,他喜歡我?」
靜繪眼明明用力點頭。
「你好好觀察,你仔細注意,他喜歡你的。」明明說。
「沒錯。」靜繪附議。
「說得跟真的一樣。」小魚呵呵笑,不當回事。
喝完下午茶,靜繪開車送大家回去。
車上,明明說起她的近況。「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在服裝店上班,唉,一個月只有兩萬八的薪水,真少。想當初我葉明明可是服裝界的後起之秀,大有可為,本來還有大師要提拔我,帶我去巴黎發展,那時候我走路可搖擺咧,呼風喚雨,大家都要聽我的,我的才能可是……」
「夠了夠了!」靜繪潑她冷水。「回來吧葉明明,別再陶醉下去了,現在不比當年,現在你是兩個孩子的媽,你是中年就業婦女。」
「靜繪你講話真毒欵!」小魚哈哈笑。
「我想接一些電視劇或廣告的服裝來做。」明明苦著臉。
小魚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認識的人很多,我幫你留意。不過因為你離開一陣子了,所以剛開始不可能有大案子,明明,你能接受兩萬塊的小CASE嗎?」
「啊~~」明明捧著腦袋鬼吼鬼叫,一副大受刺激快崩潰的樣子。
小魚癟嘴。「不能接受也不用這麼激動吧?」
「啊~~」明明一副躁鬱症發作的樣子,她歇斯底里這一叫就無法停止。
靜繪抓狂。「閉嘴,叫得我頭痛死了。」
明明指著旁邊車道的一輛奧迪敞篷車啊啊叫,小魚跟靜繪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
「啊~~」小魚跟靜繪也同時尖叫,三個女人一起陷入歇斯底里狀態。
小魚說:「是戴志忠……」明明的前夫。他載著一名辣妹,兩人卿卿我我逍遙快活,光天化日下,舉止親昵,親來親去,摸來摸去。
靜繪咬牙問:「旁邊那個就是他的情婦?他就是為那個死狐狸精拋家棄子的嗎?」
明明顯然已經不能思考了,她淚水狂飆。「我的奧迪~~我心愛的TT,嗚嗚嗚嗚,不還我就算了,還用我們的車載美眉,那輛車的貸款到現在還是我在付,啊~~我受不了啦!」明明像泰山那樣猛捶胸口,捶得砰砰響。
小魚大叫:「跟蹤他,跟蹤他!」
「你北七喔!是跑車欵,跟不上啦!」靜繪緊張地罵道,她開的是中古的小MARCH。
「我不甘心~~」明明跺腳扯發,氣得哇哇叫。
小魚咆哮:「路邊停,我來開!」
靜繪也真義氣,平日絕不讓旁人操她的愛車,心知自己膽量不如小魚,很識相咻地路邊停,兩人換座位,小魚坐定,雙手握方向盤,目露凶光,對兩位好友命令:「安全帶扣好,葉明明抓好扶手。」兩位好友直點頭。
小魚警告完,目光一凜,油門踩到底,好樣的!老MARCH像火箭那樣飆出去,左抄右閃,一路蛇行,明明跟靜繪心驚膽戰、叫聲連連,瞬間MARCH趕到奧迪屁股后,一路跟進地下停車場。
小魚將車停在暗處,三個女人同時噤聲,監視戴志忠跟辣妹的狀況。只見戴志忠很搖擺地將車停好,跟辣妹摟摟抱抱地離開。
「現在呢?跟來幹麼?」靜繪問小魚。
小魚說:「我們來懲罰這個爛人,明明,你覺得呢?」
明明正在發抖,她氣得眼睛都紅了。「如果要讓他一直用我的車載女人,我寧願毀了這台車。」
「收到。」小魚砰地下車。
「喂,你幹麼?」靜繪跟明明鬼鬼祟祟跟在小魚身後。
小魚停在跑車前,問明明:「你的車有警報器嗎?」
「沒有,但是有很好的防盜鎖。」明明拽住小魚。「走啦,你要幹麼?」氣歸氣,她不希望好友為她惹麻煩。
「我要刮花車子。」小魚拿出鑰匙,作勢要刮。
「不要啊~~」靜繪跟明明倒抽門氣;
幸好小魚只是看了看,將鑰匙放回口袋,靜繪跟明明鬆了口氣。
「對對對,不要衝動,我不想被抓進警察局,大家心平氣和喔。」
沒想到戚小魚另外從包包搜出美工刀。「嗯,用這個比較有效率~~」她殺氣騰騰地瞪著跑車。
「這樣好嗎?不要吧……」明明忐忑。
「什麼不要?你咽得下這口氣嗎?你們不要怕,有事我扛。」說完,小魚開始在跑車上雕刻。「刻什麼好?我們來寫字好了,寫一些很『聳』的字怎樣?緣?追夢人?半生緣跟追夢人?還是追風少年?乾脆都寫好了,讓他烤漆烤到哭死!」
明明跟靜繪儍了,看小魚善用她的專長在車身龍飛鳳舞刻字,還寫起警世恆言,寫完不過癮還刻起出師表。
靜繪不時左顧右盼,悄聲催促:「夠了啦,快點走啦……」
「呴呴呴……」明明又哭又笑,心情很複雜,怎麼辦?覺得很過分,可是又感到很過癮。
小魚摸出剪刀交給明明。「喏,把你對他的憤怒全發泄出來吧,爛男人,糟蹋你這麼多年,把你的怨憤全刻上去!」
「好!」明明被煽動了,也卯起來用剪刀划花車身。她寫著——
不要瞼,大爛人,忘恩負義,無情無義,陳世美,下三爛,喪心病狂~~
明明到最後連髒話三字經都刻出來。
靜繪儍眼。「你們好沒水準,走啦,警衛發現怎麼辦?快點啦~~」
明明邊哭邊笑,後來竟把車當信寫起訣別書來了——
戴志忠你沒心沒肺吃軟飯,我恨你!
明明哭了,好傷心,又笑了,好爽。
在她們為非作歹之際,突然戚小魚的手機響了,三個女人嚇得跳起來,小魚趕緊摸出手機看。「是紀飛揚?!」
「快接啦!」靜繪怕鈴聲引來警衛。
小魚接起。「喂?」
「在忙嗎?」他很客氣地問。
小魚緊張兮兮地說:「呃……對……是啦。」
「喔,在工作是嗎?」
小魚握緊美工刀。「在……在畫畫……有事嗎?」
「感冒好了嗎?」
「好了,幹麼?不會影響後天的拍片,你放心啦!」
「我不是擔心這個。」他有點生氣地。
「那有什麼事?」
他口氣有些不大自然地說:「沒、沒什麼事。」
「那打來幹麼?」這話一出口,對方住口,兩人都沈默了。
「你忙吧。」紀飛揚掛電話。
小魚瞪著手機,靜繪跟明明看著小魚。
明明問小魚:「他打來幹麼?」
「問我感冒好了沒。」
靜繪間:「就這樣?」
「對,他口氣怪怪的。」
明明跟靜繪異口同聲地說:「他關心你。」
關心我?手裡的行動電話忽然像充滿能量暖烘烘地,小魚的臉熱燙燙,她腦袋昏昏,呆在現場。
難道……是真的?像明明跟靜繪猜的,紀飛揚喜歡她?
從這個午後的五點十五分起,到後天拍片時跟紀飛揚碰面為止。
戚小魚的眼神常呈現撲朔迷離的狀態,忍不住會想到這天跟姊妹們的對談,她越想越心神不寧,紀飛揚的身影鑽入她的腦袋,揮之不去。
小魚的情緒一下高一下低,她糊塗了。
如果紀飛揚喜歡她,為什麼常跟她唱反調呢?為什麼從沒約會她呢?如果他喜歡她,為什麼她是當事人卻看不出來?如果看不出來是她的問題,那為什麼靜繪跟明明能感覺到,而且那麼篤定?是她太遲鈍嗎?
小魚思索著,檢視紀飛揚的種種行徑,回憶紀飛揚說過的每一字句,想尋覓蛛絲馬跡,好印證靜繪跟明明的話,結果是越想越模糊越曖昧……
小魚是想得昏頭昏腦昏天暗地日月無光,當意識到紀飛揚可能喜歡她,她的世界開始不正常,時間亂了,該睡時睡不著,該醒時不想醒。一直胡思亂想,心慌意亂。
萬一是真的,該怎麼辦?她能接受愛情光臨?還是早點讓他明白她不喜歡感情的牽扯?
這幾年零星的火花,全被地掐熄。對父母的逼婚耍賴、敷衍,能拖就拖,以為對男人心如止水。直至那天病後醒來,看到紀飛揚因照顧她而累倒沙發,她獨居那麼久,難得被照顧,加上生病時他霸道的舉止,很男子氣概地安排一切,種種都教小魚心裡產生奇異感受。
加上靜繪跟明明不停敲邊鼓,講得煞有其事,小魚開始患得患失,覺得自己好像生病,慌慌的,隨著影片開拍日子接近,想到要跟紀飛揚碰面,就緊張又有點期待,矛盾啊,該死,她懷疑自己無法坦率面對他了,都是明明跟靜繪害的啦!
今天,Catherine的MV開拍,紀媽媽煽動乾女兒章淑美去探班。
大清早,章淑美就在廚房張羅吃食。
「你就是太溫柔了,不夠積極,飛揚才會那麼遲鈍,都不知道你的心意。」紀媽媽卷著壽司,一邊教章淑美:「待會兒你去片場看他,讓他的同事都知道你這個人的存在,到時候他們一定會虧他,飛揚搞不好就默認你們的關係了,呵呵呵呵……」
章淑美臉紅。「可是……可是不先通知他嗎?突然跑去他會不會不高興?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擾。」
「唉呦~~我兒子的個性我最了啦,他最怕麻煩別人,要是先通知他,他一定會叫你不要麻煩了。反正他現在沒交女朋友,你去看他,他有什麼好睏擾的?」
章淑美羞答答地笑著,一邊熟練地將壽司裝進保鮮盒。四年前紀媽媽中風住院時,她是護士,當時對來探病從事影視工作的紀飛揚一見鍾情,為了能常常見到他,她甚至甘願放棄穩定的工作,跟紀媽媽住,用心良苦哪!
章淑美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出門去探班。
紀媽媽送到門口,笑得合不攏嘴,聽多了婆媳相處的問題,她苦苦想挑選中意的媳婦,假如是章淑美,肯定沒問題,章淑美人很賢慧,個性溫純,屁股又大,贊啦!
拍片現場,是一團大混亂。
攝影師已經就定位,歌星演員燈光師燈架就定位,服裝師、化妝師、副導、場記、贊助商全部就定位,那所謂的一團混亂是哪裡在亂?正是龜毛出了名的藝術指導戚小魚在作亂!
預定八點開拍,晚上十一點收工,現在都已經七點五十分了,戚小魚還在亂。導演紀飛揚一到現場,製片慌慌張張奔來求勸。
「還不能拍啊導演,戚小魚跟木工吵起來了,他們在走廊那邊的房間……」
紀飛揚趕去了解,製片追隨在後。
遠遠地,紀飛揚就看見那一抹立在房門前的燦影。
伊人今日也用心打扮,神采奕奕。她刷蓬黑髮,上身穿紅白藍橘四色的條紋珠串背心,露出白皙美麗的肩頸手臂,櫬民俗風的紫色寬褲裙。今日像西藏來的游牧人,罵人的聲音是鏗鏘有力。
小魚說:「昨天我不是說過了,木框顏色太淺了,你答應要重新刷的。」
木工反駁:「你要棕色,這就是棕色啊小姐,我們已經處理過了。」
「你唬誰啊?」小魚從口袋掏出色樣,比給師傅看,「是這種棕色!」怒騰騰地將色樣在木框邊比對,罵他:「你看,明明有色差,應該要比較深,你馬上重漆。」
「大姊,我們趕工到現在還沒睡,你還要我們重漆?」
「這不是我要的顏色。」
「沒差多少啊,看起來一樣啦!」
「這、不、是、我、要、的、顏、色。」
「因為你是做這行的你才看得出來有差,一般人看起來都是棕色,這個房間只有一個鏡頭,幹麼為這一點差別就重漆?算啦好不好?」
「這不是我要的顏色、這不是我要的顏色!」小魚指著地上顏料。「請你們現在馬上立刻重新漆!」
「拜託~~」師傅翻白眼。
「這樣可以。」導演說話了。
小魚轉過身,才發現導演跟製片都來了。
師傅聽導演這麼說,更理直氣壯了。「你看,導演說可以。」他看著小魚,一副「那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樣子,他拎起油漆桶要走了,
小魚搶過師傅手上的油漆桶,瞪紀飛揚一眼,繼續刁師傅:「我堅持要重漆。」
「可是導演都……」
「我說這樣已經可以了。」紀飛揚冷冷地制止小魚。
「不行,明明顏色不對。」小魚目光一凜。
紀飛揚不跟小魚爭辯,他直接告訴師傅:「你收工了。」接著對製片吩咐:「叫大家準備拍了。」
小魚虎地抓住他的手臂。「不然你先拍別的鏡頭,這邊等一下再拍,這邊我再跟木工協調一下。」
夠了,紀飛揚指著房門口。「請你離開。」同樣問題為何不管他怎麼跟小魚說,她就不能領悟?每次合作,都要為這種事起糾紛。
小魚儍住了,表情錯愕,不相信紀飛揚會這麼說。
紀飛揚口氣更嚴厲地說:「還站著幹麼?不要耽誤大家工作。」
小魚強忍怒火,撇開不舒服的感受,盡量心平氣和地和他溝通。「請再給我一些時間處理木框的顏色。」
木工師傅看不下去了。「人家導演都說可以了,就你在那邊唧唧叫~~」
小魚吼過去:「你不漆我自己漆可以吧?!」拾起刷子拎高油漆桶,自己動手。
「唉!」製片撫額嘆息。
「好啊,是你自己要漆的喔。」木工聳聳肩膀,置身事外了。
紀飛揚上前猝地搶走刷子擲在地,他對戚小魚咆哮:「你給我離開!」
小魚被吼得儍了一秒,隨即她咆哮回去。「大導演,背景的顏色很重要,現在看不出來,但是燈光打下去氣氛就不一樣了。」
「如果你再不讓我順利拍片,我就請製片把你轟出片場。」
「你憑什麼將藝術指導轟出片場?」
「憑我是這部片的導演。」
「你不要把導演的權力無限擴大,導演有這麼了不起嗎?」
「有本事,你去當導演。」
這無疑一腳踹到小魚痛處,她狠狠盯著他。「好、我知道了,你說了算!」小魚撇下油漆桶離開。
麻煩解決,製片趕緊調度人員,紀飛揚到監視器前指導工作人員,MV順利開拍,每個人各就其位,一切看來正常順利,沒有人看得出導演心情惡劣。
開始拍片,藝術指導呢?現場不見小魚蹤影。
小魚跟助理阿文說她尿急,要他盯場有事打手機,就跑去上廁所。
接下來整整一小時,戚小魚待在廁所,坐在馬桶上,她的衣褲整齊,臉龐潮濕,眼睛泄洪了,一發不可收拾。正當戚小魚崩潰地人哭特哭時,口袋裡手機劇震,一接起就聽見一串曖昧的笑聲。
「小魚~~我跟靜繪在外面吃午餐,你那邊怎麼樣?」明明興沖沖地問:「靜繪要我問你,你跟紀飛揚怎麼樣啊?拍片順利嗎?」
「好極了。」小魚聽見明明朝旁邊吼——
「她說好極了~~」
小魚還聽見靜繪的聲音,靜繪跟明明說:「我就說紀飛揚喜歡她啦!」
明明又間小魚:「快跟我們說,紀飛揚今天做了什麼動作,或是有沒有說什麼話,他有沒有跟你表示什麼?你有沒有謝謝人家上次照顧你?」
小魚說:「你叫靜繪把耳朵靠過來。」
待靜繪跟明明把耳朵靠過來,小魚卯勁咆哮:「媽啦,他非常熱情地叫製片把我轟出片場,你們兩個白痴,他喜歡我?喜歡個屁!」
那邊靜了幾秒。
明明口氣尷尬地說:「那……那你忙,我跟靜繪要回去上班了。」
小魚關手機,洗把臉,瞪著鏡子。
她雙手撐在洗臉台,學紀飛揚剛剛的口氣說:「有本事,你去當導演。有本事你去當導演~~」她齜牙咧嘴,把鏡子當紀飛揚罵:「你了不起,你好了不起!厚、氣死我了!」
紀飛揚是什麼東西,幾天前讓她感動,一瞬間也可以讓她好心痛。這男人是不是人格分裂?病了時他可以義不容辭地照顧,害她大受感動。可是他嚴厲時,那冷酷的口氣又讓她恨得牙痒痒。
很久沒哭了,戚小魚不敢相信自己竟讓紀飛揚這傢伙給逼哭了,她幾時這麼脆弱了?幾時這樣在乎別人的話了?她超沮喪的,如果剛剛那句殘酷話是製片說的,她不會哭。如果是別的導演罵的呢?她不會哭。如果是胖胖的吳監製罵她這麼一句,她也不會哭,那為什麼紀飛揚能將她罵哭?而她竟窩囊到忘了罵回去,只是忙著躲進廁所心痛?
別人瞧不起她,並不會打擊到她的自信,不會讓她頹喪失意;但為什麼換做紀飛揚她會?是不是誰瞧不起她都行,就是不想被紀飛揚瞧不起?是不是被誰看扁都無所謂,就是不準紀飛揚看扁她?
戚小魚戚小魚,她感到荒謬,失笑出來,踹了一下垃圾桶。幹麼這麼在乎紀飛揚的看法呢?
片場,大家議論紛紛。
那邊有個女人來探導演的班,大家正興緻盎然地揣測女子跟導演的關係,女子帶來兩大箱餐盒慰勞眾人的辛勞,就連小魚的助理阿文也有份,他吃壽司吃得津津有味。
「你上廁所也上得太久了吧?肚子痛啊?喏……」阿文挾壽司給小魚。「還好我搶得快,壽司全分光了。」
小魚吃了那女人準備的壽司,米粒香Q有勁,海苔酥脆,肉鬆跟菜脯的分量恰到好處。「嗯~~難吃。」小魚吐出來,她有點故意地這麼說。
「會嗎?我覺得很好吃啊!」阿文指了指那個豐腴的女人。「第一次有人來給紀飛揚探班喔,應該是他女朋友吧,看起來很賢慧,廚藝又好。你覺得他們配不配啊?」
小魚盯著那女人看,那個女人一直坐姿優雅,直挺挺地坐在紀飛揚身旁的椅子,和他一起看監視器,彷彿是他的老婆。
小魚嫌道:「拜託,髮型老土,去哪剪的啊?」又說:「嗟,怎麼有人穿露趾高跟鞋還穿絲襪,聳欵。」又挑剔:「你看她的襯衫,太大件了吧?粉紅色的襯衫配橘色長裙好老氣……」她越批越來勁。「你看她一直盯著紀飛揚,一副他好了不起、好以他為榮的樣子,噁心死了!還戴發箍?很矬欵,對不對?」小魚大肆批評,助理阿文卻不發一語。
阿文咀嚼壽司,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小魚。
「幹麼用這種眼神看我?」小魚困惑。
「哇噻,大姊,第一次看你講話這麼刻薄,她惹到你嗎?你好像很討厭她……」
小魚震住,低下頭,臉爆紅,心虛得連耳根都發燙,其實那個女人雖然衣著老氣,但五官亮麗,舉止得體又有禮貌,壽司也做得很贊。那個女人一臉著迷地盯著導演看雖然可笑,但感覺得出是個溫柔賢慧的好女孩。
戚小魚啊戚小魚,幹麼這樣惡毒批判人家?因為遷怒?不、不只是遷怒,她心裡不舒眼。都怪好友的話教她開始神經兮兮特別在意紀飛揚的舉措。可笑的是,就在地開始留意起紀飛揚,她跟他的關係忽然降到冰點。
一整天戚小魚都很沈默,過去她總會在導演身旁強要給導演意見。這次她閃得遠遠的,將位置讓給紀飛揚的女朋友,偶然接觸到紀飛揚的目光,她立刻轉頭,迴避他的視線。
到晚上十點,剩最後一組鏡頭,快收工了,大家興高采烈。
「加油啊,別耽誤導演跟女朋友約會啊!」製片擠眉弄眼催促燈光師架燈的動作。
紀飛揚盯著小監視器,檢查剛剛拍攝的畫面,神情漠然。
拍完最後一組,大家集合,聚在一起看畫面,
工作人員圍在導演身旁討論成果,紀飛揚聞到小魚慣用的香水味,知道她就站在身後,卻不敢同頭看她,片子順利拍完,他們也鬧僵了。他表面鎮定,心裡卻七上八下,小魚會不會再也不理他?他講得太過分,該怎麼跟她道歉?她現在肯定不想跟他說話吧?
「效果很好,應該沒問題了。」製片很滿意。「導演,你覺得呢?」要導演說OK了,大家才敢收工回家。
紀飛揚點點頭。「好,收工。」
製片想和小魚修補關係,故意尊重小魚地問:「那麼,藝術指導覺得呢?」
紀飛揚聽見小魚冷冰冰地說:「導演覺得可以就行了。」
製片尷尬地呵呵笑。「大家都辛苦了,我在龍門客棧訂了位子,走吧,去吃宵夜。」
「抱歉,我還有事,我先定了。」小魚收了東西就走,頭也不回。
紀飛揚冷著臉,忍住不看她。大家都感覺得到戚小魚跟導演之間詭異的氣氛。
小魚人一走,大家就開始講話,批評小魚。
「真難得,她沒意見。」
「不然哪能這麼早收工啊?」
「每次都挑剔東挑剔西的。」
有人頂頂製片手肘。「聽說你今天教訓她喔。」
「是導演罵她,我哪有那個膽!」
「罵得好!」有人高興道:「省得她越來越囂張,自以為了不起。」
「說夠沒?!」紀飛揚瞼色一沈。「至少她不像你們,做事交差就好了。你們有什麼條件說人家?」幾句話就讓原本歡樂的氣氛降到冰點。
章淑美詫異地看著紀飛揚,他的臉色很難看,他真的很生氣,出於女人的直覺,章淑美對剛剛那個打扮時髦,名叫小魚的女子生起敵意,好奇她跟紀飛揚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