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不過自動請纓押運糧草,明著像是商家吃虧了,然而,一旦拿到暢行無阻的通行皇令,往後鳳徽號麾下商隊,就能舍下私道,大大方方走坦蕩平穩,可供駟馬並馳的官道,如此足可縮短四分之一以上的路程。

貨暢其流,講求的便是快捷迅速,原本放眼商界驛旅同行,早就無人能與鳳徽號匹敵,況且今日得此方便,也就能夠吃下更多的生意。

既利人又利己,還能做下天大面子給朝廷,一舉佔盡三利,他何樂而不為?

數日後。

渡船頭畔茶館里,一抹天青色罩頭披風下的竊窕身形默默坐在角落一桌,玉手輕捧著茶碗呷了口清冽龍井。

一名簡單服色裝束的老漢在她面前入座,還未開口,喉頭已發緊。

「鐵叔叔,謝謝您在煙凌渡關口幫我押住了那批貨。」談珠玉抬起頭,輕聲開口致謝。

「大小姐……」鐵總兵搖頭,有些哽咽,「是老鐵回來得遲,教大小姐吃苦受罪了。」

「您去年底方自北方大獲功勛調派回南,而我爹娘的事……都過好些年了。」她反過來寬言相慰,「滄海桑田,世事更迭,本就不是人力可挽回。您惦著昔日與我爹爹的故交舊情,這一遭的拔刀相助,我已是感恩戴德萬分,還累及鐵嬸兒,白白擔了悍婦的惡名。」

「這點子事有什麼的?」鐵總兵嘆了口氣,「當年我受同僚誣告,險險獲罪流配邊疆,若不是三爺仗義解囊疏通了上頭,老鐵哪還有今日?所以別說是我老鐵,就連你嬸子也說了,三爺這份恩德不報,我們夫婦倆還能算是人嗎?」

「爹爹當年相交滿天下,可如今也只剩鐵叔叔這一個知己的熱心人了。」她淡淡一笑。

「大小姐,容老鐵多嘴說一句,三爺的身子雖然不挺扎壯,可也不是什麼三癆五傷的,當年怎會匆促急病而亡?」鐵總兵義憤填膺,缽大拳頭握得死緊。「還有三夫人,最是溫婉嫻秀的,又如何會與外人有私?方秀才在事發后隔日也懸樑自盡,我問過鄰居,人人都說那晚曾聽見他屋裡有碰撞巨響,顯是有人要——」

談珠玉一手搭住鐵總兵的掌背,低聲道:「鐵叔叔,我都打聽過了,我明白。」

他一震,老眼睜大。「原來真是——是——」

「鐵叔叔,您老放心。」她嘴角微往上揚,不知怎地,那抹笑意卻令鐵總兵胸口一寒,打了個激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談球玉早對天立誓,誰人害我家破人亡,就算是骨肉至親,我也必將之挫骨揚灰,方能解恨!」

鐵總兵心底複雜萬千,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地望著她。

他識得大小姐的那一年,她年方三歲,還是個成日依依三爺膝下的粉雕玉琢小小人兒,稚嫩可愛得不得了。

可一晃眼,誰料想得到如今……唉。

「無論如何,大小姐將來有用得著老鐵之處,只要吩咐一聲,老鐵火里來水裡去,若有皺個眉兒,就不是好漢!」他慨然拍胸應允。

「謝謝鐵叔叔高恩厚情,珠玉在此先謝過了。」她美眸浮起一抹水色,隨即眨去,笑了。

在見過鐵總兵后,談珠玉在茶館里又坐了一盞茶辰光,一名笑臉迎人的胖胖婦人在為她添茶抹桌面的時候,趁人不覺,在她面前放下了一隻紙封。

「玉姑娘,老包要我代他稟您一聲,那三船蠶繭共售得三百兩銀子,鳳徽號付給的賠償金計五百二十兩銀子,銀票都在這兒。」

「有勞了。」談珠玉不動聲色地收下,玉手遞過一隻素色囊袋,另給了胖胖婦人一錠足二兩重的銀子。「請代轉給包先生。還有,這二兩銀子是茶資。」

「謝玉姑娘打賞。」胖胖婦人鄭而重之收下。

自窗外望去,大河煙波浩渺,鼓帆篷船來來去去,其中有無盡巨大銀貨流淌而過,有無數商人的辛苦血汗,還有那些背後孤寂寥落、獨守空閨的家室妻小。

帆過船返,不是為名,就是為利。

而她,是為了無止無境的恨……

自那一日獲得商岐鳳首肯,接下責成胭脂醉茶磚買賣的大小帳目權力后,談珠玉精神抖擻地使出渾身解數,不但將一條條帳目盤分列紀錄得清清楚楚,甚至也將路上船夫伙食、茶資、薪餉外加打點沿岸關口的特費算計得分厘不差。

她甚至提議負責的掌柜沿著順流在川花鎮上採買焙茶用的花卉,原產地所出的花材又比原價便宜了三成,種種籌劃盤算之下,不單壓低了成本,還足足為這筆豐厚利潤額外添加了數千兩的收益。

而當首批胭脂醉大獲好評,盡數於海外販售一空,對方甚至搶著和鳳徽號訂下一紙長期供貨的鉅額合同,至此,談珠玉經商能力可說是展現得十分成功。

她在商府中的地位急速躍升,商岐鳳面上雖然未曾加以誇讚,卻已慢慢將一些其他路線的買賣商務交由她處理,暗中觀察她的行事。

她也十分精乖,當他破例准許她在眾大掌柜議事時,在一旁斟茶伺候默默吸取經驗,偶爾他也會淡淡拋給她一句:「以你看呢?」

「是。」談珠玉恭順地欠身,先會思索片刻,這才娓娓說出幾句精闢中肯的想法,最後仍不忘淺笑自謙,「賤妾才思淺鈍,若有說得不對的錯處,眾位掌柜當聽來笑笑也好。」

可她所思所想之策,通常與他不謀而合,且一針見血。

商岐鳳眼底透著一絲讚許,但也只是點個頭,爾後環顧眾人表情:有驚為天人的,有心悅誠服的,自然也有滿眼嫉妒,忿忿不平的。

很好。

是人才,方招嫉,若是庸才,怕連被人多瞧一眼的興緻也無。

他緩緩呷了一口胭臘醉,心下頗為滿意。

談珠玉將殘了的茶湯倒於一旁青瓷茶海里,再度沖入滾燙熱水,燙凈壺身,皓腕蔥指,起手翩翩,優美得如同一首詩。

但她靈透如晶玉的眸光卻時時流轉投望向主座之上,深沉鎮靜、運疇帷幄的他。

縱然在濃眉略蹙,神情嚴肅得令人心驚膽戰之際,她發現自己還是無法不去看著他,流連著他的一挑眉、一沉恩。

她看他看得專心到燙了手也不自知。

議事方罷,眾位掌柜恭敬退去,談珠玉這才恍然夢醒,低下頭,急急地收抬起茶具。

一方雪白帕子出現在她視線內,「爺?」她迷惘抬頭。

「拿去。」

「呃?」她仍是迷惑不解。

商岐鳳濃眉不耐地糾結了起來,緊繃著臉,索性拉過她的左手,稍嫌粗魯笨拙地用那方帕子將她微微發紅的手背紮裹妥當,在上頭打了一個難看至極的死結。

結束之後,他隨即拂袖而去。

這是包紮還是懲罰?

談珠玉獃獃地望著他的背影,再低望著被密密纏繞打結的左手,心口不知怎地有點發漲,有點刺痛,又有些酸酸的、熱熱的。

她這是怎麼了?

桃花神情陰鬱她啜著一杯蜜釀的果子酒,可此刻妒火中燒的她,完全喝不出半點兒滋味。

終於,再也忍不住一甩銀杯,酒汁兒濺得四處都是。

「那小賤人直以為她攀上高技去了?」桃花咬牙切齒,盛怒難消。「爺充其量不過丟給了她幾根骨頭啃啃,她便抖起來了,自以為真是這府里的正經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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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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