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塵有約
南天翔疾掠了片刻,突聽半山腰傳來打鬥的聲音,不由雙腳一緊,幾個起落,看到一角青瓦紅檐自綠林中露出來,卻是一座庵堂。打鬥聲正是自此傳出。
南天翔悄然掠上圍牆,只見紅衣史姑娘手持長劍與一名藍衫青年聯斗一個面容俊俏的中年男子。廊柱下倒著兩個青年女尼。
藍衫青年左掌一翻,幻起一片掌影,掌風捲起層層洶湧的暗流,撞向中年男子。他右掌在後,緩慢地遞出,雖是樸實無華,但手掌四下空氣卻捲起一道道渦流,對中年男子構成的威脅反在左掌之上。他全然不理會中年男子擊向自己的左掌、右足,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史姑娘長劍一挑,布下一道劍幕,點點寒芒射向中年男子的右足,她弓身錯步,轉向中年男子的右側。
中年男子收回擊史姑娘胸部的右拳,化拳為爪,在層層掌影中毫無謬誤地扣向藍衫青年的左腕,左掌化指,五指罩住藍衫青年胸前數處大**。他右足一彈,反踢史姑娘「期門**」,招式極盡下流。
他氣脈悠長,招式精簡,在掌、指、拳、爪之間變換,穿梭於掌影劍光之中,竟如閑庭散步,動作洒脫自如,場中雖是勁氣四溢,卻不見得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眼看他以一敵二,猶是攻多守少,臉上始終帶著一抹淡散的笑容。
他掌指拳腳之間,對史姑娘極盡輕薄,雙眼更不離史姑娘胭紅脂麗的俏面,大有「美人如花看不足」之勢。
藍衫青年變招自救,口中道:「小蘭,你快走吧!不然我們……」
史姑娘嬌叱道:「沒骨氣!死就死,逃什麽逃?」
三人招式變換,如鶻起鵠落,轉眼又鬥了數招。
史姑娘被中年男子盯得心浮氣躁,招式漸漸散亂。藍衫青年的掌勢大開大合,掌風激蕩,全不顧自身安危,每每有神來之筆救史姑娘於危險之際。
又換了十數招,藍衫青年所用劈空掌極耗內力,氣息微亂,漸感內力不繼,道:「小蘭,別逞強了,快走吧!」
史姑娘氣喘吁吁,道:「來這之前你不阻止我,現在已經遲了!」
中年男子趁他倆說話分神,閃電般後退,幾乎撞入藍衫青年懷中,他曲肘撞向藍衫青年的胸前。藍衫青年變招不及,唯有後退,兩人聯手合擊之勢立消,中年男子倏地收臂,曲指彈在史姑娘的劍上。只聽「錚」的一聲,史姑娘的長劍應聲飛出。中年男子「嘻嘻」一笑,伸手摸向史姑娘的俏臉。
藍衫青年大驚失色,右掌掌勢陡變,立掌為刀,內力勁,一綹尖銳的掌風,割破空氣,出「嘶嘶」的聲音,劈向中年男子的後心。史姑娘極力一仰俏面,險險避過中年男子的輕薄。
中年男子不敢小瞧藍衫青年的掌刀,腳步移動,避開其掌刀。藍衫青年連環三「刀」,逼得中年男子不得不丟開史姑娘,小心趨避。
藍衫青年三招一過,內力立弱,再也不出掌刀。心中急躁,拳腳之間更為兇悍,招招不離中年男子生死大**,形如拚命。
史姑娘雙頰紅豔,猶如火燒,羞憤難當,更激起任性、拚死不服輸之性,也用出拚命的招式。
但場中他們的情形更無好轉,中年男子動手之間好比戲耍,南天翔看在眼中,暗估場中三人實力。他與藍衫青年相差不多,比起中年男子就差了遠不止一籌,內力氣脈之悠長更遠非他所能敵。史姑娘雖也不是很弱,相比又弱了一個檔次,根本無法改變雙方實力:如今他們三人加起來,也絕不是中年男子的對手。
南天翔心念轉動,唯有暗算,仗著自己懷中的毒藥,出其不意方能取勝。但是「寒煞」名列高家七大奇毒之一,中人立斃。他的勝出,就意味著置中年男子於死地。儘管他心中全然沒有道德正義之類的條條款款,他還是十分猶豫,不知是否應上去相助。
只見那中年男子道:「史姑娘,投降吧!或許本公子一高興,便放了你的笨豬情郎……」
史姑娘怒道:「放屁!」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姑娘放的屁也是香的,本公子喜歡!」
藍衫青年怒道:「無腸公子,你也是個成名已久的人物,言詞卻如此粗鄙,枉你自稱公子!」
無腸公子的笑容充滿淫邪味道,手指拂向史姑娘胸前雙峰,道:「本公子還有更粗的,保證將你的小情人侍候得舒舒的……」
南天翔見史姑娘被欺負,熱血「轟」地衝上心頭,升起一股強大的力量,再也按捺不住。
他揭起數片青瓦,長身而起,將瓦片射向無腸公子,喝道:「史小姐莫忙,我來也!無腸公子,接暗器!」他以尋常手法擲出瓦片,瓦片中絲毫不含內勁。
無腸公子揮掌輕鬆拍開瓦片,笑道:「原來還有幫手,一起上吧!」
南天翔一躍而下,揮掌加入戰團,單掌閃電般探出,催動鳳蝶風傳他的「和風功」,用了其五成真力與無腸公子硬對了一掌,他被震退了三步。
藍衫青年與史姑娘鼓起餘勇,奮力搶攻。
南天翔一退即上,再與無腸公子硬拼一掌,這次他只用了四成真力,雙掌相觸,南天翔退了五步,他一退再上,用了不足四成真力與無腸公子對了第三掌,這次他退天得更遠,足足退了七步。
無腸公子輕敵之心早起,每次用真力不足五成。可惜他忽略了兩點,註定他要命喪終南山。一是南天翔竟能每掌擊出都與他對個正著;二是粗布葛衣,顯然與史姑娘兩人非是一道。
南天翔後退時將握在左手的「寒煞」的解藥放入口中,右手入懷,取了粒「寒煞」,以內力吸在掌心,疾沖而上,用盡十二成真力,與無腸公子再對了一掌。
無腸公子陡然覺得一股大力傳來,一股奇寒循經脈奇快地侵入心臟。真力凝滯,身形一頓,激凌凌地打個寒噤。他怒道:「你用……」
南天翔不容他「毒」字出口,施展出高傲所傳的「無影腿」,閃電般踢中他的心窩。藍衫青年亦一掌擊中無腸公子左肋,無腸公子的身體向後飛出,「!」地摔在地上。
令多少江湖女子聞之色變的一代黑榜高手,竟被南天翔四掌暗算,死在終南山上。傳了出去,會有多少人相信,又有多少人會拍手歡慶、罵他活該?
南天翔吁了一口氣。名列高家七大奇毒之一的「寒煞」,果然沒令他失望。他暗運內力,內腑隱隱不暢,傳來痛楚。他被無腸公子的內力反震,受了內傷。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心道:「我得將傷勢裝得沈重些。」他搖搖晃晃地摔倒在地。
藍衫青年與史姑娘俱一愣,未料到這樣轉敗為勝,藍衫青年飛掠到無腸公子身邊,只見其臉上罩著一層青寒之氣,氣息已絕。他看不出無腸公子的死因,不由心中打了個結,暗道:「好厲害的功夫!」
史姑娘伸手去扶南天翔。南天翔低喝道:「別動我!」他暗中催動內息,一邊治療內傷,一邊催動體內寒氣,讓寒氣上臉。史姑娘趕緊縮回玉手,見他一瞬間臉色大變,罩上一層青寒之氣,氣息粗重,她屈膝跪在南天翔身旁,芳心大急,望著回到身邊的藍衫青年,竟微帶哭腔道:「我的姑奶奶,還不快想法子救人?」
藍衫青年蹲下身,望著南天翔皺眉道:「我沒見過這種功夫,不知如何相救。」
史姑娘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要你救活他。」
藍衫青年面紅耳赤,又不敢再作分辯,吶吶道:「我……我……」他抻手欲扶南天翔。
南天翔氣息調勻,在藍衫青年相扶下坐起身子,道:「別急,在下一時半刻還不會有事。」
史姑娘化憂為喜,道:「啊!公子還能說話?」
南天翔道:「廢話!在下非是啞巴,又沒斷氣,怎麽不能說話?」他想看看「惹火燒身」有多厲害,說話一點兒也不客氣。
史姑娘俏面一紅,道:「我……我……」
南天翔兇巴巴地道:「我,我什麽我?我叫南天翔。請教二位貴姓大名?」
藍衫青年抱拳道:「免貴姓朱,小名武剛。」他的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沈穩中顯得質樸。
史姑娘道:「本……小女子史愛蘭。」「本姑娘」三字她差點衝口而出。
南天翔道:「愛蘭?不知是愛這位朱大俠藍衣的『藍』呢還是在下姓這個南方的『南』?」
史愛蘭俏面紅透耳珠,心道:「這人言語好生無禮!」卻又作不出來。
朱武剛道:「恩公說笑了。不知恩公的傷勢該如何救治?」
南天翔心中暗笑,臉上卻神色黯然,道:「恩不恩的,兄台休要提了!在下中了一種奇寒的掌力,已入心脾。在下還未想起如何醫治……好冷!」他裝作接連打了兩個寒噤。
史愛蘭玉容失色,道:「啊!這……那……我的姑奶奶,怎麽辦?」
南天翔未料到竟將她嚇成這樣子,心中已大是不忍,又想試試她「惹火燒身」的厲害,於是介面道:「在下不自量力,出頭幫你們對付黑榜高手!」
史愛蘭先強著邀朱武剛來誅滅無腸公子,南天翔這話猶如在說她才是自不量力。她現在後悔得要命,道:「我……」
朱武剛雖感激南天翔臨危相助,如今見史愛蘭常的關心南天翔,南天翔又屢次出言無狀,心中不覺隱生妒意和不快,想到南天翔生死難卜,心中又暗罵自己,竟有這等不仁不義的想
法。
南天翔見史愛蘭彎彎的柳眉含愁,晶亮的大眼睛含淚欲滴,粉嫩白皙如玉的瓜子臉滿是羞
愧之色,他心中一陣感動,湧起一陣想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這股衝動令他大吃一驚,心念轉動,他狠起心腸忖道:「我的言語頗為輕薄無狀,她怎麽就白白受了呢?我看你忍得了多久!」
於是他嘆了口氣道:「姑娘想必就是名震江湖的『小小女俠,惹火燒身』了?」
俗話說: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史愛蘭也不知自己中了什麽邪,對南天翔竟然逆來順受。南天翔這句在往日她從不認為是嘲諷、只當是恭維的話,今日聽來,心中竟升起一種羞澀的感覺,俏面飛紅地道:「我……是江湖上……不是……」詞不成句,到最後她也不知在說什麽。
南天翔又道:「朱大俠先讓姑娘先退,姑娘若是走了,朱大俠必能全身而退。偏偏姑娘要逞英雄,在下這條性命也不知是否能為史姑娘換一個教訓?」
史愛蘭雙手掩面,哭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錯了……」
朱武剛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他從未想到史愛蘭哭著承認錯了的一天!忍不住道:「南大俠,在下可否用內力為你驅毒呢?」
南天翔搖搖頭,道:「不必。」他抬頭看了看天色,見日已偏西,又道:「史姑娘別哭了!生死有命。」他抽出湘妃紫竹簫,見史愛蘭放下手望著他,微微一笑道:「讓在下為兩位吹一曲作為相識一場的見證,亦當作在下生命的輓歌吧。」
他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史愛蘭看在眼中,想著他的生命片刻之後就要走到盡頭,一種前所未有的傷痛爬上她的心頭,輕輕撥動了她芳心深處那根情感的弦,她的心靈一陣顫動。她知道這一生,她永遠也忘不南天翔這輕輕的一笑了。
簫聲低沈徘徊,如慕如訴,嗚嗚咽咽。勾得朱、史盡想著生命中的傷感和無奈,時而春盡花殘,日落黃昏;時而斷雁北歸,水自東流;時而人去樓空,韶華逝去……
朱、史二人不覺坐在地上,淚流滿面。
未幾,簫音一變,轉為柔亮舒揚,輕快起來。頓時春回大地,草長鶯飛、蜂忙蝶亂,天地間生機盎然。兩人又不覺笑了,心中滿是甜蜜,快樂,彷彿回到了童年,對生命充滿了好奇和嚮往……
本來以南天翔的簫技,要迷失功力如朱武剛之流已是大不容易。不過朱武剛與無腸公子一戰中心神早已受驚,加之他為南天翔的生命流逝而傷心,就輕易為南天翔的「冬去春回曲」所趁了。
朱、史二人聽得如痴如醉,連南天翔曲盡收簫猶不覺。
南天翔逞強吹完一曲後,體內三道真氣平衡漸亂,竟覺得內傷有加重之感,料想朱、史二人清醒後會為他護法。於是結孋趺坐於地,運功調息。
不多時,庵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驚醒了朱史二人。卻是銀瓶關心小姐,終於忍不住尋上山來了。史愛蘭先目注南天翔,見其氣息悠長,正在行功緊要之時。她芳心一片狂喜,幾乎忍不住要吼著對所有人道:「他沒有死!」
朱武剛道:「他行功正值緊要關頭,大家不要驚擾他!」他招另兩個少年,去解救庵中為無腸公子所制的尼姑。
南天翔收功醒來,見史愛蘭緊張關心的樣子,心中不由一陣蕩漾。
史愛蘭見他氣色全無異樣,悲愁早去,等他張開眼睛,笑道:「南公子,你的傷勢好了麽?」
南天翔見她微笑如花,心中頓生讚歎之意。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微笑道:「多謝姑娘關心,已無大礙了!」
銀瓶見了南天翔的笑容,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不敢再看,小聲問史愛蘭道:「小姐,無腸公子被你們殺了?」
史愛蘭心情特別高興,比劃著道:「是啊!本來我的姑奶奶和我兩人已打不過他了,這位南大俠一來,『劈里啪啦!』四掌,再加上一腳,無腸公子就躺下了!」
銀瓶見小姐神采飛揚,感激地對南天翔斂身道:「多謝大俠相救之恩!」
南天翔道:「姑娘客氣!『大俠』二字,區區是絕對擔當不起的,兩位以後直呼南某姓名就成了!」
史愛蘭主婢還待再說,六七個尼姑與朱武剛三人一齊走了過來。眾尼姑合什齊聲向南天翔稱謝,南天翔道:「在下有幸參予除此凶人的義舉,乃在下心中所願,各位師太勿謝。」
他看了一眼無腸公子的遺屍,又道:「這無腸公子似乎還不是窮凶極惡之徒,竟沒有傷一個人。以在下之見,還是把他埋了吧。」
一眾尼姑神色頓時頗為不自然,齊聲念佛。史愛蘭向後上來的兩個少年道:「沒聽到南大俠的吩咐麽?還呆在這裡!」
那淡青錦衣少年道:「史小姐對這等登徒淫賊一向不是深痛惡絕麽?以小弟之見不如扔下山谷喂狼算了。」
南天翔憶起無腸公子輕薄的言辭、下流的舉止,想必不是善心未殺庵中尼姑。他心中最恨的是**淫賊、不懂珍愛妻女的男子,拿他喂狼本不為過。但是其所中的「寒煞」奇毒蘊在其屍中,狼亦經受不起,若是一傳十十傳百,豈不是一場大災難?心中轉念,不覺眉峰微聚。
史愛蘭看在眼中,只當他是仁心宅厚,於是向淡青錦衣少年嗔道:「叫你埋就埋,偏那麽多話!」若非是埋死人,她倒要搶著去做了。
朱武剛率先響應,提起無腸公子冰冷的屍體,遠離庵堂,幾人七手八腳,草草埋了無腸公子。
南天翔初次殺人,眼見一堆黃土掩了無腸公子,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傷感黯然潛上心頭,站在那裡怔怔若失。
史愛蘭神采飛揚,雖然經歷了一場驚險,但無腸公子總算如她所願的被誅了,芳心中對南天翔不勝感激,時時關注著南天翔的舉止,見狀試探著道:「南大俠……」
南天翔回過神,抽出竹簫道:「人死不記仇。在下想以一曲送他的亡魂一程,願他早日投胎生吧!」
面對西天落日,他舉簫就唇,吹出他最拿手的曲子「夢蝶」。
薄薄的傷愁彌散山頭,輕輕的失落爬上眾人心頭,化作一種迷茫……
生命啊,你到底是什麽呢?一個從十月懷胎,到呱呱墜地、嗷嗷待哺,到呀呀學語,直到長大**,這個生的過程歷經了多少艱辛?相對於生,「死」是多麽容易!與死的沈默和永恆相比,生便顯得無比的脆弱與虛幻。
南天翔曲盡收簫,面對神情各異的諸人,仰天一聲長嘯,拋開心中的失落,瀟洒一笑,道:「夕陽無限好,何必愁黃昏?」他抱拳又道:「各位,後會有期!」言畢,舉步下山。
他一曲夢蝶盡時,朱武剛痴痴地望著史愛蘭,瞎子也看得出他對史愛蘭的一往情深。
朱武剛欲言又止,史愛蘭卻大感失落。
南天翔走了幾步,忽又迴轉身,道:「朱大俠,無腸公子之死,在江湖上會否算一件大事?」
朱武剛道:「這是一定的。無腸公子名列黑榜十大高手之九,他平生又作惡多端,這一死一定會有許多人轟傳的。」
南天翔道:「在下可否求各位一件事?」
史愛蘭道:「什麽事?你說吧!」
南天翔道:「這件事關乎各位為人和聲譽,各位是否……」
史愛蘭道:「小妹答應了。大俠請講!」
南天翔見朱武剛猶在猶豫,道:「在下今日幸逢二位終南山衛道,純屬在下,在下……非是在下本意,在下懇請幾位異日提及此事時,不要道及在下賤名。」
朱武剛先前對無腸公子之死因心中存疑,又對南天翔的言行、人品不解,有一種似正非正的感覺,本想下山好好打聽一番,若為正人君子,日後道左相逢,就好好謝他一番,否則以其相戲史愛蘭之語,實是別有用心,此事就不必放在心上。後聽有事相求,疑竇頓生,此時聞言,心中慚愧不已,但疑竇更大,不禁有些遲疑未言。
史愛蘭已反悔起來,道:「不行!小妹不能這樣做。」
南天翔道:「你最先答應,倒又當先反悔了!」
史愛蘭了無愧色,道:「小妹幼承庭訓,怎可得這不實之名呢?」
南天翔目光放到朱武剛面上,道:「朱大俠之意呢?」
朱武剛略一沈吟,道:「南大俠想必是有難言之隱,在下之意……」
史愛蘭急急截住話頭,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我的姑奶奶,你是要答應了?」
朱武剛急急改口道:「小兄自是聽小蘭的意思行事。」
南天翔道:「一入江湖是非多,在下是自尋煩惱了!願此一別,後會無期!」言畢,就待離去。
史愛蘭聽了後會無期四字,急急道:「且慢。要小妹撒謊騙人也可,但大俠依我等一件事。」
南天翔道:「不知何事?」
史愛蘭道:「小妹受大俠救命之恩未報,本應聽從大俠吩咐。小妹不能太失禮數,若大俠能讓小妹在山下鎮中略盡東道,小妹等就答應大俠不將此事在江湖上大肆宣揚。」心中暗笑道:「『小』肆宣揚一番不就成了?」
南天翔心中對史愛蘭已頗有好感,也不十分捨得嚴拒她的邀請,但轉念忖道:「此時萍水一聚,彼此並無深情厚誼,走得無牽無掛。一旦日久生情,陷入朱、史二人之中,卻是大大不妙了。」
雖然可惜錯過吃白食的機會,他還是抱拳道:「罷了!隨各位去說吧!在下有事告辭。」話聲一落,舉步下山。
史愛蘭大感委屈,心道:「本姑娘何時低聲下氣要做東道來了?今日初次要做東,你卻要推卻!本姑娘偏就要請你!」
她見身邊幾個呆望著自己,嬌叱道:「幾個木頭人!你們不想留住他,是不是?本小姐就偏要留住他!」
她想到說到,說到做到,嬌軀一掠,越過南天翔,回身攔住他。
南天翔心道:「惹火燒身了!」也不答話,存心看史愛蘭如何留住他。
朱武剛、銀瓶等人也提氣追了過來。
史愛蘭道:「南大俠知小妹在江湖上的名號,想必也聽過寒家長安史府之名了?」
南天翔在秦地的茶肆飯莊之中,「長安史府」四字,一日少說也要聽上數次。於是順口答道:「久仰盛名!」
銀瓶暗道:「只要你應聲,就不愁你不入小姐的觳中。」
史愛蘭慧黠的笑道:「原來大俠今日嚴拒小妹,是為了日後親到寒家向我奶奶索要報酬了?」
南天翔瞠目結舌,道:「這……」
史愛蘭道:「若非如此,大俠為何嚴辭呢?」
南天翔飛揚的劍眉微皺,道:「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姑娘請想:無腸公子是怎麽死的?在下所受之傷,為何無緣無故就愈痊了?」
他見幾人無語,又道:「無腸公子是在下以一門惡毒的毒藥暗算死的。至於在下麽,根本沒受什麽傷,只不過是騙你們的。以暗殺的手段,殺死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總不會是什麽正人君子吧?」
他一字一頓地繼續道:「現在,姑娘還要做東結識我這個人麽?」
說完後,他竟有一種一吐為快的感覺。
史愛蘭雖為他所說震動,又聽他假裝受傷,想起自己當時哭哭啼啼,還被他狠狠訓了一通,芳心中泛起一陣羞意,同時還有幾分驚懼,反而覺得他無眾不同,更不想讓就此他離去,心裡哪管他是什麽人?
她嫣然一笑道:「這個東道更要做了!小妹家中是生意人,你來我往每筆賬算得一清二楚,若無端欠下南大俠一筆人情債,小妹日後只怕是寢食難安了!」
南天翔心道:「凌牙利齒!我倒成了施恩望報的小人了。明日我又看你有何籍詞。」
他無以辭對,淡淡一笑道:「如此南某就打攪姑娘了!只是『大俠』二字在下不配,也不願!沽此譽,幾位休要再以此相稱。」
史愛蘭甜甜一笑,道:「如此小妹就稱你南大哥了。南大哥,請!」她側身道邊,肅手請南天翔先行。
朱武剛心中酸溜溜的,暗道:「小蘭與我相處近兩年,幾曾稱我一聲『大哥』?唉……」
南天翔心中籌思明日行程,不再謙讓,舉步向山下行去,道:「姑娘請!各位請!」
一路上史愛蘭對南天翔溫言軟語,有問必答,極盡溫柔。朱武剛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嬌笑倩兮的少女就是史愛蘭,他的妒意明顯得南天翔確信無疑的感覺得到。
南天翔一下山,心中就開始後悔答應史愛蘭之邀了,但美人如花,笑語解頤,令他欲去還休。
長安史府是武林中七大世家之一,亦為八百里秦川的富,在子午鎮上亦置有別業。一行人進了史府別業,已是華燈初上。自有人收拾宿處,整治酒席。史愛蘭差人去鎮上牽回七兩,取回革囊等物。
南天翔雖也是官宦之後,但蒙古鐵騎入侵,家道末落,在入蝶舞谷與鳳蝶舞三人一起生活後,以打獵渡日,日子一直過得十分清貧。
看了這些富家子弟一呼百應,南天翔暗道:「難怪人世間很多人追逐功名權勢,熱衷財富利祿,單看了這些人的生活就可以理解了!」
史愛蘭差了銀瓶為南天翔親侍湯水,沐浴後,又為他送來一襲簇新紫衣,強著為他換上。
南天翔梳洗後,穿上紫色錦衣,意態俊雅,風流自然,就如這紫色衣衫是專為他設計的一般,除他之外,誰也穿不出這股風流自然的味道。史愛蘭主僕眼睛一亮,朱武剛益顯得不自然了。
豐盛的酒席很快送上來了。喝酒,是南天翔平生第一等頭痛的大事,因此推辭不飲。朱武剛同另兩人趁機難,被史愛蘭淡淡數語就壓了下來。
飯後,大家各懷心事,稱疲累不堪,史愛蘭親領南天翔至宿處,各自安歇。
南天翔送走史愛蘭主僕後,了無睡意。自大巴山蝶舞谷別三老後,下山遊歷已過月余。這一月來,還是第一次接觸江湖兒女,史愛蘭有三分的野性、七分的溫柔,宛如精靈一般可愛,令他思緒紊亂。他難以自制的問自己:明日一走了之麽?
他打開革囊,取出筆、墨、紙、彩粉等物,決定為史愛蘭畫一張像。他澄心靜神,仔細回憶這半日中,史愛蘭最為動他心靈的一刻,浮現腦中的竟是她顰眉含淚的模樣。
他磨墨調粉,展紙揮毫,按鳳蝶風所授的「風流筆法」,片刻後,史愛蘭帶著「眉似遠山籠輕愁,目若秋水盈波光」的神情躍然紙上。
題《臨江仙》於上:
古道豔陽蹄聲疾,飛過白龍絳雲。小小女俠驚鴻影,疑為海棠仙,紅拂返芳魂。冰肌雪骨玉為神,天香國色出塵。惹火燒身倩誰傳?春山籠輕雲,梨花帶雨痕。
史愛蘭、銀瓶回到宿處,無語相對。史愛蘭只覺這一夜又悶又熱,讓她心中無比的煩躁。
沈默了好一陣,銀瓶道:「小姐,早些歇著吧!明日之事誰能料得到呢?」
史愛蘭道:「你先去睡,不用照顧我。」
銀瓶知她心中煩惱,不敢多言,轉身去了。她心道:「小姐定是喜歡南公子,連往日的聰明利害全不見了。可憐朱少爺對小姐的一片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