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謀出路
大運河的水位因黃河被決堤而上升不少,在微山湖往南的數十里河段,水面寬達三五里,給元軍渡河增加了很大的難度。
但是討逆軍眾將士看見扎在對面的密密麻麻一大片元軍營帳,十倍甚至二十倍於己的力量形成強大的氣勢,壓得己方全軍抬不起頭來,大夥兒都知道,這一仗要想取勝,實在很難了。
南天翔遙視元軍,心道:「兵法有云:用眾者務易,用少者務隘。我軍適得其反,而元軍此時卻正合此要旨。如今我軍唯有以這條大運河作屏障了,但元軍數量太多,大可用民夫充正規軍,分數處渡河,我軍又如何能選准其真正的主力,加以『半濟而擊之』?」
自從元軍傳出消息要大舉進攻徐州以來,李二就下令整修徐州城,時至今日,原本就頗具規模的徐州城,在徐州軍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情況下,更可稱為堅城。但徐州城內的守軍人疲馬困,面對遠道而來的元軍,也稱不上以逸待勞。
當南天翔要求其派兵出來協助防守時,徐州守將趙均用竟然一口回絕,令南天翔差點沒有反應過來,心道:「到底誰在幫誰?誰應是求人幫助的?」
「李二將軍的大軍要明天才能返回徐州。如果元軍知道這一消息,是否會強行渡河,率先圍困徐州?」南天翔詢問站在身旁的柳絕塵。
柳絕塵道:「不知五弟一行是否順利啊!」
「柳!大!參!謀!說話可不可以不要跳躍太大?」南天翔道,「……哦,先生之意,大概是脫脫若有火炮為倚仗的話,徐州雖是堅城,也不難攻下。而要將徐州軍一網打盡,更應讓李二將軍回城,以免讓其流竄於外,難以收拾?」
柳絕塵道:「所以我希望五弟已經搶到了火炮,並且消息已經為脫脫所得。那樣的話,他有可能會急切地渡河,予我軍可趁之機,咱們不防狠狠地咬他一口,然後迅撤走。讓他再吃一個啞巴虧。」
南天翔點頭道:「我軍連場勝利,原本士氣如虹。誰知這一撤,士氣竟然不斷下降,小子統軍無方啊!有蘇家二小姐在,定然不會如此。如果先生的想法得以實現,我軍的士氣或會再上升。」
柳絕塵道:「虎賁營是我軍的精銳,他們心中真正的統領應是蘇二妹。如今蘇小姐不在,難免人心浮動。以我淺見,還是別太依賴蘇小姐了,再強她也只是個女流之輩,公子得自強自立,用自己的言行舉止影響全軍,那麽我軍大概不會在應變之時,士氣不穩,人心不定。」
南天翔道:「要做個人英雄嗎?」他心中卻對柳絕塵小看女人很不以為然,心道:「若不是為了一個『女流之輩』,我吃飽了撐著,會在這裡出生入死?」
柳絕塵緊盯著南天翔,道:「公子不希望如此嗎?」
南天翔心虛地道:「呃,那個……我們還是想想如何防備元軍渡河吧。」
柳絕塵見狀,竟然哈哈大笑,引得不遠處的將士們齊齊將目光投向南、柳兩人。
「看來他所說的,又非是由衷之言了,目的不過是擺我一道而已。」南天翔心道,「雖有些尷尬,但是我為什麽一點也不惱他?」
「走吧,只要多派些耳目出去,全面掌握局勢的展,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打不贏就跑,先立於不敗之地。」柳絕塵道,「鳳小風北去這麽久了,也沒傳回什麽消息。以我之見,咱們再成立一個密諜系統吧。」
南天翔沈吟道:「先生所言極是,此事就交由先生處理吧!」
柳絕塵道:「我可不行!你營中不是有個見不得光的人嗎?他是這方面的專家,反正密諜都是地下性質的,由他來搞,最為妥當。」
南天翔道:「若他是真心投靠我,就應是想堂堂正正的從新做人,我又怎能讓他重操舊業?」
「堂堂正正的做人?別開玩笑了!」柳絕塵道,「他不是因為走投無路才被迫投入我們的陣營的嗎?對他,應是重用加禮遇,看其是否真心投靠我們!」
南天翔道:「先生似乎很了解他?」
柳絕塵道:「魔門的人自從聞見諸失敗後,幾十年休生養息,活動大都在燕幽十六州,給人造成一種假象,武林中很多人認為,魔門中人不敢入中原。」
南天翔道:「而實際上,魔門明暗兩方面都有人在中原活動,只是大家並不知其真實的身份而已。比如無腸公子都擠身黑榜十大了,也不知有幾人知其出身魔門?」
柳絕塵道:「但徐澤的活動集中在京兆府一線,可以說是在明玉山莊的家門口,山莊對其自是有所了解。一言概之,此人在魔門懷才不遇。出身不好,不是不能用他的理由,明玉山莊里的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麽好出身,包括莊主,他出身星相門,也不是名門正派。一柄鋒利的劍,拿在好人手中,自是用來懲奸罰惡;而用在壞人手中,卻是用以作姦犯科,成為兇器。」
南天翔道:「先生之意,小子懂了!」他說做就做,立即返身回營。不過他心裡卻很是悵惆,想當初在老君山上所言,雖是權謀手段,也多少有些那樣的想法,如今收用魔門中人,乃是食言而肥的行徑,與本意背道而馳。
「這並非是權宜之計啊!做人,或許就是變來變去的,言行難以一致,很難有始有終吧?」這樣的覺悟壓在他心頭,令他悒鬱難解,心道:「我的出路究竟在何方?南天翔啊南天翔,你真的確定自己在做什麽嗎?」
脫脫亦召集了眾將商議。
「啟稟丞相,渡河的木筏所需的木材已經準備就緒,打成筏子,大概在傍晚就可以渡河了。」也可扎魯忽赤福壽彙報道。他是由順帝欽點的將軍之一,也是元軍中負責水路的、唯一一個能在水上布兵排陣作戰的將領。
脫脫道:「以本相之見,今天咱們用不著急著渡河,免得讓逆賊狗急跳牆,反咬我們一口。」
帖理帖木爾道:「丞相高見!雖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但是,我軍有神武火炮,攻城勝過千軍萬馬,不需爭此一日半刻,予逆賊可趁之機。而且那李二急回城,明日必疲不堪言,而對面的逆賊因李二回城,就再無拚命的理由,我軍渡河將輕鬆愉快。」
趙勇道:「丞相想將逆賊關進城中,來個關門打狗,小將以為,這樣的狗急了時才會有可能跳牆。李二那廝之所以薄具氣候,全因其佔有徐州城為據點,沒了徐州,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若我軍此際分兵數路,同時強行渡河,逆賊不過萬人,最多不過逮住我軍一二處,大軍渡河後,可包抄其後路,圍而殲之,一雪前恥。而徐州城守軍大興土木,人疲馬倦,其人數不過兩萬,雖築就堅城,防守上將紕露處處,我軍亦不難攻克。」
周全道:「趙將軍所言極是!而且圍困徐州之後,我軍圍而不攻,成立一支機動的勁旅,可將來援的逆賊一一誘而殲之。但是,二十多萬人同時渡河要多少木筏?我軍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如果渡河時趙均用從城中殺出,我軍又會增加多少損失?而且天色已晚,入夜渡河之時,我軍的指揮是否會靈活?如果各自為戰,我軍的前途更為堪憂。」
趙勇皺眉道:「但丞相用兵之法太過求穩,有正無奇,我軍想要在關鍵戰役中一舉定勝負,似嫌不能。如果李二回軍後,不進駐紮,反而與我軍隔河對峙,到時渡河又將成為何種局面?」
抱犢崮的突破正是趙勇率軍所致,他的意見因此更見份量。
脫脫略一思忖,道:「趙將軍當記功一件!本相認為,我軍可遣民夫偽裝正規軍,在河邊擺出渡河的樣子,讓逆賊一夜不得安寧,然後正規軍在拂曉時分突然渡河。大家意下如何?」
趙勇與周全對視一眼,再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
南天翔返回營中,走進徐澤的小帳中,卻見陳小萍在一旁好奇地望著徐澤,而周潔與徐澤正聊得起勁,眉飛色舞。周大同抱著長刀端正地坐一旁,周小異斜坐在椅上,反覆地拔著手中的長劍。
周家兄弟近一月來,功夫可用突飛猛進來形容,而且各自找到了方向。周大同取刀,以沈毅樸實為主,南天翔傳他的斬馬刀法,在他手中更具風采,讓南天翔在刀法上也自愧其悟性不如周大同。而周小異取劍,卻非是南天翔所擅的詩情畫意的風格,而是在柳絕塵的教誨下,取柳絕塵飛花刀的神意,另開劍法奇詭靈異之風,鮮活佻脫,與其兄的風格截然相反。
見南天翔進來,徐澤起身相迎,道:「蝸居簡陋,無以饗客,請將軍勿要見怪。」
南天翔道:「行旅中,且先生似有為間諜的可能,簡待先生,南某理所當然。不過,今日起,先生將成南某兩大密諜系統之一的負責人,情形又自不同。」
徐澤心道:「你倒坦白。魔門中不乏當面喊哥哥、背後摸家夥的詭詐,你南天翔此舉若有此意,必是個中極品,若非如此……徐澤啊,你還是不要貿然下決定的好!」
「如將軍有所差遣,小人自當效犬馬之勞。」徐澤言辭謙卑,躬身道。
南天翔微微一笑,讓人頓覺陽光耀眼,道:「若論玩詭謀機詐,南某自知遠非先生對手,不過南某有另一套法寶喔!」
徐澤略一皺眉,知道自己落在下風,就他在人性上的領悟,須知人有幾套面目,表裡如一,如不論白痴,實是鳳毛麟角,像他這般作間諜的,更遠勝常人,所以南天翔所言,並非貶他,而是肯定其能力的實話。
「是啊,若將軍以誠相待,徐某自是惶誠惶恐!」徐澤略一思忖,就知南天翔的策略,這也是他的死**,他的面目雖多,就是與「誠實」無緣,偽裝誠實不難,但偽裝就是偽裝,這種誠實不過是一種更高明的虛偽,在真正的誠實面前將不堪一擊。
「真亦假時假亦真,到底誰真誰假?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先生斷然不會輕言惜敗的。」南天翔目光中透出強大的自信,伸出右手在虛空。
徐澤略一遲疑,還是伸出了右手與南天翔在虛空相握。他知道自己一伸出手,就踩進了南天翔的圈套,卻不願拒絕,修為到他的地步,已經到了瓶頸,求變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背叛「主子」不難,從來沒有朋友的他,有了一個朋友後,又要背叛就難了,何況這個朋友還有附加的另一重身份:敵人!有背叛敵人的嗎?
南天翔知道自己成功了,因為自己的舉止,已經擺脫了與徐澤的主從關係,讓他體會到尊重,一個喪失尊嚴的人,重新獲得尊嚴後,是不會輕易再放下的,特別是如徐澤般骨子裡相當自負的人。而實際上,這道尊嚴就如一道無形枷鎖,讓徐澤不著痕迹地為他所用。
徐澤帶著五十斤黃金,離開了營寨。那黃金是蘇二妹用以犒勞軍隊的軍資,若她知道南天翔這麽並沒有多大把握就大方地拿出去了,將有什麽反應?
周家兄弟擔負的監視任務也自然結束了,監視徐澤可不是什麽好差使。兄弟兩人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均感到在精神力上有所突破,告退後,回他們的營帳用心體會這種感受。
南天翔以指點著額角,腦中十分空洞,已經沒有在老君山上時那種興奮。
周潔從他身後抱著他,道:「我的大英雄,在想些什麽呢?」
「我在想什麽?」南天翔回過神來,道,「對了,鬼丫頭,你與徐澤鬥法,誰勝誰負?」
周潔道:「這徐澤,表面是認為我是個女的。但實際上,別說將我當個丫頭看,甚至沒將我當女人看,你說勝負如何?」
南天翔道:「這個徐澤能這樣讓鬼丫頭生悶氣,讓我不得不再次提高對他的認識,看來我自認為已經對其控制的想法並不可靠。以卓不越能整合魔門四宗的能力來看,絕對是個雄才偉略的卓越人物,斷然不會沒有識人之明,將徐澤這般人物閑置,最後任其叛出。如此看來,這中還有許多的隱情吧。卓不越,這是不是我們第一個回合的交手?媒介是個才具不凡的大活人,勝負就難以單以我們定論了,不過南某能知道其中的不妥,也算略佔先手了!」
周潔道:「我的大英雄,我得讓你答應我們一件事!」她將陳小萍也拉過來。
南天翔道:「什麽事?先就來聽聽。」
周潔道:「不行,得先答應。」
南天翔道:「女孩子總愛用這招,而且無往不利,真是怪哉!好吧,我答應了。」
周潔道:「你的機謀手段,永遠不能用在我們身上。」
南天翔道:「我很可怕嗎?」
周潔道:「不是你可怕,只是人家想認輸嘛。」
陳小萍抬起頭,望了南天翔與周潔一眼,又低下了頭。
南天翔道:「小萍,似乎你有話要說喔。」
陳小萍雙頰微紅道:「爺,小萍只是個丫頭,自然輪不到要讓爺動心思的時候。爺說是不是啊?」
周潔鬆開抱著南天翔的手,拉著陳小萍,仔細端詳了一番,道:「原來你深藏不露啊。」
陳小萍雙頰赤紅,道:「好姐姐,不是啦……」
南天翔看了一眼笑鬧在一起的兩女,走出了營帳,心道:「沒想到柔順過人的小萍,也有主動出擊的時候!」
風從北向南吹來,順著大運河吹來不少寒氣,畢竟,冬天已經不遠了。
「元軍有什麽動靜?」南天翔看柳絕塵與周密兩人一邊密切地注視著元軍動靜,一邊低聲商議著什麽,於是詢問道。
「元軍分兵七路,似乎要乘夜渡河呢!」周密道。
柳絕塵道:「至少表面上確實如此。但元軍營寨中塵土不揚,士兵們大概正在安心休息吧。」
南天翔的頭腦早已恢復靈明,想了想,道:「反正睡不著覺……元軍會想到我軍會主動攻擊他們嗎?」
柳絕塵目光一閃,道:「所謂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元軍擺出一付隨時準備渡河的樣子,讓我們今晚得不到安寧,並不真的過河,卻也大有可能趁我們人馬疲倦後才渡河,當我們又不能不時刻防著他們渡河,守勢已成被動。但我們沒有義務按他們的想法行事啊!」
周密道:「如果元軍要夜渡大運河,那咱們不如來個一不做二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