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觀音亭的落日和海潮向來是澎湖奇景之一,不論是不是觀光季節,這份海色遼闊的清朗和綺艷的夕陽朱暉,都吸引了無數的人們來此一游。

遊客有的散散步,有的談談心,有的更是什麼也不做,只是坐在堤岸上,靜靜地凝望著遠處的海平線,望著裊裊霧氣中的彼岸——西嶼島。

而海風徐徐吹來,更是令人大大舒懷。

平常來到這裡,玉齡總是滿心喜悅或寧靜的看看風景,想想心事,可是今天滋味真是全然不同……

她坐在堤岸上,回望著身旁的男人。

這人還真是厲害,如果不是看過他流血的模樣,她實在會以為他是鋼鐵做的人呢!

受傷的第三天,照理說還得躺在床上歇息,但是,唐易卻一臉堅定地要她帶他出來透透氣。

他一身襯衫牛仔褲,雖然他穿得不習慣,可是她覺得他這樣帥氣隨性的穿著,真的很好看。

高大的身子,瀟洒不羈的長發,陽剛性格的臉龐,他是個獨一無二的男人。

不只是玉齡像個花痴一樣被他的魅力所吸引,就連不少來來往往散步的人們,都頻頻回首偷覷著他。

其中又以女性居多。

唐易渾然未覺,他只是凝望著遠處,不發一言。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孤獨和滄涼感,玉齡可以感覺得出來。

她忍不住幽幽低嘆口氣。

她該怎麼把一位掉落現代的俠客送回到屬於他自己的地方呢?

這責任重大,卻令人不知該從何處著手。

「姑娘因何嘆息?」他被她的嘆氣聲敲醒,回過頭看著她。

「別叫我姑娘,叫我玉齡就好,就像我叫你唐易一樣。」她手環抱住雙腿,下巴靠在膝蓋上。

「好。」他是個豪氣男兒,當下不啰唆,一口答允。

「我剛剛在想,我該怎麼幫你找到回家的路。」

唐易一震,隨即平靜下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對吧?」

「對。」

「所以我只能耐心等待。」他的語氣無奈卻認分。

「對。」

他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又轉頭遠眺大海。

任卿好嗎?不知弟兄們如何了?如果當初不是選擇在滿月之夜出動的話,那麼情況是否就會不一樣了?

不!

他暗暗苦笑,命運是天註定的,任他躲也躲不過。

不是向來都是如此嗎?征戰沙場多年,看盡悲歡,幾番火里來水裡去的與死亡擦身而過,他還有什麼是不能看破的?

可是為何他會遇到這種事?老天做這樣的安排又是為了什麼?

無數無數的問天,蒼天卻是無語。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玉齡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為什麼問?」

「好奇。」她看著他平靜無波的側面,小心翼翼地道:「如果不方便講的話就算了。」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他的眸光沒有調離大海,淡淡地道:「在崇禎四年之前,我是袁督師麾下的一名將軍,大凌河之役過後,我就帶著屬下數十人遠離了那個已無是非,黑白混淆的大明國土,到了員嶠島落腳。平時在島上耕種,偶爾做做海盜掠奪。」

「你是海盜?」她低喊,立刻將海盜和姦淫擄掠聯想在一起。

唐易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沒錯,但是盜亦有道,我們只對西洋和東瀛船隻下手,而且奪其貨不傷人命。」

玉齡大大鬆了口氣,隨即暗罵起自己,看他這副英氣勃勃,正氣凜然的模樣,也知道他不會是那種為了私慾與貪婪而殺人越貨的人嘛!

「嗯,那麼藤本又是誰?」

唐易聞言一顫,渾身繃緊。

「誰告訴你藤本這個名字?」他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

玉齡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你自己說的。」她怯怯地回答,「你說你的弟兄敵不過陰狠狡詐的藤本,還說了紫色的月亮和巨浪。」

唐易好半晌都不說話,眼神複雜難辨,「原來如此。」

「我知道我問太多了。」她責怪著自己。「對不起,我不應該再勾起你的傷心事,以後不會了。」

他轉回頭看她,那種痛苦、心碎和脆弱的表情再一次令她心疼不已。

「和你沒關係,我也沒怪你的意思。」他搖搖頭。

她小心翼翼地覷著他,見他沒有解釋的意願,她也只能把疑惑吞進肚子里。

他不說話的時候,還真的是冷若冰霜,硬似鋼鐵。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

暮色蔓延開來,漸漸遮住了整個天空。

夜涼了,玉齡的心依舊紛擾不已。

不知他此刻心裡想的是什麼?

§ § §

翌日早晨

窗外鳥聲啁啾,微微的涼風吹人窗內,玉齡兀自好眠。

「喝!」

陣陣有力的吐氣低喊,鑽進了她耳朵。

玉齡一古腦兒翻身坐起,迷迷糊糊地眨眼望向聲音來源。

她房間的窗戶正對著一大片田野,根本看不見有何農家,可是這聲音都是從那兒傳來的。

她揉了揉眼睛,強忍住呵欠地凝神一看,卻差點嚇掉了眼珠子,心臟也突然沒力起來。

唐易沒有穿上衣,結實的胸膛上裹著白色繃帶,牛仔褲貼身地包裹著他修長有力的大腿。

他的眼神專註,態度凝重,身子如閃電般地移動著,手上揮舞著大刀,做出各種只有在武俠片中才看得到的動作。

他的刀法狂猛,勁力十足,恍惚間,玉齡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古代,正在偷看大俠練武呢!

而在初綻的陽光下,此刻的他真的好酷。

玉齡警覺到自己的異狀,忍不住低低呻吟一聲。老天,她怎麼突然變得跟個思春的花痴沒兩樣呀?

這時,唐易倏地停住所有的動作,細眯起眼睛,「是誰?」

玉齡吞了口口水,探出頭,「嗨,你起的真早。」

他的眼神柔和下來,「我吵到你了。」

「不,我平常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起床的。」她看了看腕上的表,發現才早上六點而已,不由得心虛一笑。「你沒有吵到我,真的。」

唐易收起大刀,優雅地走向她,「住在這裡叨擾你,我心底實在是過意不去,不知道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分擔做的?挑水砍柴或者……」

她嗆了一下,「呃,沒有沒有,不需要,真的。再說,澎湖也沒有什麼樹可以讓你當柴砍,所以真的不用了,你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吧!咱們中國不是有句老話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嗎?別客氣了。」

唐易苦澀地一笑,「多謝你的盛情,我實在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才好。現在的我就像個遊魂一樣,目前只能依附著你……」

「你很不習慣倚靠別人,尤其是個女孩子吧。」她支起下巴,深深地望進他眼中。

「你如何得知?」他心一動。

「看得出來。」玉齡隨手把被吹亂的髮絲撥到肩后,黑瞳漾著思索,「你好像很不習慣麻煩別人,也很不喜歡讓別人看到你脆弱的一面。」

唐易緊緊盯著她,「你似乎很喜歡評論我。」

「糟糕,我是不是又太過逾越了?」她忍不住懊惱道:「對不起,我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都是如此,真是對不起。」

該死!

是不是生活中多了一個人,就會造成這樣莫名其妙的反應出來?

他被她苦惱的樣子打動,忍不住出言安慰,「我並沒有怪你。」

「呀?」

「我沒有怪你。」他再重複一次。

玉齡這才鬆了口氣。

「對了,你剛剛在練武,不怕身上的傷口又裂開嗎?」

唐易大手輕撫過胸前的繃帶,微笑道:「你的金創葯很有效,我的傷已經不礙事了。」

「謝謝,那是家傳秘方。」她不放心的看著他,「不過,你受這麼重的傷,躺在床上休息的時間卻還不到三天,怎麼行呢?你還是快點回床上躺著,我做好了早餐再去叫你。」

他搖搖頭,「我真的沒事。」

玉齡整個上身都傾出了窗戶,正經八百地道:「不行,你的傷是我包紮的,我必須對這個傷口負責,不能由著你亂來。昨天我破例讓你去觀音亭透透氣,所以今天你就乖乖地躺在床上,好嗎?」

「我沒事的。」她奇怪的論調讓唐易有些想笑的衝動,「你看我像是需要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嗎?」

「不像。但是你的傷不輕,最好多休息,畢竟你不是無敵鐵金剛。」她回嘴。

他皺起眉頭,不解她的語意。

「意思就是,你也是個人,受傷了就需要休息。」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處,不在意地道:「這是小傷。」

「小傷?」她瞠目結舌。

那道將近十五公分的傷口是「小傷」?

他輕按著繃帶下的傷口,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刀鋒淺淺劃過而已,傷口也不深。」

「那還叫不深?」她瞪著他,「什麼才叫深?開膛破肚嗎?」

「你沒有看過戰場上的廝殺,和那個相比,這個傷根本不算什麼。」他眼神瞬間變得陰暗。

玉齡被他眼底的黑暗深深震撼住,胸口一緊,心一酸。

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背負了多少血淋淋的記憶?

生在混亂腐敗的時代,沉積在他心底的痛苦不知有多巨大。

「戰爭是一種最殘酷的浩劫。」她沉重地道。

他的口氣深沉凝重,「沒錯,是種浩劫。在位者的貪婪無能,賠上的是所有百姓……」

玉齡看著他站在那兒,雖是被燦爛的陽光照耀著,但他全身上下卻像是籠罩在黑夜中,幽暗、森冷、孤獨。

心疼不舍像是一條鞭子,重重地抽過了她的心臟。

她本能地想將他緊緊擁入懷中,為他驅走黑暗的陰影,為他帶來溫暖和煦的陽光。

玉齡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傾身向他,更沒有發覺自己的腳勾住了窗欞。

「小心!」語聲未落,玉齡的身子已經跌出了窗外。

「哇!」她這才嚇醒,驚駭地看著地面與自己的臉蛋迅速貼近。

她閉上眼睛,不忍心看見這一幕「殘忍痛苦」的畫面。

但是,她預期中的撞擊和疼痛並沒有發生,反倒是跌人一個堅實舒服的臂彎中。

她愕然地睜開雙眼,驀然望進一雙如釋重負的眼裡。

唐易臂膀有力地抱著她,好像拿她當作輕飄飄的羽毛般不費力。

「謝謝,我猜我剛剛做了一件蠢事。」她小小聲地道謝。

他瞪著她好半天,突然大笑出聲,「老天!哈哈……」

玉齡吃驚地回望著他,腦袋頓時化作一堆漿糊。

他笑了,他笑了!

他的笑聲好好聽,像海面上吹來的爽朗之風;他的笑容好美,像春風吹暖了冰霜般,把他臉上剛硬嚴肅的線條都軟化了。

等等,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詩意浪漫」了?居然用上這麼多的形容詞去形容一個笑容。

她的頭不禁痛了起來。

看見她皺鼻子、皺眉毛的怪樣子,唐易的笑聲更大了。

他從未見過一個女子臉上會有這麼多的表情,而且這些表情既無辜又無邪,教人一看就忍不住發笑。

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偷偷溜進了他的心窩,唐易突然覺得原本沉甸甸的心倏然輕鬆了許多。

「你做什麼笑成這樣?」儘管他笑起來好好看,但是「被」笑久了,她不免發出抗議。

唐易嗆咳著,勉強控制住笑意,「呃,抱歉。」

「我剛剛是不是做了一件很爆笑的事?要不然你幹嘛笑得這麼開心?」她止不住好奇。

唐易抱著她,微笑道:「你很可愛。」

玉齡的臉頰瞬間火紅,連耳朵都燙了起來,「啊?」

而唐易自己也愣住了。

他怎麼可以對一個姑娘家說這樣的話呢?

「呃,玉齡姑娘,我絕對沒有唐突佳人的意思,我真的……」破天荒地,他也臉紅了,只不過是被急紅的。

玉齡反而被他的模樣逗笑了。「放心,你剛剛沒說錯什麼,讚美人可是功德一件呢!」

他嘴角微微扯動,勾勒出一彎笑意。

玉齡滿意地回以一笑。

「我可以把你放下了嗎?」他禮貌地詢問。

「啊?什麼?噢,對不起,對不起。」玉齡臉上紅暈又起,她連忙七手八腳的掙紮下地。

老天!她賴在人家臂彎里有多久了?真是不知羞。

他緩緩地,溫柔地將她「放置」地面之後,才淡淡地問道:「你今天有沒有事?」

「我的假期還有兩天……」她眨眨眼,「怎麼?」

「我想請你陪我,幫我找到回去的法子。」他誠摯地要求。

玉齡深呼吸一口,「好的,當然,這個是一定的,沒問題。」

她眉宇間的笑意悄然消失了,一種奇異的失落感襲上心頭。

「玉齡姑娘,謝謝你。」他大喜。

「有個條件。」她頭低垂著。

他一怔,「什麼樣的條件?」

玉齡抬起頭,對著他燦爛一笑,「叫我玉齡,別再加姑娘兩個字。」

他神色一松,笑意飛進了眼底,「一言為定。」

這個小女子……多麼慧黠討喜哪!

玉齡伸手遮住太陽刺眼的光芒,「你不覺得熱嗎?」

「我們屋裡去去吧!」他微笑地伸出手,「請。」

玉齡望了他一眼,心頭一熱,無言地點點頭率先邁步。

她真的獨自一個人太久了,所以才會那麼容易就被這樣無心的溫柔打動。

一旦他離開之後……她不願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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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情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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